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警报
宗璞
弗之进了教室,站在教桌前,慢慢解开包袱,把《中国通史》的讲义拿出来。这一学期弗之开了两门课,继续讲通史,增加了断代史。
凄厉的汽笛声响了,是空袭警报。“今天接得这么紧!”有人低声说。
汽笛声从低到高,然后从高处降低下来,好像力量不够了似的,稍停一下又从低到高。弗之抬抬手臂,表示不上课了,慢慢地放好讲义,包起蓝花布。学生们陆续向外走。最初有警报时人们很慌乱,有人真的拔脚飞奔,成为名副其实的跑警报。后来习惯了,都悠闲起来,似乎是到郊外散一次步。
弗之和人群的走向相逆,尽量靠边。“弗之,你往回走?”忽听见招呼,见庄卣(yǒu)辰老师夹在人群中匆匆走来,遂立住脚说:“你走得快,肯定不是跑警报。”
“当然不是。”卣辰穿一件深色大衣,拿着手杖,眼光还是那样天真清澈,脸上却添了许多皱纹,大概皱纹里装了不少时事报告。他指一指几排房屋后面的实验室:“老地方。”
弗之知道,每有警报,卣辰都到实验室守护,怕电器着火,怕仪器失窃。他觉得对实验室的惦记比对警报的恐惧还难受,还不如在实验室守着,炸弹来了也知道是怎么掉下来的。秦校长和朋友们几次告诫,他都当成耳旁风。卣辰也知道,有警报时,弗之的习惯是回家坐在腊梅林里。有些文章便是那时构思的。
“我还有个防空洞,紧急警报来了可以钻进去。”“我有铁皮屋顶呀。”两人笑笑,各奔前程。
弗之进了腊梅林,缓步而行,欣赏着阵阵幽香。走到门前,见门上挂着锁,知碧初等已往防空洞去了,遂也往城墙走来。
城墙的这一段很高,如同一个小悬崖。崖下原有一小洞,为狸牲出没之所。附近两家邻居和申大爷商议,邀了弗之参加,修了这个防空洞。其实上面都是浮土,很不结实,峨和玹子都说它只能防手榴弹。不过躲在其中有一种精神安慰,也就不细考究能防什么弹了。
汽笛猛然尖锐地响起来,一声紧接一声,声音凄厉。紧急警报!五华山的红球取下了,怕给敌机作目标。
弗之走进洞去。他只是想和妻儿在一起。离洞口几步处有一个木栅栏,栏内黑压压地坐着许多人。逃、躲、藏,这就是我们能做的吗!
“爹爹!爹爹来了!”清脆稚嫩的声音划破了黑暗。
“莫吵嘛,莫吵。”杂货店罗老板不满地轻声说,意思是怕敌机听见。
碧初和三个孩子挤得紧紧的,给弗之腾出地方。弗之挤过去,挨着嵋坐下了,另一边是罗老板。“孟先生,”罗老板还是小声说,“你说,今天飞机可会来?”“已经拉了紧急警报,照说敌机已经到昆明上空了。”弗之说。众人都不说话,注意倾听飞机的声音。黑黢黢的洞里声息皆无。
半晌,小娃忍不住了,小声在嵋耳边说:“讲个故事吧。”“莫要响,莫要响!”罗老板干涉。这时忽然一声猫叫,“喵——”声音很好听。原来昆明老鼠猖狂,猫很珍贵,老板娘把猫也装在篮子里带来。另一家邻居的孩子学着说:“莫要响,莫要响。”猫不愿待在篮子里,更大声地叫起来。罗老板喝道:“不听话!等着掐死你!”就在猫叫人呼中,远处传来“轰隆轰隆”的沉重的声音,大家,连那只猫忽然都静了下来。敌机来了。
刚刚倾听了飞机的声音,现在得注意炸弹的声音了,下一秒钟这一群人不知还在不在人世。飞机响了一阵,声音渐渐远去。“喵——”猫儿又大叫起来。众人都舒了一口气,想着今天不会扔炸弹了。
忽然飞机声又响起来,愈来愈近,似乎来到头顶上了。真像猫玩老鼠一样啊,让老鼠松一口气,再把它捺到爪子底下!猫儿配合飞机,又大声叫了,声音不那么好听了,有点像紧急警报。另一家邻居说:“咋个整?你这只猫!”这时峨忽然在角落里说:“让它叫。敌人又不会土遁,能在洞口守着?飞机远着呢。”过了一阵,飞机声又愈来愈轻,终于消失了。
约过了一顿饭时刻,解除警报响了。一声声拉得很长,没有高低。“解除了!解除了!”大家愣了几秒钟才纷纷站起。罗老板大声说着顺口溜:“预行警报穿衣戴帽,空袭警报又哭又叫,紧急警报阎王挂号,解除警报哈哈大笑。”“哈哈大笑啰!哈哈大笑啰!”别人应和着向外走。
他们出了防空洞,见天空还是那样蓝,云彩还是那样飘逸,腊梅还是那样馥郁。
(节选自《东藏记》,有删改)
1.下列对本文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庄卣辰“皱纹里装了不少时事报告”,用比拟的手法生动形象地展现了一个心忧国事的知识分子形象。 |
B.本文以弗之的行踪为线,借助弗之的所知所感,较立体地展示了各色人物在战火中的生存及心理状态。 |
C.文中关于猫的细节描写虽着墨不多,但却传递出战争给万物带来的恐惧和伤痛,取得了深刻的批判效果。 |
D.文章结尾,作者连用三个“那样”,意在表现人们内心那种生活依旧美好、苦难必将过去的乐观自信。 |
3.张抗抗在评价《东藏记》时说“宗璞笔下的战争,是柔性的战争”。请结合全文谈一谈你对“柔性战争”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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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渡记(节选)
宗璞
孟弗之永不会忘七月二十九日①清晨北平城内的凄凉。
他因半夜未睡,早上起身晚了,正在穿衣。“三姑父,”吕贵堂在外间叫,接着冲进内室,扑咚一声跪在地下,抱住弗之双腿。“怎么?什么事?”
“完了!全完了!”吕贵堂抬起头,满脸泪痕,“咱们的兵撒了。北平丢了!”
昨夜兵车之声果然是撤退!弗之长叹,扶起吕贵堂来。妻子碧初闻声过来,眼泪扑簌簌落下来。“南边的工事都拆了,昨天还严严整整,今天躺在那儿,死了一样。三姑父,您说怎么办哪!?”吕贵堂呜咽着。
“我出去看看。”这些天虽有战事,北城一带铺面大都照常开。而这时所有的铺面都上着门板,街心空荡荡,没有人出来洒扫。绚丽的朝阳照着这一片寂静。地安门依旧站着,三个门洞,如同哑巴一样,只有沉默。
地安门南有一个巡警阁子,阁子里没有人。再往南有一个修自行车小铺,门开着。弗之走过去,见一个人蹲着摆弄自行车,这人抬头说:“我打门缝里瞧着了,难道咱们真不能打!”他们并不认识,可在这空荡荡的街上,他们觉得很贴近。
弗之摇摇手,转身回去。到家后,碧初泪盈盈地说了一句:“往后日子怎么过啊!”弗之没有应声。
下午,弗之坐老宋的车出城。街上还是冷冷清清。只有很少几家小门面开门。车到校门,校警照例举手致敬礼。弗之命停车,问有无惊扰。回答说前几天日本飞机在清河扔炸弹,听说伤亡不大,校内还平静。他说完这些,问道:“听说宋哲元军队撤走了?您说这是真的?”弗之点头。校警忽然哇地哭起来。老宋愣在那里,半天不开车。
弗之去庄卣辰家。从两扇红门进去,阒无一人,满院荒草,侵上台阶。听差出来说庄先生在实验室,好几天没回家,饭都是送去吃。
弗之回到方壶。淡黄色的纱帘依旧,房中摆设依旧,弗之却觉得一切都大变样了。他一个个房间走过去,都开开门看看,只觉得空落落的,还有些陌生。他慢慢走到书房,看见乱堆着的高高的一摞摞书和横七竖八的文稿,心里安定了许多。他在桌前站了一会儿,抚摸着压在文稿上的水晶镇纸。他不能坐下来。他得马上和秦校长联系。
电话不通,飞机仍在头顶,他觉得不能在家里,必须往秦家去商量办法。他正要往外走,卣辰来了。“实验快完了,只要再有三天时间。” 卣辰不等问便说。然后歉然微笑:“我就知道实验室!”弗之说:“学校是要南迁的,这种局面维持不了多久。” 卣辰说:“你们书籍装箱迁起来容易,我们的实验室怎么办?一年半载盖不起来。一个好学校的条件是师资和设备。”
“一切都会有的,只要人不死!”正说着,门铃声响,秦校长来了!
“飞机过了我出来看看。”秦校长声音低沉,说话很慢,好像常在推敲自己的话。
“学校怎么办?”卣辰问。
“南迁。弗之回来很好,今晚开校务会议,讨论怎样准备南迁。”
当晚校务会议开过以后,接连几天,作为教务长的弗之上午都在办公室照料遣散学生,每人发二十元旅费。能组织到一起的,便三三两两结伴往长沙。下午他大都到图书馆照看整理书籍。书库里很乱,一箱箱的书堆得很高,书架上的书有的歪着有的倒着,有些善本书就拥在肮脏的地板上。那地板是厚玻璃的,平常总是擦得纤尘不染。从下层往上看是迷朦着云雾的乳白色的天,从上层往下看是一片半透明的湖水。多少卓伟之才都是从这里走出去的。弗之爱这书库,甚至也爱这玻璃地板。他不止一次从地板上拾起一本书,用袖子擦去书上的浮尘,还用袖子擦擦地板。
“孟先生!我们收拾了有什么用!现在还能运出去?等于给日本人整理。”一个图书馆职员抱着一摞书,看见弗之的举动,苦笑道。
弗之一怔,也许真的运不走了。但是他必须说一句话,这句话似乎在他身里长大着。
“我们会回来!”他几乎在嚷。收拾书的人抬头看他,有人用沾满灰尘的手擦眼睛。
“我们会回来!”有人应声说。
弗之从图书馆回家,见如血夕阳沉落,简直想对着整个校园大声喊:“我们会回来!”
(有删改)
[注]①指1937年的7月29日。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正确的一项( )
A.弗之对中国军队的撤退早有怀疑和预料,说明他对国家抵抗日军的侵略从不抱希望。 |
B.弗之和修车师傅两个人“觉得很贴近”,是因为他们在空荡荡的街上都感到十分孤独。 |
C.整理图书馆的书籍情景,既表现弗之对书籍爱惜,更突出战事突然和北平城的混乱。 |
D.庄卣辰对弗之歉然微笑:“我就知道实验室!”表现了他沉浸于学术,完全不问国事。 |
A.“三个门洞,如同哑巴一样,只有沉默。”运用比拟手法,写出地安门一带的寂静,突出北平沦陷后的空荡冷清、了无生机。 |
B.弗之回书房后的一系列动作和心理,如“站”“抚摸”“不能坐”“得马上和秦校长联系”等,透露出形势的紧张和人物心情的复杂。 |
C.小说用细腻的笔触描绘了绚丽的朝阳、荒草遍布的庭院、空落落的房间、如血的夕阳等环境,它们无一例外都烘托了人物的心境。 |
D.小说主要根据弗之的行踪展开情节,依次写了弗之去街头、回书房、与人会面、前往图书馆等场景,脉络清晰,叙事井然。 |
4.本文涉及的人物众多,各具面目,请结合小说内容概括下面三类人的形象特点。
①以孟弗之为代表的:
②以吕贵堂为代表的:
③以修车师傅为代表的:
【推荐2】阅读下面的小说,完成各题。
我们决不投降
宗璞
奇妙的蓝天下面的云南高原,位于云贵高原的西部,海拔两千米左右。高原面上有大大小小的坝子一千多个。这种坝子四周环山,中部低平,土层厚,水源好,适合居住,昆明坝可谓众坝之首。昆明市从元代便成为云南首府。在美丽的自然环境中,这里出了些文武人才。一九三八年一批俊彦之士陆续来到昆明,和云南人一起度过一段艰难而又振奋的日子。
明仑大学在长沙和另两个著名大学一起办校,然后一起迁到昆明。没有宿舍,盖起简易的板筑房,即用木槽填土,逐渐加高。洋铁皮作屋顶,下雨如听琴声。这在当时,是讲究的了,缺少设备,师生们自己动手制造。用铁丝编养白鼠的笼子,用砖头砌流体试验的水槽。缺少图书,和本省大学商借,又有长沙运来的,也建了一个图书馆,虽说很简陋,学子们进进出出,读书的气氛很浓。人们不知能在这里停留多久,也不知明天会发生什么事,却是把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
1944年4月始,在日本侵略下,中国军队在各个战场上均告失败,损失惨重。百姓流离失所,争向川滇一带逃难。日寇甚至不放过满载难民的火车,以逃难的人群为目标,肆行轰炸。昆明的课堂从来没有平静过,这时更感到腹背受敌的威胁。
孟弗之家中,嵋和玮谈及时局。嵋道:“工学院有两个同学参加远征军,听说最近牺牲了。一个患疟疾,没有金鸡纳霜;另一个中弹后掉在怒江里,说是手里还拿着枪。”玮的眼睛一亮,声音有些颤抖,“真是壮烈。这是男儿死所。”嵋抬头,望着他,觉得玮身上有一种热情和她血脉相通。过了一会儿,才说:“这就是白居易形容的‘闻道云南有泸水,椒花落时瘴烟起。大军徒涉水如汤,未过十人二三死。’”玮说:“听说学校又要搬家?”嵋说:“昨天有几位先生来和爹爹谈得很晚,好像就是议论搬家的事。”玮说:“同学们都不愿意再搬,总是藏,总是躲,再搬搬到哪儿去呀。”
“听!”玮说,远处传来一种沉重的声音,是脚步声,接着响起了歌声,“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脚步声和歌声越来越近。碧初和珐子走进屋来说,过队伍了。
大家肃然听着,脚步声,隆隆的军车声,加上粗哑的、参差不齐的歌声,显得很悲凉。
这天夜里又是沉重的脚步声,把许多人从梦中惊醒。十轮大卡车载着辎重,压得青石板路面在喘息。
“一、二、三——四!”声音不整齐,而且嘶哑,仿佛黑夜也是坎坷不平的。但是开赴前线的脚步不能停。
次日上午,孟弗之和秦巽衡去学校开明仑大学教务会,正走在街上,忽然下起雨来,雨毕,只觉寒风扑面,是秋已深。一路见一群群人面目黑瘦,拖儿带女,背着大包小包,正是新到的难民。翠湖旁、桥边柳下也有难民或坐或卧。两个小儿大概有病,不停地啼哭。一个母亲低声抚慰,一个母亲照屁股给了几下。被打的小儿大哭,又有别的小儿跟上。几只鸟儿扑喇喇惊飞了。
雨又下了,二人默然走着,及至学校,长衫已湿了大半。
会上,要商讨两件大事。
校长秦巽衡简单介绍了当前形势,说教育部已派人去西康勘察,那里交通十分不便,谅敌人是打不到的。另因军情紧张,滇西、滇南的战场都需要翻译,教育部决定征调四年级学生到军队服役。对这一问题大家意见较一致,国难当头人人都有责任。一位先生提出学生思想很复杂,有人拒绝服役。秦校长说:“如有这种情况,不予毕业。”语气很坚决,大家俱无异议。
在搬迁的问题上意见不统一。有人说,学生从军是把精华投进去了,还躲什么。也有人说,还是搬一搬好。孟弗之说:“我们现在是用两个拳头的对策。一个拳头是伸出去,那就是我们的青年人要直接参加这场战争;一个拳头是缩回来,就是搬迁躲藏,目的当然是为了培养继续打出去的力量。”又有人说,现在哪里还能找到合适的地方。若有合适的地方,敌人到时打不到,也不会放过轰炸。
冷风夹着雨滴吹打着玻璃窗,众人都觉一阵寒意。咣当一声,风把门吹开了,把桌上的纸张吹得满地。
梁明时忽然站起来,大声说:“我们最好找一个地图上都没有的地方,让敌人找不着。”他噙着眼泪。
这话又似实意,又似讽刺,像一柄剑刺在每个人身上,满室无言,静了好一阵,热泪在人们眼中转。
江昉站起来说:“我是不走的了,我与昆明共存亡!”
秦巽衡站起身,“大家的意思我清楚了。我们也许搬走,也许留下,也许会和敌人周旋,前途还不能确定,更加艰苦是必然的。可是我知道,”他用手环指大家,声音呜咽,一字一字地说,“不论发生什么事,我们——”他再次用手环指大家,“我们决不投降!”
我们决不投降!刚劲的秋风把这句话吹上树梢,吹过屋顶,在天空中滚动着,撞在每个人心上。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日军大肆南侵,中国军队在各战场均告失败,百姓向川滇逃难。日寇竟肆行轰炸满载难民的火车。这既揭露日军的残暴,也表明昆明的局势更加艰危。 |
B.在听到学校又要搬迁的消息后,玮说出同学们的心声,表现出明伦大学学生敢于直面危难、绝不退缩的英勇气概。 |
C.夜间中国军队经过时,脚步声虽然沉重,歌声虽然粗哑不齐,军车虽然在石板路面艰难前行,但中国军队抗战的脚步不停,意志不减。 |
D.时事艰危,学校是否搬迁,与会人员意见不一致。有人主张坚决留下,有人建议搬迁,甚至也有人消极地提出将学校搬到一个“地图上没有的”“敌人找不到的地方”。 |
A.小说作者以内敛、节制、蕴藉的笔触将战争呈现为背景,以个性化的语言塑造人物,使一个个人物形象从时代背景中凸显出来,鲜活地站立在读者面前。 |
B.嵋在和玮的对话中,引用白居易的诗,凸显了抗战将士的惨烈牺牲,也包含了嵋对殉国战士的同情,对战争的无奈。 |
C.“十轮大卡车载着辎重,压得青石板路面在喘息”这句话用拟人的修辞手法,形象表现青石板路面负载重军车时的艰难,也暗含人们对时局的担心及心情的沉重。 |
D.小说以孟弗之、秦巽衡的视角写大街上的难民,用了点面结合的手法,凸显战争给国民造成的深重灾难。平静的叙述中,包含孟、秦二人沉重的心情。 |
4.小说塑造了以秦巽衡、孟弗之、玮为代表的艰难抗战时局下的师生群像,请分析本文是如何塑造这样的师生形象的?
东藏记(节选)
宗璞
蓝得透亮的天空上,有一朵白云,淡淡的,像一片孤帆,盂弗之一家人为吕老人上完祭,收拾东西向回走。弗之见碧初面色苍白,忙向附近小树林找了个坐处。碧初靠着峨坐下,嵋和小娃跑开去。“不要走远!”碧初叮嘱。
紧急警报响了。弗之走过来说,看见孩子们在河岸下坡处捡石子,地点很好。碧初点点头。
没有多久,敌机来了。轰隆隆的声音震得人心发颤。
“快卧倒!快躺下!”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嵋本能地把小娃推倒,自己也躺下,心想有什么事就护住小娃。
天仍很蓝,白云仍很悠闲。“我们要是都死了,天和云还是这样。”嵋暗想。
一架飞机俯冲。在这一刹那,嵋感到十分恐惧。她想跑去找母亲,可是动弹不了。这时蓝天里多了几个黑点儿,一个比一个高一点,向下坠落。“炸弹!”嵋猛省,正要翻身抱住小娃,轰然一声巨响,她什么也不知道了。
三个炸弹落在小河对岸。炸弹碎片飞起作弧形,恰好越过嵋等藏身的河岸。掀起的红土落在震昏了的嵋和小娃身上。
小娃先醒过来,只觉浑身无力。他见嵋在不远处,大半身让土埋着,忙爬过去,一面扒土,一面叫道姐姐,你醒醒!"叫了几声,嵋仍不睁眼。“是不是以后只能给小姐姐上祭了呵!”小娃想,几乎心跳都停了。但是他不哭!
人们帮着把土扒开。一会儿,嵋醒了。她先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天还是那样蓝,那朵白云还在不经意地飘着。外公,警报,飞机,炸弹在她脑中闪过,她遂即意识到,自己已经死过一次了。
弗之一行人赶过来了。嵋和小娃依在碧初身侧,觉得十分平安。小娃凑近碧初耳边,说:“娘,我觉得过了好些好些年了。”“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娘。”嵋在心里说。
那边炸死好几个人。
敌机又飞回来了,在空中盘旋。
美丽的蓝天,你就放纵敌人的飞机这样任意来去吗?丰饶的原野,你就忍受敌人的炸弹把你撕破吗?
小娃挣扎着站起来,大声问:“爹爹,我们的飞机呢?为什么不来?”
“我们的飞机?——我们积贫积弱的祖国呵,哪里有飞机!”弗之深深感叹。
飞机转了几圈,飞走了。紧接着,小东门一带传来轰隆巨响。忽然一个人大声叫起来:“我的家!你鬼杂种炸我的家!”他跌跌撞撞向河对岸跑。又有人往城内跑,要去救火。
敌机没有再来,解除警报响了。
弗之一行人走回城内。
孟家人走过腊梅林。烧焦的树林还在冒烟。黑烟下还是郁郁葱葱的默林,迎着他们。
他们的家已成为一片废墟。
他们怔在那里。没有哭泣,没有言语。
“坐一会儿吧。”弗之从碎瓦中拖出一个凳子来,让碧初坐下。
“毕竟我们一家人都在!”碧初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微笑。坐了一会儿,碧初发令动手收拾。我们人还在,我们还有头、还有手呢!
“我的书稿!”弗之猛然叫道。碧初说:“没事的,那箱子在床底下。”
峨嵋姊妹扑向瓦砾堆,床拉出来了,书箱完好无损。弗之打开书箱,见书稿平安,全不知已经过一番浩劫,慨叹道:“这下子咱们全家都在一起了。”
众人又刨了一阵,有些埋得深的,只好以后再说。
孟家栖身之处是戏台顶上一个小阁楼。
暮色渐浓,从阁楼的窄窗望出去,可以看见几缕红霞。
弗之把两个煤油箱叠着放,一面念念有词:“这是书桌。”又拖过一个竖着放,“这是椅子。”嵋和小娃分别擦着煤油灯的灯罩和灯台。嵋不断向灯罩哈气,借着湿气好擦。擦得纤尘不染,透明得几乎消失在空气中。他们为爹爹点上这盏明光锃亮的灯,这一天的惊慌、劳累、仇恨和屈辱等感觉,都减轻了。
月光如水,抚慰着这刚经过轰炸的高原城市。人们睡了。碧初斜倚枕上,累极了,却不能入睡。她望望窗外的月色,又看看弗之伏案的身影,陷入了沉思。
孟弗之的那一盏灯还在亮着,继续亮着。
好一片月色!照得腊梅林亮堂堂的。大姐刚刚送来钱,我没有要。明天二姐也会送来的,我当然也不收。大姐夫早就说过,三妹一家太矫情。“这帮教授读进去的书比大炮还硬!”是么?要是这帮读书人自己能化为大炮就好了。
弗之辞去教务长的职务以后,时间充裕多了。他能专心著述,是我的愿望。他写文章,一支笔上下翻飞。他说简直来不及写下自己的思想,得快点啊,不知道敌人给我们留多少时间。看秦校长的意思,迟早还要弗之分担学校的事。学校培育千万人才,是大事,他不会怕麻烦不管的。可人的精神有限。我不能分他丝毫精力。
月色照得腊梅林枝丫分明。我把衣服晾在树枝上,一下又一下伸平,还要不等全干,再展一遍。自从离开北平,我们从来没有熨过衣服。可是我们的衣服仍然平平整整,就在晾衣服时这一下一下的功夫。无论怎样的艰难,逃难、轰炸、疾病……我们都会战胜,然后脱出一个新的自己。
腊梅林是炸不倒的,我对腊梅林充满了敬意,也对我们自己满怀敬意。
我们——中国人!我们是中国人!
月色已近中天,弗之仍在写着。
(有删改)
【注】《东藏记》成功刻画了抗战时期南迁至滇境的大学师生及其亲属们的形象。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
A.小说运用比喻、拟人等修辞写出了蓝天的纯净和白云千姿百态的变化,与敌机的空袭形成反差,体现了战争的残酷。 |
B.文中小娃与孟弗之关于飞机的对话一方面写出了小娃的不解,另一方面也写出了孟弗之对祖国因落后而被欺侮的不甘。 |
C.孟弗之找到埋于废墟中的书稿后说的第一句是“这下子咱们全家都在一起了”,可以看出他十分珍视学术成果。 |
D.小说叙事、描写细致入微,抓住了让人感动的瞬间情境,如敌机飞来时嵋本能地把小娃推倒,突出了人性中纯美的内容。 |
3.这篇小说节选以碧初的沉思结尾,这样安排有什么作用?请简要分析。
文本一:
狩猎
师陀
孟安卿有满腔壮志,年轻时候是个大空想家。在刚刚过了二十岁的那一年上,突然离开祖辈世居的果园城——他出发了,开始了生活上的大狩猎。
果园城里他的姨表妹,为他哭了,甚至为这个狠心人病了。“你没良心。走就走吧,谁拦着你了?可是总该、总该……“伤心的把脸埋在枕头上,她在床上想。
朱太太——那个姨母,“为他难过呢!……像他这种人,我们挤上眼也找得来!”
她光火有充分理由。两个小儿女在她眼中长大,正像两棵花儿。所有看见过他们的人全以为他们终有一天要结婚的,她在他们身上寄的希望多么大!一阵狂风,所有的美梦给吹散了。看看她的女儿——她的两只大眼看人时候从下面滚上去,像在人家心上打闪,小鼻子鼓动得多逗人爱,她常常稳重的坐着,严密的闭着的嘴唇稍微向外突出,就像顽固的小花骨朵。从这种特别表情,谁都能看出她有性格,有主见。她的样子仿佛说:“你瞧我多有本事?我准备好了。“最后两年母亲几乎把家务全交给她,很快就练成了能手。她比母亲处治的更有条理。
可惜正为她处治的更有条理,孟安卿想起这是个爱用杆子教育姑娘,专门出产能干老婆的城市,幻梦才深深受了伤。并不是他不爱她了,恰恰因为他仍旧爱她,那么他怎么能忍受这种打击?怎么能眼看着他的幻象破碎,将来看着她专门争斤论两,计算柴米和油盐哪?
孟安卿离开果园城十二年,幻象在他前面,他勇往直前,从不动摇。最后他成了个肖像兼风景画家,他大狩猎的结果。
但是最初的兴奋——由工作顺手激起的兴奋和快乐过去之后,孟安卿的心里渐渐空虚,终于成了一片荒凉,有一天他突然回来,回果园城来了。
他在车站下面的旅馆里订了个房间,在里头关两小时,仔细的从鬓角上拨掉几根白头发,随后他走出来,一直上了河堤。
郊野上好风光,天色澄蓝,阳光充沛的照耀着新犁起的田地、树林和大路,仿佛向人报告好运。而鸟儿在柳树上鸣唱着,在堤岸旁边,孟安卿没有想到,它们看见他惊骇的飞开了——过去他跟它们那么亲密过的,现在它们不认识他了!
接着他进城,在果园里,他们曾游玩过的,现在果树大半都衰老卷秃了,有的且被砍伐代以新的小树了。最后他走上市街,在街上,仍旧是尘土,仍旧是狗和猪。“看起来只有这里没有变动,“他心里想。面坊的磨子响着,脚踏箩的撞击声一直传到外边。药铺里的春药声仍旧是老调子,叮咚叮当,药白的鸣声活泼而又清脆。
终于他站在那个一直深埋在记念中的门前,手按在门环上,他迟疑不决,既然已经回来,既然不久就要看见想念的人,何不把这种好心情多保存一会儿?
一个熟人凑巧解救了他。正在这时候,一个卖纸烟的凑巧从那边走过来。
“卖香烟的!”他走过去。
卖纸烟的原先卖梨糕,他自己小时候是个买零食的好主顾。“你不卖梨糕了?”
“不,不卖了。现在没有人做了。”卖纸烟的惊异地看着他。“你可知道朱太太还住在这里?”
卖纸烟的说她仍旧住在老地方,压根儿就没有搬过。
“那么——”孟安卿的心跳起来,气色变了,脸红了。他本来想问另外一个女人,朱太太的女儿,他的姨表妹,忽然他改了口。
“那么,这城里有个孟安卿,你认识吗?”
“不,不认识。”他说他根本不相信有这个人,他以为只是爱开玩笑的捏造来骗人的传说。
一阵失望压倒了孟安卿,突然间他感到兴亡变迁,时间加到人身上的变化。他想起他在旅馆里拔掉的白头发,他的终于无可遮掩的皱纹。现在果园城人更进一步告诉他,他们认为根本没有他这么个人,只在人家的笑谈中才存在了。孟安卿毫不动弹的站着,脚踏箩药臼照样响着,——其实连它们也变动过了;狗和猪从旁边走过去,他也不再感到亲切了。
他向空中愣好半天,最后,看见卖纸烟的还等着他,他搭讪着买了一包。
他没有再询问他的姨表妹。这样更好,他将永远保留一个美的印象。他的姨表妹早出嫁了。她终于得到她希望的幸福。她的丈夫是个好人,在一个小县城里当邮务员,他们的孩子一个比一个泼皮。有时候她偶然也想起他,当她低着头打绒衣或为孩子们缝小衣裳的时候,嘴角上会忽然现出笑容。她在心里自问:假使他不走开,他们的情况又当怎样?
我们生来喜欢后悔,常常觉得先前我们错过的是最好的。请不要说这种话:“那么我们应该含垢忍辱,一生老死乡井吗?”请不要这么责问我,你如果高兴,我将告诉你:你不妨顺从你的志愿尽量往远处跑,当死来的时候,你倒下去任凭人家收拾;但记住一件,千万别再回你先前出发的那个站头。至于孟安卿,他珍重的将在果园城买的香烟塞进口袋,然后向车站那边走去,火车在等候他,一切旅馆和按月出租的房子都在等候他。
一九四三年二月二
(选自《果园城记》,有删改)
文本二:
乡土文学在中国现代文学中占据着相当重要的地位。鲁迅是二十世纪乡土文学的最先实践者和理论创始人。鲁迅的乡土小说也最能够体现五四乡土文学揭示病苦、批判蒙昧的启蒙精神。然而,启蒙的任务不只是批判封建主义制度,而是在批判封建主义制度的基础上寻找到自己的理想家园,建造未来美好国度。于是,在1930年代,废名、沈从文、师陀等作家的乡土小说更多的是寄托了一种漂泊天涯的游子思乡之情。
(选自《此心安处是吾乡--论1930年代乡土小说中的“原乡”情结》)
1.下列对小说有关内容及写法的分析和概括,最恰当的一项是( )A.孟安卿有“满腔壮志”,年轻的时候就离开祖辈世居的果园城,开始了“狩猎”,去追求心中的梦想。 |
B.当孟安卿成为“肖像兼风景画家”之后,他“心里渐渐空虚,终于成了一片荒凉”,表明孟安卿已经厌倦了自己作为画家的职业和生活,所以他返回了故乡,渴望过安稳的生活。 |
C.文章描写人物笔触细腻,人物形象生动鲜活,姨表妹“像在人家心上打闪”的大眼、“顽固的小花骨朵般”的嘴唇,细致入微地描绘了一个活泼的少女形象。 |
D.姨表妹嫁给了一个邮务员,过上了安稳的生活,但她并没有获得真正的幸福,因为她心里还时刻牵挂着孟安卿。 |
A.朱太太有实际本领,是生活能手,她非常希望“正像两棵花儿”的孟安卿与女儿结婚成为夫妻。 |
B.卖纸烟的人没有认出孟安卿,并且“不相信有这个人”,突显了人物与果园城的巨大变化,这使得孟安卿正视自己的衰老,放弃了去找姨表妹的想法,选择了离开。 |
C.“旅馆和按月出租的房子”代表着追求梦想的生活必然是孤独的、充满压力的,尽管如此,失望之下的孟安卿还是无奈地选择了走向车站。 |
D.小说以第三人称视角展开,全篇客观叙述,以淡化的情节、舒缓的叙述节奏自然地表现人物性格,揭示了文章主旨。 |
4.以鲁迅《祝福》和文本一中的人物形象为例,谈谈文本二指出的中国乡土小说的发展变化。
六月的话题
铁凝
一九八三年五月二日,省报头版右下角,刊出一封加编者按的读者来信。信中揭发S市文化局四位局长借现代戏调演之机,大搞不正之风,编者口气十分认真,大有一追到底之势。
来信者署名:S市文化局莫雨。
当S市文化局传达室的达师傅把这天报纸分送到各办公室后,局内一阵骚动。
局里没人名叫莫雨。可这位写信人莫雨,对当时一切了如指掌。很快省里派来调查组,局长们在“铁的事实”面前,作了检查,还掏腰包补上那被称为“占国家便宜”的部分。
事情了结后,局里表面安静了下来。可你分明觉得每一把椅子都在窃窃私语:谁是莫雨?
莫雨自然是化名。解放前达师傅做过地下党交通员,比一般人更懂化名在非常时期的意义。
一九八三年六月二日,达师傅收到一张寄给莫雨的汇款单。“汇款人简短附言”里注明是稿费,共二十四元——他每月工资的一半。按惯例,他接到汇款单后,应在小黑板上写明:“某某取汇款”,然后将汇款单贴着玻璃靠在传达室窗台上,让收汇人来领取。这次,他从邮递员手中一接过它,思考片刻,迅速塞进一个带锁的抽屉,传达室只他一人。
晚上,达师傅不断翻身,眼前不断出现莫雨。他愿不动声色认出莫雨,把汇款单悄悄塞给他(或她)。
第二天一上班,主管文物的副局长史正斌破例到传达室。他漫不经心扫了一眼窗台上的信件说:“达师傅,今天的信来得早呵。”
“今天的还没到,得九点钟。”
“下午几点到?”史副局长又问。
“四点半。”
史副局长走了,达师傅觉得他出门时分明又扫了一眼那带锁的抽屉。
达师傅不是莫雨,也从无充当莫雨式人物的打算。家里小儿正待业,准备接达师傅的班呢。如果领导真盯住你的抽屉,就可能把儿子的饭碗葬送。想到这些,他还是拽出了开抽屉的钥匙。
九点钟,传达室门口挂出人们熟悉的那块小黑板。
59天过去,小黑板上的名字更换了59遍,只有莫雨的名字凝结在那。莫雨的汇款单依旧矗立玻璃窗上,六月的太阳已把它烘烤得又焦又黄。
在这59天里,传达室突然冷清起来。常找达师傅“杀”两盘的研究室主任不来了,头发剪得短短的,最爱跑传达室的打字员孔令兰也躲着他。
整整59天,好些人路过传达室都尽量目不斜视,那面窗子仿佛成了暗堡。只有那几位局长,不仅毫无畏惧从那张小纸片跟前经过,还常对坐在门内的他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这使得他老回忆起当交通员的时光,好像他们是来找他对暗号的。他们站在窗外说:“芝麻大饼。”他对答:“油条火烧。”
整整59天,没人和他对暗号。他想好的接头暗号,一遍又一遍在心里更换着。
59天中,史正斌来传达室次数最多。每次他一进门,达师傅都先拧开半导体,然后不停转换电台。吱吱拉拉的噪音弄得他几次欲言又止,只好讪讪退出传达室。他暗笑:报上没点你的名,可那次你也在场。没点你,是你掺和得不深,念你年轻,可你想从我这打开缺口,和我研究谁是莫雨,妄想。
接头就要等待。一想起该来接头的那人,他就禁不住抬眼看日历。明天,是汇款单抵达文化局两月整。汇款单写得明白,两月不取款,邮局退回寄款人。
一想起明天,达师傅忽然一阵焦躁。他关掉半导体,长久注视起窗台上那张小纸片。他懊悔两个月来自己对它的疏远、畏惧和冷落。
第二天早晨八点钟,人们陆续走进文化局大门,几乎同时发现传达室玻璃窗忽然敞亮起来。一方薄纸的消失,大家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就像同时听到解除戒严的命令……现在人们最关心的是,谁认领了汇款单。
“这个老达,我还想找他杀一盘哪!”研究室主任兴奋起来。
“老达?回家给老伴买煤饼去了。”这是鲁大夫,眼镜片朝大伙儿一闪一闪。
“达师傅怎会上班时间买煤饼?”史副局长也掺杂在人群里。
人们正要离去,达师傅蹬着辆平板三轮进了大门。车上是擦地板用的墩布。他把车停在传达室门口,看看众人,立刻明白了大伙围在这的意图。他跨下车座,掏出一块灰不溜秋的小毛巾擦着汗。
“达师傅,汇款单有人取走了?”史副局长一字一板问。
“领走了。”
“那,莫雨……”
“莫雨就是我,我就是莫雨。”他说完,靠在身后毛茸茸的墩布上。
人群一阵骚动,各种眼光纷纷落在他身上。史正斌也久久盯住达师傅,但谁也没觉察到他眼光的异常。
人们散尽后,史副局长才又悄悄问他:“这么说,信是你写的?”
“不是我写的,我怎敢作主领钱、买墩布?各办公室的墩布都秃了,也该换了。”
“那……信是你写的?”史副局长强调了“是”字。
“你怎么还不信?不客气说,当年教我文化的那个排长,现在中央当部长。”
“是你写的,可那信的笔体……”
“你见过?写给报社的信,莫非也会落你手里?那可真成了大怪事。”
他抽出一把墩布塞进史副局长手里。史副局长没再说话,接过新墩布,向办公室走去。本来,这些天他最忌讳人们说笔体。
一九八三年十月,几位老局长离职另作安排。史正斌被任命为S市文化局正局长,每逢他路过传达室,都不自主朝窗户看一眼,仿佛那张焦黄的小纸片还摆在那。上任以来,他总想再找达师傅深谈一次,但总被一件更重要的事耽误。他找他谈话,是想向他说明,写信人不是达师傅,是……是谁?他又觉得已失去在全局披露那次事件真相的必要,他现在是局长。
1983年11月
(本文有删改)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的理解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文章描写史正斌两次“扫了一眼”的细节,表现了达师傅善于察言观色、办事谨小慎微的个性,突出他胆小怕事、明哲保身的性格。 |
B.小说明确标明故事发生的时间,增强了叙事的真实性;并且整体上采用顺叙手法叙事,脉络交代清晰,文气自然贯通。 |
C.传达室成为展示机关各色人物心态的窗口,它的“突然冷清起来”,表明有些人不愿被“莫雨”举报信事件牵连而刻意回避。 |
D.达师傅用汇款单的钱给各办公室买了新墩布,并声称自己就是“莫雨”,他的态度变化使得情节有波澜,丰富了故事意蕴。 |
3.小说原文结尾一段:“勇士身上常常存在着懦夫的弱点。史正斌不相信这个不能称为逻辑的逻辑,可每天路过传达室的窗口时,他心中还常常泛起这个不伦不类的逻辑。”阅读文本删去了这一段文字。这样修改,有哪些表达效果?请结合全文,简要分析。
溜索
阿城
一个钟头之前就听到这隐隐闷雷,初不在意。雷总不停,才渐渐生疑,懒懒问了一句。领队也只懒懒说是怒江,要过溜索了。不由捏紧了心,准备一睹纵贯滇西的怒江,却不料转出山口,依然是闷闷的雷。见前边牛死也不肯再走,心下大惑,就下马向前。行到岸边,抽一口气,腿子抖起来,如牛一般,不敢再往前动半步。
万丈绝壁垂直而下,驮队原来就在这壁顶上。怒江自西北天际亮亮而来,深远似涓涓细流,隐隐喧声腾上来,一派森气。俯望怒江,蓦地心中一颤,再不敢向下看。
领队稳稳坐在马上,笑一笑。那马平时并不觉得雄壮,此时却静立如伟人,晃一晃头,鬃飘起来。牛铃如击在心上,一步一响,驮队向横在峡上的一根索子颤颤移去。那索似有千钧之力,扯住两岸石壁,谁也动弹不得。
领队下马,走到索前,举手敲一敲那索,索一动不动。领队瞟一眼汉子们,一个精瘦短小的汉子站起来,走到索前,从索头扯出一个竹子折的角框,只一跃,腿已入套。脚一用力,飞身离岸,嗖地一下小过去,却发现他腰上还牵一根绳,一端在索头,另一端如带一缕黑烟,弯弯划过峡谷。一只大鹰在瘦小汉子身下十余丈处移来移去,翅膀尖上几根羽毛在风中抖。再看时,瘦小汉子已到索子向上弯的地方,悄没声地反着倒手拔索,横在索下的绳也一抖一抖地长出去。
大家正睁眼望,对岸一个黑点早停在壁上。不一刻,一个长音飘过来,绳子抖了几抖。三条汉子站起来,拍拍屁股,一个一个小过去。领队哑声问道:“可还歇?”余下的汉子漫声应道:“不消。”纷纷走到牛队里卸驮子。
牛早卧在地上,两眼哀哀地慢慢眨。两个汉子拽起一条牛,骂着赶到索头。那牛软下去,淌出两滴泪,大眼失了神,皮肉开始抖。汉子们缚了它的四蹄,挂在角框上,又将绳扣住框,发一声喊,猛力一推。牛嘴咧开,叫不出声,皮肉抖得模糊一层,屎尿尽数撒泄。过了索子一多半,那边的汉子用力飞快地收绳,牛倒垂着,升到对岸。这边的牛哀哀地叫着,汉子们并不理会,仍一头一头推过去。之后是运驮子,就玩一般了。这边的汉子也一个接一个飞身小过去。
我战战兢兢跨上角框,领队吼一声:“往下看不得,命在天上!”猛一送,只觉耳边生风,僵着脖颈盯住天,倒像俯身看海。自觉慢了一下,急忙伸手在索上向身后拔去。这索由十几股竹皮扭绞而成,磨得赛刀。手划出血来,黏黏的反倒抓得紧。手一松开,撕得钻心一疼,不及多想,赶紧倒上去抓住。猛然耳边有人笑:“莫抓住不撒手,看脚底板!”方才觉出已到索头。慎慎地下来,腿子抖得站不住,脚倒像生下来第一遭知道世界上还有土地,亲亲热热跺几下。
猛听得空中一声唿哨,尖得直入脑髓。回身却见领队早已飞到索头,抽身跃下,走到汉子们跟前。
牛终于又上了驮,铃铛朗朗响着,似是急急地要离开这里。上得马上,才觉出一身黏汗,风吹得身子抖起来。顺风出一口长气,又觉出闷雷原来一直响着。
1.文中画线部分描写了峡谷险峻气势,请从感观感受的角度分析其表现特色。2.本文用不少笔墨写牛,这对环境描写和人物刻画各有什么作用?
3.文中写领队比较分散,请统观全文,简要分析领队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