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节选)
后来,我们看到了连长,他换上老百姓的衣服,腰里绑满了钞票,提着个包裹向西走去。我们知道他是要逃命了,衣服里绑着的钞票让他走路时像个一扭一扭的胖老太婆。有个娃娃兵向他喊:
“连长,蒋委员长还救不救我们?”
连长回过头来说:
“蠢蛋,这种时候你娘也不会来救你了,还是自己救自己吧。”一个老兵向他打了一枪,没打中。连长一听到子弹朝他飞去,全没有了过去的威风,撒开两腿就疯跑起来,好几个人都端起枪来打他,连长哇哇叫着跳来跳去在雪地里逃远了。
枪炮声响到了我们鼻子底下,我们都看得见前面开枪的人影了,在硝烟里一个一个摇摇晃晃地倒下去。我算计着自己活不到中午,到不了中午就该轮到我去死了。一个来月在枪炮里混下来后,我倒不怎么怕死,只是觉得自己这么死得不明不白实在是冤,我娘和家珍都不知道我死在何处。
我看看春生,他愁眉苦脸地也在看着我。我们吃了几天生米,春生的脸都吃肿了。他伸舌头舔舔嘴唇,对我说:
“我想吃大饼。”
到这时候死活已经不重要了,死之前能够吃上大饼也就知足了。春生站了起来,我没叫他小心子弹,他看了看说:
“兴许外面还有饼,我去找找。”
春生爬出了坑道,我没拦他,反正到不了中午我们都得死,他要是真吃到大饼那就太好了。我看着他有气无力地从尸体上跨了过去,这孩子走了几步还回过头来对我说:
“你别走开,我找着了大饼就回来。”
他垂着双手,低头走入了前面的浓烟。那个时候空气里满是焦煳和硝烟味,吸到嗓子眼里觉得有一颗一颗小石子似的东西。
中午没到的时候,坑道里还活着的人全被俘虏了。当端着枪的解放军冲上来时,有个老兵让我们举起双手,他紧张得脸都青了,叫嚷着要我们别碰身边的枪,他怕到时候连他也跟着倒霉。有个比春生大不了多少的解放军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我,我心一横,想这次是真要死了。可他没有开枪,对我叫嚷着什么,我一听是要我爬出去,我心里一下子咚咚乱跳了,我又有活的盼头了。我爬出坑道后,他对我说:
“把手放下吧。”
我放下了手,悬着的心也放下了。我们一排二十多个俘虏由他一人押着向南走去,走不多远就汇入到一队更大的俘虏里。到处都是一柱柱冲天的浓烟。向着同一个地方弯过去。
地上坑坑洼洼,满是尸体和炸毁了的大炮枪支,烧黑了的军车还在噼噼啪啪。我们走了一段后,二十多个挑着大白馒头的解放军从北横着向我们走来,馒头热气腾腾,看得我口水直流。押我们的一个长官说:
“你们自己排好队。”
没想到他们是给我们送吃的来了,要是春生在该有多好,我往远处看看,不知道这孩子是死是活。我们自动排出了二十多个队形,一个挨一个每人领了两个馒头,我从没听到过这么一大片吃东西的声音,比几百头猪吃东西时还响。大家都吃得太快,有些人拼命咳嗽,咳嗽声一声比一声高,我身旁的一个咳得比谁都响,他捂着腰疼得眼泪横流。更多的人是噎住了,都抬着脑袋对天空直瞪眼,身体一动不动。
第二天早晨,我们被集合到一块空地上,整整齐齐地坐在地上。前面是两张桌子,一个长官模样的人对我们说话,他先是讲了一通解放全中国的道理,最后宣布愿意参加解放军的继续坐着,想回家的就站出来,去领回家的盘缠。
一听可以回家,我的心扑扑乱跳,可我看到那个长官腰里别了一支手枪又害怕了,我想哪有这样的好事。很多人都坐着没动,有些人走出去,还真的走到那桌子前去领了盘缠,那个长官一直看着他们,他们领了钱以后还领了通行证。
接着就上路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那个长官肯定会拔出手枪来毙他们,就跟我们连长一样。可他们走出很远以后,长官也没有掏出手枪。这下我不紧张了,我知道解放军是真的愿意放我们回家。这一仗打下来我知道什么叫打仗了,我对自己说再也不能打仗了,我要回家。我就站起来,一直走到那位长官面前,扑通跪下后就哇哇哭起来,我原本想说我要回家,可话到嘴边又变了,我一遍遍叫着:“连长,连长,连长——”
别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那位长官把我扶起来,问我要说什么。我还是叫他连长,还是哭。旁边一个解放军对我说:
“他是团长。”
他这一说把我吓住了,心想糟了。可听到坐着的俘虏哄地笑起来,又看到团长笑着问我:
“你要说什么?”
我这才放心下来,对团长说:
“我要回家。”
解放军让我回家,还给了盘缠。我一路急匆匆往南走,饿了就用解放军给的盘缠买个烧饼吃下去,困了就找个平整一点地方睡一觉。我太想家了,一想到今生今世还能和我娘和家珍,和我一双儿女团聚,我又是哭又是笑,疯疯癫癫地往南跑。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按照故事发展的过程进行叙述,情节没有太大的波折,语言也很平白,却有着打动人心的力量,显示了作者高超的驾驭文字的能力。 |
B.文章描写连长在紧急关头不顾士兵死活携款逃跑,寥寥数笔刻画出国民党军官的丑态,从中可以看出国民党的失败是历史的必然。 |
C.春生出去找大饼吃,不忘提醒“我”别走开;“我”没有叫他小心子弹,也没拦他,因为“我”知道他太饿了,拦也没用,充满了悲剧色彩。 |
D.“我”要回家,可只是一遍遍地叫着“连长”并哭个不停,可以看出“我”当时复杂的心理活动:回家愿望成真的激动而又不太敢相信。 |
3.文章运用第一人称“我”来展开叙述,请简要分析这样写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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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子和饺子
余华
在我小时候,包子和饺子都是属于奢侈的食物,只有在逢年过节时才有希望吃到。那时候,我还年轻的父亲手里捧着一袋面粉回家时,总喜欢大叫一声:“面粉来啦!”这是我童年记忆里最为美好的声音。
然后,我父亲用肥皂将脸盆洗干净,把面粉倒入脸盆,再加上水,他就开始用力地揉起了面粉。我的工作就是使劲地按住脸盆,让它不要被父亲的力气掀翻。我父亲高大强壮,他揉面粉时显得十分有力,我就是使出全身的力气按住脸盆,脸盆仍然在桌上不停地跳动,将桌子拍得“咯咯”直响。
我七岁的时候,父亲带着我去他的老家山东。那是冬天的时候,田野里一片枯黄,父亲带着我走进了他姑妈的家。我的祖父母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我父亲的姑妈,也就是我祖父的妹妹,当时正坐在灶前烧火,见到分别近二十年的侄儿回来了,她一下子跳了起来,“哇哇”地与我父亲说了一堆我那时候听不懂的山东话。然后揭开锅盖,给我一碗热气腾腾的玉米糊。
这是我到父亲家乡吃到的第一顿饭。在父亲老家的一个月,我每天都喝玉米糊。那地方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人走红运,张嘴飞进白馍馍。白馍馍就是馒头,或者说是没有馅的包子。意思就是谁要是吃上了馒头,谁就交上好运了。遇上了好运才只是吃到馒头,如果吃到了饺子或者包子,就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好运了。所以我在父亲姑妈的家里,只能每天喝玉米糊。
在我们快要离开时,我终于吃上了一次饺子。那是我父亲的表弟来看我们,他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块猪肉,一进村庄就被一群孩子围住了。这些孩子一年里见不到几次猪肉,他们流着口水紧跟着我父亲的表弟,来到了我父亲姑妈的家门口。当我父亲和他的姑妈、表弟坐在炕上包饺子时,那些孩子还不时地将脑袋从门外探进来张望一下。
我在读小学的时候,每一个学期都会安排一次学工,或者是学农和学军。学工就是让我们去工厂做工,学农经常是去农村收割稻子,而我们最喜欢的是学军。我母亲会给我一角钱,让我自己去街上买两个包子,用旧报纸包起来放进书包,这就是我学军时的午餐。对我来说,这可是一年里为数不多的美味。我和哥哥这时候总能分享这一份美味。当时我是用一根绳子系裤子,我没有皮带,而我哥哥有一根皮带,我非常希望自己能够在衣服外面再扎上一根皮带,这样我会感到自己真正像一个军人了。于是我就用一个包子去和哥哥交换皮带。
在我学军的这一天,我和哥哥天没有亮就出门,我们走到街上的点心店,我用母亲给的一角钱买下两个包子,那是刚出笼的包子,蒸发着热气,带着麦子的香味来到我的手中,我看着哥哥取下自己的皮带,他先交给我皮带,我才递给他包子。我将剩下的一个包子放进书包,将哥哥的皮带扎在衣服外面,然后向学校跑去。我哥哥则在后面慢慢地走着,他一手提着快要滑下来的裤子,另一只手拿着包子边吃边走。
我活了三十多年,不知道吃下去了多少包子和饺子,我的胃消化它们的同时,我的记忆也消化了它们,我忘记了很多可能是有趣的经历,不过有一次令我难忘。那是十年前,我们几个人去天津,天津的朋友请我们去狗不理包子铺吃饭。
那一天,我们在狗不理包子铺坐下来以后,刚好十个人。各式各样的包子一笼一笼端了上来,每笼十个包子,刚好一人一个。天津的狗不理包子有七十多个品种,区别全在馅里面,有猪肉馅、牛肉馅、羊肉馅,有虾肉馅、鱼肉馅,还有各种蔬菜馅;有甜的、有咸的,也有酸的和苦的,有几十类。刚坐下来的时候,我们雄心勃勃,准备将所有的品种全部品尝,可是吃到第三十六笼以后,我们谁也吃不下去了,每个人都把自己的胃撑得像包子皮一样薄,谁也不敢再吃了,再吃就会将胃撑破了,而桌上包子还在增加,最后我们发现就是看着这些包子,也使我们感到害怕了,于是我们站起来,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小心翼翼地走下了楼梯,小心翼翼地来到了街上。
我们一行十个人站在街道旁,谁也不敢立刻过马路,我们吃得太多了,使我们走路都非常困难,我们怕自己走得太慢,会被街上快速行驶的汽车撞死。
那天下午,我们就这样站在街道上,互相看着嘿嘿地笑,其实我们是想放声大笑,可是我们不敢,我们怕大笑会将胃笑破。我们一边嘿嘿地笑,一边打着嗝,打出来的嗝有着五花八门的气味,这时候我们想起了中国的那句古老的成语——百感交集。
(有删改)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父亲揉面粉、孩子流口水、哥哥提裤子等都属于细节描写,每处描写中,“我”都是一个见证者。 |
B.“人走红运,张嘴飞进白馍馍”这句流行语,写出了当时人们易于满足的心态,也进一步说明了包子与饺子的难得。 |
C.吃完包子后,作者连用了三个“小心翼翼”,写出了吃得太饱的状态,也反映了他们当时自责的心理。 |
D.本文语言质朴,运用日常口语化的叙述,写出了日常生活中的场景,能给人诚挚而又真实的感觉。 |
3.作品中多次出现“包子和饺子”,有怎样不同的含义请结合全文分析。
文本一:
文城(节选)
余华
在溪镇有一个人,他的财产在万亩荡。那是一千多亩肥沃的田地,河的支流犹如繁茂的树根爬满了他的土地,稻谷和麦子、玉米和番薯、棉花和油菜花、芦苇和竹子,还有青草和树木,在他的土地上日出和日落似的此起彼伏,一年四季从不间断,三百六十五天都在欣欣向荣。他开设的木器社遐迩闻名,生产的木器林林总总,床桌椅凳衣橱箱匣条案木盆马桶遍布方圆百里人家,还有迎亲的花轿和出殡的棺材,在唢呐队和坐班戏的吹奏鼓乐里跃然而出。
溪镇通往沈店的陆路上和水路上,没有人不知道这个名叫林祥福的人,他们都说他是一个大富户。可是有关他的身世来历,却没有人知道。他的外乡口音里有着浓重的北方腔调,这是他身世的唯一线索,人们由此断定他是由北向南来到溪镇。很多人认为他是十七年前的那场雪冻时来到的,当时他怀抱不满周岁的女儿经常在雪中出现,挨家挨户乞讨奶水。他的样子很像是一头笨拙的白熊,在冰天雪地里踟蹰前行。
那时候的溪镇,那些哺乳中的女人几乎都见过林祥福,这些当时还年轻的女人有一个共同的记忆:总是在自己的孩子啼哭之时,他来敲门了。她们还记得他当初敲门的情景,仿佛他是在用指甲敲门,轻微响了一声后,就会停顿片刻,然后才是轻微的另一声。她们还能够清晰回忆起这个神态疲惫的男人是如何走进门来的,她们说他的右手总是伸在前面,在张开的手掌上放着一文铜钱。他的一双欲哭无泪的眼睛令人难忘,他总是声音沙哑地说:
“可怜可怜我的女儿,给她几口奶水。”
他的嘴唇因为干裂像是翻起的土豆皮,而他伸出的手冻裂以后布满了一条一条暗红的伤痕。他站在他们屋中的时候一动不动,木讷的表情仿佛他远离人间。如果有人递过去一碗热水,他似乎才回到人间,感激的神色从他眼中流露出来。当有人询问他来自何方时,他立刻变得神态迟疑,嘴里轻轻说出“沈店”这两个字。那是溪镇以北六十里路的另一个城镇,那里是水陆交通枢纽,那里的繁华胜过溪镇。
他们很难相信他的话,他的口音让他们觉得他来自更为遥远的北方。他不愿意吐露自己从何而来,也不愿意说出自己的身世。与男人们不同,溪镇的女人关心的是婴儿的母亲,当她们询问起孩子的母亲时,他的脸上便会出现茫然的神情,就像是雪冻时的溪镇景色,他的嘴唇合到一起以后再也不会分开,仿佛她们没有问过这样的问题。
这就是林祥福留给他们的最初印象,一个身上披戴雪花,头发和胡子遮住脸庞的男人,有着垂柳似的谦卑和田地般的沉默寡言。
有一人知道他不是在那场雪冻时来到的,这个人确信林祥福是在更早之前的龙卷风后出现在溪镇的。这个人名叫陈永良,那时候他在溪镇的西山金矿上当工头,他记得龙卷风过去后的那个早晨,在凄凉的街道上走来这个外乡人,当时陈永良正朝着西山的方向走去,他要去看看龙卷风过后金矿的损坏情况。他是从自己失去屋顶的家中走出来的,然后他看到整个溪镇没有屋顶了;可能是街道的狭窄和房屋的密集,溪镇的树木部分得以幸存下来,饱受摧残之后它们东倒西歪,可是树木都失去了树叶,树叶在龙卷风里追随溪镇的瓦片飞走了,溪镇被剃度了似的成为一个秃顶的城镇。
林祥福就是在这时候走进溪镇的,他迎着日出的光芒走来,双眼眯缝怀抱一个婴儿,与陈永良迎面而过。当时的林祥福给陈永良留下深刻的印象,他的脸上没有那种灾难之后的沮丧表情,反而洋溢着欣慰之色。当陈永良走近了,他站住脚,用浓重的北方口音问:
“这里是文城吗?”
这是陈永良从未听说过的一个地名,他摇摇头说:
“这里是溪镇。”
然后陈永良看见了一双婴儿的眼睛。这个外乡男人表情若有所思,嘴里重复着“溪镇”时,陈永良看见了他怀抱里的女儿,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惊奇地看着四周的一切,她的嘴唇紧紧咬合在一起,似乎只有这样使劲,她才能和父亲在一起。
林祥福留给陈永良的背影是一个庞大的包袱。这是在北方吱哑作响的织布机上织出来的白色粗布,不是南方印上蓝色图案的细布包袱,白色粗布裹起的包袱已经泛黄,而且上面满是污渍。这样庞大的包袱是陈永良从未见过的,在这个北方人魁梧的身后左右摇晃,他仿佛把一个家装在了里面。
文本二:
余华是我国当代最优秀的作家之一,也是我国先锋派小说中成就最突出的作家。余华小说的语言深受西方哲学语言转向影响,具有简洁、流畅、生动、动感十足和冲击力极强的鲜明特色,这种独具魅力的语言特色既展现了他不凡的艺术功底,也为他的小说营造了一个独特而神秘的文学氛围和世界。
(摘编自李春霞《余华小说语言特色的多角度审视》)
1.文中多次出现林祥福的“北方口音”,对此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北方口音”第一次出现点明这是林祥福身世的唯一线索,其身世显得神秘。 |
B.“北方口音”第二次出现是林祥福向人讨要奶水喂养女儿,显示出他的困窘。 |
C.“北方口音”第三次出现在林祥福向人打听文城的地名,扣住了小说的题目。 |
D.“北方口音”多次出现聚焦了人物特征,意在强化林祥福与溪镇的格格不入。 |
A.小说先描写出林祥福万亩荡“欣欣向荣”的富庶场景,再追忆他初到溪镇的情形,采用了倒叙的手法,设置了悬念,吸引读者的阅读兴趣。 |
B.总是伸在前面的右手,手掌里的一文铜钱,欲哭无泪的眼睛……林祥福敲门时这些细节,刻画出贫穷而有礼,勉力维持着自尊的人物形象。 |
C.陈永良是小说的次要人物,既烘托出主要人物林祥福在刚到溪镇时的落魄形象,也是贯穿全文的线索,多次出现,串联起故事情节的发展。 |
D.小说采用第三人称“他”讲述故事,全知视角既显得客观,又能多角度、全方位的介绍人物的身份、背景,把读者快速带入故事的场景中。 |
4.文本二介绍的余华小说的语言特色在《文城》中是如何体现的?请结合文本加以分析。
【推荐3】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黄昏里的男孩
余华
孙福挥手打去,打掉了男孩手里的苹果,还打在了男孩的脸上,男孩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倒在地上的男孩双手抱住自己的头,嘴里使劲地咀嚼起来。孙福听到了他咀嚼的声音,就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衣领被捏紧后,男孩没法咀嚼了,他瞪圆了眼睛,两腮被嘴里的苹果鼓了出来。孙福一只手抓住他的衣领,另一只手去卡他的脖子。孙福向他喊叫:“吐出来!吐出来!”
很多人围了上来,孙福对他们说:“他还想吃下去!他偷了我的苹果,咬了我的苹果,他还想吃下去!”
然后孙福挥手给了男孩一巴掌,向他喊道:“你给我吐出来!”
男孩紧闭鼓起的嘴,孙福又去卡他的脖子:“吐出来!”
男孩的嘴张了开来,孙福看到了他嘴里已经咬碎的苹果,就让卡住他脖子的手使了使劲。孙福看到他的眼睛瞪圆了。有一个人对孙福说:“孙福,你看他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会把他卡死的。”
“活该。”孙福说,“卡死了也活该。”
然后孙福松开卡住男孩的手,指着苍天说道:“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小偷……吐出来!”
孙福看看四周的人,他看到了很多熟悉的脸,他就对他们说:“从前我们都是不锁门的,这镇上没有一户人家锁门,是不是?”
他看到有人在点头,他继续说:“现在锁上门以后,还要再加一道锁,为什么?就是因为这些小偷,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小偷。”
孙福去看那个男孩,男孩正仰着脸看他,他看到男孩的脸上都是泥土,男孩的眼睛出神地望着他,似乎是被他刚才的话吸引了。男孩的表情让孙福兴奋起来了,他说:“要是从前的规矩,就该打断他的一只手,哪只手偷的,就打断那只手……”
孙福低头对男孩叫了起来:“是哪只手?”
男孩浑身一抖,很快地将右手放到了背后。孙福一把抓起男孩的右手,给四周的人看,他对他们说:“就是这只手,要不他为什么躲得这么快……”
接着孙福两只手一使劲,“咔”地一声扭断了男孩右手的中指。男孩发出了尖叫,声音就像是匕首一样锋利。然后男孩看到了自己的右手的中指断了,耷拉到了手背上。男孩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
孙福对四周的人说:“对小偷就要这样,不打断他一条胳膊,也要扭断他的一根手指。”
说着,孙福伸手把男孩提了起来,他看到男孩因为疼痛而紧闭着眼睛,就向他喊叫:“睁开来,把眼睛睁开来。”
男孩睁开了眼睛,可是疼痛还在继续,他的嘴就歪了过去。孙福踢了踢他的腿,对他说:“走!”孙福捏住男孩的衣领,推着男孩走到了自己的水果摊前。他从纸箱里找出了一根绳子,将男孩绑了起来,绑在他的水果摊前。他看到有几个人跟了过来,就对男孩说:“你喊叫,你就叫‘我是小偷’。”
男孩看看孙福,没有喊叫,孙福一把抓起了他的左手,捏住他左手的中指,男孩立刻喊叫了:“我是小偷。”
孙福说:“声音轻啦,响一点。”
男孩看看孙福,然后将头向前伸去,使足了劲喊叫了:“我是小偷!”
孙福看到男孩的血管在脖子上挺了出来,他点点头说:“就这样,你就这样喊叫。”
很多人都好奇地看着这个喊叫中的男孩,这个被捆绑起来的男孩在喊叫“我是小偷”时如此卖力,他们感到好奇。于是孙福就告诉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们,他偷了他的苹果,他又如何抓住了他,如何惩罚了他,最后孙福对他们说:“我也是为他好。”
孙福这样解释自己的话:“我这是要让他知道,以后再不能偷东西。”
天就要黑了,孙福骑上了板车,沿着宽阔的道路向前骑去了。男孩躺在地上。他饥渴交加,精疲力竭,当孙福给他解开绳子后,他立刻倒在了地上。孙福走后,男孩继续躺在地上,他的眼睛微微张开着,
男孩向西而去,他瘦小的身体走在黄昏里,一步一步地微微摇晃着走出了这个小镇。有几个人看到了他的走去,他们知道这个男孩就是在下午被孙福抓住的小偷,但是他们
这天晚上,孙福像往常一样,去隔壁的小店打了一斤黄酒,又给自己弄了两样小菜,然后在八仙桌前坐下来。这时,黄昏的光芒从窗外照了进来,使屋内似乎暖和起来了。孙福就坐在窗前的黄昏里,慢慢地喝着黄酒。
在很多年以前,在这一间屋子里,曾经有一个漂亮的女人,还有一个五岁的男孩,那时候这间屋子里的声音此起彼伏,他和他的妻子,还有他们的儿子,在这间屋子里没完没了地说着话。
后来,在一个夏天的中午,几个男孩跑到了这里,喊叫着孙福的名字,告诉他,他的儿子沉入到了不远处池塘的水中了。他就在那个夏天的中午里狂奔起来,他的妻子在后面凄厉地哭喊着。然后,他们知道自己已经永远失去儿子了。到了晚上,在炎热的黑暗里,他们相对而坐,呜咽着低泣。
再后来,他们开始平静下来,像以往一样生活,于是几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到了这一年的冬天,一个剃头匠挑着铺子来到了他们的门外,他的妻子就走了出去,坐在了剃头匠带来的椅子里,在阳光里闭上了眼睛,让剃头匠为她洗发、剪发,又让剃头匠为她掏去耳屎,还让剃头匠给她按摩了肩膀和手臂。她感到自己的身体从来没有像那天那样舒展,如同正在消失之中。因此她收拾起了自己的衣服,在天黑以后,离开了孙福,追随剃头匠而去了。
就这样,孙福独自一人,过去的生活凝聚成了一张已经泛黄了的黑白照片,贴在墙上,他、妻子、儿子在一起。儿子在中间,戴着一顶比脑袋大了很多的棉帽子。
妻子在左边,两条辫子垂在两侧的肩上,她微笑着,似乎心满意足。他在右边,一张年轻的脸,看上去生机勃勃。
(节选自侯军《“沉浸式”战地体验》)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正确的一项是( )A.孙福对男孩的报复,可能会改变男孩的人生道路,使得男孩彻底看清人性的恶,注定会成为下一个“孙福”。 |
B.孙福真正恨的不是男孩,而是小偷的行径,因为小偷偷走了他的妻儿,使得他生活破裂,丧失希望。 |
C.“仿佛”一词体现了男孩的天真以及在被折磨得精疲力竭之后对前途无比的迷茫。 |
D.男孩因偷了苹果而遭到一场惊心动魄的审判,孙福借“我是为他好”的名义进行惩罚报复,这是在向弱者释放自己内心的无端的“恶”。 |
A.小说的题目“黄昏”和“男孩”,一明一暗,一强一弱,这两个词语的对比给文章增添了一种凄冷的氛围。 |
B.小说着重从神态和行为上刻画男孩,体现出男孩的无助与迷茫,也暗示了这次经历对他今后的人生将会产生巨大影响。 |
C.文章语言生动传神,重在环境描写,旨在渲染凄冷、压抑、悲伤的氛围。 |
D.三个“不知道”的连用写出路人对男孩的遭遇袖手旁观、漠不关心,表现出人性的自私冷漠。 |
4.余华作为先锋文学的代表人物,作品多以冷峻的笔调加以叙述。请结合文本进行分析。
往后的日子我只能一个人过了,我总想着自己日子也不长了,谁知一过又过了这些年。我还是老样子,腰还是常常疼,眼睛还是花。我是有时候想想伤心,有时候想想又很踏实,家里人全是我送的葬,全是我亲手埋的,到了有一天我腿一伸,也不用担心谁了。我也想通了,轮到自己死时,安安心心死就是,不用盼着收尸的人,村里肯定会有人来埋我的,要不我人一臭,那气味谁也受不了。我不会让别人白白埋我的,我在枕头底下压了十元钱,这十元钱我饿死也不会去动它的,村里人都知道这十元钱是给替我收尸的那个人,他们也都知道我死后是要和家珍他们埋在一起的。
这辈子想起来也是很快就过来了,过得平平常常,我爹指望我光耀祖宗,他算是看错人了,我啊,就是这样的命。年轻时靠着祖上留下的钱风光了一阵子,往后就越过越落魄了,这样反倒好,看看我身边的人,龙兰和春生,他们也只是风光了一阵子,到头来命都丢了。做人还是平常点好,争这个争那个,争来争去赔了自己的命。像我这样,说起来是越混越没出息,可寿命长,我认识的人一个挨着一个死去,我还活着。
苦根死后第二年,我买牛的钱凑够了,看看自己还得活几年,我觉得牛还是要买的。牛是半个人,它能替我干活,闲下来时我也有个伴,心里闷了就和它说说话。牵着它去水边吃草,就跟拉着个孩子似的。
买牛那天,我把钱揣在怀里走着去新丰,那里是个很大的牛市场。路过邻近一个村庄时,看到晒场上转着一群人,走过去看看,就看到了这头牛,它趴在地上,歪着脑袋吧哒吧哒掉眼泪,旁边一个赤膊男人蹲在地上霍霍地磨着牛刀,围着的人在说牛刀从什么地方刺进去最好。我看到这头老牛哭得那么伤心,心里怪难受的。想想做牛真是可怜。累死累活替人干了一辈子,老了,力气小了,就要被人宰了吃掉。
我不忍心看它被宰掉,便离开晒场继续往新丰去。走着走着心里总放不下这头牛,它知道自己要死了,脑袋底下都有一滩眼泪了。
我越走心里越是定不下来,后来一想,干脆把它买下来。
我赶紧往回走,走到晒场那里,他们已经绑住了牛脚,我挤上去对那个磨刀的男人说:
“行行好,把这头牛卖给我吧。”
赤膊男人手指试着刀锋,看了我好一会才问:
“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买这牛。”
他刚开嘴嘻嘻笑了,旁边的人也哄地笑起来,我知道他们都在笑我,我从怀里抽出钱放到他手里,说:
“你数一数。”赤膊男人马上傻了,他把我看了又看,还搔搔脖子,问我:
“你当真要买。”
我什么话也不去说,蹲下身子把牛脚上的绳子解了,站起来后拍拍牛的脑袋,这牛还真聪明,知道自己不死了,一下子站起来,也不掉眼泪了。我拉住缰绳对那个男人说:
“你数数钱。”
那人把钱举到眼前像是看看有多厚,看完他说:
“不数了,你拉走吧。”
我便拉着牛走去,他们在后面乱哄哄地笑,我听到那个男人说:
“今天合算,今天合算。”
牛是通人性的,我拉着它往回走时,它知道是我救了它的命,身体老往我身上靠,亲热得很,我对它说:“你呀,先别这么高兴,我拉你回去是要你干活,不是把你当爹来养着的。”
我拉着牛回到村里,村里人全围上来看热闹,他们都说我老糊涂了,买了这么一头老牛回来,有个人说:“福贵,我看它年纪比你爹还大。”
会看牛的告诉我,说它最多只能活两年三年的,我想两三年足够了,我自己恐怕还活不到这么久。
谁知道我们都活到了今天,村里人又惊又奇,就是前两天,还有人说我们是——“两个老不死。”
牛到了家,也是我家里的成员了,该给它取个名字,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叫它福贵好。定下来叫它福贵,我左看右看都觉得它像我,心里美滋滋的,后来村里人也开始说像我,我嘿嘿笑,心想我早就知道它像我了。
夕阳的余晖中,坐在田边的老人站了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向池塘旁的老牛喊了一声,那牛就走过来,走到老人身旁低下了头,老人把犁扛到肩上,拉着牛的缰绳慢慢走去。
两个福贵的脚上都沾满了泥,走去时都微微晃动着身体。
老人和牛渐渐远去,老人粗哑的令人感动的噪音在远处传来,他的歌声在空旷的傍晚像风一样飘扬,老人唱道——
少年去游荡,中年想掘藏,老年做和尚。
炊烟在农舍的屋顶袅袅升起,在霞光四射的空中分散后消隐了。女人吆喝孩子的声音此起彼伏,一个男人挑着粪桶从我跟前走过,扁担吱呀吱呀一路响了过去。
慢慢地,田野趋向了宁静,四周出现了模糊,霞光逐渐退去。黄昏正在转瞬即逝,黑夜从天而降了。
广阔的土地袒露着结实的胸膛,那是召唤的姿态,就像女人召唤着她们的儿女,土地召唤着黑夜来临。
(节选自余华的《活着》,有删改)
1.下列对这篇小说思想内容与艺术特色的分析和鉴赏,不恰当的一项是( )A.小说先写福贵讲述自己的境遇,再写福贵买生,最后以局外人的视角描写晚归的场景,脉络清晰,行文的转换与起伏自然、和谐。 |
B.福贵心知自己时日无多,便决定买一头老牛。有了老牛,福贵就像有了伴儿,自此相依为命,情节发展与人物心理感受相依相随。 |
C.卖牛人惊讶的反应、连呼“今天合算”的话语,以及旁边人哄笑的细节,都衬托出福贵买老牛的反常,突出了福贵对生命的怜悯。 |
D.文末写土地像女人召唤儿女般召唤黑夜来临,以景物变化象征生与死的相依、命运的不可抗拒,这样的写法使文章具有哲学意味。 |
3.美国作家艾米丽卡特评价这部小说“简洁而有力,直抵人心”。请结合文本分析这一特点。
文本一
活着(节选)
余 华
谁料到我一走凤霞就出事了,我走了才几分钟,好几个医生跑进了产房,还拖着氧气瓶。凤霞生下了孩子后大出血,天黑前断了气。我的一双儿女都是生孩子上死的,有庆死是别人生孩子,凤霞死在自己生孩子。
那天雪下得特别大,凤霞死后躺到了那间小屋里,我去看她,一见到那间屋子就走不进去了,十多年前有庆也是死在这里的。我站在雪里听着二喜在里面一遍遍叫着凤霞,心里疼得蹲在了地上。雪花飘着落下来,我看不清那屋子的门,只听到二喜在里面又哭又喊,我就叫二喜,叫了好几声,二喜才在里面答应一声,他走到门口,对我说:
“我要大的,他们给了我小的。”
我说:“我们回家吧,这家医院和我们前世有仇,有庆死在这里,凤霞也死在这里。二喜,我们回家吧。”
二喜听了我的话,把凤霞背在身后,我们三个人往家走。
那时候天黑了,街上全是雪,人都见不到,西北风呼呼吹来,雪花打在我们脸上,像是沙子一样。二喜哭得声音都哑了,走一段他说:
“爹,我走不动了。”
我让他把凤霞给我,他不肯,又走了几步他蹲了下去,说:
“爹,我腰疼得不行了。”
那是哭的,把腰哭疼了。回到了家里,二喜把凤霞放在床上,自己坐在床沿上盯着凤霞看,二喜的身体都缩成一团了。那晚上我在二喜他们灶间坐到天亮,外面的风呼呼地响着,有一阵子下起了雪珠子,打在门窗上沙沙乱响,二喜和凤霞睡在里屋子里一点声音也没有,寒风从门缝冷飕飕地钻进来,吹得我两个膝盖又冷又疼,我心里就跟结了冰似的一阵阵发麻,我的一双儿女就这样都去了,到了那种时候想哭都没有了眼泪。
有庆死时,家珍差点也一起去了,如今凤霞又死到她前面,做娘的心里怎么受得住。第二天,二喜背着凤霞,跟着我回到家里。那时还下着雪,凤霞身上像是盖了棉花似的差不多全白了。一进屋,看到家珍坐在床上,头发乱糟糟的,脑袋靠在墙上,我就知道她心里明白凤霞出事了,我已经连着两天两夜没回家了。我的眼泪唰唰地流了出来,二喜本来已经不哭了,一看到家珍又呜呜地哭起来,他嘴里叫着:
“娘,娘……”
家珍的脑袋动了动,离开了墙壁,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二喜背脊上的凤霞。我帮着二喜把凤霞放到床上,家珍的脑袋就低下来去看凤霞,那双眼睛定定的,像是快从眼眶里突出来了。我是怎么也想不到家珍会是这么一副样子,她一颗泪水都没掉出来,只是看着凤霞,手在凤霞脸上和头发上摸着。二喜哭得蹲了下去,脑袋靠在床沿上。我站在一旁看着家珍,心里不知道她接下去会怎么样。那天家珍没有哭也没有喊,只是偶尔地摇了摇头。凤霞身上的雪慢慢融化了以后,整张床上都湿淋淋了。
凤霞和有庆埋在了一起。那时雪停住了,阳光从天上照下来,西北风刮得更凶了,呼呼直响,差不多盖住了树叶的响声。
文本二
活着(节选)
张先 许绿伦
〔舞台一片漆黑,隐约可见二喜和福贵矗立在台上。〕
福贵 谁料凤霞会出事呢,我走了才几分钟,好几个医生跑进了产房,还拖着氧气瓶。凤霞生下孩子后大出血,天黑前断了气。我的一双儿女都是生孩子上死的,有庆死是别人生孩子,凤霞死在自己生孩子。
〔幕后一个婴儿的啼哭传来。随即,婴儿的哭声变成了一个稚嫩的声音(苦根的声音):“我记得我出生后,爹的表情很奇怪,我被紧紧地抱着。旁边还有一个白头发红眼睛的人。你们说我不可能记得这种事,我不是乱说的,是真的记得呦!因为,爹在哭!爹和那个人喊着‘凤霞!’‘凤霞!’凤霞是谁呢?凤霞是我娘,我的眼睛睁开了,娘的眼睛却永远地闭上了。”〕
〔灯光亮起。二喜拉着板车,凤霞被放在车上。福贵抱着襁褓中的孩子跟在后面。田野里传来一片蛙鸣。〕
福贵 我的外孙出生了,我的闺女凤霞却死了。我的女婿二喜变成了单亲爸爸,我的家人只剩下家珍,我的亲人越来越少了。我爹和我娘最先熟了,如果他们都算是枯黄的老叶子,那么有庆和凤霞,他们是还泛着青色光泽的嫩枝,他们怎么也像是被割下的稻谷一样,与田野断开联系,被踩进泥沼。而我,只能像一只傻头傻脑的青蛙……所能做的,只是围在他们身边呱呱地叫。(模仿青蛙叫)呱呱,呱呱!
二喜 (停住脚步)爹,您上车吧。
福贵 呱呱,呱呱!
二喜 您怎么了,肚子疼?
福贵 我太重,二喜,你都几天没合眼了,撑不住。
二喜 多费些力气,就会少想些凤霞。
福贵 二喜呀,人世间有很多事都强求不来的,人要是有缘,就应该惜福了。〔抱在福贵怀中的苦根突然哭了起来。福贵手忙脚乱。〕
二喜 没娘的娃娃哭了!
福贵 我上去,我上去。娃娃离他的娘近了,就不会哭。(上板车)
〔苦根的啼哭停止,二喜艰难地拉车前行。〕
〔苦根的声音:“那天晚上,风吹得很冷,我被一个人紧紧地搂在怀里,脸上感到一滴滴的凉意,外公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直落到我的口中。咸咸的,还带着烟味。”〕
二喜 爹,别再伤心了。
福贵 我对不住你,二喜,我们都被老天爷骗了!这家医院和我们前世有仇,有庆就死在这,凤霞也死在这,是爹没找对地方。
二喜 爹,徐家没对不住我,我们有了儿子,我们都算是有福的人,惜福,惜福哦!(蹲下)爹,我只是走不动了,腰疼得不行。
福贵 你把腰哭疼了。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在妻子凤霞难产之际,二喜向医生要求先救“大的”,可以看出他们夫妻情感深厚,也表现出二喜在悲剧命运笼罩之下的无奈选择。 |
B.文本除了写凤霞的离世之外,还写到有庆的死亡,这种死亡元素的重复出现,其目的在于提醒人们活着的艰难、生命的可贵。 |
C.“我”看到家珍在家眼神呆滞,也不掉泪水,可见她的灵魂没有“活着”,对生无所依,对死无所惧,对凤霞的死亡毫无察觉。 |
D.文本二开头福贵的两次独白,流露出福贵因凤霞突然去世而产生的痛苦与无奈之情,也反映出福贵对二喜的同情与怜爱之心。 |
A.交代故事发生的深冬时间和严寒背景,以“雪”来暗示凤霞死亡的结局。 |
B.成为文章线索,推动情节发展,由下雪至生花、雪珠,再到雪停,完成一个循环过程,使得结构完整。 |
C.以自然环境中的“雪”渲染凤霞死时的凄凉氛围,使环境与人物当时的心境相呼应,表达悲哀的情感,象征人物命运的凄凉。 |
D.烘托人物形象,用白的“雪”来象征纯洁美好的人性。 |
A.凤霞去世和埋葬的当天都出现雪,这营造了一种悲凉凄清的氛围,前后形成照应,显示出作者颇具匠心的构思。 |
B.两个文本的语言都形象生动,采用丰富的比喻、典型的自然环境描写等手法,充分体现出小说和戏剧的表达追求。 |
C.文本二中舞台说明是戏剧的组成部分,为福贵和二喜的对话提供时空和布景的说明,还可以解释他们的表情和动作。 |
D.襁褓中的苦根会说话,这一内容并非实写,而是剧本的想象,剧本借助想象表现出凤霞去世给家人带来的巨大伤痛。 |
A.从语言看,剧本改编更注重人物的台词,同时有简洁的舞台说明,而小说只能通过叙事性语言来讲述故事。 |
B.从情节看,剧本改编要求情节高度集中在舞台范围内,时间、空间限制很大。而小说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 |
C.让“我”充当人生悲剧和不幸经历的讲述者,从而使情节的叙述没有任何阻挡。 |
D.让“我”充当故事经历者,让作者借助“我”来实现情感的直接抒发,使情感的抒发没有任何阻挡。 |
文本一:
活着(节选)
余华
谁料到我一走凤霞就出事了,我走了才几分钟,好几个医生跑进了产房,还拖着氧气瓶。凤霞生下了孩子后大出血,天黑前断了气。我的一双儿女都是生孩子上死的,有庆死是别人生孩子,凤霞死在自己生孩子。
那天雪下得特别大,凤霞死后躺到了那间小屋里,我去看她,一见到那间屋子就走不进去了,十多年前有庆也是死在这里的。我站在雪里听着二喜在里面一遍遍叫着凤霞,心里疼得蹲在了地上。雪花飘着落下来,我看不清那屋子的门,只听到二喜在里面又哭又喊,我就叫二喜,叫了好几声,二喜才在里面答应一声,他走到门口,对我说:
“我要大的,他们给了我小的。
我说:“我们回家吧,这家医院和我们前世有仇,有庆死在这里,凤霞也死在这里。二喜,我们回家吧。”
二喜听了我的话,把凤霞背在身后,我们三个人往家走。
那时候天黑了,街上全是雪,人都见不到,西北风呼呼吹来,雪花打在我们脸上,像是沙子一样。二喜哭得声音都哑了,走一段他说:
“爹,我走不动了。”
我让他把凤霞给我,他不肯,又走了几步他蹲了下去,说:
“爹,我腰疼得不行了。”
那是哭的,把腰哭疼了。回到了家里,二喜把凤霞放在床上,自己坐在床沿上盯着凤霞看,二喜的身体都缩成一团了。那晚上我在二喜他们灶间坐到天亮,外面的风呼呼地响着,有一阵子下起了雪珠子,打在门窗上沙沙乱响,二喜和凤霞睡在里屋子里一点声音也没有,寒风从门缝冷嗖嗖地钻进来,吹得我两个膝盖又冷又疼,我心里就跟结了冰似的一阵阵发麻,我的一双儿女就这样都去了,到了那种时候想哭都没有了眼泪。
有庆死时,家珍差点也一起去了,如今凤霞又死到她前面,做娘的心里怎么受得住。第二天,二喜背着凤霞,跟着我回到家里。那时还下着雪,凤霞身上像是盖了棉花似的差不多全白了。一进屋,看到家珍坐在床上,头发乱糟糟的,脑袋靠在墙上,我就知道她心里明白凤霞出事了,我已经连着两天两夜没回家了。我的眼泪唰唰地流了出来,二喜本来已经不哭了,一看到家珍又呜呜地哭起来,他嘴里叫着:
“娘,娘……”
家珍的脑袋动了动,离开了墙壁,眼睛-动不动地看着二喜背脊上的凤霞。我帮着二喜把凤霞放到床上,家珍的脑袋就低下来去看凤霞,那双眼睛定定的,像是快从眼眶里突出来了。我是怎么也想不到家珍会是这么一副样子,她一颗泪水都没掉出来,只是看看凤霞,手在凤霞脸上和头发上摸着。二喜哭得蹲了下去,脑袋靠在床沿上。我站在一旁看着家珍,心里不知道她接下去会怎么样。那天家珍没有哭也没有喊,只是偶尔地摇了摇头。凤霞身上的雪慢慢融化了以后,整张床上都湿淋淋了。
凤霞和有庆埋在了一起。那时雪停住了,阳光从天上照下来,西北风刮得更凶了,呼呼直响,差不多盖住了树叶的响声。
文本二:
活着(节选)
张先 许绿伦
[舞台一片漆黑,隐约可见二喜和福贵矗立在台上。]
福贵 谁料凤霞会出事呢,我走了才几分钟,好几个医生跑进了产房,还拖着氧气瓶。凤霞生下孩子后大出血,天黑前断了气。我的一双儿女都是生孩子上死的,有庆死是别人生孩子,凤霞死在自己生孩子。
[幕后一个婴儿的啼哭传来。随即,婴儿的哭声变成了一个稚嫩的声音(苦根的声音):“我记得我出生后,爹的表情很奇怪,我被紧紧地抱着。旁边还有一个白头发红眼睛的人。你们说我不可能记得这种事,我不是乱说的,是真的记得呦!因为,爹在哭!爹和那个人喊着‘凤霞!’‘凤霞!’,凤霞是谁呢?凤霞是我娘,我的眼睛睁开了,娘的眼睛却永远地闭上了。”]
[灯光亮起。二喜拉着板车,凤霞被放在车上。福贵抱着襁褓中的孩子跟在后面。田野里传来一片蛙鸣。]
福贵 我的外孙出生了,我的闺女凤霞却死了。我的女婿二喜变成了单亲爸爸,我的家人只剩下家珍,我的亲人越来越少了。我爹和我娘最先死了,如果他们都算是枯黄的老叶子,那么有庆和凤霞,他们是还泛着青色光泽的嫩枝,他们怎么也像是被割下的稻谷一样,与田野断开联系,被踩进泥沼。而我,只能像一只傻头傻脑的青蛙……所能做的,只是围在他们身边呱呱地叫。(模仿青蛙叫)呱呱,呱呱!
二喜 (停住脚步)爹,您上车吧。
福贵 呱呱,呱呱!
二喜 您怎么了,肚子疼?
福贵 我太重,二喜,你都几天没合眼了,撑不住。
二喜 多费些力气,就会少想些凤霞。
福贵 二喜呀,人世间有很多事都强求不来的,人要是有缘,就应该惜福了。
[抱在福贵怀中的苦根突然哭了起来。福贵手忙脚乱。]
二喜 没娘的娃娃哭了!
福贵 我上去,我上去。娃娃离他的娘近了,就不会哭。(上板车)
[苦根的啼哭停止,二喜艰难地拉车前行。]
[苦根的声音:“那天晩上,风吹得很冷,我被一个人紧紧地搂在怀里,脸上感到一滴滴的凉意,外公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直落到我的口中。咸咸的,还带着烟味。”]
二喜 爹,别再伤心了。
福贵 我对不住你,二喜,我们都被老天爷骗了!这家医院和我们前世有仇,有庆就死在这,凤霞也死在这,是爹没找对地方。
二喜 爹,徐家没对不住我,我们有了儿子,我们都算是有福的人,惜福,惜福哦!(蹲下)爹,我只是走不动了,腰疼得不行。
福贵 你把腰哭疼了。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在妻子凤霞难产之际,二喜向医生求救“大的”,可以看出他俩夫妻情感深厚,也表现出二喜在悲剧命运笼罩之下的无奈选择。 |
B.文本除了写凤霞的离世之外,还写到有庆的死亡,这种死亡元素的重复出现,其目的在于提醒人们活着的艰难、生命的可贵。 |
C.“我”看到家珍在家眼睛呆滞,也不掉泪水,可见她的灵魂没有“活着”,对生无所依,对死无所惧,对凤霞的死亡毫无察觉。 |
D.文本二开头福贵的两次独白,流露出福贵因凤霞突然去世而产生的痛苦与无奈之情,也反映出福贵对二喜的同情与怜爱之心。 |
A.凤霞去世和埋葬的当天都出现雪,这营造了一种悲凉凄清的氛围,前后形成照应,显示出作者颇具匠心的构思。 |
B.两个文本的语言都形象生动,采用丰富的比喻、典型的自然环境描写等手法,充分体现出小说和戏剧的表达追求。 |
C.文本二中舞台说明是戏剧的组成部分,为福贵和二喜的对话提供时空和布景的说明,还可以解释他们的表情和动作。 |
D.襁褓中的苦根会说话,这一内容并非实写,而是剧本的想象,剧本借助想象表现出凤霞去世给家人带来的巨大伤痛。 |
4.余华在《活着》的一篇序言中坦言:“用第三人称的方式写作时无法前进,用第一人称的方式写作后竟然没有任何阻挡。”请分析文本一是如何体现“没有任何阻挡”的。
【推荐1】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打捞
刘庆邦
午后,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知了热得在柳树上不断发出尖叫,黄狗热得在树阴下不停地吐舌头。在炽热阳光的直接照耀下,连一向不怎么怕热的柳树叶子似乎都有些打蔫、泛白。
就在这个时候,冯淮海到塌陷湖的湖边来了。①冯淮海此行的目的,是要下到湖水里打捞一样东西。这里原是淮北大平原上的一片村庄,下面压着煤,国家要把煤采出来,就出资在靠近城镇的地方盖了新房,动员村民搬到新房里住去了。村庄的废墟和土地沉下去,地下水慢慢地浸上来,就形成这么一大片湖泊。②湖面白茫茫的,似乎与天空连到了一起。没有风,湖水一点波纹都不起,平静得跟镜面一样。
冯淮海看了看四周和天空,像是给他打捞东西的地方确定一个大概的方位后,才开始脱衣服下水。他要去的地方,是他原来所在的村庄冯营。冯营是他祖祖辈辈所生活的家乡,也是他度过童年、少年和青年时代的乐园。冯营虽说被塌陷湖吞没了,成了水底的村庄,但那毕竟是留在他心底的故乡。
湖边的水比较浅,他拨开芦苇和香蒲,踩着淤泥往水里走,越走水越深。③冯淮海准备打捞什么呢?他要打捞一只大号石头碓窑子。
拆房子搬家时,他们家的砖瓦、梁檩都卖掉了,家具都搬到新家去了。祖上传下来的一些老物件,他们也装车拉到新房子里去了。唯一没搬走的老东西,就是那只石头碓窑子。原因有三:一是用石头凿成的碓窑子太沉了,很难搬,二是碓窑子太老了,恐怕用了上百年都不止,中间都快要穿了底;三是现在用不着碓窑子了。
在水里凫了一会儿,冯淮海估计了一下碓窑子所在的大概方位,就开始潜水下沉。湖底软软的,脚下都是淤泥。他双脚蹬泥,将头和口鼻一下子露出水面,换了一口气,再次潜入水中。小时候在水塘里玩水时,他多次在水中睁过眼,在水底看见过石子、蚌壳、水草、游动的小鱼。在他的想象里,立起来的石头碓窑子有半人多高,在水底的存在应该比较突出,他一看就能看到。然而他潜入水底两次,瞪大眼睛左看右看,眼前一片灰蒙蒙的,只能看到水底黑色的淤泥,别的什么都没发现。淤泥的泛起,不但使水底的能见度更低,还让他担心淤泥的泥浆会沾到眼珠子上,使眼睛的视力受到损害。于是他结束了当天的打捞,从水中冒出头来。
回到家中,冯淮海没有对母亲说他下班后去了塌陷湖寻找碓窑子。他想等找到碓窑子再告诉母亲,好让母亲高兴一下。他轻易不敢对母亲提起塌陷湖,一不小心说到塌陷湖,或说到冯营,母亲的样子就有些难受,好像永远失去了家园一样。当初矿上动员搬家时,④母亲坚决不同意,说老冯家祖祖辈辈都住在这里,根扎在这里,怎么能说搬走就搬走呢?矿上到各家各户反复动员后,母亲还是不答应。有人对母亲讲,等地下的煤一采空,地面就会房倒屋塌。地下的水涌出来,这里会变成一片汪洋。母亲说,那不是天塌地陷了嘛,那不是活人遭到报应了嘛!反正她哪儿都不去,死也要死在这里。后来人家分头做冯淮海和他妻子的工作,母亲才答应,迁到了新村。
搬到几里外的新村后,条件比住在冯营时好多了,有两层小楼。冯淮海一进家,母亲问他是不是到塌陷湖里找碓窑子去了?石头不烂,碓窑子不烂,这件事就不会烂,母亲会一直把事说下去。
冯淮海有些自责,说:都怨我,我想着现在想砸点儿什么都有粉碎机代劳,碓窑子过时了,用不着了,就没带回来。
母亲说:用不着了不等于忘记了。想想哪样东西用不着了,也看不着了,心里就像空了一大块。
夏天过去,转眼到了中秋节。这天,女儿在客厅里翻看家里的相册,她喊爸爸:这是啥东西?
冯淮海伸头一看,不禁欣喜异常。他在塌陷湖里寻觅碓窑子无觅处,却在相册里看到了变成相片的碓窑子。他想起来了,在搬家之前,为了留念,他照了一些照片,他不记得给碓窑子也照了相。他说:这是咱家的碓窑子呀!
他马上把碓窑子的照片拿给正在楼上的母亲看,说:娘,娘,我总算把碓窑子找到了。他激动的声音有点儿发抖。
母亲戴上花镜看了照片,说:好,好,有照片碓窑子就留下了,啥时候想起碓窑子,看看照片就啥都有了。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开篇节奏较为舒缓,以动静结合的手法对夏季炎热的环境和景物进行了细致描写,从而为冯淮海的下水提供了场景。 |
B.冯淮海游泳技术水平高,但塌陷湖水域广阔,湖底的情况又十分复杂,根本不易看到碓窑子,这与他的想象完全不一样。 |
C.冯淮海回家之后不敢告诉母亲他到塌陷湖去找寻碓窑子了,而是想等找到碓窑子再告诉母亲,因为冯淮海担心找不到碓窑子。 |
D.小说内容集中,情节紧凑,结尾以冯淮海将搬家时给碓窑子拍的照片拿给母亲看用以了却思念收束,情节反转,使叙述产生了波澜。 |
A.句子①交代了小说主要事件,推动情节发展,“打捞一样东西”则引发了读者的阅读兴趣。 |
B.句子②运用景物描写,烘托了冯淮海打捞碓窑子前内心的兴奋,也暗示了打捞的结果。 |
C.句子③自问自答,既照应了句子①,又自然引出了下文对没有搬走碓窑子原因的叙述。 |
D.句子④写出了母亲对不肯搬家的坚决态度,语气强烈,体现了母亲对故土的深厚情谊。 |
4.小说标题“打捞”意蕴丰富,请简要分析。
【推荐2】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大医
马伯庸
张竹君伸出右手,从布鞘里取出一把薄如柳叶的手术刀。
五根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握,便和刀柄上的波浪纹完全贴合。这个动作她已做过不知多少次了,几乎已成为一种本能。
这把刀是她从夏葛女医学堂毕业时,院长富玛利亲自所赠,用来表彰其优异的成绩与巨大的勇气。
在接下来的十几年里,这把手术刀伴随着她从广东到上海,又从上海来了武昌,早已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每次握紧它,富玛利校长在毕业典礼上叮嘱的情景,总会浮现在张竹君的脑海里:“Dedication is our specialty。”——奉献乃吾侪之任也。
张竹君握紧了刀,看向眼前的伤员。
这是个民军的伤兵,左肩中了一枪,子弹卡在了肩胛骨与锁骨之间,很简单的小手术。
唯一的问题是,她太累了。
此时已经是十一月的最后一天,汉阳失守的第三天。大量败兵拥入武昌城中,伤员数量激增,这让红十字会与赤十字会的医护人员疲于奔命。张竹君今天已经做了九台手术,这是第十台。她握着刀,明显感觉到有些眼花。
张竹君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瓶嗅盐,放在鼻下深吸一口。一股强烈的氨气味道像长矛一样刺入鼻腔,刺激得整个人一激灵。趁着这股劲,张竹君迅速拿起手术刀忙活起来。
从手术一开始,病人便不住地颤抖,没办法,止痛药物在数天之前便已用罄,医师们只能靠一点点烧酒来做麻醉。为了让手术顺利进行,张竹君不得不找来方三响,让他用一双大手死死按住对方,以确保不会干扰手术。
手术刀巧妙地避开肩胛背动脉,游走于肌肉与神经之间,不一时便剥出了弹头位置。
张竹君暗自松了一口气,正准备放下刀换镊子将弹头夹出来,却不防一声惊雷般的爆炸从外面响起。
这是来自清军的炮击,他们自从占领汉阳之后,拉了数门大炮到龟山上,每天居高临下朝武昌城里不断轰击。那个伤员正疼得死去活来,骤闻爆炸声,吓得迸出一股绝力,竟挣脱了方三响的压制,身体向前顶去。偏偏张竹君因为过于疲惫,注意力有些涣散,一下子被伤员撞歪了身体,手术刀“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方三响急忙松开病人,要过去搀扶张校长,却发现她的右手血流如注,从虎口到手腕内侧被刀割出一条血口子。
方三响见状大惊,这刀身上的血污尚没清洗,极容易造成感染。张竹君却先抬起左手,强忍剧痛道:“我的手不成了,先叫孙希来给病人做完手术。”
自从武昌变成前线之后,红十字会和赤十字会不得不联起手来,在蛇山脚下的一处英商别墅内设立临时医院。此时孙希、峨利生和其他几位红会医师就在不远处忙碌着,与这边只隔一道布帘。
听到方三响的召唤,孙希急忙赶过来,也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他连忙接过手术,继续帮伤员拔弹头。
方三响则把张竹君搀到旁边的藤椅上,抓起旁边的烧酒壶直接淋上去。红会储备的酒精一早便用尽了,只能靠当地酒坊捐的十几坛樊口春烧酒支撑。对酒徒来说,这是不可多得的佳酿,至于消毒效果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这个刀口狭长而深,边缘平直,可见刀刃之锋锐。不幸中的万幸是,总算没伤到神经与肌腱,但短时间内绝不可能再执刀了。
张竹君全程神色淡然,任凭方三响拿开水烫过的棉布条做包扎,半点仪态不失。直到姚英子也闻讯跑过来,从地上捡起手术刀,张竹君才有些心疼地问道:“刀口有没有损伤?”
姚英子举起刀刃端详片刻,摇摇头。张竹君这才松了一口气,抬起手掌,自嘲道:“我小时候听阿妈讲故事,干将、莫邪铸剑十年不成,他们的女儿舍身跳下炉子才铸出神器,可见名剑须用血祭。这刀跟随我这么多年,到今天我才想起血祭,真是屈就它啦。”
姚英子心疼道:“您快别讲话了——方三响,你包扎之前,敷抗毒粉了没有?”方三响两手一摊:“没有,硼酸早用光了,只有烧酒。”姚英子大急,伤口不敷硼酸,极容易导致化脓,怎么可以不敷?
张竹君抬手劝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别责怪三响,要骂也是骂沈敦和。讲那么多大话,怎么物资却送不上来?”
对于这种日常嘲讽,姚英子和方三响装作没听见,好说歹说把她哄去后屋休息。从后屋出来以后,姚英子小声抱怨道:“唉,张校长真是的,这个事情怎么好怪到沈会董头上,还不是因为军政府那些人乱来?”
从汉阳撤退之后,战时总司令官黄兴主动请辞,宣布返回上海,再图北伐云云。结果没过两天,大都督黎元洪也离开武昌,跑到下游九十里外的葛店,如今城里只剩一个蒋翊武主持大局。这一系列变动,导致武昌城内人心惶惶。
方三响归队之后一直郁郁寡欢,此时听到抱怨,眉宇间的郁结更深了。姚英子懊悔地拍了一下脑袋,正想着怎么转移话题,方三响却主动开口道:“今天军政府的公告说,江浙沪联军已占领了南京,整个江南尽归义军所有。英子,你不必气恼,各省援军正纷纷赶来,武昌只要自己多撑一撑,便不会垮掉。”
(有删改)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开篇对张竹君的手术刀进行了详细介绍,让读者意识到手术刀对医生的重要性,这与后文担心手术刀受损的情节相吻合。 |
B.文中直接引用了富玛利校长在毕业典礼上的叮嘱,英文原句形象地表现了人物忠于所学,翻译句又进行了强调。 |
C.敷毒粉、硼酸等医药用品的描写,武昌、汉阳、黎元洪、黄兴等真实名字的呈现,为小说营造了真实的历史背景。 |
D.本文情节从张竹君医生做手术到她误伤自己,接着孙希前来救急,最后以张医生伤无大碍结束,不以起伏的情节取胜,娓娓道来中彰显家国情怀。 |
A.张医生责怪沈敦和只知说大话,未及时输送物资,表明战时后勤人员低效。 |
B.姚英子认为物资匮乏另有原因,表明医疗人员对时局的认知不尽相同。 |
C.战时总司令黄兴返回上海,大都督黎元洪离开武昌,证明军政府工作较为混乱。 |
D.方三响分析了义军的作战形势,开导英子不必气恼,这仿佛让人们看到了希望。 |
4.干将、莫邪铸剑十年不成,他们的女儿舍身跳下炉子才铸出神器,这是一段广为流传的故事。本文将名剑需用血来祭与张医生手术中不小心划伤自己的情节联系在一起,这有着怎样的用意?谈谈你的理解。
北方的河(节选)
张承志
两人默默地坐着,陷入了难堪的寂静。最后,书记把那支烟按熄在烟灰缸里,抬起头来:
“好吧,我马上研究你的材料,好么?只要你符合报名条件,我就通知他们发给你准考证。
“现在我想请您原谅我,曹书记。”他依然一动不动地坐着,“我刚才的每一句话都没有礼貌,”他诚恳地盯着书记说,“因为,我实在走投无路了。您知道,只剩下十天了。”
书记和蔼地站了起来,“不,你的话,每一句都很正确。”书记在告别时满有兴趣地问道,“万一我们认为不能给你准考证呢?"
“那我就去闯考场。”他阴沉地说。
“噢。那么,如果你万一考不取呢?你不觉得今天这些话,太过分一点了么?”书记笑着问。
“不可能。我一定要考上。
“真自信呀。”书记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话锋一转,严肃地问他说,“你真的这样热爱这个专业吗?
“再见——”他嘶哑地说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奔下楼梯。
他撞开大门,飞身跨上自行车,一下子冲进了川流不息的人流。
他当晚把李希霍芬《中国》导言的译稿又读了一遍。他又整理了那一大叠《地理学报》《地理学资料》《国外人文地理研究动态》。最后,他又搬过卡片盒来,取出一张纸,在纸上画了九个格。每格代表一天,还有九天,他想。九天以后是个星期一,那天早晨,我带上两只钢笔,灌足墨水,然后去考场。不管准考证的事儿怎么了结,那天早晨我都要走向考场。
他挪挪椅子,坐得端正些,然后开始工作。
一天过去了,他在那张表上划掉了第一个格。
又一天过去了。还有七天,他计算着,把写满了工作内容的第二个格轻轻地勾掉。
这是一个星期日的晚上,家里只有他一人。他从抽屉里取出自己的诗稿,然后慢慢地拔下钢笔帽。
他感到自己的心情异样的宁静,但又觉得那宁静之中正在渐渐地涌起着什么。他听着自己的心跳,听着那涌起和凸起着的东西带来的一丝微弱而尖锐的音响。刹那间那一丝音响轰鸣起来,他感到自己被突如其来的汹涌波涛一下淹没了。他激动地把笔按向纸张,纸嗤地撕破了。
他已经写完了第三节。第三节是在永定河回来那天夜里一气呵成的。他不知道自己要写多少节,要写些什么。但他此刻无暇回顾,因为那浪涛在凶猛地冲撞着他,朝着他的喉咙、他的大脑、以及他握笔的手一下一下的冲击。黄河,额尔齐斯,湟水,无定河和永定河,阿勒泰的巍巍大山,黄土高原的沟壑梁峁,,新栽的青杨树林,铁青的河漫滩——都挟带着热烈的呼啸一拥而至。那些大河两岸的为他熟识了又与他长别了的人们的面影正在波浪中浮沉隐现,亲切地注视着他的眼睛。他发觉自己正大胆地企图描绘一个粗犷的大自然,一个广阔的世界。这是北方啊,他吃惊地想,他有些害怕。涂满墨迹的纸一页页地翻过去,他鼓足勇气写了下去。他看见,在他的笔下渐渐地站起来了一个人,一个在北方阿勒泰的草地上自由成长的少年,一个在沉重劳动中健壮起来、坚强起来的青年,一个在锤炼与思索中站了起来的战士,那是他自己吗?理想、追求、幻灭、感动、鄙夷、快乐、痛苦,都伴和着那些北方大河的滔滔水响,清脆的浮冰的击撞,肉体的创痛,一齐奔流起来,化成一支持久的旋律,一首年轻热情的歌。他写着,觉得心里充满了神奇的感受。我感激你,他想,我永远感激你,北方的河,你滋润了我的生命。
他一口气写了很多,他明白这宣泄而下的倾诉应当有个深刻的结束。这结束应当表现出巨大的控制力和象征能力,它将使全部诗行突然受到一束奇异的强光照射,魔幻般地显现它们深蕴的一层更厚重含蓄的内容。这个结尾应当像那些北方大河一样,粗悍清新,动人心魄,但又不留痕迹,不动声色。
他猛地把笔摔掉,跳了起来。他抓起那叠稿纸读着,用两只手把它们翻得哗啦乱响。
他读完了。不行啊,他把诗稿放回桌子上,我不仅没能写出那个结尾,而且我也没能写出那种吸引我的、伟大的东西,北方全部的魅力都因它而生。你还没有找到那神秘的幽灵,他对自己说,你还并没有真正理解北方的河。你走的地方还少,你还没来得及在塔里木,在居延,在许许多多的北方河流旁边生活过。特别是你还没有见过黑龙江。他有些伤心地想,无论如何,我现在去不成黑龙江啦。我没有时间去瞻仰和调查那条完全由一条黑色巨龙变成的大河。
他终于把钢笔慢慢地插入笔帽,藏起自己的诗稿。时针正指着凌晨三点,最后的一个星期开始了,一共还有七天时间。他决定,这首诗就写到这儿为止,等他将来到达黑龙江以后,再写出结尾并把全诗修改出来。他站起来,揉了一会儿麻木的右臂,然后关上窗子,上床睡觉。
(摘1982年《十月》杂志第1期,有删节)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不可能。我一定要考上。”既体现了小说人物自信好强的形象特点,也与后文他星期日晚上熬夜学习相呼应。 |
B.小说中他在谈话当晚整理学习资料这部分内容既点出了他的考试专业方向,三个“又”也体现了他备考充分。 |
C.小说语言富有特色,特别是心理描写部分的文字,想象丰富,描写细腻,有力体现了人物复杂而激荡的内心活动。 |
D.文中提到的某些北方的河,既见证了他曾经的生活经历,也滋养了他的生命,赋予了生命更多厚重深沉的内涵。 |
3.小说后半部分交替使用多种人称,这样安排有何作用?请结合全文进行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