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花
茹志鹃
1946年的中秋。
我们文工团的几个同志,由主攻团的团长分派到各个战斗连去帮助工作。大概因为我是个女同志吧,团长最后才叫一个通讯员送我到前沿包扎所去。到包扎所时已是下午两点钟了,那里已有几个卫生员在弄着纱布棉花,满地上都是用砖头垫起来的门板,算作病床。
我们刚到不久,来了一个乡干部,他一边放东西,一边喘息地喝着水,同时还掏出一包饭团来嚼着。他说的什么我没大听清。好像是说被子的事,要我们自己向老百姓去借,因为部队上的被子还没发下来。
我和通讯员到附近一个村子,进村后分头去动员。不一会几,我借到两条棉絮,一条被子,手里抱得满满的;通讯员从对面走来,两手还是空空的。
“女同志,你去借吧!……老百姓死封建……”
“哪一家?你带我去。”我估计一定是他说话不对,说崩了。走进老乡的院子里,只见堂屋里静静的,房门上垂着一块蓝布红额的门帘,门框两边贴着鲜红的对联。我们向里“大姐、大嫂”地喊。一会儿门帘一挑,露出个年轻媳妇来。这媳妇长得很好看,高高的鼻梁,弯弯的眉,额前一溜蓬松松的刘海。我看她头上已硬挠挠地挽了髻,便大嫂长大嫂短地道歉,讪讪地开口借被子。被子拿出来,我才明白她刚才为什么不肯借了。原来这是一条里外全新的新花被子,上面撒满白色百合花。
她好像是在故意气通讯员,把被子朝我面前一送,说:“抱去吧。”我一努嘴,叫通讯员来拿。他绷着脸,垂着眼皮,接过被子,慌慌张张地转身就走。不想他一步还没有走出去,就听见“嘶”的一声,衣服挂住了门钩,在肩膀处挂下一片布来,口子撕得不小。那媳妇一面笑着,一面赶忙找针拿线,要给他缝上。通讯员却高低不肯。走出门不远,有人告诉我们,刚才那位年轻媳妇,是刚过门三天的新娘子,这条被子是她唯一的嫁妆。我听了,心里便有些过意不去,通讯员也皱起了眉,默默地看着手里的被子。我想他一定有同感吧!
包扎所的工作人员很少,乡干部动员了几个妇女帮我们,那位新媳妇也来了。后来她问我:“那位同志弟到哪里去了?”我说到前沿去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刚才借被子,他可受我的气了!”说完,动手把借来的几十条被子、棉絮,整整齐齐地分铺在门板上。我看见她把自己那条白百合花的新被,铺在了外面屋檐下的一块门板上。
天黑了,天边涌起一轮满月。我们的炮响起不久,断断续续地有几个伤员下来,包扎所的空气立即紧张起来。我拿着小本子,去登记他们的姓名、单位。我不能解除他们任何痛苦,只能带着那些妇女,给他们拭洗身上的污泥血迹,或是喂一点饭食。做这种工作,我当然没什么,可那些妇女又羞又怕,就是放不开手来,大家都要抢着去烧锅,特别是那新媳妇。我跟她说了半天,她才红了脸,同意了。不过只答应做我的下手。
又下来一个重伤员。屋里铺位都满了,我就把这位重伤员安排在屋檐下的那块门板上。担架员把伤员抬上门板,但还围在床边不肯走。一个上了年纪的担架员,大概把我当作医生了,一把抓住我的膀子说:“大夫,你可无论如何要想办法治好这位同志呀!你治好他,我……我们全体担架队员给你挂匾……”他说话的时候,我发现其他的几个担架员也都睁大了眼盯着我,似乎我点一点头,这伤员就立即会好了似的。我心想给他们解释一下,只见新媳妇端着水站在床前,短促地“啊”了一声。我急拨开他们上前一看,我看见了一张十分年轻稚气的圆脸,原来棕红的脸色,现已变得灰黄。他安详地合着眼,军装的肩头上,露着那个大洞,一片布还挂在那里。
“这都是为了我们……”那个担架员负罪地说道,“我们十多副担架挤在一个小巷子里,准备往前运动,这位同志走在我们后面,可谁知道狗日的反动派不知从哪个屋顶上撂下颗手榴弹来,手榴弹就在我们人缝里冒着烟乱转,这时这位同志叫我们快趴下,他自己就一下扑在那个东西上了……”
新媳妇又短促地“啊”了一声。我强忍着眼泪,给那些担架员说了些话,打发他们走了。回转身看见新媳妇已移过一盏油灯,解开他的衣服。她刚才那种忸怩羞涩已经完全消失,只是庄严而虔诚地给他拭着身子……等我和医生拿了针药赶来,新媳妇正侧着身子坐在他旁边,低着头,一针一针地在缝他衣肩上那个破洞。医生听了听通讯员的心脏,默默地站起身说:“不用打针了。”
新媳妇却像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到,依然拿着针,细细地、密密地缝着那个破洞。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低声地说:“不要缝了。”她却对我异样地瞟了一眼,低下头,还是一针一针地缝。
卫生员让人抬了一口棺材来,动手揭掉他身上的被子,要把他放进棺材去。新媳妇这时脸发白,劈手夺过被子,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自己动手把半条被子平展展地铺在棺材底,半条盖在他身上。卫生员为难地说:“被子……是借老百姓的。”
“是我的——”她气汹汹地嚷了半句,就扭过脸去。在月光下,我看见她眼里晶莹发亮,我也看见那条枣红底色上洒满白色百合花的被子,这象征纯洁与感情的花,盖上了这位平常的、拖毛竹的青年人的脸。
(选自《百合花》,有改动)
1.对所选文段相关内容和分析,不正确的一项是( )A.“大家都要抢着去烧锅,特别是那新媳妇”,这句话是作者对“新媳妇”的指责,流露出对她的不满之情。 |
B.“只见新媳妇端着水站在床前,短促地‘啊’了一声”,表明此时她发现伤员竟是那个小通讯员,非常惊讶:“新媳妇又短促地“‘啊’了一声”,表明她被小通讯员勇敢的举动所感动,并为他的伤情而痛心。 |
C.作者写“新媳妇”这样一个鲜明的形象是想以“一个正处在爱情幸福之旋涡中的美神”来“反衬这个年轻、尚未涉足爱情的小战士”,从而谱写出一曲“没有爱情的爱情牧歌”。 |
D.“天边涌起一轮满月”的描写充满了诗情画意,它为人物活动提供了背景,对战斗的激烈残酷起到了反衬作用,同时对人物的思想情感美起到了正衬作用。 |
A.这篇小说选材颇具匠心。它是战争小说,却没有正面描写战争的残酷和激烈,而是讲述了一个发生在前沿包扎所里的故事。 |
B.这篇小说以“我”的视角叙事写人,不仅巧妙地在小通讯员和新媳妇之间穿针引线,而且将“借被”“献被”的情节天衣无缝地连接起来,使结构谨严有序。 |
C.这篇小说人物刻画都从外貌描写开始,通讯员“高挑挑的个子”,新媳妇“高高的鼻梁,弯弯的眉,额前一溜蓬松松的刘海”。 |
D.这篇小说结构细致紧密,前后照应,浑然一体;描写紧扣人物,个性鲜明:文字繁简适当,浓淡合度,有节奏感和韵律感。 |
4.小说的女主人公,不是姑娘,也不是大嫂,作者有意设定为新娘、新媳妇,有何妙处?请简要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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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1】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百合花(节选)
茹志鹃
我们走进老乡的院子里,只见堂屋里静静的,里面一间房门上,垂着一块蓝布红额的门帘,门框两边还贴着鲜红的对联。我们只得站在外面向里“大姐、大嫂”地喊,喊了几声,不见有人应,但响动是有了。一会儿,门帘一挑,露出一个年轻媳妇来。这媳妇长得很好看,高高的鼻梁,弯弯的眉,额前一溜蓬松松的刘海。穿的虽是粗布,倒都是新的。我看她头上已硬挠挠地挽了髻,便大嫂长大嫂短地向她道歉,说刚才这个同志来,说话不好别见怪等等。她听着,脸扭向里面,尽咬着嘴唇笑。我说完了,她也不作声,还是低头咬着嘴唇,好像忍了一肚子的笑料没笑完。这一来,我倒有些尴尬了,下面的话怎么说呢!我看通讯员站在一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好像在看连长做示范动作似的。我只好硬了头皮,讪讪地向她开口借被子了,接着还对她说了一遍共产党的部队打仗是为了老百姓的道理。这一次,她不笑了,一边听着,一边不断向房里瞅着。我说完了,她看看我,看看通讯员,好像在掂量我刚才那些话的斤两。半晌,她转身进去抱被子了。
通讯员乘这机会,颇不服气地对我说道:
“我刚才也是说的这几句话,她就是不借,你看怪吧!……”
我赶忙白了他一眼,不叫他再说。可是来不及了,那个媳妇抱了被子,已经在房门口了。被子一拿出来,我方才明白她刚才为什么不肯借的道理了。这原来是一条里外全新的花被子,被面是假洋缎的,枣红底,上面撒满白色百合花。她好像是在故意气通讯员,把被子朝我面前一送,说:“抱去吧。”
………
乡干部又来了,慰劳了我们几个家做的干菜月饼。原来今天是中秋节了。
啊!中秋节,在我的故乡,现在一定又是家家门前放一张竹茶几,上面供一副香烛,几碟瓜果月饼。孩子们急切地盼那炷香快些焚尽,好早些分摊给月亮娘娘享用过的东西,他们在茶几旁边跳着唱着:“月亮堂堂,敲锣买糖……”或是唱着:“月亮嬷嬷,照你照我……”我想到这里,又想起我那个小同乡,那个拖毛竹的小伙儿,也许,几年以前,他还唱过这些歌吧!……我咬了一口美味的家做月饼,想起那个小同乡大概现在正趴在工事里,也许在团指挥所,或者是在那些弯弯曲曲的交通沟里走着哩!……
一会儿,我们的炮响了,天空划过几颗红色的信号弹,攻击开始了。不久,断断续续地有几个伤员下来,包扎所的空气立即紧张起来。
我拿着小本子,去登记他们的姓名、单位,轻伤的问问,重伤的就得拉开他们的符号,或是翻看他们的衣襟。我拉开一个重彩号的符号时,“通讯员”三个字使我突然打了个寒战,心跳起来。我定了下神才看到符号上写着×营的字样。啊!不是,我的同乡他是团部的通讯员。但我又莫名其妙地想问问谁,战地上会不会漏掉伤员。通讯员在战斗时,除了送信,还干什么——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些没意思的问题。
战斗开始后的几十分钟里,一切顺利,伤员一次次带下来的消息,都是我们突破第一道鹿寨,第二道铁丝网,占领敌人前沿工事打进街了。但到这里,消息忽然停顿了,下来的伤员只是简单地回答“在打”,或是“在巷战”。但从他们满身泥泞,极度疲乏的神色上,甚至从那些似乎刚从泥里掘出来的担架上,大家明白,前面在进行着一场什么样的战斗。
包扎所的担架不够了,好几个重彩号不能及时送后方医院,耽搁下来。我不能解除他们任何痛苦,只得带着那些妇女,给他们拭脸洗手,能吃得了的喂他们吃一点,带着背包的,就给他们换一件干净衣裳,有些还得解开他们的衣服,给他们拭洗身上的污泥血迹。
做这种工作,我当然没什么,可那些妇女又羞又怕,就是放不开手来,大家都要抢着去烧锅,特别是那新媳妇。我跟她说了半天,她才红了脸,同意了,不过只答应做我的下手。前面的枪声,已响得稀落了。感觉上似乎天快亮了,其实还只是半夜。外边月亮很明,也比平日悬得高。前面又下来一个重伤员。屋里铺位都满了,我就把这位重伤员安排在屋檐下的那块门板上。担架员把伤员抬上门板,但还围在床边不肯走。一个上了年纪的担架员,大概把我当作医生了,一把抓住我的膀子说:“大夫,你可无论如何要想办法治好这位同志呀!你治好他,我……我们全体担架队员给你挂匾!……”他说话的时候,我发现其他的几个担架员也都睁大了眼盯着我,似乎我点一点头,这伤员就立即会好了似的。我心想给他们解释一下,只见新媳妇端着水站在床前,短促地“啊”了一声。我急拨开他们上前一看,我看见了一张十分年轻稚气的圆脸,原来棕红的脸色,现已变得灰黄。他安详地合着眼,军装的肩头上露着那个大洞,一片布还挂在那里。
“这都是为了我们……”那个担架员负罪地说道,“我们十多副担架挤在一个小巷子里,准备往前运动,这位同志走在我们后面,可谁知道跟反动派不知从哪个屋顶上撂下颗手榴弹来,手榴弹就在我们人缝里冒着烟乱转,这时这位同志叫我们快趴下,他自己就一下扑在那个东西上了……”
新媳妇又短促地“啊”了一声。我强忍着眼泪,跟那些担架员说了些话,打发他们走了。我回转身看见新媳妇已轻轻移过一盏油灯,解开他的衣服,她刚才那种扭怩羞涩已经完全消失,只是庄严而虔诚地给他拭着身子,这位高大而又年轻的小通讯员无声地躺在那里……我猛然醒悟地跳起身,磕砝绊绊地跑去找医生,等我和医生拿了针药赶来,新媳妇正侧着身子坐在他旁边。
她低着头,正一针一针地在缝他衣肩上那个破洞。医生听了听通讯员的心脏,默默地站起身说:“不用打针了。”我过去一摸,果然手都冰冷了。新媳妇却像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到,依然拿着针,细细地、密密地缝着那个破洞。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低声地说:“不要缝了。”
她却对我异样地瞟了一眼,低下头,还是一针一针地缝。我想拉开她,我想推开这沉重的氛围,我想看见他坐起来,看见他羞涩地笑。但我无意中碰到了身边一个什么东西,伸手一摸,是他给我开的饭,两个干硬的馒头……
卫生员让人抬了一口棺材来,动手揭掉他身上的被子,要把他放进棺材去。新媳妇这时脸发白,劈手夺过被子,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自己动手把半条被子平展展地铺在棺材底,半条盖在他身上。卫生员为难地说:“被子……是借老百姓的。”
“是我的——”她气汹汹地嚷了半句,就扭过脸去。在月光下,我看见她眼里晶莹发亮,我也看见那条枣红底色上撒满白色百合花的被子,这象征纯洁与感情的花,盖上了这位平常的、拖毛竹的青年人的脸。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选文没有重点去叙写战争,而是通过描写包扎所里担架员、救护人员、普通妇女,特别是新媳妇不停地救护伤员的场面,来反映战争的残酷。 |
B.选文中画横线的句子中的“负罪”一词表现了担架员悲痛、自责的心理,因为是他和其他担架员的过失造成了战友的牺牲。 |
C.选文中有两处写到新媳妇“短促地‘啊’了一声”,第一处表现了她认出通讯员时的惊讶,第二处表现了她听到通讯员的事迹时的震惊与悲痛。 |
D.“我”无意中摸到两个干硬的馒头,想到了先前通讯员留下馒头给“我”开饭的情景,睹物思人,表达出“我”对通讯员牺牲的无比痛惜之情。 |
A.作者通过想象,描绘了故乡过中秋节的美好画面,与战争的残酷形成一种强烈的反差,使小通讯员的牺牲更加刺痛人心,增强了艺术张力。 |
B.作者以第一人称来讲述故事,通过“我”的视角来塑造人物形象,推动了情节发展,并通过“我”的细腻感受,增强了小说的抒情性。 |
C.作者反复通过“一针一针地”缝通讯员衣肩上那个破洞的细节描写,表现新媳妇悔恨自己没能早点补上那个破洞,也表现了她对通讯员的敬佩和尊重。 |
D.作者采用正面描写,塑造了通讯员在危急关头,为了保护战友,毫不犹豫地扑向手榴弹而英勇牺牲的高大形象,表现了他不怕牺牲的大无畏精神。 |
新媳妇这时脸发白,劈手夺过被子,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
4.结尾处,“枣红底色上撒满白色百合花的被子”再次出现,有何作用?请简析。
【推荐2】《百合花》(节选)
茹志鹃
1946年的中秋。
这天打海岸的部队决定晚上总攻。我们文工团创作室的几个同志,就由主攻团的团长分派到各个战斗连去帮助工作。大概因为我是个女同志吧,团长对我抓了半天后脑勺,最后才叫一个通讯员送我到前沿包扎所去。
包扎所就包扎所吧!反正不叫我进保险箱就行,我背上背包,跟通讯员走了。
早上下过一阵小雨,现在虽放了晴,路上还是滑得很,两边地里的秋庄稼,却给雨水冲洗得青翠水绿,珠烁晶莹。空气里也带有一股清鲜湿润的香味。要不是敌人的冷炮在间歇地盲目地轰响着,我真以为我们是去赶集的呢!通讯员撇开大步,一直走在我前面,一开始他就把我撂下几丈远。我的脚烂了,路又滑,怎么努力也赶不上他。我想喊他等等我,却又怕他笑我胆小害怕,不叫他,我又真怕一个人摸不到那个包扎所。我开始对这个通讯员生起气来。
哎!说也怪,他背后好像长了眼睛似的,倒自动在路边站下了,但脸还是朝着前面,没看我一眼。等我紧走慢赶地快要走近他时,他又噔噔噔地自个儿向前走了,一下又把我甩下几丈远。我实在没力气赶了,索性一个人在后面慢慢晃。不过这一次还好,他没让我撂得太远,但也不让我走近。总和我保持着丈把远的距离。我走快,他在前面大踏步向前;我走慢,他在前面就摇摇摆摆。奇怪的是,我从没见他回头看我一次,我不禁对这通讯员发生了兴趣。
刚才在团部我没注意看他,现在从背后看去,只看到他是高挑挑的个子,块头不大,但从他那副厚实实的肩膀看来,是个挺棒的小伙儿,他穿了一身洗淡了的黄军装,绑腿直打到膝盖上,肩上的步枪筒里,稀疏地插了几根树枝。这要说是伪装,倒不如算作装饰点级。
没有赶上他,但双脚胀痛得像火烧似的,我向他提出休息一会儿后,自己便在做田界的石头上坐了下来,他也在远远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把枪横搁在腿上,背向着我,好像没我这个人似的,凭经验,我晓得这一定又因为我是个女同志,女同志下连队,就有这些困难。我着恼地带着一种反抗情绪走过去,面对为他坐下来。这时,我看见他那张十分年轻稚气的圆险,顶多有十八岁,他见我挨他坐下,立即张皇起来,好像他身边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局促不安,掉过脸去不好,不掉过去又不行,想站起来又不好意思,我拼命忍住笑,随便地问他是哪里人,他没回答,脸红得像个关公,讷讷半晌,才说清自己是天目山人。原来他还是我的同乡呢!
“在家时你干什么?”
“帮人拖毛竹。”
“你多大了?”
“十九。”
“参加革命几年了?”
“一年。”
“你怎么参加革命的?”我问到这里自己觉得这不像是谈话,倒有些像审讯。不过我还是禁不住地要问。
“大军北撤时我自己跟来的。”
“家里还有什么人呢?”
“娘,爹,弟弟妹妹,还有一个姑姑也住在我家里。”
“你还没娶媳妇吧?”
“……”他飞红了脸,更加忸怩起来,两只手不停地数摸这皮腰带上的扣眼。半晌他才低下了头,憨憨地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我还想问他有没有对象,但看到他这样子,只得把嘴里的话又咽了下去。
两人闷坐了一会儿,他开始抬头看看天,又掉过来扫了我一眼,意思是在催我动身。
当我站起来要走的时候,我看见他摘了帽子,偷偷地在用毛中拭汗,这是我的不是,人家走路都没出一滴汗,为了我跟他说话,却害他出了这一头大汗,这都怪我了。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的理解与分析,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通讯员看似奇怪的举动,恰恰反映了他对护送工作的高度责任感。 |
B.通过和通讯员的一番对话,“我”大致了解了通讯员的家乡、革命经历、身世、年龄等。 |
C.这一部分主要写了小通讯员送“我”到包扎所的内容,初步展现了一个性格腼腆、憨厚,怯于和女同志在一起的人物形象。 |
D.对革命的一致认同感使得“我”和小通讯员由陌生到熟识,由疏离到亲密。 |
3.文中画波浪线的句子运用了什么样的叙述方式?它在文中的作用是什么?
百合花
茹志鹃
回到包扎所以后,我就让他回团部去。他精神顿时活泼起来了,向我敬了礼就跑了。走不几步,他又想起了什么,在自己挂包里掏了一阵,摸出两个馒头,朝我扬了扬,顺手放在路边石头上,说:“给你开饭啦!”说完就脚不点地的走了。我走过去拿起那两个干硬的馒头,看见他背的枪筒里不知在什么时候又多了一枝野菊花,跟那些树枝一起,在他耳边抖抖地颤动着。
他已走远了,但还见他肩上撕挂下来的布片,在风里一飘一飘。我真后悔没给他缝上再走。现在,至少他要裸露一晚上的肩膀了。
包扎所的工作人员很少。乡干部动员了几个妇女,帮我们打水,烧锅,作些零碎活。那位新媳妇也来了,她还是那样,笑眯眯的抿着嘴,偶然从眼角上看我一眼,但她时不时的东张西望,好像在找什么。后来她到底问我说:“那位同志弟到哪里去了?”我告诉她同志弟不是这里的,他现在到前沿去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刚才借被子,他可受我的气了!”说完又抿了嘴笑着,动手把借来的几十条被子、棉絮,整整齐齐的分铺在门板上、桌子上(两张课桌拼起来,就是一张床)。我看见她把自己那条白百合花的新被,铺在外面屋檐下的一块门板上。
天黑了,天边涌起一轮满月。我们的总攻还没发起。敌人照例是忌怕夜晚的,在地上烧起一堆堆的野火,又盲目地轰炸,照明弹也一个接一个地升起,好像在月亮下面点了无数盏的汽油灯,把地面的一切都赤裸裸地暴露出来了。在这样一个“白夜”里来攻击,有多困难,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啊!我连那一轮皎洁的月亮,也憎恶起来了。
……
前面的枪声,已响得稀落了。感觉上似乎天快亮了,其实还只是半夜。
外边月亮很明,也比平日悬得高。前面又下来一个重伤员。屋里铺位都满了,我就把这位重伤员安排在屋檐下的那块门板上。担架员把伤员抬上门板,但还围在床边不肯走。一个上了年纪的担架员,大概把我当做医生了,一把抓住我的膀子说:“大夫,你可无论如何要想办法治好这位同志呀!你治好他,我……我们全体担架队员给你挂匾……”他说话的时候,我发现其他的几个担架员也都睁大了眼盯着我,似乎我点一点头,这伤员就立即会好了似的。我心想给他们解释一下,只见新媳妇端着水站在床前,短促地“啊”了一声。我急拨开他们上前一看,我看见了一张十分年轻稚气的圆脸,原来棕红的脸色,现已变得灰黄。他安详地合着眼,军装的肩头上,露着那个大洞,一片布还挂在那里。
“这都是为了我们,……”那个担架员负罪地说道,“我们十多副担架挤在一个小巷子里,准备往前运动,这位同志走在我们后面,可谁知道狗日的反动派不知从哪个屋顶上撂下颗手榴弹来,手榴弹就在我们人缝里冒着烟乱转,这时这位同志叫我们快趴下,他自己就一下扑在那个东西上了。……”
新媳妇又短促地“啊”了一声。我强忍着眼泪,给那些担架员说了些话,打发他们走了。我回转身看见新媳妇已轻轻移过一盏油灯,解开他的衣服,她刚才那种忸怩羞涩已经完全消失,只是庄严而虔诚地给他拭着身子,这位高大而又年轻的小通讯员无声地躺在那里。……我猛然醒悟地跳起身,磕磕绊绊地跑去找医生,等我和医生拿了针药赶来,新媳妇正侧着身子坐在他旁边。
她低着头,正一针一针地在缝他衣肩上那个破洞。医生听了听通讯员的心脏,默默地站起身说:“不用打针了。”我过去一摸,果然手都冰冷了。
新媳妇却像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到,依然拿着针,细细地、密密地缝着那个破洞。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低声地说:“不要缝了。”她却对我异样地瞟了一眼,低下头,还是一针一针地缝。我想拉开她,我想推开这沉重的氛围,我想看见他坐起来,看见他羞涩的笑。但我无意中碰到了身边一个什么东西,伸手一摸,是他给我开的饭,两个干硬的馒头。……
卫生员让人抬了一口棺材来,动手揭掉他身上的被子,要把他放进棺材去。新媳妇这时脸发白,劈手夺过被子,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自己动手把半条被子平展展地铺在棺材底,半条盖在他身上。卫生员为难地说:“被子……是借老百姓的。”
“是我的——”她气汹汹地嚷了半句,就扭过脸去。在月光下,我看见她眼里晶莹发亮,我也看见那条枣红底色上洒满白色百合花的被子,这象征纯洁与感情的花,盖上了这位平常的、拖毛竹的青年人的脸。
1958年3月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百合花》是一篇将战争主题和人性审美意蕴巧妙结合的佳作,对战争的描写用笔俭省,而对通讯员、新媳妇则不惜笔墨,从中我们能体会作者的审美感受。 |
B.“只见新媳妇端着水站在床前,短促地‘啊’了一声”,表明此时她发现伤员竟是那个小通讯员,非常惊讶;“新媳妇又短促地‘啊’了一声”,表明她被小通讯员英勇的举动感动,并为他的牺牲而痛心。 |
C.小说中有不少意蕴丰富的意象,如“百合花”,一方面指被子上的百合花图案,预示新婚夫妻百年好合;另一方面又象征了小通讯员和年轻媳妇的质朴与纯洁。 |
D.《百合花》中的英雄人物——小通讯员,是一位“高、大、全”式的完美英雄,有惊天动地的救人壮举,不是我们日常生活中的普通人。 |
3.文中划线句子的景物描写有什么作用?请概括并简要分析。
萨赫勒荒原
朱山坡
抵达尼日尔首都尼亚美的那天晚上,是一个叫萨哈的尼日尔黑人来机场接我。第二天,天还没有完全亮,我们简单收拾一下便出发了。我已经被告知,从尼亚美赶回津德尔中国援非医疗队驻地要走完整个白天。
“日落之前必须赶到。”萨哈对我说。
援非满两年的老郭突然病倒,抢救无效,前几天去世了。津德尔地区医疗队没了拿手术刀的医生,而那里等待做手术的病人排起了长队。我只好提前出发赶赴津德尔。
一路上萨哈话不多,他话多起来是因为进入了一个渺无人烟的荒凉之地。“萨赫勒大荒原。”萨哈说,“穿过去就是我们的驻地了。”
我看到的萨赫勒荒原跟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它太辽阔、太荒凉!这里简直看不到人类活动的痕迹。路边全是荒凉的灌木、荆棘和草甸,并朝着四周蔓延开去。每一棵树、每一只鸟、每一根草,都仿佛相处了千年,紧挨着搀扶着度过漫长的岁月和亘古的孤独。毫无疑问,这是世界上最孤独的公路,从荒凉通往荒凉,从寂寞通往寂寞。
“老郭就是一座最高的山。”萨哈突然肃然起来。
我故意对他隐瞒实情。“我不认识老郭,只知道他是天津市著名的外科医生。”“你怎么不认识老郭呢?”萨哈惊讶地质疑我,并朝我投来不满的目光。
车子继续往前走,加快了速度。
“要不,我们聊聊老郭?”我想打破沉默。
萨哈的脸上突然布满了悲伤,连皱纹的缝隙里都堆积着难过。好一会儿也不吭声,只是喉咙咳了咳,像是被什么卡住了。
面包车跳跃着前进,荒原越来越苍茫。车子一路颠簸,我迷迷糊糊睡着了。
我是被萨哈一个急刹车惊醒的。我看到一个身材高瘦的黑人。他双手张开,拦住了车的去路。
我大吃一惊,以为碰到劫匪了。萨哈倒很镇定,伸头质问那个黑人说:“尼可,你要干吗?”“他是我儿子。”萨哈对我说。我悬起来的心顿时放了下来。
尼可走过来跟萨哈哗哗啦啦地说:“我等你们两天了。三天前,有人看见你的车子往尼亚美走,我以为你昨天回来。如果今天等不到你,我会疯掉的。”
此时的阳光已经变得很柔和,有了黄昏将近的意思了。
尼可赤着的脚脏得黑乎乎的,一张温顺老实的脸,细看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萨哈说:“祖母还好吗?”
尼可说:“情况很不好!她快要不行了,一听说郭医生得病,她又活过来了。”“祖母要去津德尔看郭医生。”尼可焦急地说,“郭医生是被魔鬼缠上了,祖母说要给他驱魔。”
萨哈说:“郭医生去了尼亚美……”
“如果见不到郭医生,祖母是不会瞑目的。她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她要我等到郭医生。”
“你回去告诉祖母,郭医生的病已经好了,没事了。过段日子他又会回来的。”“真的吗?”尼可盯着父亲的脸问。
“是真的。尼亚美的中国医生很厉害,把他的病治好了。”萨哈说。
我附和说:“是真的。现在郭医生一天天好起来了。”
尼可很高兴,竟然手舞足蹈起来。萨哈突然变得有些悲伤,转过身来,不让尼可看到他的神色。
我们重新出发才十几米,却发现尼可突然瘫倒在地,我们慌忙返回。原来尼可等了两天两夜一直没吃东西,饿坏了。我摸了一下尼可的额头,好烫啊,而且他的身子在颤抖。我送给尼可一块黑麦面包、一罐上海产的炼乳,萨哈却夺回还给我。
“你不能送他任何东西。”萨哈说,“因为对其他人不公平。”
尼可希望我送他炼乳并解释说想让祖母尝尝,说她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东西。我答应了尼可。萨哈看到我态度坚决,也不作声,愧疚地闭上了嘴。
我们继续前行。为了把刚才耽误的时间抢回来,他把车开到了最快。后来萨哈把车速放慢下来,主动跟我聊老郭。
去年,老郭给尼可祖母做过摘除白内障的手术,使她瞎了十五年的眼睛重见光明。尼可祖母对老郭感恩戴德,视他为儿子。上个月,她赤脚沿着这条公路,靠吃野果和露珠,一个人走了十二天来到医疗队驻地。她说她梦见老郭被恶魔缠住了,要带老郭回村子里做一场法事,她要借助先人魂灵的力量将老郭身上的恶魔驱散。她劝不动老郭,回去后便病倒了。
萨哈说,老太太离开不久,老郭便出事了。那些天他连续工作七八个小时,那天给一个病人做完手术后,他突然昏倒在手术台前……
太阳早已经开始西斜,我看见地平线上的霞光了。但我的视线模糊不清,因为泪水不自觉溢了出来。
“老郭也对你们隐瞒了实情。他有心脏病,医学上比较罕见的心脏病……,两年前,本来是我来这里的,但老郭跟我抢。他说他一定要去援非,这是他最大的心愿。”我说出了答应老郭隐瞒的秘密。
车子朝着太阳滑落的方向飞驰。
我突然想起刚才尼可脸额发烫,身子发抖。职业的敏感让我醒悟过来,他可能患上了疟疾!我乞求萨哈停车掉头救人,但他没有掉头。
“日落之前我们必须赶到驻地。”萨哈流着眼泪说,“他们等着药物救人。”夜幕降临前,我们终于穿越萨赫勒大荒原,抵达津德尔驻地。
大约是两周之后,我才再次见到萨哈。他对尼可避而不谈,只说起尼可的祖母。说她当晚喝了一口尼可说是老郭送的炼乳,很满足,半夜便去世了。
我真的希望还能够见到尼可。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萨哈拒绝“我”掉头救尼可的乞求,流着眼泪继续赶路,极具表现力,写出了作为父亲内心的矛盾挣扎和对儿子的爱。 |
B.祖母坚信老郭被恶魔缠上,并要借先人魂灵的力量来驱魔,侧面反映了非洲的原始与落后,也点出了老郭援非的重要原因。 |
C.小说人物刻画手法丰富,如对萨哈的刻画用了语言、行动、神态等描写,使人物形象鲜明立体。 |
D.小说结尾用留白手法写“我”希望还能见到尼可,引发联想,让人牵挂,脉脉温情中又隐含淡淡的忧伤,颇具艺术感染力。 |
A.这段环境描写展示了故事发生与发展的背景,环境的荒凉严酷与人物的善良温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耐人寻味。 |
B.这段环境描写既照应了小说标题,又创设了一种孤独寂寞、忧伤的氛围,为后文叙写尼可及祖母的故事做铺垫。 |
C.采用拟人、比喻等手法描绘出非洲萨赫勒荒原特有的景象,点明故事发生的地点,预示老郭和祖母不幸的结局。 |
D.“紧挨着搀扶着度过漫长的岁月和亘古的孤独”内涵丰富而深刻,象征着人类相互扶持共度难关,暗示了小说主题。 |
4.《人民文学》评论本文说:“小说中出场的人物和未出场的人物没有主次之分,他们共在大荒原上成景造境”。请结合文本简要分析。
下跪何人
阎秀丽
戏台空落落的,早已不复初时盛况。几面褪色的小旗子,哗啦啦地翻卷着老刘的记忆。
戏台是依场地斜坡露天搭建的土台。老刘想起小时候,经常和小伙伴们壁虎般趴在戏台前,仰脖看台上大人精彩纷呈地唱戏,有时不慎会被踢起的尘土眯了眼。
老刘往四周看了看,寂静无人,便走到戏台上,嘴里哐切切哐切切地打着节拍,从一侧提甲出场,云手、踢脚、跨腿、整袖、正冠,凭着记忆,却也把一套“起霸”做得如行云流水。没想到骑马蹲裆时,老刘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在戏台上。老刘怔了一下,总感觉差点儿意思,遂清清嗓子,将中指和食指并拢,指着台下,厉声道:“呔,来将通名!”
没有回音,哗啦啦的小旗子倒也增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老刘瞬间有了大敌当前、披甲上阵的英雄气概,便很想唱两句。老刘歪着脖子想了好久,唱点儿什么呢?小时候老爹教的那些唱段,什么时候忘得这么干净了呢?
那时候的老刘叫小刘,他爹才是老刘。
老刘会唱戏,是小戏团的团长。团长没有工资,义务奉献,并且还身兼多职——导演、演员、指导、打杂的、采购……用老刘媳妇的话说:“就没有你不能干的,不知道图啥!”
“嘿嘿,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哪个人不是在唱戏?活得心安愉悦便可。你呀,妇人之见!”老刘字正腔圆地来了一段念白,一甩袖子,把目光转向小刘,“儿啊,你又会是戏中何人?”
小刘把长长的鼻涕猛一下吸回鼻腔,看着老刘的手指点在他的额头上。
“懒得管你!”媳妇冲着老刘翻白眼。
老刘哈哈一笑,跑了出去。到了晚上,锣鼓声一响,老刘往台上一站,唱得真个是金声玉振、气吞山河。小刘听不懂,只知道看热闹,摇头晃脑地跟着哼哼。
哼的啥?不知道。
等到小刘成了老刘,依旧喜欢唱戏,走路说话也常如戏中人,却还是记不住唱词,只是哼哼。媳妇问:“病了?一天到晚哼哼,也不知道哼哼的是啥!”
老刘眼睛一翻,说“在唱戏。”他从家里一直哼哼到公司,公司里的人知道他喜欢“哼”戏,便也跟着“哼哼”。
来公司洽谈业务的老总频频竖起大拇指,说:“公司在文化传承方面做得很好,是个有深度有底蕴的公司,而您的做派更有西楚霸王的威猛霸气……”说完,便让秘书小虞来了一段“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
老刘连连嗟叹“虞兮虞兮奈若何”,大手一挥,签下了对方久攻不下的合作协议。
酒醒后,老刘仔细看过协议,冷汗直流,瞬间有了愧对江东父老、欲自刎乌江的心情。
焦头烂额之际,老刘回了老家。内心的煎熬让他心力交瘁,他不是霸王,没有自刎于乌江的勇气。
回家后的老刘夜不能寐,总好像有很多双眼睛在看着他,便常常跑到戏台上。有些话不能说,唱戏便让他有了宣泄的出口:“包龙图打坐在开封……”
儿子在台下摇头晃脑地看着老爹,觉得爹就是那包龙图,包龙图就是爹。
老爹喜欢唱这段戏,便要教儿子。
孩子娘说:“孩子那么小,教他还能会咋的!”
老爹大手一挥:“一个老娘们儿,懂啥!我不只是教他唱戏,也是教他做人呢。”
儿子不懂:“教做人?像老包那么黑?还是像老包那样做龙图阁直学士?哧,傻不傻!”小刘撇着嘴吃吃地笑,没等老爹大脖溜子扇过来,早已跑得没了影儿。
“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老刘一嗓子吼出这句话,五脏六腑瞬间通透起来。老刘想起老爹教他唱的时候曾说:“霸王再威猛,终不及包龙图青史留名。为人做到他这份儿上,值!”
老刘正了正衣领,高亢地吼完第一句,下句词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老刘便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地跟老爹学戏。他呆呆地站在戏台上,竟有了刹那间的失神。
“我劝你认香莲是正理,祸到了临头悔不及……”
气势磅礴的西皮原板在耳边铿锵响起,老刘回头,白亮亮的阳光形成大小不一的光晕在眼前跳跃。朦胧中,老刘看到幕布两端被缓缓地掀开,王朝马汉张龙赵虎抬着铡刀依次而出。老爹身着蟒袍,腰扎玉带,迈着方步走到老刘面前,俨然是那刚正不阿的包龙图。
老刘一阵晕眩,双腿一软,竟然跪在地上。
堂上的包龙图一拍惊堂木,指着老刘,声音冷峻严厉:
“下跪何人?”
“我……我是你儿子……”
两旁站立的人喊起堂威:“威——武——”
声音互相接应,此起彼伏。
老刘不由得胆战心惊,颤抖着伏在地上,冷汗涔涔而下。
包龙图“啪”地一拍惊堂木,额头上那弯月牙儿射出一道皎洁华光,怒斥道:“你贪赃枉法,罔顾人伦,本府何曾有尔等不肖之子!来人,狗头铡伺候!”
老刘看着那冷森森的铡刀,顿时魂飞胆裂。小虞秘书翘起的兰花指、霸王饮恨乌江的绝望,化成漫天利剑,向他袭来。
老刘大叫一声:“爹!我错了!”旋即晕倒在戏台上。
“醒了?梦到你爹了吧?看你这汗流的哟。”娘在他头顶上一下一下地扇着蒲扇。
老刘忽地起身,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在老家炕上,墙上照片里的老爹穿着戏服看着他。老刘恍然想起,老爹已经去世多年了。
看着照片里的爹,老刘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老刘喜欢唱戏却记不住唱词,暗示他并未真正懂得父亲借戏教给他的做人的道理。 |
B.洽谈业务的老总并不是看中了老刘公司的文化底蕴,而是投其所好以便签下合同。 |
C.老刘回到老家后内心煎熬、夜不能寐,说明他深知公司所受损失之大,良知尚存。 |
D.老刘父亲的一声“下跪何人”是明知故问,表现了他心底无私、大义灭亲的一面。 |
A.小说擅长语言描写,无论是古朴典雅的戏曲唱词,还是通俗易懂的生活口语,都恰到好处地凸显了人物个性,带给读者良好的阅读体验。 |
B.小说标题独具特色,以问题做题目有效设置了悬念,同时和老刘梦中父亲的问话形成呼应,揭示了唯有认清自己才能走出心灵困境的主题。 |
C.“冷森森的铡刀”“小虞秘书翘起的兰花指”“化成漫天利剑,向他袭来”,这种典型的梦境描写,表现了老刘因为犯了错误而产生的惊惧之感。 |
D.小说于结尾处留白,并未明写老刘将会何去何从,而是调动读者的思维力。与想象力对其进行想象和推测,取得了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艺术效果。 |
4.郁达夫曾说“一粒沙里见世界,半瓣花上说人情”,指的是文章见微知著,小中见大。请结合小说内容谈谈你对这句话的理解。
牵风记(节选)
徐怀中
“野政文工团”派出一个小分队,来九团慰问演出。思想内容没得说,可是出来进去总是那么几个熟悉面孔,太乏味了!台下开始发难:“不看!不看!不看!”
最初只有少数人起哄,像是受到恶性传染,到处尖声刺耳地打起了口哨。
报幕人从大幕中缝处钻出来,他每次出现,观众都以为演出将会做出重新调整。台下又狂呼乱喊起来:“出来一个坤角儿!出来一个坤角儿!”
宣传队队长亲自到大幕前讲话,面目严肃到不可能更加严肃:“我可以负责地向你们声明,我们这里没有什么坤角儿,绝对没有!”
“有!”“有!”台下齐声揭露。
小分队里确实有两位女演员,可是今晚排定的节目单里没有女角,分派她们俩反串鬼子兵。
团长齐竞接到报告,风风火火地赶来了。
有人认出了团长,彼此提醒:“一号!”“一号!”
前面几排观众端端正正坐好了,远处的人似乎觉察出有什么不对头,也都不敢再出声了。齐竞这才开始队前训话:“丢人现眼!给八路军丢人现眼!给‘虎团’全团将士丢人现眼!”
全场空气像是凝结在一处,紧张极了,大家都听到自己的心咚咚地跳。齐竞转身向当值的现场总指挥挥手说:“解散!各单位带回!”
老乡们叹息说,可惜一台好节目,就这样吹灯拔蜡了。
“请等一下!请等一下!”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呼喊声。
“虎团”团长齐竞远远看到,那个女孩子站在场地最后,一只手抱着长长的一个什么物件。她很有自信的样子,脸上总挂着那么一丝天然的微笑。
女孩仰起脸,向高居于舞台台口的齐竞提出交涉:“首长同志,你好!碰巧我带着古琴,就由我为大家弹奏一支曲子可以吗?”
一个花季少女怀抱古琴,突然出现在队列前,齐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陪同女孩子的地方干部上前说明,她是从北平来的女学生,名叫汪可逾。路经此地,正好赶上“虎团”在开晚会。
齐竞脸上顿时感觉热辣辣的,这一下,让沦陷区来的女学生看笑话了!应该欣然接受,还是婉言谢绝呢?他心想,作为现场的最高指挥员,决不可冷冰冰地板起面孔,对着如此天真烂漫的一种想法,劈头一瓢冷水浇下来。
“欢迎欢迎!请到台上来!请到台上来!”齐竞正式发出邀请。
汪可逾登上舞台,她已经高兴得迫不及待解开琴囊,取出了古琴。
“啊哟天哪!这不是一张宋代古琴吗?”齐竞随口吟诵出了白居易《废琴》诗句:“丝桐合为琴,中有太古声。古声淡无味,不称今人情。”女学生也来了兴致,以白居易的另一首诗做回应:“七弦为益友,两耳是知音。心静即声淡,其间无古今。”
老乡们也都重新围拢上来,等待恢复演出。自然是由齐竞担任了报幕员:“安静!安静!现在请小汪同学为大家演奏一支古琴曲,好不好啊?”
“好!”
只见汪姑娘缓缓抬起右臂腕,纤纤素手弹出了一个散音——空弦音。她的这张宋琴共鸣极佳,洪亮一如铜钟。
离开舞台一段距离,便可以隐约听到远处接连不断的炮声。台下观众早把战火纷飞隆隆炮声诸脑后了,一支古琴曲营造出了超乎音响感受的一种空幻氛围,清风明月,万籁俱寂,令全场军民泰然心悦,陶醉不已。
二十世纪末,军事科学院一个战史编写小组重访太行山根据地。抗战初期许多著名战例,便发生在这一带,日军发起规模空前的一九四二年五月大“扫荡”,此地也正是遭受祸害的中心地区。当地七八十岁以上的老人,全都作为亲历者接受了采访。
让来访者大失所望,老人们对当年战斗中许多生动感人的细节记忆很模糊,掏不出他们几向话了。而要成年未成年的一个北平女学生,以她尚不娴熟的技艺弹奏了几支古琴曲,老人们却至今难以忘怀,连种种细节都能讲得出来。那位汪姑娘怎样席地而坐,怎样将古琴架在双腿上,又怎样缓缓抬起右腕,以右手中指尖弹拨出一个空弦音。
那天独立第九旅举办的军民同乐晚会,远远超出了娱乐的涵义,令战史编写组各位将校难以置信。
而事实上,那个夜晚军情正是十万火急。日军已经完成隐蔽合围部署,并组成了“挺进杀入支队”,企图对太行区领导机关来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的向心奔袭。我军则采取“敌进我讲”战术,适时向日军后方交通线和据点发起猛烈攻击,迫敌回援,变被动为主动。敌我双方作战指挥的电报讯号往返交错,在茫茫夜空织成了一张无形的网。汪姑娘的古琴曲,悠悠然穿过那张炽热的电讯网,随疾风流云远远传向四方。
齐竞接到指挥部加急电报,来不及先向汪姑娘打一声招呼,让她终止演奏,而是直接向全场宣布:“全体起立!出发!”
转眼之间,台上已经空空的了,幕布一收,再看不出这里有过什么舞台的痕迹。“一号”和他的两名警卫员已经上马了,团民运科科长跑来报告,说那个北平女学生向他报名参军,非跟着部队走不可。齐竞一听就急了:“你有脑子没有?她拿着边区政府的介绍信,要去太行二中,你半路把人给拐跑了,怎么交代?”远远看见,小汪深一脚浅一脚向这边跟跑过来,他指头戳着民运科科长的鼻子尖喝令:“甩掉她!听清楚了,甩掉地!”
齐竞一抖缰绳飞奔而去,两名骑兵通信员紧随其后,消失在黑暗中。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艺术特点的分析与鉴赏,A.战士的发难,团长的训斥,老乡们的感叹,为后面女主人公汪可逾的出场并演奏蓄势,情节上跌宕起伏。 |
B.小说对团长齐竞的语言描写精彩传神,特别是队前训话和吟诵诗句两处,前后形象判若两人,对比鲜明。 |
C.文中描写汪可逾的音乐演奏很有艺术特色,如“超乎音响感受的一种空幻氛围”等句,都运用了侧面烘托的手法。 |
D.画横线的句子一方面概括小说的写作背景,另一方面开启下文,由军民同乐的晚会写到严峻的战争局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