手机

张正晗

①人总有一些小毛病，老王也不例外

②老王小时候家里穷，在用钱上可以说是“分角必争”，以至于现在家境好一些了，过日子仍然是精打细算。买个青菜本来在家门口老张的摊子那里就可以搞定，非得跑遍整个村子——要又便宜质量又不差的。这当然没啥，可是他捡到钱不交公。赶一趟集市，不仅会买回很多的日用品，还总能捡到三五块钱。运气好时，可能是整十元。更可气的是，老伴每次说他，他还振振有词：“做生意的多有钱呐，这些零头哪会放在眼里。但到我们家，就是一两天的菜钱了。还有，钱在路中间，捡了交给谁？”

③他们的女儿倒是挺好的，考上了大学，在省城当了老师。老师是挺受人尊敬的，但不是高薪职业。女儿打拼了几年，便把老两口从村子里接到了城里住。老王和老伴进城后，也出去打工。老伴去超市当理货员，老王给人家看仓库，赚的虽然不多，也能补贴一下家用。

④老王看仓库的几个老工友都用上了新式的触屏手机，可他用的还是一个已经用了很多年的“老人机”，看着别人的手机，他心里痒痒的。不过老王知道，触屏手机是新奇玩意，家里不会有闲钱买这种东西，便把这个想法藏在心底。女儿和老伴也问过关于手机的事，但老王并没有多提。

⑤那天是老王五十岁生日。老王下工早一些，就着外面漂亮的夕阳坐公交车回家。见后排有座位，老王便坐了过去。“哩——”老王看了眼旁边座位，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邻座上有一个大红塑料袋，袋口还拿透明胶贴了一下。这可大大激起了他的好奇心。环顾四周，见没有人注意，便小心翼翼地撕开透明胶。刺啦——红塑料袋张开了一个大口子。老王把手颤颤地伸进去，拿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盒子包着塑料膜，白色的底，上面印着一个手机屏幕，还有“华为XX”几个大字。老王一拍脑袋：这不是工友用的那款手机吗？这不是自己梦寐以求的那款手机吗？据说，很贵的！没想到老天给了自己这么好的生日礼物！老王心里一笑，将盒子装回塑料袋，提在手上。不过，老王这次明显感觉不太对：以前都是无人认领的小玩意，今天却是一个大家伙。老王想放下，但手似乎和袋子粘在了一起，根本拿不下来。“一直都想要这个手机，到了手怎么能放下呢？”老王看向车窗外，原本美丽的夕阳似乎都被云朵遮住了。这时，车厢里传来了柔和的音乐声，老王揉揉眼睛，看向电视屏幕，上面是一条“就地过年”的公益广告。电视里戴着黄色安全帽、穿着橘红色马甲的工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屏幕，和远在他乡的父母儿女视频聊天，用着老王熟悉的口音问好。老王的心像被扎了一下，涌上了一阵心酸：“快过年了，说不定这个手机就是派这个用场的。打工人不容易啊，点点滴滴是血汗钱换来的。”老王一下想到了自己家，“城里像我们这样的家庭何止千万，如果换成是自家人丢的，多难过啊！”耳畔传来报站的声音—老王到站了。“得了！今天算过个眼瘾。别苦了丢手机的！”下车时，老王便把手机交给了驾驶员。

⑥待老王回到家时，天已经半黑了，但他却一身轻松。老伴烧好了一桌菜，但女儿不在家，老伴正坐在床沿上。“女儿给你买了一个新手机当生日礼物，挺贵的，可匆忙落在公交车上了。”老伴松了一口气，“不过幸好有好心人拾金不昧。车站通知她去领了。万一遇上你，就真打水漂了。”

⑦老王笑了。

——选自《作文素材·品读经典》2021年第3期，选文有改动

【推荐3】花狗

萧红

①在一个深奥的，很小的院心上，集聚几个邻人。这院子种着两棵大芭蕉，人们就在芭蕉叶子下边谈论着李寨妇的大花狗。

②有的说：“看吧，这大狗又倒霉了。”

③有的说：“不见得，上回还不是闹到终归儿子没有回来，花狗也饿病了，因此李寡妇哭了好几回……”

④“唉，你就别说啦，这两天还不是么，那大花狗都站不住了，若是人一定要扶着墙走路……”

⑤人们正说着，李寡妇的大花狗就来了。它是一条虎狗，头是大的，嘴是方的，走起路来很威严，全身是黄毛带着白花。它从芭蕉叶里露出来了，站在许多人的面前，还勉强地摇一摇尾巴。

⑥但那原来的姿态完全不对了，眼睛没有一点光亮，全身的毛好像要脱落似的在它的身上飘浮着。而最可笑的是它的脚掌很稳地抬起来，端得平平的再放下去，正好像希特勒在操演的军队的脚掌似的。

⑦人们正想要说些什么，看到李寨妇戴着大帽子从屋里出来，大家就停止了，都把眼睛落到李寨妇的身上。她手里拿着一把黄香，身上背着一个黄布口袋。

⑧“听说你儿子来信了，倒是吗？”“是的，是的，没有多少日子，就要换防回来的……是的……亲手写的信来……我是到佛堂去烧香，是我应许下的，只要老佛爷保佑我那孩子有了信，从那天起，我就从那天三遍香烧着，一直到他回来……”那大花狗仍照着它平常的习惯，一看到主人出街，它就跟上去，李寡妇一边骂着就走远了。

⑨那班谈论的人，也都谈论一会各自回家了。

⑩留下了大花狗自己在芭蕉叶下蹲着。

⑪大花狗，李寡妇养了它十几年，李老头子活着的时候，和她吵架，她一生气坐在椅子上哭半天会一动不动的，大花狗就陪着她蹲在她的脚尖旁。她生病的时候，大花狗也不出屋，就在她旁边转着。她和邻居骂架时，大花狗就上去撕人家衣服。她夜里失眠时，大花狗摇着尾巴一直陪她到天明。

⑫所以她爱这狗胜过于一切了，冬天给这狗做一张小棉被，夏天给它铺一张小凉席。

⑬李寡妇的儿子随军出发了以后，她对这狗更是一时也不能离开的，她把这狗看成个什么都能了解的能懂人性的了。

⑭有几次她听了前线上恶劣的消息，她竟拍着那大花狗哭了好几次，有的时候像枕头似的枕着那大花狗哭。

⑮大花狗也实在惹人怜爱，卷着尾巴，虎头虎脑的，虽然它忧愁了，寂寞了，眼睛无光了，但这更显得它柔顺，显得它温和。所以每当晚饭以后，它挨着家凡是里院外院的人家，它都用嘴推开门进去拜访一次，有剩饭的给它，它就吃了，无有剩饭，它就在人家屋里绕了一个圈就静静地出来了，这狗流浪了半个月了，它到主人旁边，主人也不打它，也不骂它，只是什么也不表示，冷静地接待了它，而并不是按着一定的时候给东西吃，想起来就给它，忘记了也就算了。

⑯大花狗落雨也在外边，刮风也在外边，李寨妇整天锁着门到东城门外的佛堂去。

⑰有一天她的邻居告诉她：

⑱“你的大花狗，昨夜在街上被别的狗咬了，腿流了血……”

⑲“是的，是的，给它包扎包扎。”

⑳“那狗实在可怜呢，满院子寻食……”邻人又说。

㉑“唉，你没听在前线上呢，那真可怜……咱家里这一只狗算什么呢？”她忙着话没有说完，又背着黄布口袋上佛堂烧香去了。

㉒等邻人第二次告诉她说：

㉓“你去看看你那狗吧！”

㉔那时候大花狗已经躺在外院的大门口了，躺着动也不动，那只被咬伤了的前腿，晒在太阳下。

㉕本来李寡妇一看了也多少引起些悲哀来，也就想喊人来花两角钱埋了它。但因为刚刚又收到儿子一封信，是广州退却时写的，看信上说儿子就该到家了，于是她逢人便讲，竟把花狗又忘记了。

㉖这花狗一直在外院的门口，躺了三两天。

㉗是凡经过的人都说这狗老死了，或是被咬死了，其实不是，它是被冷落死了。

（一九三九年八月五日《星岛日报》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