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山

侯发山

①守山是他的本名，“一根筋”是他的绰号。从这个绰号，诸位就知道他这人的脾气有多倔，或者说有多拧。他儿子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城里，让守山去，说母亲不在了，守山一个人在老家孤单。“这有山，我不孤单。”说罢，他脖子一梗，又说，“我若进城，就白瞎了你爷给我起的名儿了。”儿子撇了撇嘴，说：“山上有啥？用得着守？”他瞪了儿子一眼，说：“能的你！翅膀硬了不是？没有山，你能有今天？”儿子想不出反驳的话，叹了口气。儿子记得，小时候，地里的粮食不够吃，没少吃山上的野菜、野果，还有一些野味。家里的日常生活，乃至他读书的费用，很多都是大山“给”的。

②这天，守山拿着镰刀要上山，镇上开“时尚酒店”的刘二来了。刚才忘记交代了，过去守山父子的猎物基本上都是送到刘二的饭店——那时还是叫“野味饭店”，还没有到酒店的档次。一来二去，两家人因此熟络了起来。

③“山哥，兄弟今年求你来了。”刘二一抱拳，一脸讨好地笑。

④“废话，在我这里不用求。”守山拍着胸脯说。

⑤“说正经的，那个盖房子的马总，一直照顾咱的生意，他想吃野味，别的不敢想，弄只野兔咋样？”说罢，刘二眨巴着眼睛。

⑥守山张了张嘴，终未说出话来。他如今是义务看山人，自己不打猎，也阻止其他人打猎和砍伐山林。他想了想，推辞道：“没有工具，没法弄。”

⑦“谁不知道你们的能耐？没有工具，照样能逮猎物。你父亲那本事，你见天跟着看……”说到这里，刘二可能觉着不妥，没有继续说。

⑧“二弟，我家里养了土鸡，你想要几只就逮几只。”守山低眉顺眼地道。

⑨“我要的是四条腿的，不是两条腿的。”刘二说。

⑩“你不会用家兔替代？”守山讪讪说罢，不敢去瞧刘二的眼睛。

⑪“诓人的事咱不干！”刘二说罢，气呼呼地走了。他知道守山的脾气，自己再说也是白费口舌。

⑫看到刘二扬长而去，守山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儿子上大四那一年，那天儿子上学，守山出山送儿子，父亲一个人上山打猎，不小心掉进了自己设计的捕猎陷阱，陷阱里布满荆棘和钢针，父亲因流血过多而身亡。刘二一下子送来十万元，让守山办理后事，还说这钱是捐赠的，不用守山还。也有人说，刘二是心里有愧才这样做的，他要是不经营“野味饭店”，守山的父亲也不会死。儿子结婚的时候，刘二随了两万元的礼，当时，乡亲随的大都是一百元，还有五十元的……刘二的做法，让村里人都竖大拇指。守山想报答，一直找不到机会，今天人家有求于自己，自己生生给拒绝了，良心上说不过去。守山思来想去，有了主意。山上有不少野蜜蜂，两年前，他就在几处野蜜蜂出没的悬崖峭壁上，挂了不少蜂箱，让野蜜蜂安家。隔上一段时间，他用绳索爬上去，拿出蜂巢，把蜜“摇”出来。这些野蜂蜜可是好东西，平时做菜时放上一些，口感特别好。如果刘二的菜品改良一下，用野蜂蜜当佐料，是不是同样可以吸引顾客？想到这里，守山就给刘二打了电话，说了自己的想法。刘二也是聪明人，一拍即合，随后和厨师研制出了蜂蜜排骨、蜂蜜蒸蛋、蜂蜜鸡翅、蜂蜜山药等系列菜品。

⑬口碑胜似一切。刘二的生意渐渐红火起来，跟当年经营“野味饭店”时差不多，别说县城，连省城的美食家都驱车十几公里跑来品尝……酒店名字也改为“蜂蜜美食”。

⑭这年腊月，刘二开车进山了。他来找守山，是来要野蜂蜜的。

⑮守山叹口气，为难地说：“冬天没有花，野蜜蜂都不出去采蜜，没有蜂蜜。”

⑯刘二试探着问道：“蜂箱里不会一点也没有吧？”

⑰“当然有啦，我最后一次上去，只取了二分之一。”守山回答。

⑱刘二松了一口气，说：“好哇，再取不就得了。”

⑲守山苦笑道：“兄弟，若是能取，我为啥要留？野蜜蜂要过冬，它们也要吃。如果我取得过多，它们没有吃的，就要被饿死。”

⑳刘二不以为意地说：“咱把蜂蜜取出来，放进白糖替代……”

㉑守山打断刘二的话，喘着粗气说：“胡说！坑人的事咱不干！”

㉒“咱不坑人。”刘二一脸笑眯眯的样子。

㉓“不管是谁，都不能坑！”守山说。

㉔“真是‘一根筋’！”刘二心里气道，临上车时抛过来一句话，“年货别整了，我还给你备……我这辈子真是欠你的！”

㉕守山“嘿嘿”一笑，冲着一溜烟远去的汽车，自言自语：“不是欠我的，是欠大山的！”

㉖后来，守山听说刘二的酒店名字改为“留余餐馆”。

（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