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过客
路遥
天阴了,灰暗的云层在头顶静静地凝聚着,空气里满含着潮湿。看来另一场大雪就要降临了——快到汽车站的时候,觉得脸上似乎已经落了一颗冰凉的雪粒。我的心情沉重了。明天就是春节呀!
候车室里已经人头攒动,乱得像一个集市。突然传来一个微弱而苍老的声音:“哪位同志行行好,给我买一张去桃县的票吧……”
这声音是绝望的,似乎不是对着某一个确定的人,而是对所有在场的人发出的一种求援的呼唤。
只见旁边的一张椅子上蜷曲着一位老人——正是他在反复喃喃地念叨着。他蓬头垢面的,看来身体有病,面容十分苍老。不像是乞丐,因为我看见他手里捏着买车票的钱。这是一个盲人!
我顿时感到一种愤愤不平了。当然我首先气这个汽车站——竟然不能解决这样一些完全应该解决的问题。但我更气这个候车室里的人,竟然没有一个肯为这不幸的老人帮忙的!
先排哪个队呢?如果现在去给那个瞎眼老头排队买票,我自己的票十有八九买不上了。
我来不及多想,很快站到了802次的队伍后面。
我终于把一张802次的车票拿到手了!我带着这个充实的收获,站在803次的队伍后面,我很愉快:我自己得到了满足并且开始加紧做一件崇高的事。
前面站着一个高大的青年,头发乱蓬蓬的,穿一条带条格的裤子,一双皮鞋的后跟闪着亮光,右脚在地板上有节奏地敲着锣鼓点。时髦青年!不看他的正面,光那后背就叫我反感。奇怪他竟然能正经八百地站在这个队伍后面排队。要是售票员喊一声“票快完了,后面的人不要排队了”,他准会如狼似虎地扑过去。
我又发现这队伍的旁边还站着一位青年妇女。
当售票员宣布只剩一张票的时候,那青年妇女猛地把手抢先伸进了售票口。
那个男青年两只拳头紧捏着,用很难听的话斥责她。
“叔叔,求求你,不要打妈妈!”
他有点吃惊地盯着那个妇女旁边站着的胖胖的小姑娘,皱了一下眉头,随后,用一种极温柔的语调不连贯地说:“你……别怕!”
那小伙子的腮帮子急速地动了几下,泪花子在眼里直转。他突然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了一张车票,递到青年妇女的面前。
“您不要奇怪,”他说,“我是买到了一张803次的车票,但这不是给自己买的。我第二次排队才准备给自己买一张。您带着孩子,待下去太不方便。我不走了,但请您替我在路上照料照料那个人。”他向后面的角落里努了努嘴,“那个瞎眼老头。”
我一下子被震惊得目瞪口呆!那青年妇女尖叫了一声,惊喜地喊叫着说:“呀,我这张票也是给他买的呀!”
一刹那间,他们谁也不说话了。他们静静地互相看着对方,两张纯洁的年轻的脸,像大理石雕塑一般美丽。
此刻,站在他们身边的我,像一个地地道道的老傻瓜;又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学生,羞愧地站在班主任的面前。
那青年妇女说:“同志,我根本不是去桃县的!我本来是要买802次车票的。但看见那个老头太可怜了,我觉得有责任帮助他,我又怕给老头买不上票,就厚着脸皮插到您前面了。快要进站了,您赶快和那老头上车去吧!”
只见那个男青年神色庄严地从她手里接过车票,掏出车票钱放到了青年妇女的手里;然后弯了腰,小心翼翼地在那个小女孩的脸蛋上亲了一下,便转身走了。
我猛地迈着难以抑制的激动步伐,走到了那位青年妇女面前,掏出车票,对她说:“你要802次的票吗?我,退票。”她惊喜地一边掏钱,一边说:“真运气!太谢谢您啦!”
我接过钱,把帽檐往下拉了拉,默默地走过拥挤的人群,出了候车室。
外面已经变成一片银白的世界。飞舞着的雪花打着旋儿,纷纷扬扬地飘落着。街道上一片寂静。我踏上洁白的路面,匆匆向机关走去。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以买票场景为中心叙事写人,故事情节集中紧凑,并擅长在朴实叙述中营造不平常的效果。 |
B.在是先给自己买票还是先给老人买票的两难选择中,作者细腻地描写了“我”、男青年、青年妇女的不同心理,深刻剖析了“我”的自私。 |
C.这篇小说的段落都很短小,这种形式便于加快叙事节奏,迅速推进小说情节发展,便于人物刻画上的灵活切换,简洁清晰准确地表达内容。 |
D.小说以“我”的视角叙述了旅客暗中争相为盲眼老人买车票的故事,“我”是事件的见证人,增强故事的真实性,同时起到线索的作用。 |
3.小说塑造男青年形象时运用了哪些表现手法?请概括手法并简要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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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的世界(节选)
路 遥
当田晓霞换好衣服来到隔壁的时候,孙少平、矿上的宣传部长和安检员,都忍不住笑了。晓霞穿的是男人的工作服,衣服太大,极不合身,显得像孩子一样。她在墙上的镜子前照了照自己的模样,也忍不住笑起来。
等上下井的工人们都走完以后,他们最后一罐来到地下。晓霞立刻震惊地张大了嘴巴。当走到大巷灯光的尽头,踏入无边的黑暗之中后,她不由得紧紧抓住了少平的衣袖。接着便是过风门,爬滑溜的大坡,上绞车道。少平一路拉扯着她,给她说明旁边的设备,介绍井下的各种情况。她只是一直惊讶地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现在,他们爬进了工作面旁边的回风巷。本来,接连通过的那些巷道就已使她震惊不已,而没想到还有这么令人心惊胆颤的地方!
她紧紧抓着少平的手,和他一起弯腰爬过横七竖八的梁柱间。这时候,她更加知道她握着的这只手是多么有力、亲切和宝贵。热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和汗水一起在脸上漫流。她也不揩这泪水——黑暗中没有人会看见她在哭。她为她心爱的人哭。她现在才明白,他在吃什么样的苦,他所说的沉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掌子面一茬炮刚过,顶棚已经支护好了。正在攉煤的工人也暂时停下来。他们知道这是来参观的,因为班长亲自带路,还跟着矿上的领导和安检员,知道参观的是个“大人物”。
少平几乎是半抱着晓霞,艰难地从溜子槽上爬过掌子面,好不容易来到漏煤眼附近的井下材料场。他们这才又直起了腰。
现在,晓霞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湿透了,脸黑得叫人认不出来她是女的。
直到现在,她还紧张得没说一句话。是的,她反应不过来这就是井下的生活,这就是她亲爱的人长年累月劳动的地方!①她眼前只是一片黑色:凝固的黑色,流动的黑色,旋转的黑色……
现在,已经是深夜两点钟了。按原来说好的,少平不再上井送她。那么,他们就要在这儿分手告别——就在此刻!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此时此刻,真有一番生离死别的滋味!
黑暗中,她再一次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她愿自己的手永远留在这只手里而不再放脱。
“我就不再上去了。”他说。
“我还要来大牙湾……”她说。
宣传部长和安检员在旁边等着她。他放开了她的手,他目送着他们离开材料场。
一直到巷道拐弯处时,她又回过头来,在一片漆黑中徒劳地寻找他的身影。她看见远处有灯光在晃动。她无力地举起自己手中的矿灯,摆动了几下——这是最后的告别……
晓霞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上井的。当她洗完澡回到招待所,躺进干燥而舒适的被窝里,就像刚刚从雷鸣电闪的暴风雨中走回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不尽的黑色在眼前流动着……
第二天一大早,太阳还没有从远方的地平线上露脸,她就坐进大牙湾矿那辆唯一的小轿车离开了这里。矿上前来送行的领导在车窗外挥手道别,但她根本没有在意那几张殷勤的笑脸。
她泪眼朦胧地告别了大牙湾。大牙湾的一切都深藏在她心中。别了,大牙湾。我说过,我还要回到这里来。这里有我梦中都思念的那个人。任何堂皇的地方,怎么能和这里相比?②我最喜爱的颜色也将是黑色,它蕴含着无穷的炽热、耀眼的光明……
汽车飞驰过绿色的山野。晓霞在铜城南郊飞机场大门前下了车。候机室的大厅极其宁静,稀稀落落的旅客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在售货柜前悠闲地踱来踱去,挑挑拣拣买东西。有几个人坐在舒适的皮沙发里,静静地望着大厅天花板上的枝形吊灯。扩音器里放出轻柔的音乐,一位新近走红的女歌星正用沙哑的嗓子娇声嗲气唱一首流行歌曲——
假日里我们多么愉快,朋友们一起来到郊外,
天上飘下毛毛细雨,淋湿了我的头发,……
田晓霞竟不知所措地在光洁如镜的水磨石地板上呆立了片刻。眼前这样的场所本来是她极熟悉的,现在倒有点陌生了。她耳朵里还轰隆隆地响着溜子的转动声,眼前仍然流动和旋转着一片黑色……
她在候机室的大厅里呆立了片刻,才慢慢地回到了眼前的现实中。这里太宁静了,静得叫人有点心慌。半小时后,她坐着这架飞机冲上了碧蓝的天空。飞机进入水平飞行以后,她解开安全带,侧过脸从舷窗望出去,只见下面一片白云在翻腾。在那卷奔跃的白色浪潮的远方,她似乎看见他从地平线那边向她走来,黝黑的脸庞,露出两排整齐坚实的白牙齿微笑着,双脚踩踏白云彩大步地向她赶来……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A.田晓霞体验井下生活,经历了由兴奋到震惊到胆颤再到感动的心理过程,这使她更加深入地走进了孙少平的世界。 |
B.田晓霞上井后,依然沉浸在井下的情景之中。虽然她离开了大牙湾,但是这里的一切已深深地留在了她的心里。 |
C.小说引用一段歌词,营造了舒适祥和的环境,与井下的艰难危险形成鲜明对比,展现了煤矿工人的乐观主义精神。 |
D.小说展现了田晓霞和孙少平爱情的多重障碍,不仅有迥异的工作环境的差距,更有悬殊的社会地位的差距。 |
A.小说以田晓霞和孙少平的活动为线索,采用了语言、动作和心理描写等手法刻画人物形象。 |
B.孙少平和田晓霞两人身份反差巨大,作者以此来表现他们对超越世俗纯真爱情的执着追求。 |
C.对煤矿井下情景详细、真实的描述,反映了作家创作需要丰富的社会生活经验和人生体验。 |
D.小说结尾描写了田晓霞在飞机上的的幻觉,使小说在现实主义的基础上有了浪漫主义色彩。 |
4.现实主义提倡按照生活的本来样式客观细腻地描写生活,真实再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请据此简要分析田晓霞在井下参观情节的现实主义创作风格。
【推荐2】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人生【注】(节选)
路遥
高加林把自行车放到路边,然后伏在大马河的桥栏杆上,低头看着大马河的流水绕过曲曲折折的河道,穿过桥下,汇入到县河里去了。他在这里等着巧珍。他决定今天要把他和巧珍的关系解脱。他既不愿意回高家村完结这件事,也不愿意在机关。
高加林伏在桥栏杆上,反复考虑他怎样给巧珍说这件事。开头的话就想了好多种,但又觉得都不行。他索性觉得还是直截了当一点更好。弯拐来拐去,归根结底说的还不就是要和她分手吗?在他这样想的时候,听见背后突然有人喊:“加林哥……”一声喊叫,像尖刀在他心上捅了一下!
他转过身,见巧珍推着车子,已经站在他面前了。她来得真快!是的,对于他要求的事,她总是尽量做得让他满意。
“加林哥,没出什么事吧!昨天我听三星捎话说,你让我来一下,我晚上急得睡不着觉,又去问三星看是不是你病了,他说不是……”她把自行车紧靠加林的车子放好,一边说着,一边向他走过来,和他一起伏在了桥栏杆上。
高加林看见她今天穿了一身新衣服,浑身上下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顿时感觉有点心酸。他怕他的意志被感情重新瓦解,赶快进入了话题。
“巧珍……”
“唔。”她抬头看见他满脸愁云,心疼地问,“你怎了?”
加林把头转向一边,说:“我想对你说一件事,但很难开口……”
巧珍亲切地看着他,疼爱地说:“加林哥,你说吧!既然你心里有话,就给我说,千万别憋在心里!”
“说出来怕你要哭。”
巧珍一愣。但她还是说:“你说吧,我……不哭!”
“我可能要调到几千里路以外的一个地方去工作了,咱们……”
巧珍一下子把手指头塞在嘴里,痛苦地咬着。过了一会,才说:“那你……去吧。”
“你怎么办呀?”
“……”
“我主要考虑这事……”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两串泪珠静静地从巧珍的脸颊上淌下来了。她的两只手痉挛地抓着桥栏杆,哽咽地说:“……加林哥,你再别说了!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你……去吧!我决不会连累你!加林哥,你参加工作后,我就想过不知多少次了,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了。我一个字不识,给你帮不上忙,还要拖累你的工作……你走你的,找个更好的对象……加林哥……”
巧珍说不下去了,掏出手绢一下子塞在了自己的嘴里!
高加林眼里也涌满了泪水。
巧珍迅疾地转过身,说:“加林哥……我走了!”
他想拦住她,但又没拦。他的头在巧珍的面前,在整个世界面前,深深地低下了。
她摇摇晃晃走过去,困难地骑上了自行车,然后就头也不回地向大马河川飞奔而去了。
高加林也猛地骑上了他的车子,他骑到一个四处不见人的地方,把车子摔在地上,身子一下伏在一块草地上,双手蒙面,像孩子一样大声号啕起来。这一刻,他对自己仇恨而且憎恶!
五天以后,高加林从刘家湾公社返回县城,就和黄亚萍开始了他们新的恋爱生活。
他们穿着游泳衣,一到中午就去城外的水潭里去游泳。游完泳,戴着墨镜躺在河边的沙滩上晒太阳。傍晚,他们就在东岗消磨时间:一块儿天上地下地说东道西,或者一首连一首地唱歌。黄亚萍按自己的审美观点,很快把高加林重新打扮了一番:咖啡色大翻领外套,天蓝色料子筒裤,米黄色风雨衣。她自己也重新烫了头发,用一根红丝带子一扎,显得非常浪漫。浑身上下全部是上海出的时兴成衣。
有时候,他们从野外玩回来,两个人骑一辆自行车,像故意让人注目似的,黄亚萍带着高加林,洋洋得意地通过了县城的街道……他的情绪当然是很兴奋的,因为黄亚萍把他带到了另一个生活的天地。他感到新奇而激动,就像他十四岁那年第一次坐汽车一样。
他父亲和德顺老汉有一天突然来到他的住处,脸色都不好看。高加林把奶糖、水果、糕点给他们摆下一桌子,又冲了两杯很浓的白糖水放在他们面前。
他们都不吃不喝。高加林知道他们要说什么了,就很恭敬地坐在他们面前,低下头,两只手轮流在脸上摸着,以调节他的不安的心情。
“你把良心卖了!加林啊……”德顺老汉先开口说,“巧珍那么个好娃娃,你把人家撂在了半路上!你作孽哩!你是咱土里长出来的一棵苗,你的根应该扎在咱的土里啊!你苦了巧珍,到头来也把你自己害了……”
“你还年轻,不懂世事,往后活人的日子长着哩!爸爸快四十岁才得了你这个独苗,生怕你在活人这条路上有个闪失啊……”他父亲说着,老眼里已经汪满了泪水。
高加林一直低着头,像一个受审的犯人一样。老半天,他才抬起头,叹了一口气说,“你们说得也许都对,但我已经上了这钩杆,下不来了。再说,你们有你们的活法,我有我的活法!我不愿意再像你们一样,就在咱高家村的土里刨挖一生……我给你们买饭去……”两个老人看他们再说什么也不顶事了———这个人已经有了他自己的一套,用他们的生活哲学已经不能说服他了。于是他们就起身告别。
两位老人心情相当沉重地走了。
高加林自己也很难过。德顺爷和他爸说的话,听起来道理很一般,但却像铅一样,沉甸甸地灌在了他的心里……
不久,一个新的消息突然又使高加林欣喜若狂了:省报要办一个短期新闻培训班,让各县去一个人学习,时间是一个月。县委宣传部已决定让他去。
他一晚上高兴得没睡着觉———这可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出远门,进省会,去逛大城市呀!
走的那天,亚萍和他一起去车站。他身上穿的和提包里的东西,全是她精心为他准备的。当汽车从车站门口驶出来,亚萍的笑脸和她挥动的手臂闪过以后,他的心很快就随着急驰的汽车飞腾起来;飞向了远方无边的原野和那飞红流绿的大城市……
(有删改)
【注】路遥的小说《人生》发表于1982年。在那个年代,年轻人除了上大学,很难跳出“农门”。高加林高中毕业后,成了一名乡村教师,但后来被大队书记的儿子顶替了,他只好回家种地。高加林的叔父从部队转业回来当了局长,高加林因为叔父的关系成了县里的一名记者,后被人告发,他又回到了高家村当农民。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高加林“反复考虑他怎样给巧珍说这件事”,表明此时的他认为与巧珍分手是他在人生道路上必然要作出的决定,只是纠结如何告知而已。 |
B.“加林哥,没出什么事吧!昨天我听三星捎话说,你让我来一下,我晚上急得睡不着觉,又去问三星看是不是你病了……”这一连串话语表现了巧珍的性急。 |
C.“五天以后,高加林从刘家湾公社返回县城,就和黄亚萍开始了他们新的恋爱生活”,既写出了高加林想拥有新生活的迫不及待,也表现了他对巧珍的无情。 |
D.文中写“高加林自己也很难过。德顺爷和他爸说的话,听起来道理很一般,但却像铅一样,沉甸甸地灌在了他的心里……”表现他对自己抛弃巧珍的行为充满自责。 |
A.“她的两只手痉挛地抓着桥栏杆”,用细节描写表现了巧珍在得知高加林变心后内心巨大的痛苦。 |
B.“你把良心卖了”“你作孽哩”“往后活人的日子长着哩”等,通过质朴的、口语化的语言写出两位老人在规劝高加林时的语重心长。 |
C.在黄玉萍的打扮下,高加林穿上了“咖啡色”外套、“天蓝色”筒裤、“米黄色”风雨衣,亮丽的色彩预示着他即将迎来丰富多彩的新生活。 |
D.文章叙事时,详略得当,主次分明,详写高加林与巧珍分手的经过,通过语言、动作、心理、神态等描写使人物形象立体而生动。 |
4.路遥的中篇小说《人生》问世不久即轰动全国,引发了人们对现实社会以及个人追求的思索。请结合文本谈谈《人生》给你的启示。
惊蛰过后很长一段日子,尽管节令也已经过了春分,但连绵的黄土高原依然是冬天的面貌。山野里草木枯黑,一片荒凉。只是夜晚的时间倒明显缩短了。
一直到了四月初,清明节的前一天,突然刮起了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黄风。风刮得天昏地暗,甚至大白天都要在房子里点亮灯。以后紧接着的几天,气候突然转暖了。人们惊异地发现,街头和河岸边的柳树不知不觉地抽出了绿丝;桃树、杏树的枝头也已经缀满了粉红的花蕾。如果留心细看,那向阳山坡的枯草间,已经冒出了一些青草的嫩芽。
孙少平的日子过得和往常差不多:吃黑高粱面馍;看借来的课外书;在城里的各个地方转悠。这天下午劳动,全班学生在学校后面的一条拐沟里挖他们班种的地。不到一个小时,孙少平就饿得头晕眼花。好不容易熬到快要收工的时候,他们村的润生突然来到他眼前,说:“少平,我姐中午来找我,她说让你下午别在学校灶上吃,到我二爸家去吃饭……”润生说完这话,就又回到他挖地的地方去了。
润生的姐姐叫他有什么事呢?而且还叫他到她二爸家去!
这使他感到惶恐不安——润生他二爸是县革委会的副主任,在县上可是一个大人物。不过,他对润生的姐姐润叶倒怀有一种亲切的感情。润叶姐不管对村里的什么人都特别好。而最主要的是,润叶姐小时候和他大哥一块耍大,又一起念书念到小学。后来润叶姐到县城上了中学,而哥哥因为家穷回村当了农民。润叶姐在县上的城关小学教了书,成了公家人,每次回村来,还总要到他们家来串门,和哥哥拉家常。
按说,润叶姐要求他的事,他都应该按她说的做。但现在叫他到她二爸家去吃饭,他倒的确有点惶恐和为难了。他想到他穿这么一身破烂衣服,要跑到尊贵的县领导家里去做客,不由得一阵阵心跳耳热。
学校马上要开饭的时候,孙少平还是拿不定主意。他想他如果不去,就太对不起润叶姐了。如果去,他又感到有点惧怕。他突然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他先不去润叶姐二爸家吃饭。等他在学校吃完饭后,过一段时间,他直接到城关小学去找润叶。这样既见了润叶姐,又可以不去她二爸家。
孙少平这样想着,拿着两个黑馍走到了他宿舍的门口。他在门口一下子愣住了:他看见润叶姐正坐在他宿舍的炕边沿上——显然在等他回来。少平一下子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倒是润叶姐走上前来,仍然笑着说:“我让润生叫你到我二爸家去,你怎么不来呢?”“我……”他不知说什么才对。
润叶姐敏捷地一把从他手里夺过那两个黑馍,她把馍放在他碗里,说:“走,跟我吃饭去!”“我……”少平还没反应过来,只好跟着润叶姐起身了。
他一路上跟着润叶姐进了县革委会的大门,进了她二爸家的院子,润叶让他坐在一个方桌前,接着就出去为他张罗饭去了。现在他一个人坐在这陌生的地方,心还在咚咚地跳着。两只手似乎没个搁处,只好规规矩矩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不一会,润叶便端着一个大红油漆盘子进来了。他赶忙站起来。润叶把盘子放在方桌上,然后把一大碗猪肉烩粉条放在他面前,接着又把一盘雪白的馒头也放在了桌子上。她亲切地用手碰了碰他的胳膊,说:“快坐下吃!我们已经吃过了,你吃你的,我出去刷一下碗筷。不要怕,好好吃,我知道你在学校吃不好……”她拿着碗筷出去了。
孙少平的喉眼骨剧烈地耸动起来。肉菜和白馍的香味使他有些眩晕。他坐下来,拿起筷子,先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他什么也不想了,闷着头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感谢润叶姐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否则他吃这顿好饭会有多别扭!等到他放下碗筷,才意识到自己吃得太多太快了。
这时候,天开始模模糊糊地黑起来了。城市的四面八方,灯火已经闪闪烁烁。风温和地抚摸着人的脸颊。隐隐地可以嗅到一种泥土和青草芽的新鲜味道。多么好呀,春夜!
现在,润叶姐把他送到了学校的大门口。她站定,说:“你快回去……”说完这话后,便从自己的衣袋里摸出个什么东西,一把塞进他的衣袋,旋即就转过身走了。走了几步她才又回过头说:“那点粮票你去换点细粮吧……”
少平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润叶姐就已经消失在坡下的拐弯处了。他呆呆地立在黑暗中,把手伸进自己的衣袋,紧紧地捏住了那个小纸包。他鼻子一酸,眼睛顿时被泪水模糊了……
(选自路遥《平凡的世界》,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本文在有限的篇幅里展示了黄土高原极具地域特色的场景,让读者从中了解到特定时代中人物的社会活动。 |
B.小说第一段的环境特点是“一片荒凉",结尾的景色却变得美好起来。这一转变暗示了孙少平到润叶她二爸家吃饭前后从惶恐不安到轻松感动的心理转变。 |
C.“两只手似乎没个搁处,只好规规矩矩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这一动作描写既表现了孙少平内心的紧张,又暗示了他性格木讷。 |
D.“肉菜和白馍的香味使他有些眩晕”,这一细节描写表现了孙少平对近在眼前的“美味”的渴望和不知所措。 |
东南亚餐厅的歌手
朱宏
第一次听见他唱歌就是在这家东南亚风格的餐厅。他坐在餐厅一角——那里并没有舞台——怀里抱着把吉他,悠悠地唱着歌。然而在喧闹的餐厅里,谁在认真听呢?
我注意到他并不是因为歌唱得有多好。那会儿他正在唱老鹰乐队的《加州旅馆》,中式英语从音箱里发出来,像一粒粒炒黄豆击中我的耳膜。我于是去找发出这个声音的人。看见他戴着眼镜,仍凑近了看乐谱。把一首好端端的歌唱得像醉汉骑车。
我以为可能是因为他不太熟悉这首歌,可是我错了,他可能根本就没有一首熟悉的歌。偏偏他还唱了一晚上的英文歌曲。请他驻唱,不知道饭店老板是怎么想的。
但是那儿的饭菜太好吃了,我舍不得因为歌手的原因而抛弃它。每次我来的时候他都在,似乎他是这家饭店里唯一的歌手。时间一长,我也就习惯了,甚至产生了一个错觉——《加州旅馆》跑调的那几处本来就应该这样唱。
就这样,我听他唱歌听了将近五年。在这件事上,我最佩服三个人:①一个是歌手,坚持跑调五年不变,难能可贵;另一个是饭店老板,容忍歌手五年,足见他胸怀有多宽广;最后一个是我自己,五年不离不弃,愣是树立起了新的音乐审美标准。
有一天朋友组了个饭局,我被拉去作陪。大家都坐定后,我发现有个人很面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朋友介绍后我才恍然大悟:这个熟面孔居然是东南亚餐厅的歌手。他姓卢,和他一起来的是东南亚餐厅的老板西西。
近距离打量,老卢略显沧桑;西西年轻,细皮嫩肉的。正是晚间就餐高峰的时候,“东南亚”那边的歌手跑这儿跟我们一道吃饭来了,我真替那边的顾客感到遗憾。老卢在餐桌上有些拘谨。西西叫他放松点儿,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西西见我在看他俩,尴尬地抬了一下手说:“漫办法,我舅是个老实人。”
老卢是西西的舅舅,那自然就是我们的舅舅。在餐桌上我们纷纷给舅舅敬酒,让他成了今天的核心人物。吃完饭我们去歌厅唱歌,老卢执意要先回家,被我们拽住了。大家说:“舅舅你不能走,平时唱歌那是工作,今天要你来唱歌休闲。”
老卢在大家的恭维下拿起了话筒,还是一如既往地跑调。好在我们都习惯了,西西也不以为意,专注地听他舅舅唱歌。一曲终了,接下来是一首民歌,有人把话筒递给西西。西西推托不掉,便接了。
什么是惊艳?②西西一开口才叫惊艳。有人喊道:“把原唱关掉!”西西唱了一首歌就说啥也不再唱了。我说:“西西你唱得这么好,是专业的吧?”西西叹息一声,给我们道出了成长往事。
西西的父母亲去世得早,他从小在舅舅家长大。舅舅老卢是个普通工人,但骨子里是个文艺青年,爱唱歌。他跟着磁带学,也学了不少外语歌,发音是用汉字注音的。他空怀成为歌唱家的理想,但却不是那块料,在一次厂里的文艺会演上惹得全场哄堂大笑,而后就偃旗息鼓了。也许是因为耳濡目染吧,西西从小就对音乐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而且颇有天赋。老卢高兴坏了,发誓要把西西培养出来。
西西抽了一下鼻子说:“我舅舅为了让我不再走他‘自学成才’的老路,在我上到高中后花钱请了声乐老师。而舅舅每天晚上下班后匆匆扒几口饭就背上吉他跑出去了,后来我才知道他在沿着路边的饭店卖唱。除此之外他没有别的赚外快的手段。他挣的哪儿是唱歌的钱呀?每一块钱都是失去尊严的搞笑钱。没办法,那时候家里钱不够用。”
③西西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
后来西西终于如愿考上了音乐学院,毕业后进了某省的歌舞团。老卢的理想终于在外甥身上实现了。为了报答含辛茹苦的舅舅,西西盘下一家饭店,改造成了东南亚风格。虽然他是出资人,但实际的经营和收益都交给了老卢。
老卢哪儿懂经营?饭店有个请来的店长撑着呢。老卢最大的兴趣还是唱歌。④在自己的店里当驻唱歌手,谁还能剥夺他的尊严?
(选自《小小说选刊》2023.8)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的理解,A.东南亚风格的餐厅、外语歌曲《加州旅馆》都带有浓郁的异域格调,体现了舅舅的生活情趣,隐约透露出舅舅的年龄和性格特征。 |
B.“我”只是因为特别喜欢东南亚餐厅的饭菜,开始才能忍受驻唱歌手跑调的弹唱,但经过五年时间,“我”也慢慢习惯上了这种跑调。 |
C.缺少天赋并没有阻挡舅舅当歌唱家的理想,但厂文艺汇演失败,他偃旗息鼓。随着西西分配省剧院,舅舅重拾自信,经营餐厅并驻唱。 |
D.小说把目光投向舅舅这个小人物,反映了舅舅曾经的追求和现状,能引发读者对以舅舅为代表的普通人生活和尊严的思考。 |
A.第①句“一个是歌手,坚持跑调五年不变,难能可贵”,这句话是正话反说,表面赞扬长年坚持的可贵,实际是在调侃歌手竟然总是唱不准调。 |
B.第②句“西西一开口才叫惊艳”,既能正面体现出西西唱歌方面天赋极高,也能侧面体现出舅舅在外甥成才之路上付出的心血之多,令人回味。 |
C.第③句“西西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单独成段,突出西西想说又不敢说的矛盾心理,他不愿再回忆过去艰辛的生活经历,给读者留下思考空间。 |
D.第④句“在自己的店里当驻唱歌手,谁还能剥夺他的尊严?”说明唱歌已不是舅舅谋生的手段,他现在可以有尊严地享受唱歌带来的自由快乐。 |
4.有人评价说,读完这篇小说让人感觉“笑中带泪”。请结合小说内容分析这样评价的理由。
蝼 蚁
周海亮
婴儿就在他们的头顶上疯狂地嚎哭,他们却无能为力。
他们的头顶上还有士兵。荷枪实弹的士兵,抽着烟,看着婴儿,手指不离扳机。士兵知道附近肯定有人。这里的人们,绝不可能丢下一个婴儿。
士兵在两小时以前袭击了村子。村人们多被击毙,只有他们躲进地下室。地下室极其隐蔽,现在,那里藏着三个女人、一个男人和两个孩子。
女人中,她是婴儿的母亲。
本来是她的男人抱着婴儿。逃跑时,男人腿部中了一枪,肩膀又中了一枪。他跌倒,爬起,继续跑,用着一种怪异并且滑稽的姿势。他们躲进地下室的时候,男人已经冲进院子,然后,他的后背中了一枪,又一枪,又一枪。男人躺在地上痛苦地挣扎,却用了一种极舒服的姿势抱着他的婴儿。那时地下室的盖口尚未关上,他看着女人,冲她挤挤眼睛,然后目光转向别处。他不想让追赶他的士兵觉察到屋子里还有一个地下室。女人甚至认为,他也许是故意挨上子弹。
女人中,她是婴儿的母亲。
本来是她的男人抱着婴儿。女人试图冲出去,可是她被别人强行拖下去。盖口合拢的瞬间,士兵冲进院子。士兵在男人的脑袋上补了一枪,却留下婴儿。
他知道村子里还有人。
一天前,有村里的人帮助游击队偷袭了他们的队伍。战斗中他失去两个兄弟——真正的兄弟——父亲将他们兄弟三人,一起送上了战场。
他在等待有人自投落网。他相信这件事终会发生,因为他有一个婴儿。
婴儿哭着,喊着,也许是饿了。婴儿有着黄色的头发,圆圆的鼻子,眼珠就像褐色的水晶球。士兵盯着婴儿,心中泛起波澜。然后,士兵对自己说,战争早一天结束,他就能早一天回到家乡。
杀光隐藏在暗处的村人,就会距战争结束更近一步。这是长官的想法,也是他的想法。
婴儿一直在哭,一直在哭。
两个女人将地下室里的女人紧紧箍住。女人想不顾一切地冲出去,抱起她的孩子,扯起她的衣衫,让孩子含住她的乳头,狠狠地吸,狠狠地吸……她想喊出来,可是声音卡在喉咙,将她噎出眼泪。她薅着自己的头发,浓密结实的头发,此时弱不禁风。
士兵就在他们的头顶。他们甚至可以听到士兵的呼吸。然后婴儿变得安静,女人感觉到婴儿的体温。
地下室里漆黑一片。不能说话,不能动,不能哭泣,不能点亮任何可以照明的东西。黑暗里的女人认为自己并不重要——是死是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身边还有两个女人、一个男人和两个孩子。
婴儿的嚎哭声再一次挤进地下室,每一声都像刀子,一下一下剜着女人的心。女人听到她的牙齿发出奇怪的声音,张开嘴,伸手去接,她的手心里,多出一颗带血的牙齿。
附近教堂的钟声响起,女人知道,他们躲进地下室里,已经整整一天。
有那么几个瞬间,女人真的想冲出去。冲出去,求士兵放过她的孩子,为此她可以付出一切——她的身体,她的生命,甚至,地下室里其他人的生命。后来她终于决定这样去做,却移动不了,也不能说话。他们将她绑起,用衣服堵住了嘴。
他们知道,女人随时可能疯狂。
女人感觉她的身体在抖。女人感觉每个人的身体都在抖。她恨他们,又不敢恨。她怕他们,又不敢怕。后来她想,就算她真的冲出去,又能做什么呢?她相信不管她怎么说,怎么做,士兵都会将她射杀,将他们射杀,然后,将她的孩子射杀。
婴儿再一次变得安静。士兵的脚步声有节奏地在头顶上响起。她听到士兵划一根火柴,点燃香烟。然后,一声重重的叹息。
女人静静地倚着墙壁,不动。她的手指将坚硬的墙壁犁开一条深深的沟渠,沟渠里,渗出鲜血。绑住女人的绳子早已松动,女人随时可以推开其他人,叫喊着冲出去。可是她没有。或许,她已经放弃。
嚎哭声再一次挤进来,却那么无力,那么微弱。教堂的钟声再一次传来,此时,他们躲在地下室里,已经整整两天。两天里,孩子没吃一点东西,没喝一点水,她躺在冰凉的地板上,任寒风将她的脸蛋冻伤,将她的四肢冻僵,任士兵的目光,一遍又一遍将她打量。
女人知道,她的孩子正在一点一点死去。
她再一次有了冲出去的冲动。却不是去救孩子,而是让自己死去——死去,便再不必理会孩子的死活,也不必理会别人的死活。
她相信,让她在孩子死去以前死去,她会好受很多。
可是她终没有动。她闭着眼睛,十指深深地嵌进墙壁。她感觉不到疼痛。
她是在孩子死去之前死去的。她因痛而死,因绝望而死。宽容的上帝给了她提前死去的机会。
剩下的人们,安静地等在地下室里,或者等待士兵离开,或者等待被士兵发现。等待活着,或者等待死亡。
士兵是在三天以后离开的。那个婴儿顽强地撑过三天,终因饥饿而死。婴儿死去时,士兵落下一滴眼泪。
士兵希望战争结束,他用了他认为正确的方式。当战争结束,士兵就会回到家乡。家乡有他的妻子,还有他五个月大的女儿。女儿有着黄色的头发,圆圆的鼻子,眼珠就像褐色的水晶球。
(选自《小说月刊》2014年第9期)
1.下列对小说的理解与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前两节采用倒叙方式,从地下室内外紧张恐怖的情势入笔,然后再交代事情由来,从而造成强烈的悬念,强化了作品的艺术效果。 |
B.为了避免女人随时可能发疯,暴露藏身之处而引来杀戮,地下室里的其他人将女人绑起来,用衣服堵住她的嘴,显示出他们的冷漠麻木和自私自利。 |
C.女人为了孩子可以付出自己的生命,“甚至,地下室里其他人的生命”,这里的女人似乎不那么“高尚”,却更加符合一位深爱孩子的母亲的心理。 |
D.小说多处运用反复和排比手法来增强表现力,如“不能说话,不能动,不能哭泣,不能点亮任何可以照明的东西”,就突出了地下室的阴暗和压抑。 |
3.小说以“蝼蚁”为题,有何深意?
九袋
韩少功
在我的印象里,乞丐只可能是衣衫褴褛面容枯稿的形象。把乞丐与豪华的生活联系起来,是一种不可思议的荒谬。我到了马桥以后才知道我错了,世界上其实有各种各样的乞丐。
这人叫戴世清,原住长乐街。那里处水陆要冲,历来是谷米、茶油、桐油、药材的集散地。当然也就人气旺盛,烟馆当铺酒肆之类错综勾结,连阴沟里流出来的水都油气重,吃惯了苞谷粥的乡下人,远远地只要吸一口过街的风,就要腻心。长乐街从此又有了小南京的别号,成为附近乡民向外地人夸耀所在。人们提两皮烟叶,或者破几圈细篾,也跑上几十里上一趟街,说是做生意,其实完全没有什么商业意义,只是为了看个热闹,或者听人家发歌、说书。不知从何时起,街上有了日渐增多的乞丐,人瘦毛长,脸小眼大,穿着各色不合脚的鞋子,给街面上增添了一道道对锅灶有强大吞吸力的目光。
戴世清是从平江来的,成了这些叫花子的头。叫花子分等级,有一袋、三袋、五袋、七袋、九袋。他是九袋,属最高级别,就有了“九袋爷”的尊称,镇上无人不晓。他的讨米棍上总是挂着个鸟笼,里面一只八哥总是在叫:“九袋爷到,九袋爷到。”八哥叫到哪家门口,绝不用敲门,也不用说话,没有哪一家不笑脸相迎的。对付一般的叫花子,人们给一勺米就够了。对九袋爷,必须给足一筒,有时甚至贿以重礼,往他衣袋里塞钱,或者腊鸡爪——他最爱吃的东西。
有一次,一个新来的盐商不懂此地的规矩,只打发他一个铜板。他气得把铜板叮当一声甩在地上。盐商没碰到过这种场面,差点跌了眼镜。
“岂有此理!”九袋爷怒目。
“你你你还嫌少?”
“我九袋爷也走过九州四十八县,没见过你这种无皮无血的主!”
“怪了,是你讨饭还是我讨饭?你要就要,不要就赶快走,莫耽误了我的生意。”
“你以为是我要讨饭吗?是我要讨饭吗?”九袋爷睁大眼,觉得应该好好教育这个醒崽一番才对
盐商没听说过这么多道理,被他横飞的唾沫刷得一退一退的,只好举手告饶:“好好好,说不过你,我还要做生意,你走吧走吧。走呵。”
“走?今天非同你理论个明白不可!你给我说清楚,是我要讨饭吗?我今天是找你来讨饭吗?”
盐商苦着一张脸,多掏出了几枚铜板,往他怀里塞,有一种败局已定的绝望。“是的是的,今天不是你要讨饭,你也没找我讨饭。”
九袋爷不接钱,气呼呼地一屁股在门槛上坐下来。“臭钱,臭钱,今天我只要讨个公道!你要是说在理上,我的钱都给你!”
他掏出一大把铜钱,比盐商的铜板多得多。闪闪发亮,引得很多小把戏围上前来看。
后来,要不是他突然产生了要上茅房的需要,盐商完全没有办法让他离开门槛。他返回时,盐铺已经紧紧关门了。他操着棍子使劲打门,打不开,里面有男声女声骂起来,嘴臭得很。
几天之后,盐铺正式开张,做了几桌酒肉宴请镇上的要人和街坊。鞭炮刚响过,突然来了一群破破烂烂的叫花子,黑压压的发出莫名的酸臭味,围着盐铺喊喊叫叫。给了他们馒头,他们说是馊的,一个个甩回来。给了他们一桶饭,他们又说饭里面有沙子,把饭吐得满地满街。路人没法下脚,来吃酒席的客人也连连招架溅上鼻子或额头的饭粒。最后,四个叫花子敲一面破鼓,蹿到席间要唱花鼓贺喜,但身上全抹着猪粪狗粪,吓得客人一个个捂着鼻子四散而逃。他们便趁机朝桌上的佳肴一一吐口水。客人跑了一半,盐商这才知道九袋爷的厉害,才知道自己闯了大祸。
他托街坊去向九袋爷求情。九袋爷在河码头边一棵大树下睡觉,根本不理睬。盐商无奈,只好预备了两个腊猪头两坛老酒,亲自去谢罪,还通过街坊买通了一个七袋,也就是级别仅次于九袋爷的丐头,从旁撮合。戴世清这才微微睁开眼皮,恨恨地说天气好热。
盐商赶紧上前给他打扇。
戴世清一个哈欠喷出来,挥挥手,说我晓得了。
他意思很含糊。但盐商讨得这句话已经很不易,回家,竟然发现叫花子已经散去,只留下四个自称是五袋的小丐头,围一桌酒肉海吃,也算是留有余地,不过分。
盐商笑着说吃吧吃吧,亲自为他们斟酒。
流丐进退有序令行禁止,戴世清做到这点当然也是不容易的事。他当了九袋以后,办事比前朝公道,重划丐田,肥瘦搭配,定期轮换,让每个人都不吃亏,都有机会到大户家“刷碗”。他还规定帮内人凡有病痛不能下田的时候,可以吃公田,到他那里支取一定袋金,这更使帮内无人不感激。
这以后,他乞无不胜讨无不克,名气越来越大,势力也扩展到罗水那边的平江县一带。 连武汉大码头上九袋一类的同行也远道而来拜访他,口口声声尊他为师。他烧一块龟片就能卜出什么时候行丐最好,去什么方向行丐最有利,别的人照他说的去做,没有不发的。街上人办红白喜事,席上总要给他留出上宾的位置。不见他来就担心一餐饭吃不安稳,担心叫花子前来吵棚。一位当过道台的朱先生,还曾经赠给他楹联匾额,黑底金字,花梨木的质地,重得要好几个人来抬。
两联是:“万户各炎凉流云眼底;一钵齐贵贱浩宇胸中。”
横匾是:“明心清世”——暗嵌了九袋爷的名字在其中。
1.结合故事情节,概括“九袋爷”的形象。2.赏析文中画波浪线语句的表达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