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文本一:
四世同堂(节选)
老舍
学校开了课。可是瑞宣并不高兴去。他怕见到第二代的亡国奴。但是,他不能不去。为了收入,为了使老人们心安,为了对学校的责任,他不能藏在家里。他必须硬着头皮去受刑——教那些可爱的青年们的眼,象铁钉似的,钉在他的脸上与心中。
来到教员休息室,坐下,他翻弄翻弄一本上学期用过的点名簿,看到一列学生的名字——上学期还是各别的有名有姓的青年,现在已一律的,没有例外的,变成了亡国奴。他几乎坐不住了。
听一听院里,他希望听到学生们的欢笑与喊叫。在往日,学生们在上课前后的乱闹乱吵老给他一种刺激,使他觉到:青春的生命力量虽然已从他自己身上渐渐消逝,可是还在他的周围;使他也想去和他们一块儿蹦蹦跳跳,吵吵闹闹。现在,院里没有任何声音!学生们——不,不是学生们,而是亡国奴们——也和他一样因羞愧而静寂!这比成群的飞机来轰炸还更残酷!
教务主任轻轻的把门拉开,进了屋门。他的扁脸转了一圈。看清了屋中的四位同事,他紧赶几步,扑过瑞宣来,很亲热的握手;而后,他又赶过那三位去,也一一的握手。在往常,他的话必定在握手以前已经说出来好几句。今天,他的手握得时间比较的长,而没有话可说。都握完手,大家站了一圈儿,心中都感到应当出点声音,打破屋中的被潮湿浸透了的沉寂。
“校长呢?”瑞宣问。
“嗯——”教务主任的话来得很不顺畅,“校长不大舒服,不大舒服。今天,他不来了;嘱咐我告诉诸位,今天不举行开学式;一打铃,诸位老师上班就是了;和学生们谈一谈就行了,明天再上课——啊,再上课。”
铃声响了。他迷迷糊糊的往外走,脚好象踩在棉花上。他似乎不晓得往哪里走呢。凭着几年的习惯,他的脚把他领到讲堂上去。低着头,他进了课堂。屋里极静,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上了讲台,把颤动着的右手放在讲桌上,他慢慢的抬起头来。学生们坐得很齐,一致的竖直了背,扬着脸,在看他。他们的脸都是白的,没有任何表情,象是石头刻的。一点辣味儿堵塞住他的嗓子,他嗽了两声。泪开始在他的眼眶里转。
他应当安慰他们,但是怎样安慰呢?他应当鼓舞起他们的爱国心,告诉他们抵抗敌人,但是他自己怎么还在这里装聋卖傻的教书,而不到战场上去呢?他应当劝告他们忍耐,但是怎么忍耐呢?他可以教他们忍受亡国的耻辱吗?
把左手也放在桌上,支持着他的身体,他用极大的力量张开了口。他的声音,好象一根细鱼刺似的横在了喉中。张了几次嘴,他并没说出话来。他希望学生们问他点什么。可是,学生们没有任何动作;除了有几个年纪较大的把泪在脸上流成很长很亮的道子,没有人出声。城亡了,民族的春花也都变成了木头。
糊里糊涂的,他从嗓子里挤出两句话来:“明天上课。今天,今天,不上了!”
学生们的眼睛开始活动,似乎都希望他说点与国事有关的消息或意见。他也很想说,好使他们或者能够得着一点点安慰。可是,他说不出来。真正的苦痛是说不出来的!狠了狠心,他走下了讲台。大家的眼失望的追着他。极快的,他走到了屋门;他听到屋中有人叹气。他迈门坎,没迈利落,几乎绊了一跤。屋里开始有人活动,声音很微,象是偷手摸脚的那样往起立和往外走呢。他长吸了一口气,没再到休息室去,没等和别的班的学生会面,他一气跑回家中,象有个什么鬼追着似的。
(有删改)
【注】本文的背景是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北平城沦陷。
文本二:
最后一课
郑振铎
口头上慷慨激昂的人,未见得便是杀身成仁的志士。无数的勇士,前仆后继地倒下去,默默无言。
好几个汉奸,都曾经做过抗日会的主席;首先变节的一个国文教师,却是好使酒骂座,惯出什么“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一类题目的东西;说是要在枪林弹雨里上课,绝对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一个校长,却是第一个屈膝于敌伪的教育界之蟊贼。
然而默默无言的人们,却坚定地做着最后的打算,抛下了一切,千山万水地,千辛万苦地开始长征,绝不做什么为国家保存财产、文献一类的借口的话。在最艰苦的情形之下奋斗着,决对地不做“苟全”之梦;该牺牲的时机一到,便毫不踌躇地踏上应走的大道,义无反顾。
十二月八号是一块试金石。
这一天的清晨,天色还不曾大亮,我在睡梦里被电话的铃声惊醒。
“听到了炮声和机关枪声没有?”C在电话里说。
“没有听见。发生了什么事?”
“听说日本人占领租界,把英国兵缴了械,黄浦江上的一只英国炮舰被轰沉,一只美国炮舰投降了。”
接连的又来了几个电话,有的从报馆里的朋友打来的。事实渐渐地明白。日本兵依照着预定的计划,开始从虹口或郊外开进租界。
我匆匆地跑到了康脑脱路的暨大。
校长和许多重要的负责者们都已经到了。立刻举行了一次会议,简短而悲壮地,立刻议决了:
“看到一个日本兵或一面日本旗经过校门时,立刻停课,将这大学关闭结束。”
太阳光很红亮地晒着,街上依然地熙来攘往,没有一点儿异样。
我们依旧地摇铃上课。
我授课的地方,在楼下临街的一个课室,站在讲台上可以望得见街。
学生们不到的人很少。
“今天的事,”我说道,“你们都已经知道了吧?”学生们都点点头。“我们已经议决,一看到一个日本兵或一面日本旗经过校门,立刻便停课,并且立即地将学校关闭结束。”
学生们的脸上都显现着坚毅的神色,坐得挺直的,但没有一句话。
“但是我这一门功课还要照常地讲下去,一分一秒钟也不停顿,直到看见了一个日本兵或一面日本旗为止。”
我不荒废一秒钟的工夫,开始照常地讲下去。学生们照常地笔记着,默默无声的。
谁都明白这“最后一课”的意义。我愿意讲得愈多愈好;学生们愿意笔记记得愈多愈好。
讲下去,讲下去,讲下去。恨不得把所有的应该讲授的东西,统统在这一课里讲完了它;学生们也沙沙地不停地在抄记着。心无旁用,笔不停挥。
街上依然地平滑光鲜,小贩们不时地走过,太阳光很有精神地晒着。
我的表在衣袋里嘀嘀地嗒嗒地走着,那声音仿佛听得见。
没有伤感,没有悲哀,只有坚定的决心,沉毅异常地在等待着;等待着最后一刻的到来。
远远地有沉重的车轮碾地的声音可听到。
几分钟后,有几辆满载着日本兵的军用车,经过校门口,由东向西,徐徐地走过,当头一面旭日旗,血红的一个圆圈,在迎风飘荡着。
时间是上午十时三十分。
我一眼看见了这些车子走过去,立刻挺直了身体,做着立正的姿势,沉毅地合上了书本,以坚决的口气宣布道:
“现在下课!”
学生们一致地立了起来,默默地不说一句话;有几个女生似在低低地啜泣着。
没有一个学生有什么要问的,没有迟疑,没有踌躇,没有彷徨,没有顾虑。各个人都已决定了应该怎么办,应该向哪一个方面走去。
赤热的心,像钢铁铸成似的坚固,像走着鹅步的仪仗队似的一致。
从来没有那么无纷纭地一致地坚决过,从校长到工役。
这样地,光荣的国立暨南大学在上海暂时结束了她的生命。默默地在忙着迁校的工作。
那些喧哗的慷慨激昂的东西们,却在忙碌地打算着怎样维持他们的学校,借口于学生们的学业、校产的保全与教职员们的生活问题。
(有删改)
【注】1941年,大半个中国仍沦陷在日寇的铁蹄下,唯有上海的租界仍在英美的势力范围,犹如“孤岛”。12月8日这一天,“孤岛”也沉沦了。这是本文的写作背景。
6.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的理解,正确的一项是(
)
A.瑞宣内心矛盾,一方面他不愿意看到亡国奴,所以不想去教书,另一方面为了生活和责任,他不得不继续上课。 |
B.文本一中反复出现了“亡国奴”一词,不仅反映了当时的社会背景,也充分体现出了瑞宣极度的悲愤之情。 |
C.暨大的校长等所有负责人决定在日军到来时关闭学校,并准备迁校,但有的学生以学生学业、保护校产等为借口维持学校。 |
D.“太阳光很红亮地晒着,街上依然地熙来攘往,没有一点儿异样”,作者观察着校外的环境,内心还存着一丝希望——日军没有攻占租界。 |
7.下列对文本艺术特点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
A.“城亡了,民族的春花也都变成了木头”这句话运用比喻的修辞手法,写出了学生们对家国沦亡的冷漠与麻木。 |
B.文本二对比了两类人,强烈地批判了那些言行不一的投降派小人,赞扬了那些默默无言却志向坚定的爱国者。 |
C.“时间是上午十时三十分”,作者突出了日军到来的时间,显示出作者决绝的态度——绝不在日军的铁蹄下教学。 |
D.两个文本都是从教师的视角叙写了师生在遭受日军侵略下的言行举止,从中我们感受到人们炽热的爱国之情。 |
8.同样作为老师,为什么瑞宣不愿多讲,而郑振铎却恨不得在一堂课内讲完所有的内容?请结合文本简要分析。
9.两个文本所写内容有相近之处,艺术表现上却有较大差异。请比较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