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香雪
铁凝
如果不是有人发明了火车,如果不是有人把铁轨铺进深山,你怎么也不会发现台儿沟这个小村。
不久,这条线正式营运,人们挤在村口,看见那绿色的长龙一路呼啸,挟带着来自山外的陌生、新鲜的清风,擦着台儿沟贫弱的脊背匆匆而过。记不清从什么时候起,列车时刻表上,还是多了“台儿沟”这一站,每晚七点钟,由首都方向开往山西的这列火车在这里停留一分钟。
这短暂的一分钟,搅乱了台儿沟以往的宁静。台儿沟的姑娘们刚把晚饭端上桌就慌了神,她们心不在焉地胡乱吃几口,扔下碗就开始梳妆打扮。她们洗净蒙受了一天的黄土、风尘,露出粗糙、红润的面色,把头发梳得乌亮,然后就比赛着穿出最好的衣裳。有人换上过年时才穿的新鞋,有人还悄悄往脸上涂点胭脂。然后,她们就朝村口,朝火车经过的地方跑去。香雪总是第一个出门,隔壁的凤娇第二个就跟了出来。
哦,五彩缤纷的一分钟,你饱含着台儿沟的姑娘们多少喜怒哀乐!
日久天长,就在这个一分钟里,她们开始挎上装满核桃、鸡蛋、大枣的长方形柳条篮子,站在车窗下,抓紧时间跟旅客和和气气地做买卖,换回台儿沟少见的挂面、火柴,以及姑娘们喜爱的发卡、纱巾,和能松能紧的尼龙袜。香雪平时话不多,胆子又小,但做起买卖却是姑娘中最顺利的一个。有时她也抓空儿向他们打听外面的事,打听北京的大学要不要台儿沟人,打听什么叫“配乐诗朗诵”。
香雪是台儿沟唯一考上初中的人。台儿沟没有学校,香雪每天上学要到十五里以外的公社。虽然女同学不少,但她们的言谈举止,一个眼神,一声轻轻的笑,好像都是为了叫香雪意识到,她是小地方来的,穷地方来的。
“你上学怎么不带铅笔盒呀?”她们问。每到这时,香雪的同桌就把自己那只宽大的泡沫塑料铅笔盒摆弄得嗒嗒乱响。香雪的心再也不能平静了,她好像忽然明白了同学们对于她的再三盘问,明白了台儿沟是多么贫穷。
深秋,山风渐渐凛冽了,天也黑得越来越早。但香雪和她的姐妹们对于七点钟的火车,是照等不误的。她们仿照火车上那些城里姑娘的样子把自己武装起来,穿起花棉袄了,整齐地排列在铁路旁,像是等待欢迎远方的贵宾,又像是准备着接受检阅。凤娇头上别起了淡粉色的有机玻璃发卡。
火车停了,发出一阵叹息,像是在抱怨台儿沟的寒冷。车窗全部紧闭着,没有人向窗外瞥一眼。
香雪把臂弯里的篮子换了换手,顺着车身不停地跑着,尽量踮起脚尖,希望车厢里的人能看见她的脸。没有人发现她,她却在堆满食品的窗桌上,发现了渴望已久的东西。它的出现,使她再也不想往前走了,她放下篮子,心跳着,双手紧紧扒住窗框,认清了那真是一只铅笔盒,一只装有吸铁石的自动铅笔盒,放在那位女学生模样姑娘的面前。不知怎么的她朝车门跑去,当她跃上踏板,在门口站定时,还一把攥住了扶手。香雪终于站在火车上了,这时车身忽然颤动,接着车门被人关上了,香雪扑在车门上,看见凤娇的脸在车下一晃。她拍打着玻璃,冲凤娇叫喊:“凤娇!我怎么办呀!”
列车无情地载着香雪一路飞奔。下一站叫西山口,西山口离台儿沟三十里,这里上车的人不少,下车的只有一位旅客。香雪胳膊上少了那只篮子。
在车上,当她红着脸告诉女学生,想用鸡蛋和她换铅笔盒时,女学生一定要把铅笔盒送给香雪。香雪一面摆弄着铅笔盒,一面想着主意。台儿沟再穷,她也从没白拿过别人的东西。就在火车停顿前几秒钟的震颤里,香雪猛然把篮子塞到女学生的座位下面,迅速离开了。
列车很快就从西山口车站消失了,留给她的又是一片空旷。一阵寒风吹来,吸吮着她单薄的身体。现在她害怕这陌生的西山口,害怕四周黑幽幽的大山,害怕叫人心跳的寂静,当风吹响进出的小树林时,她又害怕小树林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轮满月升起来了,照亮了寂静的山谷、灰白的小路,照亮了秋日的败草、粗糙的树干,还有一丛丛荆棘、怪石,还有漫山遍野那树的队伍,还有香雪手中那只闪闪发光的小盒子。
她这才想到把它举起来仔细端详。她才看清了它是淡绿色的,盒盖上有两朵洁白的马蹄莲。她打开盒盖,觉得应该立刻装点东西进去。她从兜里摸出一只盛擦脸油的小盒放进去,“嗒”的一声合上了盖子。只有这时,她才觉得这铅笔盒真属于她了,真的。
她站了起来,忽然感到心里很满意,风也柔和了许多。她发现月亮是这样明净,群山被月光笼罩着,像母亲庄严、神圣的胸脯;那秋风吹干的一树树核桃叶,卷起来像一树树金铃铛。她在枕木上跨着大步,一直朝前走去。台儿沟一定会是“这样的”:那时台儿沟的姑娘不再央求别人,也用不着回答人家的再三盘问。火车上的漂亮小伙子都会求上门来,火车也会停得久一些,也许三分、四分,也许十分、八分。它会向台儿沟打开所有的门窗,要是再碰上今晚这种情况,谁都能从从容容地下车。
台儿沟在哪儿?香雪向前望去,她看见迎面有一颗颗黑点在铁轨上蠕动。再近一些她才看清,那是迎着她走过来的台儿沟的姐妹们。香雪忽然觉得心头一紧,不知怎么的就哭了起来,那是欢乐的泪水、满足的泪水。面对严峻而又温厚的大山,她心中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骄傲。她用手背抹净眼泪,然后举起铅笔盒,迎着对面的人群跑去。
山谷里突然爆发了姑娘们欢乐的呐喊,她们叫着香雪的名字。古老的群山终于被感动得战栗了,它发出洪亮低沉的回音,和她们共同欢呼着。
哦,香雪!香雪!
(原载《青年文学》1982年第5期,有删改)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每晚七点钟,由首都方向开过来的这趟火车在台儿沟停留一分钟,这给台儿沟带来热闹和变化,也反映出台儿沟的闭塞与贫穷。 |
B.与其他的姑娘关注穿着打扮不同,香雪打听的内容是北京的大学和“配乐诗朗诵”,这体现出她有别于常人的高远的精神追求。 |
C.火车上的女学生要把铅笔盒送给香雪,但香雪执意用鸡蛋来交换,这表明她自尊心极强,有着不轻易接受他人施舍的性格特点。 |
D.香雪沿铁轨步行回台儿沟时,心中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骄傲,一番历险虽给香雪带来了考验,更让她感受到了成熟蜕变的喜悦。 |
A.小说在意象选用上别具匠心,如火车象征着现代文明,它的到来为小山村打开了一扇眺望外面世界的窗口。 |
B.作者用敏感的笔触再现了被现代文明唤醒的小山村女孩群像,香雪、凤娇是这一群像里最突出的代表人物。 |
C.小说描写人物外貌和言行,也呈现其心理,生动表现了一群山村少女淳朴善良、天真美好的心灵世界。 |
D.小说以火车为依托,选取第三人称的全知视角讲述故事,把叙述者定位在村外人的位置上,构思精巧。 |
4.铅笔盒多次出现并直接作用于香雪这一形象的刻画,请结合文本简要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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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香雪
铁凝
如果不是有人发明了火车,如果不是有人把铁轨铺进深山,你怎么也不会发现台儿沟这个小村。这条线正式营运后,人们挤在村口,看见那绿色的长龙一路呼啸,挟带着来自山外的陌生、新鲜的清风,擦着台儿沟贫弱的脊背匆匆而过。
记不清从什么时候起,列车时刻表上,多了“台儿沟”这一站,每晚七点钟,由首都方向开往山西的这列火车在这里停留一分钟。
这短暂的一分钟搅乱了台儿沟以往的宁静。台儿沟的姑娘们刚把晚饭端上桌就慌了神,她们心不在焉地胡乱吃几口,扔下碗就开始梳妆打扮。她们洗净了一天的黄土、风尘,露出粗糙、红润的面色,把头发梳得乌亮,然后就比赛着穿出最好的衣裳。有人换上过年时才穿的新鞋,有人还悄悄往脸上涂点胭脂。然后,她们就朝村口,朝火车经过的地方跑去。
香雪总是第一个出门,隔壁的凤娇第二个就跟了出来。哦,五彩缤纷的一分钟,你饱含着台儿沟的姑娘们多少喜怒哀乐!
日久天长,她们又在这一分钟里增添了新的内容,她们开始挎上装满核桃、鸡蛋、大枣的长方形柳条篮子,站在车窗下,抓紧时间跟旅客和和气气地做买卖,换回台儿沟少见的挂面、火柴,以及姑娘们喜爱的发卡、纱巾,甚至花色繁多的尼龙袜。香雪平时话不多,胆子又小,但做起买卖却是姑娘中最顺利的一个,旅客们爱买她的货,因为她是那么信任地瞧着你,那洁如水晶的眼睛告诉你,这个女孩还不知道什么叫受骗。在她面前,再爱计较的人也会变得慷慨大度。有时她也抓空儿向他们打听外面的事,打听北京的大学要不要台儿沟人,打听什么叫“配乐诗朗诵”。
台儿沟没有学校,香雪每天上学要到十五里以外的公社。公社中学虽然女同学不少,但她们的言谈举止,一个眼神,一声轻轻的笑,好像都是为了叫香雪意识到,她是小地方来的,穷地方来的。
“你上学怎么不带铅笔盒呀?”她们问。每到这时,香雪的同桌就把自己那只宽大的泡沫塑料铅笔盒摆弄得哒哒乱响。香雪的心再也不能平静了,她好像忽然明白了同学们对于她的再三盘问,明白了台儿沟是多么贫穷。
深秋,山风渐渐凛冽了,天也黑得越来越早。但香雪和她的姐妹们对于七点钟的火车,是照等不误的,她们仿照火车上那些城里姑娘的样子把自己武装起来,整齐地排列在铁路旁,像是等待迎候远方的贵宾,又像是准备着接受检阅。
火车停了,香雪顺着车身一直向前走去,它的出现,使她再也不想往前走了。她认清了,放在一个女学生面前的真是一只装有吸铁石的自动铅笔盒。不知怎么的,她就朝车门跑去。当她在门口站定时,还一把攥住了扶手。香雪终于站在火车上了,这时车身忽然悸动,接着车门被人关上了。香雪扑到车门上,看见凤娇的脸在车下一晃。地拍打着玻璃,冲凤娇叫喊着:“凤娇!我怎么办呀!”
列车无情地载着香雪一路飞奔,下一站叫西山口,西山口离台儿沟三十里。这里上车的人不少,下车的却只有香雪。
她胳膊上少了那只篮子,她已经把它悄悄塞在了女学生座位下面。
在车上,当她红着脸告诉女学生想用鸡蛋换铅笔盒时,女学生一定要把铅笔盒送给香雪,但香雪收下了铅笔盒,到底还是把鸡蛋留在了车上。台儿沟再穷,她也从没白拿过别人的东西。一轮满月升起来了,照亮了寂静的山谷、灰白的小路,照亮了秋日的败草、粗糙的树干,还有一丛丛荆棘、怪石,还有漫山遍野树的队伍,还有香雪手中那只闪闪发光的小盒子。她这才想到把它举起来仔细端详。她看清了它是淡绿色的,盒盖上有两朵洁白的马蹄莲。她打开盒盖,觉得应该立刻装点东西进去。她从兜里摸出一只盛擦脸油的小盒放进去,又合上了盖子。只有这时,她才觉得这铅笔盒真属于她了,真的。
她忽然感到心里很满足,风也柔和了许多,她发现月亮是这样明净,群山被月光笼罩着,像母亲庄严、神圣的胸脯;而被秋风吹干的一树树核桃叶,卷起来像一树树金铃铛。她在枕木上跨着大步,一直朝台儿沟走去。她边走边想,台儿沟将来一定会是“这样的”——台儿沟的姑娘不再央求别人,也用不着回答人家的再三盘问。火车上的漂亮小伙子都会求上门来,火车也会停得久一些,也许三分、四分,也许十分、八分。它会向台儿沟打开所有的门窗,要是再碰上今晚这种情况,谁都能从从容容地下车。
台儿沟在哪儿?香雪向前望去,她看见迎面有一颗颗黑点在铁轨上蠕动。再近一些她才看清,那是台儿沟的姐妹们。香雪忽然觉得心头一紧,不知怎么的就哭了起来,那是欢乐的泪水,满足的泪水。面对严峻而又温厚的大山,她心中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骄傲。她举起铅笔盒,迎着对面的人群跑去。
迎面,那静止的队伍也流动起来了。同时,山谷里突然爆发了姑娘们欢乐的呐喊。古老的群山终于被感动得颤栗了,它发出宽亮低沉的回音,和她们共同欢呼着。
哦,香雪!香雪!
(节选自《青年文学》1982年第5期,有改动)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以火车进站这个特殊景象为中心画面,描写姑娘们在火车到站前的好奇和热情期待,蕴含了原始文明对现代文明的惊奇、激动、喜悦、向往。 |
B.小说写香雪爬火车换取铅笔盒的新奇情节,既表现了封闭环境中的香雪淳朴中也有虚荣,又突出了她追求现代文明的自尊、执著和勇敢的性格。 |
C.铅笔盒是文化和知识的象征,香雪对它的执着追求,象征封闭、贫穷、落后的农村青年对知识文化的渴求,对人格平等的追求,对美好生活的憧憬。 |
D.香雪通过换取铅笔盒的过程,重新认识了养育她的山谷,“台儿沟一定会‘这样的’”,坚信这里将变得交通顺畅,开放进步,人们将更加自信自尊。 |
A.小说使用第三人称的叙述视角,把叙述者定位在局外人的位置上,全方位展开叙述,情节曲折,构思精巧。 |
B.小说捕捉了几个比较小的生活场景,细致入微地描写了香雪的心理变化与情感波澜,文字淡雅,笔调清新。 |
C.香雪暗夜独行时,环境随香雪的情绪而色调柔和,以自然美来烘托人性美,情景交融,呈现出诗化的意境美。 |
D.小说运用象征,火车虽在台儿沟只停一分钟,但却隐喻中国正发生现代化转折和它尚处于初始阶段的意义。 |
4.美国作家称赞这篇小说表达了“一种人类能够共同感受到的东西”请结合小说的时代背景和内容谈谈你感受到了什么?
小格拉西莫夫(节选)
铁 凝
齐叔是位画家,画油画。齐叔会讲故事,这是我欢迎他的原因之一吧。
90年代初,我应邀去挪威参加一个文学研讨活动。巧遇齐叔,我说,咱们顺路,还要坐12个小时的船,讲点什么吧,齐叔。齐叔抽了一阵烟,想想,说我给你讲个太行山的故事吧,太行山的小格拉西莫夫。
是个三月底四月初吧,我正坐在垄沟边上画画。脚下就是泛了青的麦苗,眼前有几棵开花的杨树。树下有几个女社员正给麦苗松土保墒,不干活,推搡着打闹。我脱下棉袄,垫着,垄沟湿呀。对,我还带着一个学生叫小三。我坐着我的棉袄,起好稿,一边铺颜色,一边研究杨树花的颜色到底是玫瑰紫还是玫瑰红。画笔在调色板上和弄过来和弄过去,紫里加点红,红里又加点紫。这时有两只脚出现在我眼前。是个男人的脚,穿双家做的布鞋。鞋帮上纳着密密实实的粗线,像沾上的芝麻粒儿。没穿袜子的脚在鞋窠拉里逛荡着,脚面很皱。我顾不上看人,继续作画,画画刮刮,刮刮画画,过了半小时,又过了半小时。我扭头看看,这双脚还在。脚的主人突然开口了,说:“家去吧,晌午啦,馏山药去。”
听口音这是当地人,他们说话简洁,舌头有点大,有点发直。
我放下画笔站起来,站在我眼前的是个年轻人:瓜子脸油红,早该修理的头发很蓬乱;一件假军绿棉袄,扣子都掉光了,用根绳子系在腰间;肩上背只空筐。小三也走过来,知道是该回去吃饭的时候了,就弯下腰帮我收拾画具。没想到这背筐的年轻人制止小三说:“别忙收戏(拾),可以爷(研)究爷(研)究。”
小三觉得很奇怪,打量着年轻人说:“研究研究,你懂画?”
年轻人说:“说不上懂,俺们接具(触)过。”
接触过,我和小三都为这个“接触”惊异起来。
小三说:“油画?”
年轻人说:“油画。”
小三说:“在土坨?”
年轻人说:“在土坨。”
我说:“想不到在这儿遇见个同行。”
年轻人说:“哪敢,还得称呼您老师。”
小三对年轻人有点穷追不舍了,说,你说要研究研究我老师的画,我老师的画到底存在什么问题?
年轻人向后退退,眯起眼看看我的画,又看看眼前的对象,沉吟片刻说:“老师的画是个观察问题,观察方法缺少整体意识。太注意树这个局部了,忘记了周围。我说的颜色,啊,颜色。你看看后面的山,脚下的地,妇女们的大红袄。”
我更惊讶了。这可不是个一般观众的见解。何况这年轻人在讲这番画论时,不知怎么就换了一套普通话。
我对年轻人说:“你的道理可不是一般的道理,你知道吗?”
“当然。”年轻人说,“你当这是我的发现,是我好不样儿的生就出来的?”
小三说:“这是谁的观点,也请告诉告诉俺们。”
年轻人说:“这哟,这观点出自小格拉西莫夫,苏联的。先家去吧,晌午啦,馏山药去。”
年轻人一定要领我们到他家去馏山药,可我们在瓦坨有派饭,还是谢绝了年轻人的盛情。年轻人显得很遗憾,说,要不这样吧,我去就你们吧,赶明儿清早我就过瓦坨。可是有些日子不画画了,手实在痒痒。
知道小格拉西莫夫吧?齐叔问我。
我说,我不太注意苏联的画家,可是,太行深山的土坨这个青年怎么会知道小格拉西莫夫呢,我觉得奇怪。
齐叔说,咱们先去喝点什么吧,我请你。也让我想想这故事怎么往下讲,是顺叙,还是倒插笔。
齐叔品着马提尼,继续讲土坨的小格拉西莫夫。
从那天起,小三就把土坨那位年轻人叫做小格拉西莫夫了,有时候我也叫。分手时小格拉西莫夫说,明天他就过来。小三说,别忘了带上你的作品,让俺们也见识见识。小格拉西莫夫说,还用你提醒?好容易遇见个老师,这深山老峪的。
第二天天刚亮,外屋就有了响动。我下炕来到外屋。原来,小格拉西莫夫正坐在一个蒲墩儿上。看见我,忙站起来说,老师,画箱我也背过来了,还有……他指指我身后的墙。在我身后,那被灶烟熏黑的墙上拦了两条麻绳,绳子上别着他的一批作品:书本大的,巴掌大的,簸萁大的。“专为老师布置了一个展览。”小格拉西莫夫说。
“当时您的第一感觉是什么?面对小格拉西莫夫的画。”我问齐叔。
嗬,猛藐我们。胆子大,画笔在纸上好一阵层厾打。齐叔说。
齐叔用了个“厾打”来形容小格拉西莫夫作画,我有几分明白了,就又问齐叔,小格拉西莫夫的自我感觉如何。
好,好得不得了。齐叔说。画着画着腾地站起来说:“齐老,我给你翻个跟头吧!”翻了几个跟头又唱起当地的老调梆子。唱青衣,唱花脸,唱《潘杨讼》,唱《秦雪梅吊孝》。艺术这东西有时候是能把人弄得五迷三道,忘乎所以。
我说,我还是想先知道是谁非要把小格拉西莫夫传给小格拉西莫夫不可。
齐叔说,应该是王某某,我师姐。两年前来西县画画,住土坨,小格拉西莫夫不知怎么就迷上了油画,也不出工了,柿子也不卖了,一天天摞着王某某。我想,谁传给他的这不是关键,再说也不是王某某一定要把油画播种到土坨。关键是小格拉西莫夫不知怎么就迷上了它,走火入魔,你懂吧。油画让他的灵魂不安分了。有了油画,他就成了一个生活中的胜利者。每次画画回来,他把新作别在麻绳上,唱着曲——老调梆子又改苏联歌曲了。我们在他眼里反倒总像个失败者。
油画之于他,他之于油画,意义到底又在哪里呢?我问。
这是我留给你的问题,你是作家。
(有删改)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前文写的小格拉西莫夫专心致志观察齐叔作画,为后文他评价齐叔的画作了铺垫。 |
B.小格拉西莫夫跟齐叔初次相见就请他去家里“馏山药”意在说明当地人热情好客。 |
C.小三是小说中的次要人物,虽着墨不多,但他的存在有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作用。 |
D.油画之于小格拉西莫夫,《哦,香雪》中铅笔盒之于香雪,都蕴含主人公的精神寄托。 |
A.王某某的出现说明了主人公小格拉西莫夫接触油画的缘由,使得故事情节更加完整。 |
B.小说在结尾处才交代了王某某的有关信息,这在客观上有利于激发读者的思考兴趣。 |
C.王某某到来使小格拉西莫夫迷上油画,小说借此委婉批评了为艺术失去自我的行为。 |
D.王某某无意中将油画带给了小格拉西莫夫,从某种意义上说,王某某是一个启蒙者。 |
4.文中有两个“我”,一个是讲故事的齐叔,一个是叙述者“我”,这样的构思设计有何妙处?
哦,香雪
铁凝
如果不是有人发明了火车,如果不是有人把铁轨铺进深山,你怎么也不会发现台儿沟这个小村。这条线正式营运了,人们挤在村口,看见那绿色的长龙一路呼啸,挟带着来自山外的陌生、新鲜的清风,擦着台儿沟贫弱的脊背匆匆而过。
记不清从什么时候起,列车时刻表上,还是多了“台儿沟”这一站,每晚七点钟,由首都方向开往山西的这列火车在这里停留一分钟。
这短暂的一分钟搅乱了台儿沟以往的宁静。台儿沟的姑娘们刚把晚饭端上桌就慌了神,她们心不在焉地胡乱吃几口,扔下碗就开始梳妆打扮。她们洗净蒙受了一天的黄土、风尘,露出粗糙、红润的面色,把头发梳得乌亮,然后就比赛着穿出最好的衣裳。有人换上过年时才穿的新鞋,有人还悄悄往脸上涂点胭脂。然后,她们就朝村口,朝火车经过的地方跑去。
香雪总是第一个出门,隔壁的凤娇第二个就跟了出来。哦,五彩缤纷的一分钟,你饱含着台儿沟的姑娘们多少喜怒哀乐!
日久天长,她们又在这一分钟里增添了新的内容,她们开始挎上装满核桃、鸡蛋、大枣的长方形柳条篮子,站在车窗下,抓紧时间跟旅客和和气气地做买卖,换回台儿沟少见的挂面、火柴,以及姑娘们喜爱的发卡、香皂,甚至花色繁多的尼龙袜。香雪平时话不多,胆子又小,但作起买卖却是姑娘中最顺利的一个,有时她也抓空儿向他们打听外面的事,打听北京的大学要不要台儿沟人,打听什么叫“配乐诗朗诵”。
台儿沟没有学校,香雪每天上学要到十五里以外的公社。公社中学虽然女同学不少,但她们的言谈举止,一个眼神,一声轻轻的笑,好像都是为了叫香雪意识到,她是小地方来的,穷地方来的。
“你上学怎么不带铅笔盒呀?”她们问。每到这时,香雪的同桌就把自己那只宽大的泡沫塑籵铅笔盒摆弄得哒哒乱响。香雪的心再也不能平静了,她好像忽然明白了同学们对于她的再三盘问,明白了台儿沟是多么贫穷。
深秋,山风渐渐凛冽了,天也黑得越来越早。但香雪和她的姐妹们对于七点钟的火车,是照等不误的,她们仿照火车上那些城里姑娘的样子把自己武装起来,整齐地排列在铁路旁像是等待欢迎远方的贵宾,又像是准备着接受检阅。
火车停了,香雪顺着车身一直向前走去,它的出现,使她再也不想往前走了。她认清了,放在一个女学生面前的真是一只装有吸铁石的自动铅笔盒。不知怎么的,她就朝车门跑去。当她在门口站定时,还一把攥住了扶手。香雪终于站在火车上了,这时车身忽然悸动,接着车门被人关上了,香雪扑到车门上,看见凤娇的脸在车下一晃。她拍打着玻璃,冲凤娇叫喊着:“凤娇!我怎么办呀!”
列车无情地载着香雪一路飞奔,下一站叫西山口,西山口离台儿沟三十里。这里上车的人不少,下车的却只有香雪。
她胳膊上少了那只篮子,她把它悄悄塞在女学生座位下面。
在车上,当她红着脸告诉女学生想用鸡蛋换铅笔盒时,女学生一定要把铅笔盒送给香雪,但香雪收下了铅笔盒,到底还是把鸡蛋留在了车上。台儿沟再穷,她也从没白拿过别人的东西。一轮满月升起来了,照亮了寂静的山谷、灰白的小路,照亮了秋日的败草、粗糙的树干,还有一丛丛荆棘、怪石、还有漫山遍野那树的队伍,还有香雪手中那只闪闪发光的小盒子。她打开盒盖,觉得应该立刻装点东西进去。她从兜里摸出一只盛擦脸油的小盒放进去,又合上了盖子。只有这时,她才觉得这铅笔盒真属于她了,真的。
她忽然感到心里很满意,风也柔和了许多,她发现月亮是这样明净,群山被月光笼罩着,像母亲庄严、神圣的胸脯;那秋风吹干的一树树核桃叶,卷起来像一树树金铃铛,她在枕木上跨着大步,一直朝前走去。台儿沟一定会是“这样的”:那时台儿沟的姑娘不再央求别人,也用不着回答人家的再三盘问。火车上的漂亮小伙子都会求上门来,火车也会停得久一些,也许三分、四分,也许十分、八分。它会向台儿沟打开所有的门窗,要是再碰上今晚这种情况,谁都能从从容容地下车。
台儿沟在哪儿?香雪向前望去,她看见迎面有一颗颗黑点在铁轨上蠕动。再近一些她才看清,那是台儿沟的姐妹们。香雪忽然觉得心头一紧,不知怎么的就哭了起来。那是欢乐的泪水,满足的泪水。面对严峻而又温厚的大山,她心中升起从未有过的骄傲。她举起铅笔盒,迎着对面的人群跑去。
迎面,那静止的队伍也流动起来了。同时,山谷里突然爆发了姑娘们欢乐的呐喊。古老的群山终于被感动得颤栗了,它发出宽亮低沉的回音,和她们共同欢呼着。
哦,香雪!香雪!
(原载《青年文学》1982年第五期,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铁轨铺进深山,火车为台儿沟带来了外面世界的信息,山里人接触到了更多的现代文明,产生了对山外世界的憧憬。 |
B.“迎候远方的贵宾”“接受检阅”,这些文字表明台儿沟姑娘将自己摆在卑微渺小的位置,体现出谦卑、好客的心态。 |
C.姑娘们总是用土产换回自己喜爱的发卡、丝巾和尼龙袜,而香雪则渴望换个自动好笔盒,道出香雪渴求进取的心理。 |
D.“有时她也抓空儿向他们打听外面的事”表明香雪与其他姑娘们一样,有着对山外世界的关性,对美的热烈向往和追求上。 |
A.也说以从北京开来的“停留一分钟”火车起笔,这列火车“搅乱了台儿沟以往的宁静”,直接引出了小说的主要人物——香雪,小说情节由此展开。 |
B.“五彩缤纷”表明了姑娘们对这一分钟的期盼。“饱含着台儿沟的姑娘们多少喜怒哀乐”,表明在这一分钟内发生的故事中,她们的心情是复杂的。 |
C.香雪下车后感觉到月亮的“明净”,群山的“神圣”,在这样诗意化的描写中,香雪达成了自己的理想,而这样的理解在对社会的美好展望中呈现。 |
D.“被感动得战栗”拟人又双关,一方面指姑娘们的声音在群山间回荡;另一方面暗指古老的大山终于慢慢被这现代文明唤醒。 |
4.铁凝的作品执着于对自然美和人性美的讴歌,请结合文本简要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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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香
丘玲美
声音非常轻微。即便那样,她仍很确定自己没有听错。门被轻轻旋开,又用钥匙轻轻转动锁上。她把手放在腹部,那股律动不似往常般欢欣,同她一样,带着焦躁,擂出呐喊的鼓点。她披衣,起身,干脆利索下了床。
车来得很快。坐在车上,鼓点越擂越密,她的心也越跳越快。从第一次听到那个声音后,她就没停止过思虑和筹谋。半夜三更,趁孕妻熟睡悄悄出门的男人,有太多可以质疑的。可是自尊心不允许她这么干。或许他只是纯粹去透透气,缓解她怀孕后阴晴不定带给他的压力;或许是和哥们约了喝酒,排遣工作上的烦闷;或许是……
她想了千百种或许,直到那天,手机铃声响起,他迅速看了她一眼后,拿起手机走到阳台,压低了声音说话。她擦着桌子佯装不知。跟踪是最佳解决方案。无论真相是什么,她想亲眼看到。她已经设想了多种结果,很确定自己能接受最糟糕的那个。
车在疾驰,街景在倒退。夜的城不似白天喧嚣,路灯昏黄,偶有霓虹闪烁。她平静下来,想起一些他的好。初次见面,他先是打翻了柠檬水杯,接着把意面洒到膝上。直到现在,那条染上茄汁的裤子仍放在衣柜,他说要永久留念。第一次牵手,他迟疑很久,后来是她主动,他紧攥着她,出了一手汗。求婚时,他向她单膝下跪,样子慌张,做出承诺,尽心尽力照顾她一生一世。
她偏偏喜欢他的胆怯与笨拙。结婚后,那些耳鬓厮磨的话早已说完,他的热情有些减退,却仍默默负起一名丈夫应有的责任与担当。这些是她理想的生活。
眼睛发酸,她有些后悔出来。她不确定,真相撕开的刹那,自己是否还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她想叫司机掉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半个多月来,她快被折磨疯了。那个开门声有多轻微,他要瞒住她的事情就有多大。
车子驶过人民路,安宁街,铜锣巷。她在后方,不远不近跟着,眼睛不敢眨一下。车子在减速。她让司机停下。他下了车。她也下了车。隔着一条马路,她躲在一棵阔叶榕后。
房子门口亮着灯,一如往常。她慢慢走到庭院,结香树大了许多。叶子零落,树梢顶出一个个花球,黄白相间,像暖阳,香味盈满肺腔。她拉开树下的椅子,扶腰坐下。这个角度很好,树影笼罩着她,她能看到屋内,屋内的人看不到她,
他在里边端茶倒水,清理便桶,打扫卫生。于是她知道了他服侍的那位老人,半个月前心肌梗死,刚做完心脏搭桥,又倒霉地摔伤了脚。她攀住一根刚萌芽的结香枝条,熟练地打了一个结。所有的事一下涌上心头。
老人画了一辈子画,老人的妻子种了一辈子菜。她不喜欢老人的学生。那些男男女女,打扮怪异,举止乖张。有一次高中放学回家,就在这棵结香树下,她亲眼见老人抓着一位年轻女性的手。画兰,要清雅流畅,俯仰有势。老人说,又抓住女人的手。两枚兰叶相交,在白纸上破出一个凤眼,刺得她生疼。第二年,老人的妻子查出肝癌晚期,治疗半年后撒手人寰。她一直固执地将老人妻子的死归咎于老人。是老人妻子的那些沉默和隐忍,让癌细胞肆无忌惮地扩散,吞噬掉所有生机。自那以后,她与老人总是不睦,尽管老人未再娶,直到她上大学、工作、出嫁。
老人支使他去收衣服,又再三叮嘱他保密,不让她孕期又增烦忧。她侧身仰头,胎衣、襁褓、毛浴巾挂满阳台,一串塑料动物模型挂件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花香幽幽。离家后,她极少见到结香。但凡有庭院的人家,要么种龙眼、枇杷,要么种桂树、香樟。结香枝条弯曲,象征缠绵,她家独有,是她出生那年,老人亲手栽下的。她默然站起,把那枚结香结解开,绿芽顺着枝条舒展开来。树枝影影绰绰,似父母二人挽手盈盈而立。她想,多幸运,父母与她和他,都是被结香眷顾的。
她扶腰慢吞吞踱到门口,想着用什么理由敲开门。还有,一会儿要提醒父亲,该改掉晚睡的毛病了。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中写“她就没停止过思虑和筹谋”“她想了千百种或许”,都表现了女子心中的焦虑和烦躁。 |
B.“她”在跟踪丈夫的途中回忆起丈夫和“她”相识的点点滴滴,“她”的理智告诉自己丈夫是值得信任与依靠的。 |
C.小说反映了如果父母关系不和谐,这样的家庭氛围会对子女的家庭生活产生不好影响的主题,引人思考。 |
D.小说结尾处写“想着用什么理由敲开门”,表明“她”对丈夫的误会已得以消除,和开头形成了照应。 |
A.交代男人骨子里胆怯与笨拙的性格特点,侧面表现出作为丈夫有责任与担当的形象特点。 |
B.表现出女人内心信任与怀疑共存的心态,这是他们消除误会的感情基础。 |
C.这样的非平铺直叙的叙述方式,使文章情节有了波澜起伏的特点,更具有可读性。 |
D.女人与丈夫的和解,与下文父母恩爱的感情,共同表现了爱的基础是信任的主题。 |
4.小说以“她家独有”的“结香”为标题,有何用意?请对此加以分析。
有位矿工名叫范金山
布衣
我刚参加工作那会儿,在采煤工作面经常见到老范。
老范是位有意思的人,岁数一大把了,满头白发如秋日芦苇。他上班不像我们这样,一月二十四五个班,很少休息。他上班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有时候十天半月不见一次。他上班也不固定岗位,上次在巷道搞超前支护,这次又成了采煤机司机。哪里工作紧张,他就盯在哪里。有一次,他跟着我在工作面上隅角盯了半班瓦斯探头。采煤工作面初采初放,顶板压力大,处于应力集中区的上隅角,必须搁人专盯,观察顶板来压周期。更重要的是盯紧瓦斯,严防瓦斯聚集报警。老范在放顶工和瓦斯检查工之间不停地互换角色。他一会儿观察采空区垮落迹象,一会儿拿出瓦斯鉴定器,有模有样地测量空气中的瓦斯合量。瓦斯浓度达到了百分之零点六左右,他就示意采煤机司机停止割煤。老范操作起这些岗位器具,如鱼得水,得心应手,毫无拘泥之感。
我上了三四个月班,也没弄清老范究竟是干啥的。我问老范:“你具体是干啥的?”“哈都干。”老范说,“煤矿的活儿,没有咱干不了的。”我坚起大拇指,恭维他:“没想到你还是位干啥哈行的多面手。”老范笑笑,露出一嘴白牙:“干一辈子煤矿,就要爱一辈子煤矿。”他说:“出身不能选择,但勤恳改变命运。”他还说:“煤矿是咱衣食饭碗,不用心怎么能行?咱不仅要多出煤,而且要出好煤,支援国家建设。”他这些话有些假大空,有些居高临下,有些不接地气,有些不清楚自己是老几。煤矿工人为养家劳作,为糊口下井,天天累得身体像散了架,哪里有这么多道理和高大上的理由啊。这让我有些看不起老范。我看不起,并不等于别人看不起。主管区长、带班班长见了老范,都服服帖帖的,像是下级见了上级,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主管区长老李是个大老粗,看到不顺心的人和事,张嘴就骂恨。但和老范说起话来,温言暖语,很是容气。班长老马是当地人,说话硬朗,做事果断,大有不服就干的意思。但和老范说起话来,低眉顺眼的,很是服气。
有一次,老范正在头上处理上巷安全出口。老马慌里慌张地跑来,说:“地面有人找你。”老范说:“这会儿,谁还会想我呢?”老马实话实说:“这个真不知道。”老范叮咛老马要盯紧安全出口,绝不能让顶板出了事。交代完注意事项,老范顺着运料巷向外走了。老范走了,我也想走。老范半路能脱岗,我为啥不能脱岗?“懒驴上套屎尿多。”我还没走几步,老马就逮住了我:“张布衣,你要敢溜号,我就勾了你的工。”溜号是老马的口头用语,就是脱岗走人。我不服。我说:“地面也有人找我。”老马鄙夷地看着我,问:“谁找你?”我胡编乱造:“我对象来了。”老马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甭说是你对象,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行。”嘿,没想到在老范面前如同老鼠见猫的老马对我立马硬气起来……
这让我对老范不仅刮目相看,而且充满了好奇,私下里问工友老裴:“老范是谁?”
老裴看了我一眼,说:“老范就是老范,老范还能是谁?”
偶尔上班的老范还会发脾气,而且发起脾气还特别凶。原因很简单,工作面没有应急备用材料,缺少应急排水泵,缺少加强支护的板材,他指着主管区长老李,情绪有些激动地说:“李发财,你干了半辈子煤矿了,这难道还用教!”老李毕恭毕敬,大气都不敢喘。指责完老李,又喊老马:“老马,老马,你给我滚过来。”老范的声音瓮声瓮气,像是一记重锤锤懵了现场的人。大家噤若寒蝉,默不作声。老李说:“老马滚不过来了。”老范问:“为啥?”老李说:“这家伙看见你来了,出去到大巷找应急物资去了。”老李这么说,老范也不好意思再说别的了,说:“这次暂且饶了他,如果再有下次非狠狠地惩罚他不可!”
老李儿子婚礼,我随份子去吃酒,看到老范也在。老范坐在主席上,大大咧咧地吃喝。有人过来敬酒。来人不喊老范,喊:“范矿长。”这时,我猛然发现,老范的模样和矿办公楼前公开栏上的矿长范金山的照片挺像。我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把这一发现告诉了老马。老马白了我一眼:“傻缺,啥叫挺像,就是一个人!”
这让我感情上有些无法接受,老范啥时候成了矿长呢?
我宁愿老范是我的工友,而不是矿长范金山,但老范就是矿长范金山。老范说:“我首先是一名矿工,然后才是一名矿长。”
以至于若干年后的今天,我都无法忘却那个在井下东奔西走的老范。掐指一数,此时的老范已过了古来稀的年龄了。
【选自《短篇小说(原创版)》】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首段直接指出写作对象老范后,就描述其外貌特点、工作内容及技能水平,使读者对老范有个初步印象。 |
B.小说将主管区长老李、班长老马对待别人和老范的不同态度进行对比,有力地表现出老李和老马欺下媚上的形象特点。 |
C.小说运用多种描写方法刻画人物,如“干一辈子煤矿,就要爱一辈子煤矿”,运用语言描写突出老范热爱煤矿事业的形象。 |
D.“我”既是故事的参与者又是故事的讲述者,既烘托了老范的形象,又推动了情节的发展,还增强了故事的真实性。 |
A.老范之所以发脾气,是因为老李和老马没有准备好工作面需要配备的应急备用材料,这会给采煤工作带来安全隐患。 |
B.“大家噤若寒蝉,默不作声”,运用比喻修辞手法写出大家面对老范发脾气时的害怕心理,从侧面表现了老范的形象。 |
C.老马一看老范来了,就赶紧去找应急物资,表明老马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知道老范一定会发火,得想办法补救。 |
D.这一情节和前文“煤矿是咱衣食饭碗,不用心怎么能行?”相照应,同时为下文“我”发现老范是矿长做了铺垫。 |
4.有人认为,“老范”是小说的主人公,小说的标题可以直接改为“老范”,你认为哪一个标题要更好?请结合文本内容简要分析。
楚霸王自杀(节选)【注】
郭沫若
亭长把船摇拢了岸,他到船尾去和钟离昧开坐着,表白了自己的来历。
“钟离昧将军,我现在对你说出真话罢。”亭长镇静地说着。“我自己并不是什么亭长。我只是这儿的一位读书人。我今天来本是没有怀好意的……”
钟离昧愈见惊愕了,把剑按着。
“但你也不要误会,”亭长忙慰解着,“我也不是汉王的奸细。你要晓得,现今的老百姓对于项王,哪一位还怀着有好意呢?是他自己把民心失掉了……项王就是因为成功的暴速,他自己生了一个幻觉,他自己以为是他一个人的拔山盖世的力气,把秦人歼灭了的。秦人的暴政颠覆了之后,他的行动就完全不同了……所以这两年来我们老百姓对他,就和从前对于秦始皇是一样!我们虽不是汉王的奸细,也可以说都是汉王的奸细。我对你说出真话罢,我今天来,本是想把他诱到江心去,我到江心再把船弄翻,然后和他两人同归于尽。我也是死了心来的呢,我现在这样说出真话,你就要杀我,我也是不怕的。”
自充亭长的说到这儿停了好一会,等待着钟离昧的处决。但钟离昧把头垂着了。
“不过呢,”他又接着说起来,“据我今天的经验,我看项王依然是一个好人。我后来也把对于他的态度改变了,真的想把他送到江东去。不料他却起了那样的短见。他的短处是在太年轻,而且———恕我不客气罢———是有点‘不学无术’……我看他的才器最好是做一员大将,他不该生出了野心要来做天下的统治者。以后他所闹出的乱子,说来有点伤心,实在伤了我们中国的不少的元气……人民的死亡在百年之内或者还可以复原,但学术上的损失,就再隔一千年怕也不能复原罢。秦始皇烧的书是烧的天下的私书,楚霸王却把秦人存下的公书也一把火而焚了。秦宫三月火不灭,你是晓得的,你想,那里面是烧了多少的史书呢?”……
说话者又沉默了好一会,钟离昧也沉默着,深深地把头垂着。
“钟离昧将军,但今天的项王对于你和这马的态度,我真是受了感动啦。一个人临到生死关头,能够顾朋友而不顾自己实在是很少的。我们听说汉王刘邦在逃难的时候,连他自己的儿女都要推下车去。项王在这些地方却比刘邦更有仁者之心了。他这种心肠假使能够推广,他是决不会有今天这样的下场的。但他始终不悟,他偏以为是天老爷要亡他,哪晓得是他自己做错了,怎么怪得天呢?只顾自己的权势,不管老百姓死活的人,是走着自杀的路。项王是一个很好的教训啦。”
钟离昧这时候撑着了自己的腰杆,好容易跪下去了。
“项王!项王!”钟离昧向着天,流着眼泪叫着,“是我们误了你,是我们这些不学无术的武人误了你。我们误了天下的人,我们误了中国。中国的元气在千百年后都不能复原,这不是天大的罪恶吗?我们是比秦始皇还要该死。项王,你请等着我。”
他用力把腰间的宝剑拔出了鞘来,但是亭长却把他的手挽着了。
“钟离昧将军,你不要也寻短见。”亭长劝着他,“一个人最怕是不觉悟,觉悟了是有办法补救的。你是武人,我是文人,但我们做人的标准却只有一个。我们要抛弃了自己去利益他人,利益了他人也就成全了自己。你现在要自杀,已经做到了抛弃自己的工夫,但于人是没有益处的。我们随时抱着必死的心去做着利人救世的事,不是很好的做人的路吗?……我的家离这儿不远,我所以把船摇回了来,是想把你引到我家里去养伤,养好之后好让你再去尽你做人的责任。现今天下的人还在水火里面,北方的匈奴尤其在跳梁,我们现在正是需要着有不怕死的精神而以济人救世为怀的武人的。你的责任还很重大,不应该做这样无责任的事……你听我说罢,项王最后的不觉悟,我看,也就在这一点。他晓得不怕死,而且晓得利用死,但他把死利用来只是把自己装饰成一个英雄。他始终都是为的他那个‘自己’……我看你不要再蹈他的覆辙罢……”
钟离昧被“亭长”挽着的手早已消失了抗拒的力气,但头依然深深地垂着。
“亭长”到这时候把他的手中的剑取了来,替他插进了鞘里,接着又说:“我们回去罢,汉兵已经走得很远了。”
他说着便离开了钟离昧,先把马拉上了岸去。回头钟离昧也被背上了岸,费了莫大的力气,被扶上了马背。
……
【注】短篇历史小说《楚霸王自杀》取材于《史记》项羽乌江自刎的故事,写于1936年郭沫若游历日本期间,此时国民党实行“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
A.听到“亭长”告知其真实身份后,钟离昧“按剑”的细节描写既符合他的身份,又表明他对“亭长”产生了警惕之心。 |
B.“亭长”是一个读书人,他之所以对项羽心怀怨恨想和他同归于尽,主要是因为项羽焚毁史书造成了巨大的学术损失。 |
C.面对“亭长”对项羽失败的评价,钟离昧两次“把头垂着”,这一动作描写表明他内心也认识到民心向背的重要作用。 |
D.“亭长”把项羽对待钟离昧和乌雅马的态度与刘邦对待自己的儿女的态度进行对比,意在表达对项羽最终失败的惋惜。 |
A.钟离昧想要自寻短见,这说明他对自己“武人”的身份和作用产生了怀疑。 |
B.“亭长”认为项羽的死只是把自己装饰成“英雄”,对利人救世毫无作用。 |
C.“亭长”劝诫钟离昧不要做无谓的牺牲,要承担起救民于水火之中的责任。 |
D.钟离昧最终被“亭长”的话打动,他已看清形势,定会履行好做人的责任。 |
4.在《史记·项羽本纪》中的乌江亭长只是凸显项羽恪守信义的一个模糊的陪衬人物,到了郭沫若笔下却变得鲜活、生动,郭沫若对这一人物形象的有意刻画、增补有什么文学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