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足球
史铁生
①那支法国足球队来这儿比赛的时候,正是八月里最热的一天。离七点半还有两个多小时,山子和小刚就动身了,一人一辆手摇车,在太阳底下拼命地摇。体育场离他们住的地方太远,不这么早动身不行。
②单从上半身看,两个小伙子长得都很健壮,胳膊都很粗。山子的车上挂了两支拐杖。小刚连挂拐也挂不了。两辆车一前一后。跑得相当快,有时甚至能超过一两辆自行车。有些骑车的人惊讶地望望他们,望望他们那萎缩得变了形的腿。
③直到走了差不多一半路,小刚看了看表,两辆车的车速才慢了下来。
④小刚用两个手指撑开上衣兜,看看那张票。
⑤山子的目光立刻跟过去,说:“统共就一张票,你别再忘了带。”
⑥小刚没回答,脸上的笑容慢慢变得僵硬,心想:什么叫“统共”?反正一张票不能你我都进去。不过又想:出来的时候说好了,山子不至于说话不算话。
⑦“带着没有?”山子又问,很着急的样子。
⑧小刚还是不回答,把票掏出来,托在手里看,心里有点后悔:这事真不该到处去瞎显摆,二华送来了票,自己就应该悄悄地走……小刚觉得这是个机会,得说句话了:“你真不如趁早上你姨家去呢,别把转播也耽误了。”
⑨山子不言语了,山子的心情立刻有些沮丧。他本来就有点动摇:万一是自己记错了呢?体育场门前没有台阶,小刚坐在车上可以进去呢?自己白跑一趟倒没关系,问题是把电视转播也误了。问题是法国队!他这几天总想起十二届世界杯赛的场面:想起普拉蒂尼罚直接任意球时的样子;想起佐夫鱼跃扑球时的样子;还有鲁梅尼格,那小子真是浑身都长得漂亮,人要是长得漂亮也真是福气;马拉多纳不漂亮,可那小子跑起来真好看,摔倒了又蹿起来,永远也摔不坏似的,真长得结实,人要是长得结实也行,也漂亮……
⑩见山子不言语,小刚又紧叮一句:“是你自己非要跑一趟不可的。咱们可有话在先,我要是进得去,你可就得乖乖滚回来。”他尽量使语气显得像是开玩笑。
⑪“噢噢,那当然,”山子的灵魂这才从巴塞罗那的绿草坪上飞回来。“我是说,要是你的车进不去,这么难弄到的票别糟蹋了。”
⑫山子又使劲回忆起来。他明明记得体育场门前有很高的台阶,至少有十几层。二华那小子整天迷迷糊糊的,没记清楚过什么事,不过,也许是自己记错了?他还是八年前腿没坏的时候去过。那时候他才二十岁,跟小刚现在一般大。他还记得自己跑上那些台阶时的情景:台阶不仅高,而且陡,他一步三级往上跑,那台阶大概并不止十几层,什么地方还种着一些冬青树……每次回忆都是到这儿就断了。也许那不是在体育场?也许是电影院?剧场?美术馆?每次回忆都是以清晰开始,以模糊告终。
⑬小刚叹了口气:“要是再有一张票就好了。”
⑭小刚又叹了一口气说:“我好像还从来没到这边儿来过呢。”
⑮山子心里忽悠一下子,忽然觉得自己心眼真够呛——小刚还从来没到体育场里看过足球呢!小刚的腿从小就坏了。
⑯山子忽然转过脸来说,带些笑容,在这之前他一直木然地望着很远的地方。“什么时候能在中国举办一届世界杯赛啊?那还差不多!”
⑰“净想好事儿。”小刚说。虽然这么说,却也觉得心里舒服了一点。
⑱“那咱们拼了命也得买上票。”
⑲“拼了命你也未必买得上。”
⑳“提前一个星期我就上售票处窗户底下坐着去!支个帐篷。”
㉑小刚脸上也现出笑容:“亲眼看一回世界杯赛,这辈子也值了。”
㉒“我老是梦见体育场。”小刚说。
㉓“梦?”
㉔“嗯。我老是梦见到了体育场,也看见了里面有人在踢球,可就是找不到门,进不去……”
㉕山子心里“轰”的一下子,想起来了:那些台阶是在梦里见过,很高很陡,数不清有多少层,像一座山。自己往上跑,跑,一步三级,跑得好累呀,突然眼前豁然开朗,看见了一片绿色的草坪。不,不对,是一片辽阔的草原,他自己正在那儿踢足球。踢得可真不错,盘带,过人,连着过了几个后卫,又过了中门员,直接把球带进了大门。他笑着在草原上奔跑。他看见自己腿上结实的肌肉,心想这下子行了,不用再去摇那辆手摇车了。远处是冬青树,不对,是大森林,他向森林跑去,挥着拳头,林涛声像是欢呼……
㉖车流、人流越来越稠密了,都朝那个方向涌去。望得见体育场了……
(有删改)
6.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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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文章第二段塑造山子和小刚的形象,正面叙述上半身的健壮;借骑车人视角展现“萎缩得变了形的腿”,有同情之感。 |
B.文章第十段“你可就得乖乖滚回来”一句的语气复杂,因为小刚极度渴望拥有看球的机会,又担心伤害了两人的友谊。 |
C.文章使用大量笔墨叙述山子和小刚的心理活动,进而呈现他们活泼积极的内心世界,描写方法与人物形象相得益彰。 |
D.小说的结尾两人是否如愿看到了足球赛不得而知。开放性的结局留下巨大的悬念,也给读者留下了想象的空间。 |
7.关于文中两人梦到体育场的部分,下列说法不正确的一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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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小刚“老是梦到体育场”与小刚“从来没到过体育场”相呼应,梦境中折射出现实的困境。 |
B.山子梦境里浮现的“台阶”“冬青树”等,来自八年前他去体育场时留下的珍贵真实记忆。 |
C.梦境中山子在草原上快乐地踢球、奔跑,这一美好梦境是由他内心的极度渴望催生而成。 |
D.山子在梦境中看到自己腿上的肌肉结实,这和现实中的情形截然不同,落差令人心痛。 |
8.小刚和山子两人一起去体育场看球,却“只有一张门票”。作者为什么要这样构思?请简要分析。
9.当年这篇文章审稿的编辑认为:有些残疾人的凄凉感,但基调还是明朗的,此稿有史铁生的味儿。请结合文章内容对此进行简要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