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卷网 > 高中语文综合库 > 作家作品 > 中国现当代文学 > 现代 > 汪曾祺(1920-1997)
题型:现代文阅读-文学类-单文本 难度:0.4 引用次数:434 题号:15827571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王全

汪曾祺

王全,又叫偢六。这地方管缺个心眼叫“偢”,读作“俏”。王全行六,据说有点缺个心眼,故名“偢六”。他是个老光棍,已经四十六岁了,有许多地方还跟个孩子似的。也许因为如此,大家说他偢。

他常到业余剧团看戏,——在农闲排戏的时候。有时也帮忙抬桌子、挂幕布,有时会发些议论,最常用的是:“看看!”

不知道究竟为什么,他不当饲养员了。他跑到生产队去,说:“哎!我不喂牲口了,给我个单套车,我赶车呀!”马号的组长跟他说,没用;生产队长跟他说,也没用。于是就如他所愿,让他去赶车,把原来在大田劳动的王升调进马号喂马。

我参加劳动,有时去跟车,常常跟他的车。他嘴上是不留情的。我上车,敛土,装粪,他老是回过头来眯着眼睛看我。有时索性就停下他的铁锹,拄着,把下巴搁在锹把上,歪着头,看。而且还非常气愤,却又压抑着只从胸膛里发出声音“嗯!”忽然又变得非常温和起来,很耐心地教我怎么使家伙。“敛土嘛,左手胳膊肘子要靠住胳膝,胳膝往里一顶,借着这个劲,左手胳膊就起来了。嗳!嗳!对了!这样多省劲!是省劲不是?像你那么似的,架空着,单凭胳膊那点劲,我问你:你有多少劲?一天下来,不把你累乏了?”慢慢地,我干活有点像那么一回事了,他又言过其实地夸奖起我来:“不赖!不赖!像不像,三分样!你能服苦,能咬牙。你是个好样儿的!毛主席的办法就是高,——叫你们下来锻炼!”

他的车来了,老远就听见!不是听见车,是听见他嚷。他不大使唤鞭子,除非上到高坡顶上,他的青马实在需要抽一下,才上得去,他是不打马的。

有一回,从积肥坑里往上拉绿肥,马怎么也拉不上去。他拼命地嚷:“喔喝!喔喝!咦喔喝!”

他生气了,拿起鞭子。可忽然又跳在一边,非常有趣地端详起他那匹马来,说:“笑了!噫!笑了!笑啥来?”

这可叫我忍不住扑哧笑了。马哪里是笑哩!这是叫嚼子拽的在那里咧嘴哩:这么着“笑”了三次,到了也没上得去。最后只得把装到车上去的绿肥,又挖出一小半来,他在前头领着,我在后面扛着,才算上来了。

我问过他为什么不当饲养员了,他不说,说了些别的话。

他说马号组的组长不好。什么事都是个人逞能,不靠大伙。旗杆再高,还得有两块石头夹着;一个人再能,当不了四堵墙。

可是另一时候,我又听他说过组长很好,使牲口是数得着的,又会修车,又说他很辛苦,晚上还老加班……

他说,喂牲口是件操心事情。要熬眼。马无夜草不肥,要把草把料——勤倒勤添,一把草一把料地喂。牲口嘛!跟孩子似的,一黑夜你就老得守着侍候它,甭打算睡一点觉。

他说得最激动的是关于黑豆。他觉得牲口吃了黑豆好。

“每年我都说,俺们种些黑豆,种些黑豆。——不顶!”

我说:“你提意见嘛!”

“提意见?哪里我没有提过意见?——不顶!马号的组长!生产队!大田组!都提了,——不顶!提意见?提意见还不是个白!”

“你是怎么提意见的?一定是也不管时候,也不管地方,提的也不像是个意见。也不管人家是不是在开会,在算账,在商量别的事,只要你猛然想起来了,推门就进去:‘哎!俺们种点黑豆啊!’没头没脑,说这么一句,抹头就走!”

“咦!咋的?你看见啦?”

“我没看见,可想得出来。”

他笑了。

这是春天的事。冬天里,发生了这么一场事,他把王升打了。

王升负责喂马后,慢慢地,车倌就有了意见,因为牲口都瘦了。他们发现他白天搞吃的,夜里老睡觉。喂牲口根本谈不上把草把料,大碗儿端!不仅如此,王全还发现,王升偷马料!王全找到王升,大拳头没头没脑地砸下来,打得王升孩子似的哭,爹呀妈的乱叫,一直到别人闻声赶来,剪住王全的两手,才算住。

王全又去喂马了!

王全喂了牲口,生产队就热闹了。三天两头就见他进去:“人家孩子回来,也不吃,也不喝,就是卧着,这是使狠了,累乏了!告他们,不能这样!”

“人家孩子快下了,别叫它驾辕了!”

“人家孩子”怎样怎样了……我在这个地方待了一些时候了,知道这是这一带的口头语,管小猫小狗、小鸡小鸭,甚至是小板凳,都叫作“孩子”。但是这无论如何是一种爱称。尤其是王全说起来,有一种特殊的味道。那么高大粗壮的汉子,说起牲口来,却是那么温柔。

我离开这个农业科学研究所已经好几个月了,王全一直在喂马。现在,在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他就正在喂着马。夜已经很深了,这会,全所的灯都一定已经陆续关去,马圈的灯还亮着。灯光照见槽头一个一个马的脑袋。它们正在安静地、严肃地咀嚼着草料。时不时地,喷一个响鼻,摇摇耳朵,顿一顿蹄子。偢六——王全,正在夹着料笸箩,弯着腰,无声地忙碌着,或者停下来,用满怀慈爱的、喜悦的眼色,看看这些贵重的牲口。

王全的胸前佩着一枚小小的红旗,这是新选的红旗手的标志。

“看看!”

一九六二年五月二十日夜二时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正确的一项是(     
A.和“我”一起劳动时,王全有时停下铁锹,歪头看“我”,他觉得“我”干活不像样,对“我”偷懒的行为感到气愤。
B.王全不当饲养员有多方面的原因,如他看不惯凡事都爱逞能的马号组组长,他觉得喂马太过辛苦,夜里无法好好休息等。
C.小说中的“生产队”“农闲”“下来锻炼”等词语揭示了小说的时代背景,小说里的人事有着较为鲜明的时代印记。
D.王全常用“人家孩子”这一爱称来称呼他喂养的马,说明他对这些马的感情很深,对于喂马一事有着发自心底的热爱。
2.下列对小说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第一人称的叙述给故事增加了真实感,故事围绕着“我”的所见所闻所感来展开,使结构更加紧凑。
B.小说对王升的着墨并不多,偷懒耍滑、偷窃马料的王升对主要人物王全的形象塑造起到了衬托作用。
C.小说使用了大量对话、细节描写表现人物个性,生动地塑造了人物群像,展开了一幅农村风俗画卷。
D.小说结尾部分细腻的场景描绘是“我”的诗意想象,以“看看”二字来收尾,生动传神,余韵悠悠。
3.王全的“偢”主要体现在哪些方面?请结合本文简要分析。
4.简析文中画线部分的语言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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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文阅读-文学类-单文本 | 较难 (0.4)

【推荐1】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蛐蛐

汪曾祺

宣德年间,宫里兴起了斗蛐蛐。蛐蛐都是从民间征来的。这玩意陕西本不出。有那么一位华阴县令,想拍拍上官的马屁,进了一只,贡到了宫里。打这儿起,传下旨意,责令华阴县每年往宫里送,县令把这项差事交给里正。里正哪里去弄到蛐蛐?只有花钱买。地方上一些不务正业的混混弄到好蛐蛐,养在金丝笼里,价钱抬得很高。有的里正,挨家挨户,按人口摊派。上面要一只蛐蛐,常常害得几户人家倾家荡产。蛐蛐难找,里正难当。

有个叫成名的,是个童生,多年没有考上秀才,为人很迂,不会讲话。衙役看他老实,就把他报充了里正。成名托人情,也不得脱身。不到一年的工夫,成名的几亩薄产都赔进去了。一出暑伏,按每年惯例,该征蛐蛐了,成名不敢摊派,自己又实在变卖不出这笔钱。每天烦闷忧愁,提了竹筒,拿着蛐蛐罩,到处翻找。清早出门,半夜回家,都无济于事。县令追逼,交不上蛐蛐,二十个板子。十多天下来,成名挨了百十板,两条腿脓血淋漓。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除了自尽,别无他法。

迷迷糊糊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座庙,庙后小山上怪石乱卧,有一只青麻头伏着。醒来想想:这是什么地方?猛然醒悟:这不是村东头的大佛阁么?于是挣扎着起来,拄着拐杖,往村东去。到了大佛阁一看,就跟梦里所见的一样。于是在蒿莱草莽之间,轻手轻脚,拨开草丛,发现一只蛐蛐在刺棘丛里伏着,快扑!蛐蛐蹦,成名追。罩住了,细看看:个头大,尾巴长,青脖子,金翅膀。一阵狂欢喜,提着蛐蛐笼,快步回家,举家欢庆。静等期限,好见官交差。

成名有个儿子,小名黑子,九岁了,非常淘气,上树掏鸟蛋,下河捉水蛇,飞砖打恶狗,爱捅马蜂窝。性子倔,爱打架,打起架来像拼命一样。三天两头,有街坊邻居来告状。成名得了这只救命蛐蛐,再三告诫黑子:不许看,千万!千万!

不说还好,说了,黑子还非看看不可,他瞅着父亲不在家,偷偷揭开蛐蛐罐。腾!——蛐蛐蹦出罐外,黑子伸手一扑,用力过猛,蛐蛐大腿折了,肚子破了——死了,黑子知道闯了大祸,哭着告诉妈妈,妈妈一听,脸色煞白:你个孽障!你甭想活了,你爹回来,看他怎么跟你算账!黑子哭着走了。成名回来,老伴把事情一说,成名掉在冰窟窿里了。半天,说:他在哪儿?找。到处找遍了,没有。做妈的忽然心里一震:莫非是跳了井?扶着井栏一看,有个孩子,请街坊帮忙,把黑子捞上来,已经死了,这时候顾不上生气,只觉得悲痛。夫妻二人,傻了一样,傻坐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找不到一句话。这天他们家烟筒没冒烟,哪里还有心思吃饭呢,天黑了,把儿子抱起来,准备用一张草席卷卷埋了。摸摸胸口,还有点温和,探探鼻子,还有气。先放到床上再说吧。半夜里,黑子醒来了,睁开了眼,夫妻二人稍得安慰,只是眼神发呆,睁眼片刻,又合上眼,昏昏沉沉地睡了。

蛐蛐死了,儿子这样,成名瞪着眼睛到天亮。

天亮了,忽然听到门外蛐蛐叫,成名跳起来,远远一看,是一只蛐蛐,心里高兴,捉它!蛐蛐叫了一声跳走了。追。用手掌一捂,好像什么也没有。四面看看,蛐蛐伏在墙上。成名看它小,瞧不上眼,但墙上的小蛐蛐,忽然落在他的袖口上。细看看,小虽小,好像不赖。带回家里,心想拿它去交差,又怕县令看不中。

村里有个小伙子,是个玩家,他养着一只蛐蛐,自名蟹壳青,每天找一些少年子弟斗,百战百胜。他把这只蟹壳青居为奇货,索价很高,也没人能买得起。听说成名得了一只蛐蛐,这小子就到成家拜访,一看,捂着嘴笑了:这也叫蛐蛐!于是打开自己的蛐蛐罐,把蛐蛐赶进过笼里,放进斗盆。成名一看,这只蛐蛐大得像个油葫芦,就含糊了,不敢把自己的拿出来。小伙子存心看个笑话,再三说:玩玩嘛,咱又不赌输赢。成名把黑蛐蛐放进斗盆。小蛐蛐趴着不动,蔫哩吧唧,小伙子又大笑。使猪鬃撩它,再撩它!黑蛐蛐忽然暴怒,后腿一挺,直窜过来。俩蛐蛐这就斗开了,冲、撞、腾、击,噼里啪啦直响。忽见小蛐蛐跳起来,伸开须须,翘起尾巴,张开大牙,一下子钳住大蛐蛐的脖子。大蛐蛐脖子破了,直流水。小伙子赶紧把自己的蛐蛐装进过笼,说:这小家伙真玩命呀!成名也没想到。他和小伙子正在端详这只黑红黑红的小蛐蛐,他们家的一只大公鸡斜着眼睛过来,上去就是一嘴,蛐蛐蹦出了一尺多远。公鸡一啄不中,撒腿紧追。眨眼之间,蛐蛐已经在鸡爪子底下了。成名急得不知怎么好,只是跺脚,再一看,公鸡伸长了脖子乱甩。走近一看,只见蛐蛐叮在鸡冠上,死死咬住不放,公鸡羽毛扎撒,双脚挣蹦。成名惊喜,把蛐蛐捏起来,放进笼里。

第二天,上堂交差。县太爷一看,大怒:这么小,你不是糊弄我吗!成名细说这只蛐蛐怎么怎么好,县令不信,叫衙役弄几只蛐蛐来试试。果然,都不是对手。又抱一只公鸡来,一斗,公鸡也败了。县令吩咐,专人送到巡抚衙门。巡抚大为高兴,打了一只金笼子,又命师爷连夜写了一通奏折,详详细细表述了蛐蛐的能耐,把蛐蛐献进宫中。宫里的蛐蛐都是各省进贡来的,黑蛐蛐跟这些名将斗了一圈,没有一只能经得三个回合,全都不死即伤,望风而逃。皇上龙颜大悦,下御诏,赐给巡抚名马衣缎。巡抚考核给华阴县评了一个卓异。县令就免了成名里正的差役;又嘱咐县学的教谕,让成名进了学,成了秀才;还赏了成名几十两银子,让他把赔累进去的薄产赎回来,成名夫妻,说不尽的欢喜。

只是他们的儿子一直是昏昏沉沉地躺着,不言不语,不吃不喝,不死不活,这可怎么了呢?

树叶黄了,树叶落了,秋深了。

一天夜里,成名夫妻做了一个同样的梦,梦见他们的儿子黑子。黑子说:

我是黑子。就是那只黑蛐蛐。蛐蛐就是我。我变的。

我拍死了‘青麻头’,闯了祸。我就想:不如我变一只蛐蛐吧。我就变成了一只蛐蛐。

我爱打架。打架总要打赢。打赢了,爹就可以不当里正,不挨板子了。我九岁了,懂事了。

我跟别的蛐蛐打,我想:我一定要赢,为了我爹,我妈。我拼命。蛐蛐也怕蛐蛐拼命。它们就都怕。

我打败了所有的蛐蛐!我很厉害!

我想变回来。变不回来了。

那也好,我活了一秋。我赢了。

明天就是霜降,我的时候到了。

我走了,你们不要想我。——没用。

第二天一早,黑子死了。

一个消息从宫里传到省里,省里传到县里,那只黑蛐蛐死了。

(节选自汪曾祺《聊斋新义》,有删改)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开头从宫廷好斗蛐蛐之乐写起,每年从华阴县征收一只蛐蛐常常害得几户人家倾家荡产,为人物命运交代了社会背景。
B.衙役看成名老实,就把他报充了里正,成名不得脱身,不到一年的工夫赔尽几亩薄产,点出成名因“征蛐蛐”而遭受的苦难,同时表现出他迂讷、忠厚的性格。
C.小说以“蛐蛐”为线索,征虫—梦虫—觅虫—失虫—得虫—化虫—斗虫—献虫,主人公的命运围绕“虫”而展开,跌宕起伏,曲折有致。
D.小说巧设伏笔,层层推进。成名夫妻获虫的喜悦和对虫的特别珍爱,为黑子的误毙蛐蛐作了铺垫,母亲的“你甭想活了”一语,暗扣后文的“把黑子从井里捞上来”。
2.关于文中小蛐蛐斗胜强敌“蟹壳青”的情节,下列说法不正确的一项是(     
A.“蟹壳青”与黑蛐蛐,从外形到战绩对比鲜明,用衬托的手法写出了黑蛐蛐的善斗。
B.小伙子前后的表现形成对比,主要为了突显他自高自大、无知可笑的形象。
C.显示了小蛐蛐的超凡本事,故事达到了高潮,增强了故事的曲折性与神奇色彩。
D.为下文主人公命运发生转折作铺垫,并为下文黑子“魂化蛐蛐”埋下伏笔。
3.汪曾祺的语言极具特色,请简析本文的语言特色。
4.小说是由蒲松龄的的文言短篇小说《促织》改编创作而成,情节大体相同,结局不同:原著的结尾是“儿子从蛐蛐变回人、父亲加官进财”的大团圆结局,新作的结尾改成了“儿子变成蛐蛐,帮助父亲解脱困境后最终死去”的悲剧性结局。你认为哪一个结局更好?请结合文本谈谈你的看法。
2023-04-12更新 | 408次组卷
现代文阅读-文学类-双文本 | 较难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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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2】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列小题。

文本一

茶干

汪曾祺

连万顺的门面很好认,是个石库门。麻石门框,两扇大门包着铁皮,用铁钉钉出如意云头。本地的店铺一般都是“铺闼子门”,十二块、十六块门板,晚上上在门槛的槽里,白天卸开。这样的石库门的门面不多。城北只有那么几家。一家恒泰当,一家豫丰南货店。恒泰当倒闭了,豫丰失火烧掉了。现在只剩下北市口老正大棉席店和东街连万顺酱园了。

这样的店面是很神气的。尤其显眼的是两边白粉墙的两个大字。黑漆漆出来的。字高一丈,顶天立地,笔画很粗。一边是“酱”,一边是“醋”。

连万顺的东家姓连。人们当面叫他连老板,背后叫他连老大。都说他善于经营,会做生意,连老大做生意,无非是那么几条:信用好,为人和气,勤快。连万顺除了做本街的生意,主要是做乡下生意。东乡和北乡的种田人上城,把船停在大淖,拴好了船绳,就直奔连万顺,打油、买酱。乡下人打油,都用一种特制的油壶,广口,高身,外面挂了酱黄色的釉,壶肩有四个“耳”,耳里拴了两条麻绳作为抬手,不多不少,一壶能装十斤豆油。他们把油壶往柜台上一放,就去办别的事情去了。等他们办完事回来,油已经打好了。油壶口用厚厚的桑皮纸封得严严的。桑皮纸上盖了一个墨印的圆印:“连万顺记”。乡下人从不怀疑油的分量足不足,成色对不对。多年的老主顾了,还能有错?他们要的十斤干黄酱也都装好了。装在一个元宝形的粗蔑浅筐里,筐里衬着荷叶,豆酱拍得实实的,酱面盖了几个红曲印的印记,也是圆形的。乡下人付了钱,提了油壶酱筐,道一声“得罪”,就走了。

茶干是连万顺特制的一种豆腐干。豆腐出净渣,装在一个一个小蒲包里,包口扎紧,入锅,码好,投料,加上好抽油,上面用石头压实,文火煨煮。要煮很长时间。煮得了,再一块一块从麻包里倒出来。这种茶干是圆形的,周围较厚,中间较薄,周身有蒲包压出来的细纹,每一块当中还带着三个字“连万顺”——在扎包时每一包里都放进一个小小的长方形的木牌,木牌上刻着字,木牌压在豆腐干上,字就出来了。这种茶干外皮是深紫黑色的,瓣开了,里面是浅褐色的,很结实,嚼起来很有咬劲,越嚼越香,是佐茶的妙品,所以叫作“茶干”。连老大监制茶干,是很认真的。每一道工序都不许马虎。连万顺茶干的牌子闯出来了,车站、码头、茶馆、酒店都有卖的。后来竟有人专门买了到外地送人的。双黄鸭蛋,醉蟹、董糖,连万顺的茶干,凑成四色礼品,馈赠亲友,极为相宜。

连老大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开酱园的老板,一个普普通通,正正派派的生意人,没有什么特别处。这样的人是很难写成小说的。要说他有特别处,也有,有两点。一是他的酒量奇大。他以酒代茶。他极少喝茶。他坐在账桌上算账的时候,面前总放一个豆绿茶碗。碗里不是茶,是酒,——一般的白酒,不是什么好酒。他算几笔,喝一口,什么也不“就”,一天老这么喝着,喝完了,就自己去打一碗。他从来没有醉的时候。

二是他说话有个口头语“的时候”。什么话都要加一个“的时候”。“我的时候”“他的时候”“麦子的时候”“豆子的时候”“猫的时候”“狗的时候”……他说话本来就慢,加了许多“的时候”就更慢了。如果把他说的“的时候”都刷去,他每天至少要少说四分之一的字。

连万顺已经没有了。连老板也故去多年了。五六十岁的人还记得连万顺的样子,记得门口的两个大字。记得酱园内外的气味,记得连老大的声音笑貌,自然也记得连万顺的茶干。连老大的儿子也四十多了。他在县里的副食品总店工作。有人问他:“你们家的茶干,为什么不恢复起来?”他说:“这得下十几种药料,现在,谁做这个!”

一个人监制的一种食品,成了一地方具有代表性的生产,真也不容易。不过,这种东西没有了,也就没有了。

(有删改)

文本二

乡土社会在地方性的限制下成了生于斯、死于斯的社会。常态的生活是终老是乡。假如在一个村子里的人都是这样的话,在人和人的关系上也就发生了一种特色,每个孩子都是在人家眼中看着长大的,在孩子眼里周围的人也是从小就看惯的。这是一个“熟悉”的社会,没有陌生人的社会。

“我们大家是熟人,打个照呼就是了,还用得着多说么?”——这类的话已经成了我们现代社会的阻碍。现代社会是个陌生人组成的社会,各人不知道各人的底细,所以得讲个明白:还要怕口说无凭,画个押,签个字。这样才发生法律。在乡土社会中法律是无从发生的。“这不是见外了么?”乡土社会里从熟悉得到信任。这信任并非没有根据的,其实最可靠也没有了,因为这是规矩。

(节选自费孝通《乡土中国·乡土本色》)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正确的一项是(       
A.人们在背后称普普通通开酱园的连老板为“连老夫”,这不仅说明他会做生意,更体现出他作为生意人的精明。
B.乡下人进城直奔“连万顺”,把油壶放下,办完事再把油壶捎走,也不怀疑油的分量和成色,旨在说明乡下人的老实。
C.圆形的茶干,周围较厚,中间较薄,周身有蒲包压出来的细纹,每一块当中还带着三个字“连万顺”,说明连老大的傲气。
D.连老大的儿子没能继承家业制作茶干,这既从侧面反映出连老大的勤勉与认真,也借此展现了社会变迁。
2.研读文本,分析文本一的故事是如何体现费孝通乡土社会的特点的,并结合文本谈谈乡土社会的优缺点。
3.在《汪曾祺小说选》的自序中,汪曾祺说道:“我曾想打破小说、散文和诗的界线。后来在形式上排除了诗,不分行了,散文的成份是一直都明显地存在着的。”请简析这篇小说的散文化特点。
2023-07-28更新 | 158次组卷
现代文阅读-文学类-双文本 | 较难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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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3】阅读下面的文章,完成下面小题。

文本一:

如意楼和得意楼(节选)

汪曾祺

竺家巷是一条不很长,也不宽的巷子,巷口就有两家茶馆。一家叫如意楼,一家叫得意楼,如意楼的老板姓胡,人称胡二老板或胡老二;得意楼的老板姓吴,人称吴老板或吴老二。上茶馆并不是专为喝茶。茶当然是要喝的,但主要是去吃点心。茶馆又是人们交际应酬的场所。我们那个县里茶馆的点心不如扬州富春那样的齐全,但是品目也不少,计有:

包子。这是主要的。包子是肉馅的(不像北方的包子往往掺了白菜或韭菜)。到了秋天,螃蟹下来的时候,则在包子嘴上加一撮蟹肉,谓之“加蟹”。我们那里的包子是不收口的。捏了褶子,留一个小圆洞,可以看到里面的馅。“加蟹”包子每一个的口上都可以看到一块通红的蟹黄,油汪汪的,逗引人们的食欲。野鸭肥壮时,有几家大茶馆卖野鸭馅的包子,一般馆没有。

蒸饺。皮极薄,皮里一包汤汁。吃蒸饺须先咬破一小口,将汤汁吸去。吸时要小心,否则烫嘴。蒸饺也是肉馅,也可以加笋,加切成米粒的冬笋细末,则须于正价之外,另加笋钱。

烧麦。烧麦通常是糯米肉末为馅。别有一种“清糖菜”烧麦,乃以青菜煮至稀烂,菜叶菜梗,都已溶化,咯无渣滓,少加一点盐,加大量白糖、猪油,搅成糊状,用为馅。这种烧麦蒸熟后皮子是透明的,从外面可以看到里面碧绿的馅,故又谓之翡翠烧麦。

其他有千层油糕、糖油蝴蝶花卷、蜂糖糕、开花馒头等,美味之余各有其妙。

胡二老板有三十五六了。他是个矮胖子,生得五短,但是很精神。双眼皮,大眼睛,满面红光,一头乌黑的短头发。他是个很勤劳的人。每天早起,店门才开,他即到店。各处巡视,尝尝肉馅咸淡,切开揉好的面,看看蜂窝眼的大小,然后,切下一小块面,在烧红的火叉上烙一烙,闻闻面香,看兑碱兑得合适不合适。其实师傅们调馅兑碱都已很有经验,准保咸淡适中,酸碱合度,不会有差,但是胡老二还是每天要视验一下,方才放心,然后,就坐下来和师傅们一同擀皮子,刮馅儿,包包子、烧麦、蒸饺……(他是学过这行手艺的,是城里最大的茶馆小蓬莱出身)如意楼做点心的有三个人,连胡老二自己,四个。胡二老板坐在靠外的一张矮板凳上,为的是有熟客来时,好欠起屁股来打个招呼:“您来啦!您请楼上坐!”客人点点头,就一步一步登上了楼梯。

胡老二在东街不算是财主,他自己总是很谦虚地说他的买卖本小利微,经不起风雨。他既是财东,又是耍手艺的。他穿短衣时多,很少有穿了长衫,摇着扇子从街上走的时候,但是大家都知道他手里很足实,这些年正走旺字。“如意楼”这块招牌不大,但是很亮堂。

相形之下,对面的得意楼就显得颇为暗淡。如意楼高朋满座,得意楼茶客不多。其实两家卖的东西差不多,但是大家都爱上如意楼,不爱上得意楼。这真是没有办法的事。

得意楼的老板吴老二有四十多了,是个细高条儿,疏眉细眼。他自己不会做点心的手艺,整天只是坐在账桌边写账,——其实茶馆是没有多少账好写的。见有人来,必起身为礼:“楼上请。”然后扬声吆喝:“上来,一位。”这是招呼楼上的跑堂的。他倒是穿长衫的。账桌上放着一包哈德门香烟,不时点火抽一根,蹙着眉头想心事。

得意楼年年亏本,混不下去了。吴老二只好改弦更张,另辟蹊径,茶馆改酒馆。旧店新开,不换招牌,还叫做得意楼。开张三天,半卖半送。鸡鸭鱼肉,煎炒烹炸,面饭两便,气象一新。同街店铺送了大红对子,道喜兼来尝新的络绎不绝,颇为热闹。过了不到二十天,就又冷落下来了。门前的桌案上摆了几盘煎熟了的鱼,看样子都不怎么新鲜。灶上的铁钩上挂了两只鸡,颜色灰白。纱厨里的猪肝、腰子,全都瘪塌塌地摊在盘子里,吴老二脱去了长衫,穿了短袄,系了一条白布围裙,从老板降格成了跑堂的了。他肩上搭了一条抹布,围裙的腰里别了一把筷子。——这不知是一种什么规矩,酒馆的跑堂的要把筷子别在腰里。他面色黄白,两眼无神,好像害了一种什么不易治疗的慢性病。

得意楼酒馆看来又要开不下去,一街的人都预言,用不了多久,就会关张的。

吴老二蹙着眉头想:我怎么就这么不走运呢?

他不知道,他的买卖开不好,原因就是他的精神萎靡。他老是这么拖拖沓沓,没精打采,吃茶吃饭的顾客一看见他呆滞的目光,就倒了胃口了。

一个人要兴旺发达,得有那么一点精气神。

(有删改)

文本二:

散文化似乎是世界小说的一种(不是唯一的)趋势,屠格涅夫的《猎人笔记》有些篇近似散文。《白净草原》尤其是这样。都德的《磨坊文札》也如此。他们有意用“日记”“文札”来作为文集的标题,表示这里面所收的各篇,不是传统的严格意义上的小说。契诃夫有些小说写得很轻松随便。《恐惧》实在不大像小说,像一篇杂记。阿索林的许多小说称之为散文也未尝不可,但他自己是认为那是小说的。——有些完全不能称为小说的东西,则命之为“小品”,比如《阿索林先生是古怪的》。萨洛扬的带有自传色彩的小说,是具有文学性的回忆录。鲁迅的《故乡》写得很不集中。《社戏》是小说么?但是鲁迅并没有把它收在专收集散文的《朝花夕拾》里,而是收在小说集里的。废名的《竹林的故事》可以说是具有连续性的散文诗。萧红的《呼兰河传》全无故事。沈从文的《长河》是一部很奇怪的长篇小说。它没有大起大落,大开大阖,没有强烈的戏剧性,没有高峰,没有悬念,只是平平静静,慢慢地向前流着,就像这部小说所写的流水一样。这是一部散文化的长篇小说。大概传统的、严格意义上的小说有一点像山,而散文化的小说则像水。

散文化的小说一般不写重大题材。在散文化小说作者的眼里,题材无所谓大小。他们所关注的往往是小事,生活的一角落,一片段。即使有重大题材,他们也会把它大事化小。散文化的小说不大能容纳过于严肃的、严峻的思想。

散文化小说的作者不大理解,也不大理会典型论。要求一个人物像一团海绵一样吸进那样多的社会内容,是很困难的。散文化小说作者通常不对人进行概括。看过一千个医生,才能写出一个医生,这种创作方法恐怕谁也没有当真实行过。散文化小说的人像往往轻轻几笔,神全气足。《世说新语》,堪称范本。

有些作者好像完全不考虑结构,写得轻轻松松,随随便便,潇潇洒洒。苏东坡所说的“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是散文化小说的作者自觉遵循的结构原则。

(节选自汪曾祺《小说的散文化》)

文本三:

汪曾祺小说的语言从日常生活中来,充满着丰盈的生活气息,表明他非常认同民间的日常生活。同时,我们看到,汪曾祺对民间日常生活的深入也并非无限的,他汲取中西古今各方资源对民间生活状态的准确的、富有诗意的言说,他的寻找“最好的说法”的执着与努力,表明他时刻未曾放弃文人意识,他始终持守着自身的个体知识分子的文化身份,又使他避免了向民间生活的过度深入。汪曾祺说:“我认为作家的责任是给读者以喜悦,让读者感觉到活着是美的,有诗意的,生活是可欣赏的。这样他就会觉得自己也应该活得更好一些,更高尚一些,更优美一些,更有诗意一些。小说应该使人在文化素养上有所提高。小说的作用是使这个世界更诗化。”在汪曾祺看来,美的、富有诗意的生活是丰富生活的组成部分,作家的任务就是将这个部分用自己的方式尤其是通过语言彰显出来,而汪曾祺小说语言的魅力正在于他能够将包孕在民间日常芜杂的生活中的这种美和诗意彰显出来,告诉给人们生活是很有意思的,也是很有意义的。

(节选自郭小雨《论汪曾祺小说语言的文化诗性意味》)

1.下列对文本一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作者先介绍两家茶馆和茶馆美食,茶点描述色香味俱全,读来令人满口生津,再引出两个茶馆老板的故事,激发了读者的阅读兴趣。
B.文章用详略结合的手法来介绍茶馆点心,先不吝笔墨,详细描述包子、蒸饺、烧麦,再极精炼地点出千层油糕、糖油蝴蝶花卷等。
C.胡老板“这些年正走旺字”,生意红火,吴老板却不走运,生意因而暗淡,文章以“如意楼和得意楼”为题,暗示了人物不同的命运。
D.近在咫尺的两家茶馆,精致诱人的点心,行事迥异的老板,平淡的叙述中隐藏着作者的情感和观点,文章风格淡中有味,飘而不散。
2.下列与文本二有关的说法,正确的一项是(       
A.鲁迅的《故乡》情节较散,《社戏》也有类似特点,但作者将《故乡》辑录在《朝花夕拾》中,把《社戏》收在小说集里面。
B.《长河》没有情节的起落开阖,缺少戏剧性,没有高峰,没有悬念,通过平静的叙写,呈现出散文化的特点。
C.《世说新语》中的人物描写笔墨不多,往往用寥寥几笔就能显示人物的性格特点和气质风度,塑造出来的人物不够典型。
D.苏轼的“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是说写作贵在自然流畅,当行则行,当止则止,我们学过的《赤壁赋》便具有这种特点。
3.下列对文本二、三内容的相关理解和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散文化似乎是世界小说发展的一种趋势,一些作者用“日记”“文札”作为文集的标题,以示区别。
B.散文化的小说一般不写重大题材,常着眼于小事或生活中的角落、片段,创作中也不会对人进行概括、典型化的塑造。
C.汪曾祺的小说语言来自日常生活,和他对民间日常生活的认同有关,但他又持守着文化身份,避免过度深入民间生活。
D.文本三中认为将包孕在民间日常芜杂生活中的美和诗意彰显出来,告诉人们生活很有意思,很有意义,这是汪曾祺小说的语言魅力所在。
4.多角度对比是文本一的一大特色,请分条概括出文中的对比,并说说这样写的作用。
5.散文化小说(也称抒情小说),是介于散文与小说之间的一种小说文体。请综合文本谈谈汪曾祺散文化小说的特点。
2023-10-27更新 | 220次组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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