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一:
藏
孙犁
清晨,高粱叶、黑豆叶滴落着夜里凝结的露水,田野看来是安静的。可是就在那高粱地里豆棵下面,掩藏着无数的妇女,睡着无数的孩子。他们的嘴干渴极了,吸着豆叶上的露水。如果是大风天,妇女们就把孩子藏到怀里,仄下身去叫自己的背遮着。风一停,大家相看,都成了土鬼。如果是在雨里,人们就把被子披起来,立在那里,身上流着水,打着冷颤,牙齿得得响,像一阵风声。
浅花的肚子越发沉重了,她也得跟着人们奔跑,忍饥挨饿受惊吓。她担心自己的生命,还要处处留神肚里那个小生命。像这样整天逃难,连个炕席的边儿也摸不着,难道就把孩子添在这潮湿的大洼里吗?
浅花心里明白,现在她不能去麻烦丈夫新卯,他现在正忙得连自己的命也不顾。只有她一个人知道新卯藏在小菜园里,每天下午情况缓和了,浅花还得偷偷给他送饭去。
和丈夫在一块儿的还有一个年轻人,浅花不认识。从浅花眼里看过去,丈夫和这个外路人很亲热。外路人说什么,丈夫很听从。
这天,浅花又用布包了一团饭,揣在怀里,在四外没有人走动的时候,跑进了对面的高粱地,从一人来高的密密的高粱里钻过去,走到自家的菜园。高粱地里是那样的闷热,一到了井边,她感觉到难得的舒畅和凉快。
这小小的菜园,就做了新卯和那个陌生人退守的“山寨”。他们在井台上安好了辘辘,还带了一把锄头,将枪掖在背后的腰里,这样远远看去,他们是两个安分的农夫,大大的良民。虽然村子广大的土地都因为战争荒了,这小小的菜园却拾掇得异常出色。太阳光强烈地照着,园子里散发着黑豆花和泥土潮热的香甜味道。几畦甜瓜快熟了,懒懒地躺在太阳光下面。
人还没有露面,这沉重凸胀的大肚子先露了出来。新卯嘴唇动了动,不知道因为是喜爱还是心痛。
“那边没事吗?”他问。
浅花说:“没有。”
新卯和那人吃着饭,浅花坐在一边用褂子襟扇着汗,那个人问:
“这几天有人回家去睡觉了?”
“家去的不少了,鬼子修了楼,不常出来,人们就不愿再在地里受罪了。”浅花说。
“青年人有家去的吗?”那人着急地问。
“没有。”新卯说,“我早下了通知。”
那个人很快地吃完饭,站起身来,望望浅花的肚子笑着说:“大嫂子,快了吧,还差多少日子?”
浅花红了脸,看着丈夫。那人又问新卯,新卯说:
“谁闹清了她们那个!”
“你这个丈夫!”那个人说,“要关心她们么!我考虑了这个问题,在家里生产不好,就到这洞里来吧,我们搬到上面来睡,保护着你,你说好不好?”
浅花笑着说:“那不成了耗子吗?”
“都是鬼子闹的么!”那个人忿忿地说。
新卯吃完了饭,跑去摘了几个熟透了的大甜瓜,塞到浅花怀里。
浅花回到家里,心里犹豫着,她不愿去扰乱丈夫,又在家里睡了。
这一晚上,敌人包围了他们。满街红灯火杖,敌人把睡在家里的人都赶到街上去,男男女女哆里哆嗦走到街上,慌张地结着扣子提上鞋。
敌人指名要新卯,人们都说他不在家,早跑了。敌人在人群里乱抽乱打,要人们指出新卯家的人,人们说他一家子都跑了。那些女人们,跌坐在地上,身子使劲往下缩,由前面的人把自己压在下面。在灯影里,她们尽量把脸转到暗处,用手摸着地下的泥土涂在脸上。
敌人把能找到的东西放在人们的手里,把一张铁犁放在一个老头手里,把一块门扇放在一个老婆婆手里……命令高高举起,不准动摇。他们在周围散步、吸烟、详细观看。
浅花托着一个石砘子,肚子里已经很难受,高举着这样沉重的东西,她觉得她的肠子快断了。脊背上流着冷汗,一阵头晕,她栽倒了。敌人用皮鞋踢她,叫她再高举起那东西来。
夜深了,就是敌人也有些困乏,可是人们还得挣扎着高举着那些东西。灯光照着人们,照在敌人的刺刀上,也照在浅花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流着冷汗。她知道自己就要死了,眼里冒着金星。在眼前飞,飞,又落下,又飞起来。
谁来解救?
一群青年人在新卯的小菜园集合了,由那外路人带领,潜入了村庄,趴在房上瞄准敌人脑袋射击。
敌人一阵慌乱,撤离了村庄。他们把倒在地下的浅花抬到园子里去。
不久,她就在洞里生产了。
洞里是阴冷的、潮湿的,那是三丈深的地下,没有一点光,大地上的风也吹不到这里面来。一个女孩子在这里降生了,母亲给她取了个名,叫“藏”。
在外面的大地里,风还是吹着,太阳还是照着,豆花谢了结了实,瓜儿熟了落了蒂。人们为了未来的光明,正在田野里进行着斗争。
(有删改)
文本二:
所谓诗化生活,并不是对生活的粉饰和美化。诗化生活是对生活的一种审美过滤,一种融合了作家审美情感的对生活独特的提炼和概括过程。这既体现着作家的审美理想,也体现着作家观察和表现生活的一种方式方法。孙犁为文,旨在发现美、表现美和歌颂美,他认为“善良的东西、美好的东西能达到一种极致”。他说:“各种事物都有它的极致。虎啸深山,鱼游潭底,驼走大漠,雁排长空,这就是它们的极致。”他明确指出:“文学的职责是反映现实,主要是反映现实生活中真的美的善的。古今中外的文学作品,都是这样。”对生活进行诗化的处理,把自己的审美情感自然天成地培铸于方法之中,是孙犁毕其一生矢志不渝的艺术追求。直到晚年,他还一再著文强调“小说属于美学范畴”“小说是美育的一种”。他说“人天生就是喜欢美的”“作家永远是现实生活的真美善的卫道士”。他怀着对人民的深沉的爱,以一颗火热的诗心感受着时代的风云,致力于表现生活的真善美。他的作品,“从内容到形式,都出自美和善的愿望”,能给人以情操的净化陶冶和极丰富的美感享受。
(摘自钟正平《诗化的现实主义》)
1.下列对文本一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文中新卯是一个不善言谈的丈夫,但从他“摘了几个熟透了的大甜瓜”塞给浅花的细节可以看出他对妻子的关爱。 |
B.文中怀有身孕的浅花,在敌人面前即使“眼里冒着金星”,也没有屈服,体现其强烈的自我觉醒和革命斗争意识。 |
C.文中关于百姓有家不能回、忍饥挨饿,以及被赶到街上后遭受折磨等情节的描写,暗含作者对战争的憎恶之情。 |
D.文章结尾处写“豆花谢了结了实”,与开头有关黑豆的描写形成呼应,同时也象征着战争终将取得胜利的结果。 |
A.文章开篇对高粱叶和黑豆叶的描写,为故事发展提供了自然背景,田野的“安静”又与后面“藏”的紧张氛围形成反差。 |
B.文章记叙小菜园里浅花与丈夫、外路人的对话,使用了很多口语,充满浓郁的生活气息,也凸显了人物的身份与品质。 |
C.文章综合运用语言、神态、动作、心理等多种描写手法,塑造了“外路人”这一智勇双全、关心百姓的革命领导者形象。 |
D.钟正平从孙犁小说审美理想和创作方法的角度分析了孙犁的艺术追求,认为孙犁诗化小说是致力于表现生活的真善美。 |
4.请结合文本二,谈谈孙犁的艺术追求在文本一中是如何体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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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1】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列小题。
文本一:
田大瞎子这几天,整天躺在炕上,茶饭无心。
风沙吹打着新糊的窗纸,河滩里开大会的声音,一阵一阵的扑到屋里来。田大瞎子说:“去!把大门插上,我懒得听这种声音!”
他的女人刚要爬下炕来去插门,小做活的芒种,穿着一身新军装,背着一枝大枪进来了,立在正当屋,这支大枪是当年中央军南逃时春儿用几件破衣服从一个受伤的逃兵手里换来的。
“你这是干什么?”田大瞎子唬着脸问。
“当家的!”芒种笑着说,“我报上名当兵了!”
“唉!”田大瞎子吃了一惊,着急的说,“你这孩子,你怎么事先也不说一声儿!”
“怎么又怪我?”芒种说,“你不是早就说,今年冬里活儿少,叫我想别的活路儿吗!”
“我是叫你找个安分守己的事由儿,”田大瞎子挤着那一只失去光明的眼,“谁叫你跟他们胡闹去?他们净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好下场,说不定哪天日本人过来了,弄个风毛五散斩尽杀绝哩!咱们东伙一场,平日我又看你这小人儿本分,我才这样功你,要是别人,我管他死活哩!
芒种正在高兴头上,听田大瞎子这样一说,脸色和口气儿又是这么亲热,心里就有与拿不定主意,慢吞吞的说:“那怎么行哩,我已经报上名了,谁也看见我背上枪了!”
田大瞎子说:“那怕什么,你就说当家的不让你干这个!”紧接着又摆手,“不要这么说!你还是说你自己不乐意!”
“我乐意!”芒种的心定下来,“我不听你的话,死活是我自己找的,也不用你们心痛!”
说完扶了扶肩上的枪,一摔风帘走了。
芒种从里院出来,到了牲口棚。老常和老温一见芒种这身打粉,就都笑着说:“好孩子,有出息,说干就干!”
芒种也笑着说:“我来和你们辞个行儿。咱们作了几年伴,多亏你们照看我,教导我。
老常说:“教导了你什么,教导你出傻力气受苦罢了!不过你既然干了这个,就好性干。家有家规,军有军规,出心要正,做事要稳,不眼馋,不话多,不爱惜小便宜,不欺侮老百姓。芒种:你记着我这几句话吧!”
老温笑着说:“你这都是家常老理儿,军队上不一定用得着。”
芒种说:“用得着,我都记在心里了。”
芒种在长工屋牲口棚里转了几转,在场院里站了一下,望了望紧闭的二门,才和老伙计们珍重告别,走出了田大瞎子的庄院。这是一九三七年的冀中初冬,四野肃杀。
芒种想念着,走到春儿家里来。篱笆门虚掩着,他轻轻推开,又把它关好。太阳照满了院子,葫芦的枝叶干黄了,一只肥大光亮的葫芦结成了。架下面,一只雪花毛的红冠子大公鸡翻起发光放彩的翎毛,咕咕的叫着,把远处的一只芦花肥母鸡招了来,用自己的尖嘴整理润饰着她的羽毛。
有一个红红的脸,在窗上的小玻璃后面一贴,就不见了,芒种知道春儿在家里。他推门进去,到了里间,看见她正低着头,面对着窗台做活哩。
“做什么哩?”芒种问。
“再给你做双鞋!”春儿说着转过头来,“换上二尺半了,真像个大兵了!我给做的那褂子哩?”
“这不是套在里面,还做鞋干什么,队上什么也发!”芒种说。
“发了吗?”春儿说,“我先做好你穿上,要不,穿着这么新鲜衣裳,下面露着脚趾头,多不好看!”
“怎么看着你不高兴?”芒种坐在炕沿上,靠着隔扇门。对面墙上有四张旧日买的木刻涂色的年画儿,是全本《薛平贵征东》①,他望着“别窑”那一节。
春儿没有说话,眼圈儿有些红了。芒种说:“你这是怎么了?舍不得你这枪吗?我还给你放下,当了兵,不愁没枪使!”
“放屁!”春儿笑了,“你这就走了,我不知道还能和你见面不?”
“为什么不能见面,我又走的不远,无非在家门子上转游。”芒种说。
春儿说:“那可不敢定,一步一步你就离我们远了,你没见姐夫庆山,他一出去就是十年!”
“我哪里能比他!”芒种说,“我这一辈子能成了他那样,就是死了也不冤。你没见今天的动员大会哩,人家真有两下子!”“你得跟他学,”春儿说,“还要比他好,别叫姐姐笑话我们!”
“我记着你的话!”芒种说。
“你出去长久了,”春儿低着头说,“别忘了我。做了官儿,也别变心!”
芒种不知道怎样回答才好,急的胀红了脸,说:“你净说些没踪没影儿的话!我怎能变心哩!”
“有什么凭据?”春儿抬起头来,红着脸,眼里有那样一种光芒,能使铁打的人儿也软下来。芒种说:“什么凭据?我得给你立个字儿吗?”
“不用。”春儿笑了,“那天你在柳子地里拉拉扯扯,要说什么呀?”说完就用手掩着脸哭了。
芒种呆了,想了半天,才明白过来,他过去把春儿的头轻轻抱起来。
“好了!”春儿把他推起来,“就这样。你走吧!”
芒种从春儿家出来,追赶队伍去。这年轻人,本来是任什么牵挂都没有的,现在觉到有一种热烈的东西,鼓荡着他的血液,这以后,在战争和革命的锻炼里,这孩子渐渐知道什么是精神的世界。
尽管他长年只有脚下一双鞋和一身粗布衣裳,一枝短短的铅笔和一个小小的白纸本,在祖国广漠的幅员上,忍受了风霜雨露、饥饿寒冷和疾病的折磨,他的思想的光辉却越来越丰盛,越来越坚强。
(节选自孙犁《风云初记》,有删改)
【注】①戏曲故事,贫寒青年薛平贵,被皇帝封赏即将东征。“别窑”就是他出征前与妻子王宝钏在所居寒窑告别的故事。
文本二:
鸡叫的时候,水生才回来。女人还是呆呆地坐在院子里等他,她说:“你有什么话嘱咐我吧!”
“没有什么话了,我走了,你要不断进步,识字,生产。”
“嗯。”
“什么事也不要落在别人后面!”
“嗯,还有什么?”
“不要叫敌人汉奸捉活的。捉住了要和他拼命。”
那最重要的一句,女人流着眼泪答应了他。
(节选自孙犁《荷花淀》)
1.下列对文本一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田大瞎子认为芒种去当兵就是去胡闹,就是要造反,并且以东家的身份劝阻芒种,足以看出他胆小怕事、消极苟安的心理。 |
B.临别前老常对芒种的一番叮嘱展现了他质朴善良的禀性、丰富的生活经验以及对参军入伍的渴望,饱含对芒种的关心与爱护。 |
C.春儿给芒种做的新鞋不仅是为满足他行军打仗的需要,也是二人爱情的象征,春儿内心对芒种参军入伍既有支持也有不舍。 |
D.芒种看年画的细节巧妙的展示了人物的内心世界,这与后文春儿叮嘱他“做了官儿,也别变心!”的内容有着潜在关联。 |
A.孙犁小说少有惊心动魄的场面描写,常通过日常生活琐事,如文本一的河滩大会、文本二的夫妻话别来反映时代形势,消解了宏大叙事的严肃性。 |
B.文本一描绘了里院争执、牲口棚告别、春儿家话别几个场景,充分展现出孙犁小说淡化情节而善于连缀场景的特点,具有形散神聚的散文之美。 |
C.孙犁善于把记事、写景和描写人物融在一起,抒情文字也优美动人,如文本一结尾深情歌颂了芒种艰苦中的成长,很能引起读者的情感共鸣。 |
D.文本一中方言口语的融入增添了小说朴素清新的泥土气息,文本二中话别语言多以短句,简洁质朴、细腻真挚,暗含人物复杂的情感活动。 |
4.孙犁的小说创作在对话方面极具特色。阅读春儿和芒种、水生嫂和水生两个话别场景,从对话内容和情感表达方面简要分析两者差异。
瓜的故事
孙犁
马金霞又坐在那看瓜园的窠棚里了。已经吃过了晌午饭,肚子饱饱的,从家里跑来的,满身汗,一到这里就干了,凉快得很呢,窠棚用四根杨树干支起来,上面搭上席子,中间铺上木板,一头像梯子一样横上木棍,像坐在棚子车里。
好凉快呀。马金霞把两只骆膊左右伸开一下,风使吹到了袖子里、怀里。窠棚前后是二亩地的甜瓜和西瓜,爹租来种的。甜瓜一律是“蛤蟆酥”和“谢花甜”种,一阵阵的香味送过来。一个个大肚子西瓜长满在嫩草的地上。那边是一个用来从河里打水浇地的架子,“斗子”悬空着。
一带沙滩,是通南北的大道,河从中间转弯流过。
村边上,那个斜眼的铁匠的老婆,又能上她那蔓延在一裸大柳树上的葡萄架了。从马金霞这里也会看见那已经发紫的累累的葡萄,马金霞给这个铁匠老婆起了一个外号,一看见她便叫起来:
“馋懒斜!”这是因为这个老婆顶馋(不住嘴地偷吃东西),顶懒(连她丈夫打铁的风箱也不高兴去拉),顶斜(眼也斜,脾气性情儿也斜)。那女人从葡萄架上转过身子来,用手护着嘴像传声筒一样喊着:
“金霞又卖俏哩吗?看过路的哪个脸子白,招来做尉马吧!”
“你看你不是坐在八人拾的大轿里了吗?要做新媳妇了呢!”斜眼女人扯着嗓子怪叫。
马金霞便不理睬她了。理她干嘛呢,狗嘴里掉不出象牙来,满嘴喷粪。
水冲着石子,哗啦啦地响着。
马金霞把鞋脱掉了,放在一边。把右脚的裤脚挽到了膝盖上面,拿过一团麻,理了一理,在右腿上搓起麻绳来,随口唱一支新鲜小曲儿:
小亲亲,
我不要你的金,
小亲亲,
我不要你的银,
只要(你那)抗日积极的一片心!
一架担架过来了,四个人抬着急走。后面跟着两个人挥着汗。马金霞停止了唱。
“住下,住下,”后面一个人望了一望瓜园嚷着。
“什么事?这里晒得很哩!”抬的人问着,脚也没停,头也没回。
“王同志不是说要吃西瓜吗?这里又有甜瓜又有西瓜,住下,住下……”
担架住下了。在一床白布罩子下面,露出了一个脸,黄黄的,好大的眼睛啊。头歪到了瓜园这边,像找寻着什么,微笑了。一个民兵上来喊:
“下来,小姑娘,卖瓜。”
马金霞赤着脚下来了,快得像一只猴子。两步并作一步,跑到伤兵的面前,望了望那大眼睛,又看见那白布罩角上的一片血迹,就“啊呀”了一声。
她带那个人去挑选瓜了,告诉他还是给同志一个西瓜吃吧。受了伤甜瓜不好,肚子痛还不要吃甜瓜呢。那个人以为这女孩子要做“大宗买卖”,也便没说话。马金霞在瓜园里践踏着,用手指一个个地去弹打着瓜皮,细听着声响。然后她问:
“是百团大战受的伤吗?”
“是,真是英雄呢。”那个人赞叹着,“可是你会挑选瓜吗?”
“你瞧着吧!”
马金霞想起在西北角上那个血瓤的西瓜了,那是她前几天就看准的,她把它摘下来,亲手抱过去。
抬担架的小伙子们还不相信,就地把那瓜用一把小刀剖开来。
瓜瓢是血红的,美丽的,使人想起那白布罩上的光荣的战士的血迹了。几个小伙子夸奖着,问价钱。
“这是送给同志们吃的,不是卖的。”
虽然那战士也用微弱的声音诉说着这不好,但马金霞已经跑上窠棚了。她对那远远的葡萄架上的女人喊:“馋懒斜,把你的葡萄送些来,这里有位受伤的同志呢,”
可是斜眼女人问了:“要卖几毛钱呀?”
这有什么意味呀!马全霞气恼了。总是“要几毛钱”。她常见针眼女人烦絮地和买葡萄的同志们要着大价钱,赚了钱来往自己坏嘴里填。吃饱了和不三不四的坏男人嚼舌头,有什么意味呀!
1940年于平山
【注】①百团大线:1940年8月至1941年1月,彭德怀指挥八路军在华光地区向日伪军发动的大规模进攻战役。该战役给日伪军以沉重打击,提高了中国共产党和八路军的威望,鼓舞了中国军民抗战的斗志,增强了中国人民必胜的信心。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
A.小说以”瓜的故事”为题,其中“瓜”是小说的线索,它串联起了马金霞看瓜、摘瓜、送瓜等主要情节,使情节紧凑。 |
B.小说善于运用伏笔照应,如“一个个大肚子西瓜长满在嫩草的地上”为后文的“瓜瓤是血红的”作了铺垫。 |
C.“水冲着石子,哗啦啦地响着”这一景物描写暗示了马金霞对“馋懒斜”“狗嘴里掉不出象牙”的不满,同时又照应了上下文。 |
D.小说运用了以小见大的表现手法,通过对马金霞送瓜给受伤抗日战士一事的叙写,反映了抗日时期军民一家、鱼水情深的重大主题。 |
3.有人认为,小说最后没交代“馋懒斜”是否送来葡萄就收笔,使结构不够完整,可谓败笔。你怎么看?并说明理由,
文本一:
碑
孙犁
赵庄村南有三间土坯房,一圈篱笆墙,面临着滹沱河,那是赵老金的家。
自从敌人在河南岸安上炮楼,老人整天到河边去,有鱼没鱼,就在这里呆一天。看看天边的山影,看看滹沱河从天的边缘那里白茫茫地流下来,像一条银带,在赵庄的村南曲敛了一下,就又奔到远远的东方去了。
“五一”(事变)以后,这里一向是常住八路军和工作人员的。这些日子,每逢赵老金睡下了,母亲和女儿小菊到了东间,把窗户密密地遮起来,一盏小小的菜油灯挂在机子的栏杆上,女儿登上机子,母亲就纺起线来。
现在是九月底的天气,夜深了,河滩上起了风,听见沙子飞扬的声音,窗户也呼打呼打的响。屋里是纺车嗡嗡和机子挺拍挺拍的合奏。
母亲忽然听见窗户上啪啪地响了两下,她停了一下纺车,以为是风吹的,就又纺起来。立时又是“啪啪啪”的三下,这回是这么清楚,连机子上的女儿也听见了,转眼望着这里。
母亲把耳朵贴到窗纸上去,外面就有这么一声非常清楚、熟悉又亲热的声音:“大娘!”
“咳呀!李连长来了!”母亲一下就出溜下炕来,把纺车也带翻了。女儿又惊又喜地把机子停止,两手接着柱板,嘱咐着母亲:“你看你,小心点。”母亲摘下灯来,到外间去开了门,老李一闪进来,随手又关了门,说:“大伯在家吗?”
“在家里。干什么呀,这么急?”
“我们有十几个人要过河,河里涨了水,天气又凉不好浮。看见河边有一只小船,我们又不会驶,叫起大伯来帮帮忙。”
小菊听着,连忙从机子上下来到西间去了。
“十几个人?他们哩?”大娘问。
“在外边。我是跳墙进来的。”老李说。
“你就快点吧!”大娘向着西间喊了一声。
“来了。走吧,同志。”老金已经穿好衣服,在外间等候了。
大娘掩好门,回到屋里,和女儿坐在炕上。她听着,河滩里的风更大了,什么声音也听不见。风杀了,一股寒气从窗子里透进来。
老金回来,他的胡子和鬓角上挂着一层霜雪。他很忧愁地说:“变天了,赶上了这么个坏天气!要是今黑间封了河,他们就不好过来了。”
一家三口,惦记着那十几个人,放心不下。
早晨,天没亮,大娘就去开了门。满天满地霜雪,草垛上、树枝上全挂满了。树枝垂下来,霜花沙沙地飘落。
当大娘正要转身回到屋里的时候,在河南边响起一梭机枪。这是一个信号,平原上的一次残酷战斗开始了。
机枪一梭连一梭,响成一个声音。中间是清脆沉着的步枪声。一家人三步两步跑到堤埝上,朝南望着。
赵老金忘记了那飞蝗一样的子弹,探着身子望着河那边。他看见那一小队人退到了河边。当他们一看出河里已经结了冰,中间的水又是那么凶的时候,微微踌躇了一下。但是立刻就又转过身去了,他们用河岸作掩护,开始向三面的敌人疯狂地射击。老金看见就在那烟火里面,这一小队人钻了出来,先后跳到河里去了。
他们跳进结冰的河里,用枪托敲打着前面的冰,想快些扑到河中间去。但是腿上一阵麻木,心脏一收缩,他们失去了知觉,沉下去了。
老金他们冒着那么大的危险跑到河边,也只能救回来两个战士。他们那被水湿透的衣裳,叫冷风一吹,立时就结成了冰。
“你们昨晚上过去了多少人?”
“二十个。就剩我们两个人了!”战士们说。“老李呢?”
“李连长死在河里了。”
这样过了两天,天气又暖和了些。太阳很好,赵老金吃过午饭,一句话也不说,就到河边去了。他把网放在一边,坐在沙滩上抽一袋烟。河边的冰,叫太阳一照,乒乓地响,反射着太阳光,射得人眼花。老金往河那边望过去,小麦地直展到看不清楚的远地方,才是一抹黑色的树林,一个村庄,村庄边上露出黄色的炮楼。老金把眼光收回来。他好像又看见那一小队人从这铺满小麦的田地里渡过来,纵身到这奔流不息的水里。
他站立起来,站到自己修好的一个小坝上去。他记得很清楚,那两个战士是从这个地方爬上岸来的。他撒下网去,他一网又一网地撒下去,慢慢地拉上来,每次都是叹一口气。他在心里祝告着,能把老李他们的尸首打捞上来就好了,哪怕打捞上一支枪来呢!几天来只打上一只军鞋和一条空的子弹袋。就这点东西吧,他也很珍重地把它们铺展开晒在河滩上。
这些日子,大娘哭得两只眼睛通红。小菊却是一刻不停地织着自己的布,她用力推送着机子,两只眼狠狠地跟着那来往穿送的梭转。她用力踏着蹬板,用力卷着布。
有时她到河岸上去叫爹吃饭,在傍晚的阳光里,她望着水发一会呆,她觉得她的心里也有一股东西流走了。
老头固执得要命,每天到那个地方去撒网。一直到冬天,要封河了,他还是每天早晨携带一把长柄的木锤,把那个小鱼场砸开,“你在别处结冰可以,这地方得开着!”于是,在冰底下憋闷一夜的水,一下就冒了上来,然后就又听见那奔腾号叫的流水的声音了。这声音使老人的心平静一些。他轻轻地撒着网。他不是打鱼,他是打捞一种力量,打捞那些英雄们的灵魂。
那浑黄的水,那卷走白沙又铺下肥土的河,长年不息地流,永远叫的是一个声音,固执的声音,百折不回的声音。站立在河边的老人,就是平原上的一幢纪念碑。
一九四六年春于冀中
(有删改)
文本二:
整个荷花淀全震荡起来。她们想,陷在敌人的埋伏里了,一准要死了,一齐翻身跳到水里去。渐渐听清楚枪声只是向着外面,她们才又扒着船帮露出头来。她们看见不远的地方,那宽厚肥大的荷叶下面,有一个人的脸,下半截身子长在水里。荷花变成人了?那不是我们的水生吗?又往左右看去,不久各人就找到了各人丈夫的脸,啊!原来是他们!
但是那些隐蔽在大荷叶下面的战士们,正在聚精会神瞄着敌人射击,半眼也没有看她们。枪声清脆,三五排枪过后,他们投出了手榴弹,冲出了荷花淀。
手榴弹把敌人那只大船击沉,一切都沉下去了。水面上只剩下一团烟硝火药气味。战士们就在那里大声欢笑着,打捞战利品。他们又开始了沉到水底捞出大鱼来的拿手戏。他们争着捞出敌人的枪支、子弹带,然后是一袋子一袋子叫水浸透了的面粉和大米。水生拍打着水去追赶一个在水波上滚动的东西,是一包用精致纸盒装着的饼干。
(《荷花淀》节选)
1.下列对文本一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讲述了赵庄村普通村民赵老金帮助八路军战士渡河,战士们被敌军围堵,大多命丧冰河,赵老金执著打捞战士遗体遗物的故事。 |
B.小说写到多种声音,“机枪一梭连一梭,响成一个声音。中间是清脆沉着的步枪声”表明两军力量悬殊,暗示八路军此次战败的必然性。 |
C.小说精心穿插多处环境描写,比如“树枝垂下来,霜花沙沙地飘落”就既写出了天气的恶劣,也表露出大娘担忧战士的沉重心情。 |
D.母女俩夜间纺线前“把窗户密密地遮起来”,母亲“把耳朵贴到窗纸上”等细节照应上文“敌人在河南岸安上炮楼”,暗示形势紧张。 |
A.小说在构思和表达上有“以少胜多”的艺术效果。比如李连长只出场一次,他与赵老金一家的亲厚已然传递出来。 |
B.小说两次写战士们跳进冰河的场景,一实一虚,强化了八路军战斗的艰苦和牺牲的悲壮,表现了赵老金的悲痛之情。 |
C.滹沱河是贯穿小说的物象,结尾处“永远叫的是一个声音,固执的声音,百折不回的声音”寄寓的是击退敌军的决心和信心。 |
D.小说独具匠心地运用了方言词语,比如“出溜”“风杀了”“黑间”“立时”等等,呈现出较为鲜明的地域特色。 |
4.孙犁的抗战小说散发着独特的魅力,从题材、人物塑造到艺术特色都呈现出浓郁个性化特色。有人认为《碑》是特例,和《荷花淀》特色迥异。对这一观点你怎样看待?请结合文本简要分析。
狗不理
冯骐才
天津人讲吃讲玩不讲穿,把讲穿的事儿留给上海人。上海人重外表,天津人重实惠。人活世上,吃饱第一。天津人说,衣服穿给人看,肉吃在自己肚里;上海人说,穿绫罗绸缎是自己美,吃山珍海味一样是向人显摆。
天津人反问:那么狗不理包子呢,吃给谁看?谁吃谁美。
天津人吃的玩的全不贵,吃得解馋玩得过瘾就行。天津人吃的三大样——十八街麻花耳朵眼炸糕狗不理包子,不就是一点面一点糖一点肉吗?玩的三大样——泥人张风筝魏杨柳青年画,不就是一块泥一张纸一点颜色吗?非金非银非玉非翡翠非象牙,可在这儿讲究的不是材料,是手艺,不论泥的面的纸的草的布的,到了身怀绝技的手艺人手里一摆弄,就像从天上掉下来的宝贝了。
运河边上卖包子的狗子,是当年跟随他爹打武清来到天津的。他的大名高贵友,只有他爹知道;别人知道的是他爹天天呼他叫他的小名:狗子。那时候穷人家的孩子不好活,都得起个贱名,狗子、狗剩、梆子、二傻、疙瘩等等,为了叫阎王爷听见不当个东西,看不上,想不到,领不走。在市面上谁拿这种狗子当人?有活儿叫他干就是了。他爹的大名也没人知道,只知道姓高,人称他老高;狗子人焉不说话,可嘴上不说话的人,心里不见得没想法。
老高没能耐,他卖的包子不过一块面皮包一团馅,皮厚馅少,肉少菜多,这种包子专卖给在码头扛活儿的脚夫吃。干重活的人,有点肉就有吃头,皮厚了反倒能搪时候。反正有人吃就有钱赚,不管多少,能养活一家人就给老天爷磕头了。
他家包子这点事,老高活着时老高说了算。老高死了后狗子说了算。狗子打小就从侯家后街边的一家卖杂碎的铺子里喝出肚汤鲜,他就尝试着拿肚汤排骨汤拌馅。他还从大胡同一家小铺的烧卖中吃到肉馅下边油汁的妙处,由此想到要是包子有油,更滑更香更入口更解馋,他便在包馅时放上一小块猪油。之外,还刻意在包子模样上来点花活,皮捏得紧,褶捏得多,一圈十八褶,看上去像朵花。一咬一兜油,一口一嘴鲜,这改良的包子一上市,像炮台的炮,一炮打得震天响。天天来吃包子的比看戏的人还多。
狗子再忙,也是全家忙,不找外人帮,怕人摸了他的底。顶忙的时候,就在门前放一摞一摞大海碗,一筐筷子,买包子的把钱撂在碗里。狗子见钱就往身边钱箱里一倒,碗里盛上十个八个包子就完事,一句话没有。你问他话,他也不答,哪有空儿答?这便招来闲话:“狗子行呀,不理人啦!”
别的包子铺干脆骂他“狗不理”,想把他的包子骂“砸”了。
狗子的包子原本没有店名,这一来,反倒有了名。人一提他的包子就是“狗不理”。虽是骂名,也出了名。
天津卫是官商两界的天下。能不能出大名,还得看是否合官场和市场的口味。
先说市场,在市场出名,要看你有无卖点。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好名没人稀罕,骂名人人好奇““狗不理”是骂名,却好玩好笑好说好传好记,里边好像还有点故事,狗子再把包子做得好吃,“狗不理”这骂名反成了在市场扬名立万的大名了!
再说官场。三岔河口那边有两三个兵营,大兵们都喜欢吃狗不理的包子。这年直隶总督袁世凯来天津,营中官员拜见袁大人,心想大人山珍海味天天吃,早吃厌了,不如送两屉狗不理包子,就叫狗子添油加肉,精工细做,蒸了两屉,赶在午饭时候,趁热送来。狗子有心眼儿,花钱买好衙门里的人,在袁大人用餐时先送上狗不理。人吃东西时,第一口总是香。袁大人一口咬上去,满嘴流油,满口喷香,心中大喜说:“我这辈子头次吃这么好吃的包子。”营官自然得了重赏。
转过几天,袁大人返京,寻思着给老佛爷慈禧带点什么稀罕东西。谁知官场都是同样想法,袁大人想,老佛爷平时四海珍奇,嘛见不着?鱼翅燕窝,嘛吃不到?花上好多钱,太后不新鲜,不如送上前几天在天津吃的那个狗不理包子,就派人办好办精,弄到京城,花钱买好御膳房的人,赶在慈禧午间用餐时,蒸热了最先送上,并嘱咐说:“这是袁大人从天津回来特意孝敬您的。”悲禧一咬,喷香流油,勾起如狼似虎的胃口。慈禧一连吃了六个,别的任嘛不吃,还说了这么一句:“老天爷吃了也保管说好!”
这句话跟着从宫里传到宫外,从京城传到天津。金口一开,天下大吉,狗不理名满四海。直贯当今。
(选自《收获》)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擅长在平淡叙述中营造不平常的效果,看似平淡地记录了“狗不理”从出现到兴盛的传奇故事,却具有不平常的文化内涵。 |
B.小说故事曲折生动有趣,狗子“花钱买好衙门里的人”,袁大人“花钱买好御膳房的人”等情节。展现了当时行贿成风的社会背景,揭示了小说主旨。 |
C.小说使用了一些天津方言,使作品具有浓郁的天津地方特色。运用一些有意不断句的句子,传神地表现了“天津人对那些东西非常然悉,一口气就能说出”的特点。 |
D.小说选材独特新颖,以民间故事为创作素材,将笔触伸向市井小民,以艺术的手法展开叙写、开掘生活底蕴咀嚼人生况味。 |
3.小说前三段在布局谋篇上独具匠心,请结合作品分析其作用。
初雪(节选)
路翎
司机刘强和他的助手王德贵所在的汽车连,奉命从前线附近的地区往后方运送一批朝鲜老百姓。这些朝鲜人在敌人的炮火射程内顽强地生活了好久了,他们是因为紧急的军事情况而疏散的。刘强和王德贵的车子排在最后一辆开出,因为他们这一车全是年老的和年轻的妇女,带着一群孩子和很多的零碎东西。在十一月末的严寒的黄昏里,天色很快地黑下来了,前沿的炮声激烈起来了,山谷里震荡着一阵阵巨大的、单调的回声。妇女们的这些零碎的日用的东西,引起刘强许多感触。
一九三七年,日本侵略者来到他的家乡上海附近的时候,他的母亲和姐姐带着她们的篮子、罐子、大包小包爬上一辆拥挤的汽车,那时候他才十七岁,他讨厌这些破旧的东西,觉得它们没有价值,但是妇女们绝不肯丢掉它们。那时候他还不懂得在那些残酷的年代里人民生活的艰难。朝鲜妇女们的这些旧包裹,这些帘子、草席,这些盆子罐子,在他心里唤起了温暖的感情。这些东西仿佛在对他讲述着艰苦和贫穷,讲述着妇女们一两年来在炮火下的流血奋斗。放到车子上去的任何一件小东西,都叫他觉得这是对敌人的一个胜利。车上装得差不多了,他却继续在那里一件一件地往上搬着。看着这种情形,年轻的助手王德贵有些焦急了。
“不行啦,再耽搁咱们要赶不过去啦。”
“行!”刘强决然地大声说,接着他用愉快的鼓动的口气说,“来吧,小王,想个办法替这位阿妈尼把背夹绑在车子后边……这样那两床炕席也放的下啦。”
“这破炕席有什么用呀!”
“老百姓过日子什么都有用的,——哪怕是破炕席,能丢在这里叫敌人一炮打掉么?”
他的愉快而活泼的声音忽然变得严厉了,并且那闪耀的眼光向着王德贵瞪了一眼。从来不发脾气的刘强,个性其实是非常刚强的。王德贵本来想说:“叫炮打掉的东西多呢!”可是说不出口了。
终于把所有的比较大的东西都安置好了。助手王德贵已经跑去发动了马达,他担心着,迟了公路上车多,赶不过封锁线。听见马达声,刘强就很沉重地向着司机台走去了,但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因为听见了车上面传出来一个婴儿的啼哭声。
那孩子就在母亲的胸前愤怒地哭着。刘强叫那母亲把孩子给他,他说,可以把这婴儿带到司机台里面去。做母亲的迟疑了一下,但这时刘强已经伸手把孩子抱过来了。
“辛苦啦,谢谢的……”那母亲激动地说。
“不谢!小王!”刘强喊着,为了免除那母亲的不安,他特别用一种愉快的、幽默的腔调大声喊道:“来,小伙子,咱们找到一个活儿干啦!”
“这活主要是你的!”刘强愉快地说,不由分说地把孩子塞在王德贵的手里了。
“这怎么好弄呢,我不会抱孩子呀!”那十八岁的青年助手说。
“咄!”他说,“做这么回妈妈不委屈你,将来你还不是得有儿子!”
王德贵很不满意——这老司机今天太婆婆妈妈了,妨碍完成任务怎么办呢——然而他仍然羞怯地笑了。他捧着孩子的那姿势实在笨拙,就像捧着一盆热水似的,车上的妇女们也都笑起来了。王德贵很不满意这些笑声,浑身热辣辣的。
敌机临空了,照明弹一直从前面挂过来了。刘强的脸上马上有了凛然的、严肃的神气,司机台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迎着寒风,这台嘎斯车投入了公路上的激烈斗争。
大雪纷飞……天渐渐地亮起来了。周围的景色,覆盖着雪的土坡、田地,大雪中倔强地弹起来的弯屈的黑色的树枝,可以模模糊糊地看见了。离目的地只剩下了十里路。车上的妇女们都醒着。她们披着被单和旧衣,默默地承受着这场大雪。这里就要到她们新的家了。忽然地那个用花格子头巾包着头的、浓眉毛的姑娘唱起歌来。几个年轻的妇女跟着唱起来,最后全车的妇女,都唱起来了。
这一车冻僵了的、疲困的妇女,整夜都一声不响,顽强地抗击了那向她们袭来的敌机和严寒,现在唱起来了。她们就要到达她们新的家,她们欢迎这场雪,听着司机台里那个孩子的哭声,唱起来了。于是一下子这台车从困顿和沉默里醒来,被一种青春的、欢乐的、胜利的空气鼓舞着——最后这几里路,是载着歌声飞驰着的。
人们开始下车,被歌声和大雪所激动。司机和他的助手走了出来,在迷茫的大雪中笑着;司机的手里,捧着那个又睡熟了的孩子。
大家沉默了,站在纷飞的大雪中。王德贵抱过了孩子并且把他高举了起来。大家看着王德贵手里的孩子,又看到刘强的染着血的大衣和苍白、微笑的脸。那个做母亲的奔上来接过她的孩子,眼泪流出来了。她抓住了王德贵的手,把她的头在他的肩上靠了一靠,又跑向刘强,把头靠在他的没有负伤的结实的右肩上。
忽然地王德贵走向那个母亲,问着:“阿妈尼,这孩子他的姓名?”
母亲来不及回答,有七八个声音叫起来了,说,这孩子叫金贵永!
“金贵永,记着了!”王德贵红着脸说。
“金贵永,再见吧!”刘强说,显出了王德贵先前见过的那种严肃的、沉思的、父亲般的神情,俯下头去,在那母亲的臂弯里吻着孩子的脸。
迎着这飘落在她们的土地上的今年的最初的雪,妇女们静静地站着。大雪无声地、密密地降落着,这台车后面的那两条很长的黑色的车迹很快地就被大雪盖住了。
一九五三年十月十六日,北京
(有删改)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A.小说插叙了刘强对日军侵略的记忆,既巧妙交代了刘强今天“婆婆妈妈”的原因,又强化了对战争罪恶控诉的力度。 |
B.小说写王德贵抱孩子姿势笨拙引起车上妇女们的哄笑,“很不满意”“浑身热辣辣的”等词句,形象刻画出王德贵恼火的心理。 |
C.小说运用“抓住”“靠了一靠”“跑向”“靠在”等一连串动作描写,刻画出金贵永母亲对王德贵、刘强两位志愿军司机由衷的感谢。 |
D.小说写朝鲜妇女们在纷飞的初雪中激情高歌,表现了她们将平安抵达的喜悦,以及对志愿军战士的由衷感激。 |
3.有评论家说,《初雪》“兼顾历史真实与审美感受的最大化”。请结合小说,谈谈你对这句话的理解。
过 梁
马加
从涞源到察哈尔的大道,呈现着异样荒凉的景象。凝结的薄冰破碎了,枯黄的马兰草被践踏得面目全非,羊粪露出在雪的外面,水成岩的石子上涂抹了斑斑的烂泥,仿佛有一列长距离的军队刚从这里走过。
孙林注意着路上的现象,无论是一颗土粒或是一根草。他企图从任何物体的表面上找出可以证明的痕迹。他迫切地需要知道在两点钟前是否有队伍从这里经过,因为抗联司令员给他一道紧急的命令,要他把刚刚离开的一个大队追回来。
孙林的耳轮很大,平滑的额角,看起来没有精神的石灰色的眼球,老是盯在一个地方,一分钟也不会转动一下。这个人就有个长处,他肯对自己的工作负责,送信时跑得脚板生出大饼厚的僵皮,他向来不对谁抱怨一句。
道路崎岖得不能骑马,可是丢开马以后,更觉得身体难以支持下去。他四肢瘫软无力,头昏脑乱。显然是急行军和夜里没有睡眠的结果。他的意识里浓重地潜伏着疲惫。他想到他会消失最后的挣扎力而倒在路旁,也许因为寒冷而得到可怕的结果。他的思想近于混乱,但是有一种力量还能支持他继续前进,那便是对革命工作所发生的热情。
雪花从甸子梁最高的山尖上抖撒下来,带着一种附着力,吻合在低矮的甸坡的茅屋上。孙林悄悄地走到一家院里,在马槽的附近,碰见一个贩麻的老头子,正用扫帚扫着落在麻捆上的积雪。他告诉了孙林关于部队通过甸子梁的事情。
“你是在梁上碰见队伍的?”孙林望着村外一片白茫茫的山峰,问着老头子。
“有些队伍已经下梁了,有些队伍在雪里滚……”这老头子没有说完,又贪馋地把烟管插进嘴里去。孙林的脚尖刚刚触到了雪块,一种莫名的战栗震撼着神经末梢,仿佛他的感觉器官触到冰柱上了一样,血管也要凝结起来,他在那雪块上揉了两下,没有说一句话。
不知道是受了老头子的影响,还是自己打不定主意,孙林跟老头一道走进屋里。“我从来没有走过这鬼地方!”他不耐烦地跺了一脚。
“除了五台山外,甸子梁是周围八九百里最冷的地方。每年七八月都要冻死人。从甸坡到甸子梁还有五里地。到梁上地就平了,风也大了,雪也深了。中间三十里没有人家,假如你的火力不足,到半路上就冻完蛋了!”
老头子想起了舒适一下自己的身体,解开皮袄,拢起火。把葫芦里的烧酒倒在一只青鹅羚碗里,快活地呷了一口,然后把酒碗递给青年人:
“同志,烘烘肚子吧!”
“我们军队不准喝酒。”孙林想起了部队的纪律,皱一皱眉。
“你不喝酒,过梁的时候会冻死你的!”老头子叫着。他的红沙眼燃烧得有些肿了,闪烁着火花:“我成了习惯啊,过梁就要喝酒。”
孙林走到外面去,雪还是下着,拴在石槽上的骡子跑到马棚的门口,雪落在它的头上,它一次又一次不安地闪着耳朵。孙林很长时间地望着天空。他知道雪不会停下来。而山上的路又被雪掩盖住了,辨认出道路的痕迹是很困难的,天气是这样寒冷,就算是狗和麻雀也应该都躺在自己的窝里。似乎整个世界上不会有人再冒险地走路,也没有人愚蠢地和无情的严寒开玩笑。
他快快地回到冰冷的房子里,靠着锅台,失望地瞧着老头子的下巴。
“今天不能过梁吗?”
“梁上有三不过,你不知道吗?”老头子反问,他好奇地望着孙林的两只耳朵,“过梁有过梁的规矩,阴天下雪不过梁,赶早贪黑不过梁,单身汉不过梁。”
“我今天……”孙林的面孔变得苍白起来。
“你今天不能过梁!”
老头子斩钉截铁地回答说,摇着头,又喝了一口酒。老头子伤感地咳嗽着。缄默了一会儿,突然,发酒疯一样摇着孙林的胳膊。“咳咳!你们八路军真是能吃苦呀,希望老天爷睁开眼睛。”老头子的同情使孙林感到难过,每当想起任务,他的思想立刻陷入被谴责的不安状态。
他霍然站起身子,背起马枪,踏着门板踉跄地跑到外面,老头子惊讶地望着他坚决的表情,扑灭地上的火,也随着走到外面。
“老天爷留你在这里过夜的。”
“不!我要过梁去!”孙林冷静地回答说。风雪吹开了他的薄薄的棉衣,他的身子已经被风雪吹打得摇抖不定。
“过梁去……你疯了么?”老头子惊骇地抓着孙林的胳膊,摇了两摇。
“我要……”孙林没有说出他所要说的话,望着前面雄伟的山峰,一种热望从他的心底燃烧起来。
“同志,你过梁会冻死的!”老头子同情地恳求着。
孙林没有听从老头子的话,背起马枪,勇敢地向着山顶走去。五分钟后,他变成一团雪块滚进茫茫的乱苍山里面了,只有洁白的雪地上残留着脚印的痕迹,没有多久,又被雪花掩盖住了。
两天以后,抗联在涞源打了一个胜仗,老头子从甸坡赶着骡子回了家,在烧坏敌人汽车的战场上,他又碰见了那个年轻的通讯员,他坚毅的表情里愈发显露出青春的健康,对着汽车的碎铁片发着微笑,仿佛有什么快乐事情一样,只是左部脸上冻掉了一只耳朵。
1941年7月作于延安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A.小说中除了对人物进行描写之外,还实写了骡子、狗和麻雀等动物,意在通过动物在严寒中的表现衬托主人公不畏严寒,坚持过梁的形象。 |
B.小说中“梁上三不过”的说法,既是当地民众生活经验的总结,也是老头子认为孙林不能过梁的原因,又从侧面突出了孙林决定过梁的决心。 |
C.小说中写孙林“变成一团雪块滚进茫茫的乱苍山里面了”,运用比喻和对比的手法,表现主人公的性格特征。使小说的主题也更好地凸显。 |
D.小说末尾写孙林虽然冻掉了左耳却面露微笑,表现他在胜利完成任务后的喜悦和满足,与前文所叙老头子好奇地望着他的两只耳朵相照应。 |
3.小说题为“过梁”,却并未具体描述主人公过梁的过程,这样写有什么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