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一:
示众
鲁迅
首善之区的西城的一条马路上,这时候什么扰攘也没有。火焰焰的太阳虽然还未直照,但路上的沙土仿佛已是闪烁地生光;酷热满和在空气里面,到处发挥着盛夏的威力。许多狗都拖出舌头来,连树上的乌老鸦也张着嘴喘气,——但是,自然也有例外的。远处隐隐有两个铜盖相击的声音,使人忆起酸梅汤,依稀感到凉意,可是那懒懒的单调的金属音的间作,却使那寂静更其深远了。
只有脚步声,车夫默默地前奔,似乎想赶紧逃出头上的烈日。
“热的包子咧!刚出屉的……。”
十一二岁的胖孩子,细着眼睛,歪了嘴在路旁的店门前叫喊。声音已经嘶嘎了,还带些睡意,如给夏天的长日催眠。他旁边的破旧桌子上,就有二三十个馒头包子,毫无热气,冷冷地坐着。
“荷阿!馒头包子咧,热的……。”
像用力掷在墙上而反拨过来的皮球一般,他忽然飞在马路的那边了。在电杆旁,和他对面,正向着马路,其时也站定了两个人:一个是淡黄制服的挂刀的面黄肌瘦的巡警,手里牵着绳头,绳的那头就拴在别一个穿蓝布大衫上罩白背心的男人的臂膊上。这男人戴一顶新草帽,帽檐四面下垂,遮住了眼睛的一带。但胖孩子身体矮,仰起脸来看时,却正撞见这人的眼睛了。那眼睛也似乎正在看他的脑壳。他连忙顺下眼,去看白背心,只见背心上一行一行地写着些大大小小的什么字。
刹时间,也就围满了大半圈的看客。待到增加了秃头的老头子之后,空缺已经不多,而立刻又被一个赤膊的红鼻子胖大汉补满了。这胖子过于横阔,占了两人的地位,所以续到的便只能屈在第二层,从前面的两个脖子之间伸进脑袋去。
秃头站在白背心的略略正对面,弯了腰,去研究背心上的文字,终于读起来:
“嗡,都,哼,八,而……”
胖孩子却看见那白背心正研究着这发亮的秃头,他也便跟着去研究,就只见满头光油油的,耳朵左近还有一片灰白色的头发,此外也不见得有怎样新奇。但是后面的一个抱着孩子的老妈子却想乘机挤进来了;秃头怕失了位置,连忙站直。
“他,犯了什么事啦?……”
大家都愕然看时,是一个工人似的粗人,正在低声下气地请教那秃头老头子。
秃头不作声,单是睁起了眼睛看定他。他被看得顺下眼光去,过一会再看时,秃头还是睁起了眼睛看定他,而且别的人也似乎都睁了眼睛看定他。他于是仿佛自己就犯了罪似的局促起来,终至于慢慢退后,溜出去了。秃头又去看白背心的新草帽了。
忽然,就有暴雷似的一击,连横阔的胖大汉也不免向前一踉跄。同时,从他肩膊上伸出一只胖得不相上下的臂膊来,展开五指,拍的一声正打在胖孩子的脸颊上。
“好快活!你妈的……”同时,胖大汉后面就有一个弥勒佛似的更圆的胖脸这么说。
胖孩子也踉跄了四五步,但是没有倒,一手按着脸颊,旋转身,就想从胖大汉的腿旁的空隙间钻出去。胖大汉赶忙站稳,并且将屁股一歪,塞住了空隙,恨恨地问道:
“什么?”
胖孩子就像小鼠子落在捕机里似的,仓皇了一会,忽然推开他,冲出去了。
“吓,这孩子……。”总有五六个人都这样说。
待到重归平静,胖大汉再看白背心的脸的时候,却见白背心正在仰面看他的胸脯;他慌忙低头也看自己的胸脯时,只见两乳之间的洼下的坑里有一片汗,他于是用手掌拂去了这些汗。
然而形势似乎总不甚太平了。抱着小孩的老妈子因为在骚扰时四顾,没有留意,头上梳着的喜鹊尾巴似的“苏州俏”便碰了站在旁边的车夫的鼻梁。车夫一推,却正推在孩子上;孩子就扭转身去,向着圈外,嚷着要回去了。老妈子先也略略一跄踉,但便即站定,旋转孩子来使他正对白背心,一手指点着,说道:
“阿,阿,看呀!多么好看哪!……”
“好!”
什么地方忽有几个人同声喝彩。都知道该有什么事情起来了,一切头便全数回转去。连巡警和他牵着的犯人也都有些摇动了。
“刚出屉的包子咧!荷阿,热的……。”
路对面是胖孩子歪着头,磕睡似的长呼;路上是车夫们默默地前奔,似乎想赶紧逃出头上的烈日。大家都几乎失望了,幸而放出眼光去四处搜索,终于在相距十多家的路上,发现了一辆洋车停放着,一个车夫正在爬起来。
圆阵立刻散开,都错错落落地走过去。胖大汉走不到一半,就歇在路边的槐树下。车上的坐客依然坐着,车夫已经完全爬起,但还在摩自己的膝髁。周围有五六个人笑嘻嘻地看他们。
“成么?”车夫要来拉车时,坐客便问。
他只点点头,拉了车就走;大家就惘惘然目送他。起先还知道那一辆是曾经跌倒的车,后来被别的车一混,知不清了。
马路上就很清闲,有几只狗伸出了舌头喘气;胖大汉就在槐阴下看那很快地一起一落的狗肚皮。
老妈子抱了孩子从屋檐阴下蹩过去了。胖孩子歪着头,挤细了眼睛,拖长声音,磕睡地叫喊——
“热的包子咧!荷阿。 刚出屉的……。”
一九二五年三月一八日
(有删改)
文本二:
像《示众》这样的小说,在打破既定的小说规范的同时,也在创造新的小说范式。其实《示众》对故事情节的忽略,对人物个性化性格刻画的放弃,甚至取消姓名而将小说中的人物“符号化”,这都是有意为之的。引起鲁迅创作冲动的,是人的日常生活中的某些场景与细节,以及他对于这些具体的场景、细节背后所隐藏着的人的存在、人性的存在、人与人的关系的深度追问与抽象思考。这就是说,他对人的生存的现象形态(特别是生活细节)有极强的兴趣和高度敏感——这是一个文学家的素质;但同时,他又具有极强的思考兴趣与思想穿透力,他总能达到从现实向思想,从现象到精神,从具象向抽象的提升与飞跃——这正是一个思想家的素质;而他又始终保持着极强的形象记忆的能力,因而总能把具象与抽象有机地结合起来,在他的创作中,每一个具象的形象(人物、场景、细节等)都隐含着他对人的生命存在,特别是现代中国人的生存困境的独特发现与理性认识。这样,鲁迅的小说就具有了某种隐喻性,涂上了鲜明的象征色彩。而《示众》正是以强烈的象征性而成为鲁迅小说的代表作之一。
(摘编自钱理群《鲁迅作品细读·读〈示众》》)
1.下列对文本一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远处隐隐有两个铜盖相击的声音,使人忆起酸梅汤,依稀感到凉意”,从听觉到味觉,又转到触觉,运用通感修辞手法,将读者的感官调动起来。 |
B.鲁迅在《示众》中塑造了各种各样的人物形象,这些人物外表各有不同,个性特征鲜明,有极高的典型性和代表性。 |
C.小说结构匀称单纯,从寂静开始,又归于寂静,如同一幕哑剧,沉默中有一种无形的压力,令人无法呼吸,掩卷沉思。 |
D.小说中所有的人几乎只有一个动作——看;他们之间只有一种关系——一面“看别人”,一面“被人看”,由此形成“看/被看”的中国人的基本生存方式。 |
3.“像《示众》这样的小说,在打破既定的小说规范的同时,也在创造新的小说范式”,请结合文本一与文本二的内容,谈谈《示众》是如何“打破规范”与“创造新范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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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一
出关(节选)①
鲁迅
“站住!”几个人大叫着。
老子连忙勒住青牛,自己是一动也不动,好像一段呆木头。
“阿呀!”关官一冲上前,看见了老子的脸,就惊叫了一声,打着拱,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老聃馆长。”
老子也赶紧爬下牛背来,细着眼睛,看了那人一看,含含糊糊的说:“我记性坏……”
“自然,先生是忘记了的。我是关尹喜,先前因《税收精义》曾拜访过先生……”
“先生在城圈边溜溜?”关尹喜问。
“不,我想出去,换换新鲜空气……”
“那很好!现在卫生是顶要紧的②。不过机会难得,我们要请先生到关上去住几天,听听先生的教训……”
老子还没有回答,四个巡警就一拥上前,把他扛在牛背上。到了关上,让老子休息一会之后,关尹喜就提议要他讲学了。老子早知道这是免不掉的,就满口答应。屋里逐渐坐满了听讲的人们。
老子像一段呆木头似的坐在中央,沉默了一会,这才咳嗽几声。大家即刻屏住呼吸,侧着耳朵听。只听得他慢慢的说道: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大家彼此面面相觑,没有抄。“故常无欲以观其妙,”老子接着说,“常有欲以观其窍。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大家显出苦脸来了,有些人还似乎手足失措。书记先生竟打起瞌睡来,哗啷一声,刀,笔,木札,都从手里落在席子上面了。
为面子起见,人们只好熬着,但后来总不免七倒八歪斜,各人想着自己的事,待到讲到“圣人之道,为而不争”,住了口了。老子等了一会,就加上一句道:
“完了!”
大家如大梦初醒。一时站不起身,但心里又惊又喜,恰如遇到大赦的一样。
于是老子也被送到厢房里,请他去休息。他喝过几口白开水,就毫无动静的坐着,好像一段呆木头。
人们却还在外面纷纷议论。过不多久,就有四个代表进来见老子,大意是说他的话讲的太快了,谁也不能笔记。没有记录,所以要请他补发些讲义。
第二天早晨,天气有些阴沉沉,老子觉得心里不舒适,不过仍须编讲义,因为他急于要出关,而出关,却须把讲义交卷。他看一眼面前的一大堆木札,似乎觉得更加不舒适了。
然而他还是不动声色,静静的坐下去,写起来。回忆着昨天的话,想一想,写一句。那时眼镜还没有发明,他的老花眼睛细得好像一条线,很费力。写了整整一天半,也不过五千个大字。
“为了出关,我看这也敷衍得过去了。”他想。于是扶着拄杖,到关尹喜的公事房里去交稿,并且声明他立刻要走的意思。
关尹喜非常高兴,又非常惋惜,坚留他多住一些时,但看见留不住,便换了一副悲哀的脸相,答应了,命令巡警给青牛加鞍。一面自己亲手从架子上挑出一包盐,一包胡麻,十五个饽饽来,送给老子做路上的粮食。
老子再三称谢,收了口袋,和大家走下城楼,到得关口,还要牵着青牛走路;关尹喜竭力劝他上牛,逊让一番之后,终于也骑上去了。
大家回到关上,好像却下了一副担子。“这就是稿子。”账房先生提起一串木札来,翻着,说,“字倒写得还干净。我看到市上去卖起来,一定会有人要的。老实说,我是猜他要讲自己的恋爱故事,这才去听的。要是早知道他不过这么胡说八道,我就压根儿不去坐这么大半天受罪……”
“这可只能怪您自己看错了人,”关尹喜笑道,“他那里会有恋爱故事呢?他压根儿就没有过恋爱。”
“您怎么知道?”书记诧异的问。
“这也只能怪您自己打了瞌睡,没有听到他说‘无为而无不为’。这家伙真是‘心高于天,命薄如纸’,想‘无不为’,就只好‘无为’。一有所爱,就不能无不爱,那里还能恋爱,敢恋爱?您看看您自己就是:现在只要看见一个大姑娘,不论好丑,就眼睛甜腻腻的都像是你自己的老婆。”
“倘使他的话是对的,我们的头儿就得放下关官不做,这才是一个了不起的大人……”书记说。
窗外起了一阵风,括上黄尘来,遮得半天暗。关尹喜用袍袖子把案上的灰尘拂了一拂,提起两串木札来,放在堆着充公的盐和饽饽等类的架子上。
(有删改)
【注】①这篇小说改编自“老子出函谷关”的典故。节选部分之前的情节是孔子两次问学于老子,第二次后老子便决定出关。鲁迅在《<出关>的“关”》中说道:“老子的西出函谷,为了孔子的几句话,并非我的发现或创造,是三十年前,在东京从太炎先生口头听来的,后来他写在《诸子学略说》中,但我也并不信为一定的事实。至于孔老相争,孔胜老败,却是我的意见:老,是尚柔的;‘儒者,柔也’,孔也尚柔,但孔以柔进取,而老却以柔退走。这关键,即在孔子为‘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事无大小,均不放松的实行者,老子则是‘无为而无不为’的一事不做,徒作大言的空谈家。要无所不为,就只好一无所为,因为一有所为,就有了界限,不能算是‘无不为’了。”②1934年,国民党当局发动“新生活运动”,强调规矩和卫生。与此同时,当时的中国社会灾患四起、民不聊生。
文本二
鲁迅在将“故事”新编时,有意颠覆人们对历史人物的刻板印象,把英雄拉下神坛,让圣人回到生活,回归人的真实状态,这对普通人思考自身处境,寻找出路或许更具启发性。从这个意义上讲,鲁迅的确是不折不扣的人道主义作家。捷克学者普实克也曾评价道:“鲁迅的作品是一种极为杰出的典范,说明现代美学准则如何丰富了本国文学的传统原则,并产生了一种新的结合体。这种手法在鲁迅以其新的、现代手法处理历史题材的《故事新编》中反映出来。他以冷嘲热讽的幽默笔调剥去了历史人物的传统荣誉,扯掉了浪漫主义历史观加在他们头上的光圈,使他们脚踏实地,回到今天的世界上来。他把事实放在与之不相称的时代背景中去,使之脱离原来的历史环境,以便从新的角度来观察他们。”这种古今杂糅的创作带有一种先锋的味道,它完全不同于中国传统历史小说类似于编年体史书的写作,在某种程度上,大可视作是新历史小说的前身。
(摘编自陆赛《于斜日将堕之时》)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写老子出函谷关前恰巧被关尹喜碰到,因此被拦截下来住在关上,无奈给人们讲学并编写讲义,方得以出关。 |
B.小说将老子讲学的场面描绘得生动有趣。“面面相觑”“七倒八歪斜”“恰如遇到大赦的一样”等词句说明老子的空谈不被人们接受。 |
C.鲁迅多次用“像一段呆木头”来形容老子,可见他对老子的态度是批判的。小说最后,关尹喜与书记的对话也可以佐证。 |
D.与无为的老子相比,讥讽老子的关尹喜和书记等人,反而是有着笃诚向上、积极有为的人生态度的正面人物。 |
3.结合文本二,谈谈你对《出关》中古今杂糅创作手法的认识和理解。
况且,一想到昨天遇见祥林嫂的事,也就使我不能安住。那是下午,我到镇的东头访过一个朋友,走出来,就在河边遇见她;而且见她瞪着的眼睛的视线,就知道明明是向我走来的。我这回在鲁镇所见的人们中,改变之大,可以说无过于她的了:五年前的花白的头发,即今已经全白,全不像四十上下的人;脸上瘦削不堪,黄中带黑,而且消尽了先前悲哀的神色,仿佛是木刻似的;只有那眼珠间或一轮,还可以表示她是一个活物。她一手提着竹篮。内中一个破碗,空的;一手拄着一支比她更长的竹竿,下端开了裂:她分明已经纯乎是一个乞丐了。
我就站住,豫备她来讨钱。
“你回来了?”她先这样问。
“是的。”
“这正好。你是识字的,又是出门人,见识得多。我正要问你一件事——”她那没有精采的眼睛忽然发光了。
我万料不到她却说出这样的话来,诧异的站着。
“就是——”她走近两步,放低了声音,极秘密似的切切的说,“一个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没有魂灵的?”
我很悚然,一见她的眼钉着我的,背上也就遭了芒刺一般,比在学校里遇到不及豫防的临时考,教师又偏是站在身旁的时候,惶急得多了。对于魂灵的有无,我自己是向来毫不介意的;但在此刻,怎样回答她好呢?我在极短期的踌躇中,想,这里的人照例相信鬼,然而她,却疑惑了,——或者不如说希望:希望其有,又希望其无……,人何必增添末路的人的苦恼,为她起见,不如说有罢。
“也许有罢,——我想。”我于是吞吞吐吐的说。
“那么,也就有地狱了?”
“啊!地狱?”我很吃惊,只得支梧着,“地狱?——论理,就该也有。——然而也未必,……谁来管这等事……。”
“那么,死掉的一家的人,都能见面的?”
“唉唉,见面不见面呢?……”这时我已知道自己也还是完全一个愚人,什么踌躇,什么计画,都挡不住三句问,我即刻胆怯起来了,便想全翻过先前的话来,“那是,……实在,我说不清……。其实,究竟有没有魂灵,我也说不清。”
1.小说采用倒叙方式,将祥林嫂的悲惨结局放在开头,作用是 。2.赏析节选部分对祥林嫂眼睛的描写。
3.参考下面材料,结合选文部分,分析小说中“我”的形象有何意义。
“我”虽是故事的讲述人,却以旁观者的身份出现,这可称之为外部第一人称叙述。祥林嫂或者孔乙己或者闰土,在他们的故事中他们是活动者,却未必是自觉者;而“我”把他们的一生只取一部分作为记忆或者是叙述的内容,就决定了“我”选择的重点是经过自觉考虑的,他们作为“我”的思考材料,所能呈现的意义就是被“我”观察,被众人阅读。
兔和猫
鲁迅
住在我们后面院子里的三太太,在夏间买了一对白兔,是给她的孩子们看的。
孩子们自然大得意了,嚷着围住了看;大人也都围着看;还有一匹小狗名叫S的也跑来,闯过去一嗅,打了一个喷嚏,退了几步。三太太吆喝道,“S,听着,不准你咬他!”于是在他头上打了一拳,S便退开了,从此并不咬。
这一对兔总是关在后面的小院子里的时候多。乌鸦喜鹊想要下来时,他们便躬着身子用后脚在地上使劲一弹,哗地一声直跳上来,像飞起了一团雪,鸦鹊吓得赶紧走,这样的几回,再也不敢近来了。三太太说,鸦鹊倒不打紧,至多也不过抢吃一点食料,可恶的是一只大黑猫,常在矮墙上恶狠狠地看,这却要防的。
孩子们时时捉他们来玩耍:他们很和气,竖起耳朵,动着鼻子,驯良地站在小手的圈子里。它们夜里的卧榻是一个小木箱,里面铺些稻草,就在后窗的房檐下。
这样的几个月之后,它们忽而自己掘土了,大家都奇怪,后来仔细看时,原来一个的肚子比别一个的大得多了。大家都高兴,说又有小兔可看了:三太太便对孩子们下了戒严令,从此不许再去捉。我的母亲也很喜欢他们家族的繁荣,还说待生下来的离了乳,也要去讨两只来养在自己的窗外面。
他们从此便住在自造的洞府里,有时也出来吃些食,后来不见了,可不知道他们是预先运粮存在里面呢还是竟不吃。过了十多天,三太太对我说,那两匹又出来了,大约小兔是生下来又都死掉了,因为雌的一匹的奶非常多,却并不见有进去哺养孩子的形迹。伊言语之间颇气愤,然而也没有法。
有一天,我忽听得许多人在那里笑,寻声看时,却见许多人都靠着三太太的后窗看:原来有一个小兔,在院子里跳跃了。孩子们争着告诉我说,还看见一个小兔到洞口来探一探头,但是即刻便缩回去了,那该是他的弟弟罢。
从此小院子里更热闹,窗口也时时有人窥探了。
然而竟又全不见了那小的和大的。这时是连日的阴天,三太太又虑到遭了那大黑猫的毒手的事去。我说不然,那是天气冷,当然都躲着,太阳一出,一定出来的。
太阳出来了,他们却都不见。于是大家就忘却了。
惟有三太太是常在那里喂他们菠菜的,所以常想到。她有一回走进窗后的小院子去,忽然在墙角上发现了一个别的洞,再看旧洞口,却依稀的还见有许多爪痕。
这爪痕倘说是大兔的,爪该不会有这样大,她又疑心到那常在墙上的大黑猫去了,于是也就不能不定下发掘的决心了。她终于出来取了锄子,一路掘下去,虽然疑心,却也希望着意外地见了小白兔的,但是待到底,却只见一堆烂草夹些兔毛,怕还是临蓐时候所铺的罢,此外是冷清清的,全没有什么雪白的小兔的踪迹,以及他那只一探头未出洞外的弟弟了。
气愤和失望和凄凉,使她不能不再掘那墙角上的新洞了。一动手,那大的两只便先窜出洞外面。她以为他们搬了家了,很高兴,然而仍然掘,待见底,那里面也铺着草叶和兔毛,而上面却睡着七个很小的兔,遍身肉红色,细看时,眼睛全都没有开。
一切都明白了,三太太先前的预料果不错。她为预防危险起见,便将七个小的都装在木箱中,搬进自己的房里,又将大的也捺进箱里面,勒令伊去哺乳。
三太太从此不但深恨黑猫,而且颇不以大兔为然了。据说当初那两个被害之先,死掉的该还有,因为他们生一回,决不至于只两个,但为了哺乳不匀,不能争食的就先死了。这大概也不错的,现在七个之中,就有两个很瘦弱。所以三太太一有闲空,便捉住母兔,将小兔一个一个轮流的摆在肚子上来喝奶,不准有多少。
母亲对我说,那样麻烦的养兔法,伊历来连听也未曾听到过,恐怕是可以收入《无双谱》的。白兔的家族更繁荣,大家也又都高兴了。
但自此之后,我总觉得凄凉。夜半在灯下坐着想,那两条小性命,竟是人不知鬼不觉的早在不知什么时候丧失了,生物史上不着一些痕迹。我于是记起旧事来,先前我住在会馆里,清早起身,只见大槐树下一片散乱的鸽子毛,这明明是膏于鹰喙的了,上午长班来一打扫,便什么都不见,谁知道曾有一个生命断送在这里呢?我又曾路过西四牌楼,看见一匹小狗被马车轧得快死,待回来时,什么也不见了,撤掉了罢,过往行人憧憧地走着,谁知道曾有一个生命断送在这里呢?
假使造物也可以责备,那么,我以为他实在将生命造得太滥了,毁得太滥了。
嗥的一声,又是两条猫在窗外打起架来。
“迅儿,你又在那里打猫了?”
“不,它们自己咬。它哪里会给我打呢。”
我的母亲是素来很不以我的虐待猫为然的,现在大约疑心我要替小兔抱不平,下什么辣手,便起来探问了。而我在全家的口碑上,却的确算一个猫敌。我曾经害过猫,平时也常打猫,因为他们总是在夜里大嚷,嚷到使我睡不着。
况且黑猫害了小兔,我更是“师出有名”的了。我觉得母亲实在太修善,于是不由地就说出模棱的近乎不以为然的答话来。造物太胡闹,我不能不反抗他了,虽然也许是倒是帮他的忙……那黑猫是不能久在矮墙上高视阔步的了,我决定地想,于是又不由地一瞥那藏在书箱里的一瓶青酸①。
一九二二年十月(有删改)
【注】①青酸:即氰酸钾,一种剧毒的化学品。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
A.小说着重写白兔,故事围绕买兔、养兔、育兔展开,情节起伏跌宕,令读者不禁因白兔的生死存亡,时而高兴,时而忧虑。 |
B.三太太发掘旧洞时始终不见白兔的踪影,颇感“凄凉”,这与之后“我”感到“凄凉”原因相同,都是对死去白兔的同情。 |
C.《兔和猫》写的虽是动物,但却意蕴深远。既体现了别具一格的童趣,也影射了现实社会,表达作者对国民生存问题的深层思考。 |
D.小说使用第一人称,运用夹叙夹议的手法,既能够记叙具体事件,细腻描写事物,又能够充分抒发感情,增强作品感染力。 |
3.鲁迅借助兔和猫的故事,表达了怎样复杂的情感,请结合文本加以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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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
沈从文
夜间果然落了大雨,夹以吓人的雷声。电光从屋脊上掠过时,接着就是訇的一个炸电。翠翠在暗中抖着。祖父也醒了,知道她害怕,且担心她着凉,还起身来把一条布单搭到她身上去。祖父说:
“翠翠,不要怕!”
翠翠说:“我不怕!”说了还想说:“爷爷你在这里我不怕!”訇的一个大雷,接着是一种超越雨声而上的洪大闷重倾圮声。
祖孙两人便默默的躺在床上听雨声雷声。
醒来时天已亮了,雨不知在何时业已止息,只听到溪两岸山沟里注水入溪的声音。
翠翠无意中回头一看,屋后白塔已不见了。赶忙向屋后跑去,才知道白塔业已坍倒,大堆砖石极凌乱的摊在那儿。翠翠吓慌得不知所措,只锐声叫她的祖父。祖父不起身,也不答应,到得祖父床边摇了祖父许久,祖父还不作声。原来这个老年人在雷雨将息时已死去了。
不多久,全茶峒城里外都知道这个消息了。
翠翠哭了一整天,同时也忙了一整天,把头靠在棺前眯着了。但只一会儿,翠翠又醒了,仿佛梦到什么,惊醒后明白祖父已死,于是又幽幽的哭起来。
黄狗在屋外吠着,翠翠开了大门,到外面去站了一下,耳听到各处是虫声,天上月色极好,大星子嵌进透蓝天空里,非常沉静温柔。翠翠想:
“这是真事吗?爷爷当真死了吗?”
翠翠默默的回到祖父棺木前面,坐在地上又呜咽起来。
杨马兵便幽幽的说道:“不要哭了!不要哭了!你爷爷也难过咧,眼睛哭胀喉咙哭嘶有什么好处。听我说,爷爷的心事我全都知道,一切有我。我会把一切安排得好好的,对得起你爷爷。我会安排,什么事都会。我要一个爷爷欢喜你也欢喜的人来接收这渡船!不能如我们的意,我老虽老,还能拿镰刀同他们拼命。翠翠,你放心,一切有我!……”
过三天后船总来商量接翠翠过家里去住,翠翠却想看守祖父的坟山,不愿即刻进城。只请船总过城里衙门去为说句话,许杨马兵暂时同她住住,船总顺顺答应了这件事,就走了。
杨马兵既是个上五十岁了的人,说故事的本领比翠翠祖父高一筹,加之凡事特别关心,做事又勤快又干净,因此同翠翠住下来,使翠翠仿佛去了一个祖父,却新得了一个伯父。过渡时有人问及可怜的祖父,黄昏时想起祖父,皆使翠翠心酸,觉得十分凄凉。两人每日在黄昏中同晚上,坐在门前溪边高崖上,谈点那个躺在湿土里可怜祖父的旧事,有许多是翠翠先前所不知道的,说来便更使翠翠心中柔和。又说到翠翠的父亲,那个又要爱情又惜名誉的军人,在当时按照绿营军勇的装束,如何使女孩子动心。又说到翠翠的母亲,如何善于唱歌,而且所唱的那些歌在当时如何流行。
杨马兵想起自己年青作马夫时,牵了马匹到碧溪岨来对翠翠母亲唱歌,翠翠母亲不理会,到如今这自己却成为这孤雏的唯一靠山唯一信托人,不由得不苦笑。
因为两人每个黄昏必谈祖父以及这一家有关系的事情,后来便说到了老船夫死前的一切,翠翠因此明白了祖父活时所不提到的许多事。二老的唱歌,顺顺大儿子的死,顺顺父子对于祖父的冷淡,中寨人用碾坊作陪嫁妆奁诱惑傩送二老,二老既记忆着哥哥的死亡,且因得不到翠翠理会,又被家中逼着接受那座碾坊,意思还在渡船,因此赌气下行,祖父的死因,又如何与翠翠有关……凡是翠翠不明白的事,如今可全明白了。翠翠把事弄明白后,哭了一个夜晚。
过了四七,船总顺顺派人来请马兵进城去,商量把翠翠接到他家中去,作为二老的媳妇。但二老人既在辰州,先就莫提这件事,且搬过河街去住,等二老回来时再看二老意思。马兵以为这件事得问翠翠。回来时,把顺顺的意思向翠翠说过后,又为翠翠出主张,以为名分既不定妥,到一个生人家里去不好,还是不如在碧溪岨等,等到二老驾船回来时,再看二老意思。
碧溪岨的白塔,与茶峒风水有关系,塔圮坍了,不重新作一个自然不成。除了城中营管,税局以及各商号各平民捐了些钱以外,各大寨子也有人拿册子去捐钱。为了这塔成就并不是给谁一个人的好处,应尽每个人来积德造福,尽每个人皆有捐钱的机会,因此在渡船上也放了个两头有节的大竹筒,中部锯了一口,尽过渡人自由把钱投进去,竹筒满了马兵就捎进城中首事人处去,另外又带了个竹筒回来。过渡人一看老船夫不见了,翠翠辫子上扎了白线,就明白那老的已作完了自己分上的工作,安安静静躺到土坑里去了,必一面用同情的眼色瞧着翠翠,一面就摸出钱来塞到竹筒中去。“天保佑你,死了的到西方去,活下的永保平安。”翠翠明白那些捐钱人的意思,心里酸酸的,忙把身子背过去拉船。
到了冬天,那个圮坍了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可是那个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年青人,还不曾回到茶峒来。
……
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开头描写夜晚风雨交加,营造了凄伤的氛围;写第二天虫声、月色、蓝天的景象,表现了边城的秀美,衬托出翠翠的淳朴。 |
B.小说中“白塔”与茶峒风水有关系,象征着当地愚昧落后的文化传统;二老对“渡船”和“碾坊”的选择代表着对爱情和金钱的选择。 |
C.大老的死,二老的出走,外公的死因,其实都与翠翠有关,翠翠却并不知情,虽然船总顺顺同意她入门,但她只能孤独地等待。 |
D.小说最后“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这句话,既表现了翠翠的心理,给人一种悲剧感,也给读者留下了悬念。 |
3.沈从文曾说,创作《边城》是“为人类的‘爱’字作一度恰如其分地说明”。请结合作品谈谈你的理解。
文本一:
幽冥钟
汪曾祺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很早很早以前就有人提出过怀疑,认为夜半不是撞钟的时候。我从小就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夜半不是撞钟的时候呢?我的家乡就是夜半撞钟的。而且只有夜半撞。半夜,子时,十二点。别的时候,白天,还听不到撞钟。“暮鼓晨钟”。我们那里没有晨钟,只有夜半钟。这种钟,叫做“幽冥钟”。撞钟的是承天寺。
关于承天寺,有一个传说。传说张士诚是在这里登基的。张士诚是泰州人。泰州是我们的邻县。张士诚在承天寺登基,找人来写承天寺的匾。来了很多读书人。他们提起笔来,刚刚写了两笔,就叫张士诚拉出去杀了。接连杀了好几个。旁边的人问他:“为什么杀他们?”张士诚说:“你看看他们写的是什么?‘了’,是个了字!老子才当皇帝就‘了’了!”后来来了个读书人。他先写了一个“王”字,再写了左边,再写上边,然后一竖到底。张士诚一看大喜,连说:“这就对了!——先称王,左有文臣,右有武将,戴上平天冠,皇基永固,一贯到底!——赏!”
我小时候的小学就在承天寺的旁边,每天都要经过承天寺,曾经细看过承天寺山门的石刻的匾额,发现上面的“承”字仍是一般笔顺,合乎八法的“承”字,没有先称王、左文右武、戴了皇冠、一贯到底的痕迹。我也怀疑张士诚是不是在承天寺登的基,因为承天寺一点也看不出曾经是一座皇宫的格局。
承天寺在城北西边,挨近运河。一进山门,哼哈二将和四大天王的颜色都暗淡了。大雄宝殿的房顶上长了好些枯草和瓦松。大殿里很昏暗,神龛佛案都无光泽,触鼻是陈年的香灰和尘土的气息。一点声音都没有,整座寺好像是空的。偶尔有一两个和尚走动,衣履敝旧,神色凄凉。
大殿西侧,有一座罗汉堂。罗汉也多年没有装金了。长眉罗汉的眉毛只剩了一只,那一只不知哪一年脱落了,他就只好捻着一只单独的眉毛坐在那里。罗汉堂外面,有两棵很大的白果树,有几百年了。夏天,一地浓荫。冬天,满阶黄叶。
罗汉堂东南角有一口钟,相当高大。钟用铁链吊在很粗壮的木架上。旁边是从房梁挂下来的撞钟的木材。钟前是一尊地藏菩萨的一尺多高的金身佛像。地藏菩萨戴着毗卢帽,跏趺而坐,低眉闭目,神色慈祥。地藏菩萨前面点着一盏小油灯,灯光幽微。
为什么在钟前供着一尊地藏菩萨呢?因为这钟在半夜里撞,叫“幽冥钟”,是专门为难产血崩而死的妇人而撞的。不知道为什么,人们以为血崩而死的女鬼是居处在最黑最黑的地狱里的,——大概以为这样的死是不洁的,罪过最深。钟声,会给她们光明。而地藏菩萨是地之神,好心的菩萨,他对死于血崩的女鬼也会格外慈悲的,所以钟前供地藏菩萨,极其自然。
撞钟的是一个老和尚,相貌清癯,高长瘦削。他已经几十年不出山门了。他就住在罗汉堂里。大钟东侧靠墙,有一张矮矮的禅榻,上面有一床薄薄的蓝布棉被,这就是他的住处。白天,他随堂粥饭,洒扫庭除。半夜,起来,剔亮地藏菩萨前的油灯,就开始撞钟。
钟声是柔和的、悠远的。
“东——嗡……嗡……嗡……”
钟声的振幅是圆的。“东——嗡……嗡……嗡…”,一圈一圈地扩散开,就像投石于水,水的圆纹一圈一圈地扩散。
“东——嗡……嗡……嗡……”
钟声撞出一个圆环,一个淡金色的光圈。地狱里受难的女鬼看见光了。她们的脸上现出了欢喜。“嗡……嗡……嗡……”金色的光环暗了,暗了,暗了……又一声,“东——嗡……嗡……嗡……”又一个金色的光环。光环扩散着,一圈,又一圈……
夜半,子时,幽冥钟的钟声飞出承天寺。
“东——嗡……嗡……嗡……”
幽冥钟的钟声扩散到了千家万户。
正在酣睡的孩子醒来了,他听到了钟声。孩子向母亲的身边依偎得更紧了。
承天寺的钟,幽冥钟。
女性的钟,母亲的钟……
一九八五年十二月四日中午,飘雪。
(节选自汪曾祺《桥边小说三篇》)
文本二:
近来有人写文章,说我的小说开始了对传统文化的怀恋,我看后哑然。当代小说寻觅旧文化的根源,我以为这不是坏事。但我当初这样做,不是有意识的。我写旧题材,只是因为我对旧社会的生活比较熟悉,对我旧时邻里有较真切的了解和较深的感情。我也愿意写写新的生活,新的人物。但我以为小说是回忆。必须把热腾腾的生活熟悉得像童年往事一样,生活和作者的感情都经过反复沉淀,除净火气,特别是除净感伤主义,这样才能形成小说。但是我现在还不能。对于现实生活,我的感情是相当浮躁的。
《幽冥钟》几乎连人物也没有,只有一点感情。这样的小说打破了小说和散文的界限,简直近似随笔。结构尤其随便,想到什么写什么,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我这样做是有意的(也是经过苦心经营的)。我要对“小说”这个概念进行一次冲决:小说是谈生活,不是编故事;小说要真诚,不能耍花招。小说当然要讲技巧,但是,修辞立其诚。
(节选自汪曾祺《桥边小说三篇·后记》)
1.下列对文本一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以第一人称讲述旧生活。记录“我”的所见所闻,具体呈现了颇有特色的民俗风情,同时也寄寓了作者的深情厚谊。 |
B.小说用语自然而不失典雅,开篇以“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起笔,既增加了文章的文采,又奠定了全文的基调。 |
C.小说精于构思,不着痕迹。文中写张士诚因“承”字的写法而滥杀无辜的情节,看似闲笔,实则与后文钟声的慈悲形成对比。 |
D.“钟声撞出一个圆环,一个淡金色的光圈”运用通感,形象地写出了钟声的质感,又表现了钟声的圆浑。 |
A.文本一中写承天寺撞钟的老和尚,年老体衰,生活清贫,每天重复简单的工作,蕴含着作者对他的深切同情。 |
B.文本一结尾写孩子听到钟声后,“向母亲的身边依偎得更紧了”,表现了孩子对母亲的依恋,以及母亲对孩子的庇护。 |
C.文本二中作者说习惯写家乡的人事物,并不是基于对传统文化的怀恋,而是与对传统生活的熟悉和旧时邻里的感情有关。 |
D.文本二作者以后记的形式,回应了读者对其作品的误读,对小说散文化给予了他个性化的理解,反映了求变求新的态度。 |
4.文本二汪曾祺说“小说是谈生活,不是编故事”,请结合文本一简要分析作者的这一小说的创作主张。
清风拂面
孙春平
这是个名副其实的小理发棚,简易得没法再简易。四根竹竿做桩,四片灰白布充墙。小棚里有四个人,理发员是个高高瘦瘦的中年汉子,罩着白褂。他很健谈,手忙嘴不停,此时正跟理发的那位老者聊得欢。坐在靠边的凳上排队的便是我和另一位小伙子。棚子虽简陋,可理发员却想得周到,竹竿上挂了几本新杂志。我漫不经心地翻着一本《婚姻与家庭》。
旁边那位是个音乐爱好者,他东张张,西望望,嘴里却一刻不停地吹着口哨。突然,口哨独奏戛然而止。我奇怪地从杂志上抬起眼睛,①只见独奏者陡地站起身,竟在这比床铺大不了多少的棚子里踱起步来,踱到理发员身后,又蹲下身去扣鞋上的卡子。可那鞋卡并没有松,只见他装模作样地在鞋面上抚弄两下,右脚轻轻一抬,飞快地从脚底抽出一张钞票,然后站起身,把手插进裤袋……
那是一张50元的票子。棚子里好一阵没进别人,而我自己坐在这里没见地上有票子,况且站在棚子里不断活动的只有那理发员,显然,钱一定是他刚才掏东西时带出来的,而现在却进了别人的裤袋。
小伙子坐回座位,理发员回过头,淡淡地笑了笑,说:“就这么屁股大的地方,坐乏了,连直直腰、遛遛腿的地方都没有。”
“行啊,也不是在这里长住过日子。”小伙子胡乱应了一句,口哨又响起来。
我该怎么办?要不要马上把他“揪”出来,还是躲得远一点?
“喂,你们二位,谁先来呀?”老者已在对着挂在简易“墙”上的镜子“相面”了。理发员抖着围巾,转身问我们。
小伙子慌忙站起身,拔步却往外走:“哎,你理吧,我有点急事,得走。”他对我说。
走?便宜你!我一把拉住他:“喂,你有事就先理嘛,我不忙。”先稳住他,至于下一步,我还得好好想一想。
理发师傅笑着向我点点头,那有节奏的“嚓嚓”声很快伴着两个人的谈话又响起来:“要个啥发型啊?”
“你看着来吧。”
理发师傅转身抓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小伙子,工作啦,还是念书呢?”
“俺是临时工,正给热电厂撅屁股挖地沟呢。”
“甭愁,临时工也照样出息人。有句老话说‘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当年诸葛亮未出隆中时,其实也是个待业青年,一直待到二十七岁,未出茅庐,先定三分天下。汉朝还有个韩信,当待业青年时,受辱胯下都不在乎,后来为汉高祖打天下立下了大功。人生就怕没个志气,对不?”
我惊羡理发师傅的博识和引经据典的能力,我无心再看书,便也加入了谈话:“师傅,您没少读书呢。”
“倒是爱翻翻,下乡那几年,几本闲书都让我翻零碎了。唉,没赶上好时候,等熬回了城,都快三十了。”
“回城没分配工作呀?”
“分了,在纺织厂,干保全。在厂里的时候,一车间男工女工的头发,差不多都归我‘保全’。这几年,厂里放长假,咱总得找个挣饭吃的营生吧,就把业余变成专业啦。可厂里那些工友们还常大老远地跑来找我,剪完头10元20元的一扔就走人。我知道工友们的心意,可那钱咱能接吗,凡是到这儿来剪头的,不是蹬三轮就是守摊儿的。大家还想着我,还记得我的这点手艺,咱就知足啦。”
说话间,棚门口跑进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怀里抱着饭盒,进门就喊:“爸,快吃饭吧。我妈说,面条一放就打团了。”
我翻腕看表,哟,快两点了,忙说:“师傅,您还是先吃饭吧。”
“不忙,不忙,这小伙子有急事呢。”
“我等等,中。”小伙子“表态”了。
“你们年轻人的时间金贵。”师傅手中的剪刀仍在“嚓嚓”地响,又对站在旁边的姑娘吩咐:“把饭盒先放凳子上,拿着扇子给这位大哥扇扇,你看他出了多少汗。”
真的,小伙子怎么出了那么多的汗,顺着脸颊和脖颈儿往下流。天是热,可也没热到这个程度啊。
姑娘撅撅嘴,执拗地端着饭盒:“我妈今天腿又痛得厉害,强撑着做了饭就又躺回床上去了。她说今儿午后要下雨,叫你早点收摊儿呢。”
“等你这位大哥剪完我就回去。”师傅又自言自语地说,“她妈在冷冻厂,那个厂也是活不起的样子了。本来开工资都难,偏又得了个风湿性关节炎,刮风下雨的,比天气预报都灵。”
起风了,杨树叶儿又轻轻地唱起来,可小棚子里仍是闷热。姑娘站在身旁,不情愿地正对着那位小伙子一下一下地扇。
此时,再看那小伙子,端坐椅上,双目紧闭,是在安然领受父女二人对他尽心尽意的服务,还是在内心对自己做着谴责?
小伙子理完发,站起身,红头涨脸地摸出2元钱,往师傅手里一塞,连声“谢谢”都没说,便匆匆跑出去了。我急了,跳起来要追出去,可胳膊却被师傅紧紧地拖住了。
“师傅,不能让他跑了!”
“他忙哩。”
“您不知道……”
“我知道,知道。”师傅笑呵呵地拍拍我肩头,硬拉我坐下。
“他——”我要喊出来了。
②师傅对我笑着摇摇手,然后抬起一只脚,指给我看。原来在他脚下,正踩着小伙子刚才捡去的那张50元的票子。
“唉,人哪,谁没从年轻时过过,知道错了,就中啦!”
1.下列对小说思想内容的分析与概括,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围绕“捡钱”事件,以小理发棚为场景,通过对理发师傅、小伙子人物形象的塑造,含蓄地表现了理发师傅的善意和小伙子的转变。 |
B.小说第二段“吹着口哨”,显示小伙子悠闲无聊;“东张张,西望望”,为下文捡钱情节作铺垫。 |
C.理发师傅不愿意接受工友们理发时多给自己的钱,这不仅表现了理发师傅的自尊自爱,也表现了作者对这些小人物悲惨命运的同情。 |
D.“起风了,杨树叶儿又轻轻地唱起来,可小棚子里仍是闷热。”天气的变化没有给小理发棚带来凉爽,这暗示了理发棚里气氛沉闷。 |
A.小说多次写理发师傅的“笑”,充满善意,由宽容到欣慰到满足,师傅的善意温暖了小伙。 |
B.“就这么屁股大的地方,坐乏了,连直直腰、遛遛腿的地方都没有”,暗示理发师傅已察觉小伙子捡钱的动作,设置巧妙。 |
C.小说叙写理发师傅女儿送饭情节,主要是为了突出妻子的善良,也表现了理发师傅夫妻互相关心、和睦相处,丰富了作品内容。 |
D.小说中的“我”既是故事的叙述者,又是参与者、见证者,“我”的情绪波动让读者身临其境,使故事更富真实性。 |
4.小说题目“清风拂面”有哪些含意?请简要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