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世界(节选)
路遥
1975年二、三月间,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细蒙蒙的雨丝夹着一星半点的雪花,正纷纷淋淋地向大地飘洒着。时令已快到惊蛰,雪当然再不会存留,往往还没等落地,就已经消失得无踪无影了。黄土高原严寒而漫长的冬天看来就要过去,但那真正温暖的春天还远远地没有到来。
午饭铃声刚刚响过,从一排排高低错落的石窑洞里,就跑出来了一群一伙的男男女女。他们把碗筷敲得震天价响,踏泥带水、叫叫嚷嚷地跑过院坝,向南面总务处那一排窑洞的墙根下蜂涌而去。偌大一个院子,霎时就被这纷乱的人群踩踏成了一片烂泥滩。
在校园内的南墙根下,现在已经按班级排起了十几路纵队。各班的值日生正在忙碌地给众人分饭菜。每个人的饭菜都是昨天登记好并付了饭票的,因此程序并不复杂,现在值日生只是按饭表付给每人预订的一份。菜分甲、乙、丙三等。甲菜以土豆、白菜、粉条为主,里面有些叫人嘴馋的大肉片,每份三毛钱;乙菜其它内容和甲菜一样,只是没有肉,每份一毛五分钱。丙菜可就差远了,清水煮白萝卜——似乎只是为了掩饰这过分的清淡,才在里面象征性地漂了几点辣子油花。不过,这菜价钱倒也便宜,每份五分钱。
各班的甲菜只是在小脸盆里盛一点,看来吃得起肉菜的学生没有几个。丙菜也用小脸盆盛一点,说明吃这种下等伙食的人也没有多少。只有乙菜各班都用烧瓷大脚盆盛着,海海漫漫的,显然大部分人都吃这种既不奢侈也不寒酸的菜。主食也分三等:白面馍,玉米面馍,高粱面馍;白、黄、黑,颜色就表明了一种差别;学生们戏称欧洲、亚洲、非洲。
从排队的这一片黑鸦鸦的人群看来,他们大部分都来自农村,脸上和身上或多或少都留有体力劳动的痕迹。除过个把人的衣装和他们的农民家长一样土气外,这些已被自己的父辈看作是“先生”的人,穿戴都还算体面。贫困山区的农民尽管眼下大都少吃缺穿,但孩子既然到大地方去念书,家长们就是咬着牙关省吃节用,也要给他们做几件见人衣裳。
当然,这队伍里看来也有个把光景好的农家子弟,那穿戴已经和城里干部们的子弟没什么差别,而且胳膊腕上往往还撑一块明晃晃的手表。有些这样的“洋人”就站在大众之间,如同鹤立鸡群,毫不掩饰自己的优越感。他们排在非凡的甲菜盆后面,虽然人数寥寥无几,但却特别惹眼。
在整个荒凉而贫瘠的黄土高原,一个县的县立高中,就算是本县的最高学府吧,也无论如何不可能给学生们盖一座餐厅。天好天坏,大家都是露天就餐。好在这些青年都来自山乡圪崂,谁没在野山野地里吃过饭呢?因此大家也并不在乎这种事。通常天气好的时候,大家都各自和要好的同学蹲成一圈,说着笑着就把饭吃完了。
今天可不行。所有打了饭菜的人。都用草帽或胳膊肘护着碗,趔趔趄趄穿过烂泥塘般的院坝,跑回自己的宿舍去了。不大一会功夫,饭场上就稀稀落落的没有几个人了。大部分班级的值日生也都先后走了。
现在,只有高一(1)班的值日生一个人留在空无人迹的饭场上。这是一位矮矮胖胖的女生,大概是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一类的病,留下了痼疾,因此行走有点瘸跛。她面前的三个菜盆里已经没有了菜,馍筐里也只剩了四个焦黑的高粱面馍。看来这几个黑家伙不是值日生本人的,因为她自己手里拿着一个白面馍和一个玉米面馍,碗里也像是乙菜。这说明跛女子算得上中等人家。她端着自己的饭菜,满脸不高兴地立在房檐下,显然是等待最后一个姗姗来迟者——我们可以想来这必定是一个穷小子,他不仅吃这最差的主食,而且连五分钱的丙菜也买不起一份啊!
雨中的雪花陡然间增多了,远远近近愈加变得模模糊糊。城市寂静无声。隐约地听见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公鸡的啼鸣,给这灰蒙蒙的天地间平添了一丝睡梦般的阴郁。
就在这时候,在空旷的院坝的北头,走过来一个瘦高个的青年人。他胳膊窝里夹着一只碗,缩着脖子在泥地里蹒跚而行。小伙子脸色黄瘦,而且两颊有点塌陷,显得鼻子像希腊人一样又高又直。脸上看来才刚刚褪掉少年的稚气——显然由于营养不良,还没有焕发出他这种年龄所特有的那种青春光彩。
他撩开两条瘦长的腿,扑踏扑踏地踩着泥水走着。这也许就是那几个黑面馍的主人?看他那一身可怜的穿戴想必也只能吃这种伙食。瞧吧,他那身衣服尽管式样裁剪得勉强还算是学生装,但分明是自家织出的那种老土粗布,而且黑颜料染得很不均匀,给人一种肮肮脏脏的感觉。脚上的一双旧黄胶鞋已经没有了鞋带,凑合着系两根白线绳;一只鞋帮上甚至还缀补着一块蓝布补丁。裤子显然是前两年缝的,人长布缩,现在已经短窄得吊在了半腿把上;幸亏袜腰高,否则就要露肉了。(可是除过他自己,谁又能知道,他那两只线袜子早已经没有了后跟,只是由于鞋的遮掩,才使人觉得那袜子是完好无缺的)。
他径直向饭场走过来了。现在可以断定,他就是来拿这几个黑面馍的。跛女子在他未到馍筐之前,就早已经迫不及待地端着自己的饭碗一瘸一跛地离开了。
他独个儿来到馍筐前,先怔了一下,然后便弯腰拾了两个高粱面馍。筐里还剩两个,不知他为什么没有拿。
他直起身子来,眼睛不由地朝三只空荡荡的菜盆里瞥了一眼。他瞧见乙菜盆的底子上还有一点残汤剩水。房上的檐水滴答下来,盆底上的菜汤四处飞溅。他扭头瞧了瞧:雨雪迷蒙的大院坝里空无一人。他很快蹲下来,慌得如同偷窃一般,用勺子把盆底上混合着雨水的剩菜汤往自己的碗里舀。铁勺刮盆底的嘶啦声象炸弹的爆炸声一样令人惊心。血涌上了他黄瘦的脸。一滴很大的檐水落在盆底,溅了他一脸菜汤。他闭住眼,紧接着,就见两颗泪珠慢慢地从脸颊上滑落了下来——唉,我们姑且就认为这是他眼中溅进了辣子汤吧!
他站起来,用手抹了一把脸,端着半碗剩菜汤,来到西南拐角处的开水房前,在水房后墙上伸出来的管子上给菜汤里搀了一些开水,然后把高粱面馍掰碎泡进去,就蹲在房檐下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他突然停止了咀嚼,然后看着一位女生来到馍筐前,把剩下的那两个黑面馍拿走了。是的,她也来了。他望着她离去的、穿破衣裳的背影,怔了好一会。
1.下列对作品内容的分析不正确的一项是( )A.三毛钱的甲等菜也只是以白菜、土豆、粉条为主,只有几片大肉片就够馋人了。这样的菜也没几个人吃得起,显示了在那个时代当地的穷苦。 |
B.即便缺吃少穿,也要省吃俭用给孩子做几件见人的衣裳,表现了穷人为了孩子能够去城里体面的上学,也是付出了很多。 |
C.那一队一队热闹打饭的同学和故意来晚避免与同学见面的人对比鲜明,表明同学间阶层分明,界限明显。 |
D.只有饿急了的人才会狼吞虎咽,就算是最差的黑面馍就菜汤也是美味佳肴了。因此,小说中的男主角应该是饿坏了。 |
3.文中最后来拿两个黑面馍的青年为本小说的主人公,结合文章具体分析他是什么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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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的世界( 节选)
路遥
1975年二、三月间,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细蒙蒙的雨丝夹着一星半点的雪花,正纷纷淋淋地向大地飘洒着。时令已快到惊蛰,
唉,尽管上这学是如此艰难,但孙少平内心深处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高兴滋味。他现在已经从山乡圪崂里来到了一个大世界。对于一个贫困农民的儿子来说,这本身就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啊!
每天,只要学校没什么事,孙少平就一个人出去在城里的各种地方转:大街小巷,城里城外,角角落落,反正没去过的地方都去。他在这其间获得了无数新奇的印象,甚至觉得弥漫在城市上空的炭烟味闻起来都是别具一格的。当然,许许多多新的所见所识他都还不能全部理解,但所有的一切无疑都在他的精神上产生了影响。透过城市生活的镜面,他似乎更清楚地看见了他已经生活过十几年的村庄——在那个他所熟悉的古老的世界里,原来许多有意义的东西,现在看起来似乎有点平淡无奇了。而那里许多本来重要的事物过去他却并没有留心,现在倒突然如此鲜活地来到了他的心间。
除过这种漫无目的的转悠生活,他现在还养成了一种看课外书的习惯。这习惯还是在上初中的最后一年开始的。有一次他去润生家,发现他们家的箱盖上有一本他妈夹鞋样的厚书,名字叫《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润生妈同意后,他就拿着这本书匆匆地回到家里,立刻看起来。他一下子就被这书迷住了。记得第二天是星期天,本来往常他都要出山给家里砍一捆柴;可是这天他哪里也没去,一个人躲在村子打麦场的麦秸垛后面,贪婪地赶天黑前看完了这书。保尔•柯察金,这个普通外国人的故事,强烈地震撼了他幼小的心灵。
天黑严以后,他还没有回家。他一个人呆呆地坐在禾场边上,望着满天的星星,听着小河水朗朗的流水声,陷入了一种说不清楚的思绪之中。这思绪是散乱而飘浮的,又是幽深而莫测的。他突然感觉到,在他们这群山包围的双水村外面,有一个辽阔的大世界。而更重要的是,他现在朦胧地意识到,不管什么样的人,或者说不管人在什么样的境况下,都可以活得多么好啊!在那一瞬间,生活的诗情充满了他十六岁的胸膛。他的眼前不时浮现出保尔瘦削的脸颊和他生机勃勃的身姿。他那双眼睛并没有失明,永远蓝莹莹地在遥远的地方兄弟般地望着他。当然,他也永远不能忘记可爱的富人的女儿冬妮娅。她真好。她曾经那样地热爱穷人的儿子保尔。少平直到最后也并不恨冬妮娅。他为冬妮娅和保尔的最后分手而热泪盈眶。他想:如果他也遇到一个冬妮娅该多么好啊!
这一天,他忘了吃饭,也没有听见家人呼叫他的声音。他忘记了周围的一切,一直等到回到家里,听见父亲的抱怨声和看见哥哥责备的目光,在锅台上端起一碗冰凉的高粱米稀饭的时候,他才回到了他生活的冷酷现实中……
从此以后,他就迷恋上了小说,尤其爱读苏联书。在来高中之前,他已经看过了《卓娅和舒拉的故事》,而在他眼下的生活中实际上还有一件令他无法言明的、给他内心带来一丝温暖和愉快的小小的事情。这件事实际上我们已经知道了,这就是:每天吃饭的时候,在众人散尽而他一个人去取自己那两个黑馍——每当这样的时候,他总能看见另外一个人做同样一件事
当然,在起先的时候,他和那个叫郝红梅的女生都是毫不相干地各自拿了自己的馍就离开了。不知是哪一天,她走过来的时候,看了他一眼。他也看了她一眼。尽管谁也没说话,但实际上说了。人们在生活中常常有一种没有语言的语言。从此以后,这种眼睛的“交谈”就越来越多了。
孙少平发现,郝红梅实际上是班里最漂亮的女生。只是因为她穿戴破烂,再加上一脸菜色,才使得所有的人都没有发现这一点。唉,谁没有经过这样的年龄呢?在这个维特式的骚动不安的年龄里,异性之间任何微小的情感都可能在一个少年的内心掀起狂风巨浪!
他们用眼睛这样“交谈”了一些日子后,终于有一天,她取完那两个黑面馍,迟疑地走到他跟前,小声问他:“那天,老师没收了你的那本书,叫什么名字?”
“《红岩》。我在县文化馆借的。”他拿黑面馍的手微微抖着,回答她。她离他这么近,“那里面有个江姐……”她本来不紧张,但看他这样不自在,声音也有点不自然了。他再也不敢看她了。他很不自在地把头低下,看着自己手里的那两个黑东西。
他赶忙说:“是。后来牺牲了…很悲壮!”他加添了一个自认为很出色的词,头仍然低着。
“还有一个双枪老太婆。”她又说。
“你也看过这书?”他现在才敢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我没看过。以前听我爸说过里面的故事。”
“你爸?你爸看过?”
“嗯。”
“你爸在?……”少平显然有点惊讶这位穿戴破烂的女生,她父亲竟然看过《红岩》,因此弄不明白她父亲是干什么的了。“我爸是农民,成分不好,是地主,不,我爷爷是地主,所以……”
“那你爸上过学?”
“我爸没上过。我爷上过。我爸的字是我爷教的。我爷早死了……我没看过《红岩》小说,但我会唱《红岩》歌剧里的歌。我的名字就是我爸从这歌词里面取的。那歌剧里有一句歌词是:红岩上,红梅开……”
她这样轻声慢语地说着,他呆呆地听着。
她突然红着脸说:“你的书还了没有?”
他说:“还没。”
“能不能借我看一下?”
“能!”他爽快地回答。
于是,第二天他就把书交到了她的手里。
在这以后,只要孙少平看过的书,就借给郝红梅看。无论是他给她借书,还是她给他还书,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都是悄悄进行的。他们都知道,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这样过分亲密的交往,如果让班里的同学们发现了,会引起什么样的反响——那他们也就别想安宁地过日子了!
(选自《平凡的世界》,有删改)
1.结合文本,概括孙少平高兴的事。2.简析文中画横线部分的语言特点。
3.分析本文叙述上的特征。
4.综合选文,探究第一段“黄土高原严寒而漫长的冬天看来就要过去,但那真正温暖的春天还远远地没有到来”这句话的多重意蕴。
平凡的世界(节选)
路 遥
为了感激慷慨的侯经理,孙少安就在县国营食堂的小餐厅里搞了这桌饭。从原西水平来说,这桌饭菜已经属最高层次了。桌上有山珍海味,还上了各种酒。少安殷勤地为那三个人夹菜劝酒,尽量使自己的风度像那么一回事。生活已迫使一个封闭的乡下人向外部世界开放。
吃菜喝酒的时候,少安无限感慨地想起,当年就是在这地方,他和润叶曾经一块吃过一顿饭。那顿饭是润叶请他的。那时,他是何等的窘迫与恓惶啊!谁能想到,今天他能在这同一个地方,铺张地请别人吃宴席呢?
突然,孙少安的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冷汗。他内心里刹那间升起一股羞愧之情:分家之后,他只顾他自己的事,对家里其他人几乎没尽什么责任。他太混账了!一天忙着为自己赚钱,连弟弟和妹妹都没顾上去关照一下——他们严格地说还没有长大呢!
孙少安勉强陪着笑脸吃完了这顿饭,把三位客人送出了国营食堂。
他决定立刻到中学去找妹妹——他要给她留下五十元钱。
是呀,亲爱的妹妹兰香马上就要高中毕业,她已经长成大姑娘,尤其在穿着方面应该像个样子了。本来,他想自己到商店给她去买几件衣服,又怕不合身,就决定到中学去把钱送给妹妹,让她自己去挑拣着买一身好衣裳。
孙少安提着那个黑人造革皮包,急匆匆地往中学赶去。在此之前,他已经打问好去石圪节的一辆顺路车。给兰香把钱送下,就得赶紧搭车回去——他已经出门几天,心里惦记着家里那一摊场。妻子秀莲一个人顾不来啊!
兰香正在上自习。他把她从教室里叫到外面的大操场上。他先简单地询问了一下妹妹的情况。
兰香说她什么都好着哩。
他于是就掏出那五十块钱来给妹妹。
可兰香却不接这钱。她不知为什么眼里突然涌上泪水,说:“我有钱哩……”
“你哪来的钱!”少安见妹妹不接钱,有点儿生气。“我二哥每月给我寄十块……”
孙少安一下子呆了。
呀,他没想到弟弟一直给妹妹寄钱!
他的喉咙顿时像堵塞了一团什么东西。
他有些声软地说:“你二哥给的是你二哥的,这是大哥的,你拿上给你买一身时新衣裳,你看你这身衣裳都旧了……”兰香抠着手指头,突然扬起脸用泪蒙蒙的眼睛望着大哥,说:“哥,我知道你的心哩。现在分了家,你们那面有我大嫂哩。我不愿叫你作难。你不要给我钱。我不愿意大嫂和你闹架,我手头宽裕着哩……”
孙少安的眼窝发热了。
他接着又硬把钱往妹妹手里塞。兰香却调转身,手抹了一把眼泪,跑回教室里去了……孙少安手里捏着五十块钱,呆呆地立在空荡荡的中学操场上,一颗伤痛的心像是泡在了苦涩的碱水里。
……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原西县中学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从原西县回到石圪节公社的……孙少安在石圪节下车后,便神情恍惚地向双水村走去。
一路上,那无声的哽咽不时涌上他的喉咙。他的胸口像压了一块石头。多么痛苦啊!他记起,那年因为扩大自留地在公社批判完后,他就是怀着这样痛苦的心情,从这条路上往村子里走。那时的痛苦一切都是因为贫困而引起的。可现在,他怀里揣着一卷子人民币,却又一次陷入到深深的痛苦之中!
生活啊,这是为什么?贫穷让人痛苦,可有了钱还为什么让人这么痛苦?
过了罐子村,在快要进双水村的时候,孙少安实在忍不住了。他突然从公路上转入一块庄稼地,找了一个四处看不见人的土圪崂,一下子扑倒在土地上,抱住头痛哭起来!
山野悄无声息地倾听他的哭泣。
落日将要沉入西边的万山丛中,圆圆的山包顶上,均匀地涂抹了一层温暖的桔红。有一群灰白的野鸽从蔚蓝色的天空掠过,翅膀扇起一片嗡嗡的声响。不远处的东拉河边,传来黄牛的一声低沉的哞叫……好久,孙少安才从地上爬起来。他拍掉衣服上的灰土,又抹下头上的布帽,擦去了脸上的泪痕,然后无精打采地卷起一支旱烟棒,蹲在地上静静地抽起来。他脸色灰暗,看上去像刚刚生了一场大病。
拐过一个山峁后,他猛地立在了公路边上。
他看见了他的砖厂!那里,制砖机在隆隆响着,六七个烧砖窑的炉口闪耀着红光,滚滚的浓烟像巨龙一般升起,笼罩了一大片天空。
一股汹涌的激流刹那间漫上了孙少安的心头。他疲惫的身体顿时像被人狠狠抽打了一鞭,立刻振作起来了。
是的!不论怎样,他还得在这条新闯出的道路上顽强地走下去。一切都才刚刚开始,他的心不能乱!这么大的事业,如果集中不起精力,搞倒塌了,那后果不堪设想!
决不能松劲!他还应该像往常一样,精神抖擞地跳上这辆生活的马车,坐在驾辕的位置上,绷紧全身的肌肉和神经,吆喝着,呐喊着,继续走向前去……孙少安迅速地卷起了一支旱烟卷。
他鼻子口里喷着烟雾,扯开脚步匆匆地向他的砖厂走去。他远远地看见,头上拢着白羊肚子毛巾的妻子,已经立在一堵蓝色的砖墙旁等待他了。
(有删改)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A.孙少安本是一个节俭、朴实的农民,他慷慨地请侯经理吃山珍海味,喝高档酒,殷勤应酬,这表现出他已经开始走出乡下人的封闭。 |
B.兰香坚持不要孙少安的钱,却要二哥的钱。这一方面表现出兰香通情达理,不愿引发哥嫂矛盾,另一方面也表现了兰香的倔强与强烈的自尊。 |
C.当年为了摆脱贫困,孙少安扩大自留地,在公社遭到批判,内心充满痛苦;如今有钱了,却又一次陷入深深的痛苦中,胸口像压了一块石头。 |
D.小说语言朴实简练,富有浓厚的时代气息,生动地表现了当年农村青年艰苦生活与奋斗的精神,作者的抒情议论,增强了作品的感染力。 |
3.本文有两处景物描写,一处是“山野落日”,一处是“砖厂生产”。两处景物描写在文中分别起到了什么作用?
匆匆过客
路遥
天阴了,灰暗的云层在头顶静静地凝聚着,空气里满含着潮湿。看来另一场大雪就要降临了——快到汽车站的时候,觉得脸上似乎已经落了一颗冰凉的雪粒。我的心情沉重了。明天就是春节呀!要是再下一场雪,班车一停,回家过节就根本不可能了。
一进候车室,我赶忙把目光投向售票处——802次的售票口,我看见车次牌上用粉笔写着:增加一辆车。一种难言的兴奋涌上心头,我笑了。我觉得我是面对着我的老伴和孩子们笑的。当我正要赶过去排队买票的时候,身边突然传来一个微弱而苍老的声音:“哪位同志行行好,给我买一张去桃县的票吧……”
这声音是绝望的,似乎不是对着某一个确定的人,而是对所有在场的人发出的一种求助的呼唤。
我瞅了一眼去桃县的售票口:正好,803次!它和802次的售票口紧挨着,并且车次牌上写着“增加两辆车”的字样。
我急急忙忙赶了过去。我在两条队伍的末尾犹豫了一下:先排哪个队呢?我来不及多想,很快站到了802次的队伍后面。
当我把一张802次的车票拿到手后就站在803次的队伍后面。我当然是这个队伍的最后一位。前面站着一个高大的青年,头发乱蓬蓬的,像故意弄成那个样子的。他穿一条带条格的裤子,一双皮鞋的后跟闪着亮光,右脚在地板上有节奏地敲着,时髦青年!不用看他的正面,光是那后背就叫我反感。
就在这时,我又发现这队伍的旁边还站着一位青年妇女。她既像在排队,又不在队伍里边;眼睛斜视着窗口,像是在探索什么,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她身边还站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看来是她的孩子。
由于这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站在前面,我有点丧气了。我深知他们会在紧要的时候做出什么事来。倒霉的事终于出现了:当只留下我们三个人的时候,票已经剩最后一张了。当售票员宣布只剩一张票的时候,那青年妇女丢下孩子,猛地把手抢先伸进了售票口。等那个男青年反应过来的时候,票已经到了青年妇女的手里。男青年刚要找售票员算账,售票口的小门却“啪”一声关了,小门板上“票已售完”四个字嘲笑似地对着他。男青年马上把全部的愤怒转向了那个青年妇女。他两只拳头紧握着,用很难听的话斥责她,并强硬地让她把那张票交出来,说如果不交出来的话,她今天无论如何走不成。
青年妇女在男青年暴风雨一般的攻击下,眼帘低垂着,嘴唇微微颤抖,却说不出一句话来。然而却不知她嘟囔了句什么。结果,那个男青年更愤怒了。坏了!看来他要动武了!
“叔叔,求求你,不要打妈妈!”
正在这时,那个小姑娘护着她的妈妈,小嘴一张一张地说。
暴怒的男青年吃惊地盯着那个胖胖的小姑娘,皱了一下眉头,随后,竟然举起一只僵硬的手,在那小女孩的头上轻轻摩挲了一下,说:“你……别怕!叔叔……不打人……”
男青年沉思了一会儿,转过头来对那个青年妇女说:“同志,您不要生气。刚才……我太过分了……”
他突然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了一张车票,把它递到青年妇女的面前。他这举动使我茫然了:这是怎么回事呢?
青年妇女也茫然了,迷惑地眨着眼睛。
“您不要奇怪。”他说:我是买到了一张803次的车票,但不准备留给自己了。我第二次排队才准备给自己买一张,但让您买了。不过这不要紧,您带着孩子,在这里待下去太不方便了。我不走了,但请您帮个忙,替我在路上照料那个人。”
“谁?”她问他。
他向后面的角落里努了努嘴:“那个失明的老人。”只见青年妇女尖叫了一声,也拿出了自己的那张车票,递到了男青年面前,惊喜地喊叫着说:“呀,这太巧了!我这张也是给他买的呀!”
“他是你什么人?”
她摇摇头:“不认识……”
一刹那,他们谁也不说话了。
此刻,站在他们身边的我,像一个傻瓜,又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学生,羞愧地站在班主任的面前。
青年妇女说:“同志,我根本不是去桃县的!我本来是要买802次车票的。但看见那个老人太可怜了,我觉得应该帮帮他,就决定先给他买一张。我想现在您应该相信我了吧?快要进站了,您赶快和那老人上车去吧!”
男青年从她手里接过车票,并掏出车票钱放到了青年妇女的手里,便转身走了。
我迈着激动的步伐,走到了青年妇女面前掏出了自己的车票,说:“你要802次的票吗?我有事不能走了,退票。”她惊喜地一边掏钱,一边说:“运气真好!太谢谢您啦!”
我接过钱,把帽檐往下拉了拉,默默地走过拥挤的人群,出了候车室。
外面已经变成一片银白的世界。飞舞着的雪花打着旋儿,纷纷扬扬地飘落着。街道上一片寂静。我踏上洁白的路面,匆匆向单位走去。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中的三个人物本只是匆匆过客,但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对陌生的弱者伸出援手,表现了人间真情,小说以“匆匆过客”为题,意蕴丰富。 |
B.小说中的“我”与另外两个人不同,“我”先给自己买票然后才给失明的老人买票,并且对男青年以貌取人,表现了“我”深藏在内心的自私与偏见。 |
C.青年妇女在男青年暴风雨一般的攻击下,“眼帘低垂着,嘴唇微微颜抖”,这一细节描写表现出当时青年妇女的委屈、无奈等复杂情感。 |
D.小说以买票为中心叙事写人,聚焦于大社会中的一个小场景,故事情节集中紧凑,也突出了春运买票难的社会现实。 |
A.开头的环境描写营造了凄冷、沉重的氛围,烘托了年前人们急于回家又难买车票的特殊心情,为抢买车票发生冲突做铺垫。 |
B.小说设置了男青年与青年妇女之间的误会,渲染两人的矛盾,直至两人之间即将爆发冲突的时刻又解开误会,情节跌宕起伏,引人入胜。 |
C.小说结尾写道“一片银白的世界”“踏上洁白的路面”,这给人强烈的暗示,表现了“我”对世界的认识,也写出了“我”的灵魂受到洗礼之后的感受。 |
D.小说段落短小,这样写能清晰、准确地展现情节的发展,使得剧烈的矛盾冲突变得舒缓一些,也便于灵活刻画人物形象。 |
4.小说从“我的视角来叙述故事,有哪些好处?请结合文本简要分析。
平凡的世界(节选)
路遥
八十年代的第一个春天,中国社会生活开始大面积地解冻了。阳历二月下旬到三月初,庄稼人出牛动农之前,生产责任制的浪潮大规模地席卷了整个黄土高原。
双水村的孙玉厚父子们眼下的腰杆确实硬了许多。只要这政策不变,他们有信心在几年中把光景日月变个样子。尤其是孙少安,他现在手里破天荒有了一大笔积蓄。去年拉砖除过运输费、房租和牲口草料钱,净赚了两千元。另外,铁青骡子卖了一千六百元,这头牲畜干赚了五百元。两千五百块钱哪!
孙玉厚老汉早已表明了态度,他对儿子说:“这钱是你赚的,怎个花法,你看着办吧!爸爸不管你……”秀莲一门心思要拿这钱箍几孔新窑洞。
少安想拿这钱作资金,开办一个烧砖窑。他先征求了父亲的意见,父亲仍是老话,秀莲让步的附加条件是,烧砖只要一赚下钱,首先就要修建窑洞。
他,他父亲,少平,秀莲和他妈一齐上手,用了近半个月的时间,终于修建起了一个烧砖窑。少安在城里拉砖时,已经把烧砖的整个过程和基本技术都学会了。烧砖窑建好后,他率领一家人开始打土坯。
第一窑砖坯很快装就绪。烧砖的炭也用县运输公司的包车拉来了。
这天晚上一直弄到大半夜,才把最后的一切细节都安排好——明天早晨就要点火呀!
鸡叫头遍的时候,少安和秀莲才回到一队的饲养院。现在,牲口都分给了个人,饲养员田万江老汉也搬回家住了,这院子一片寂静。
秀莲累得头一挨枕头就睡着了。但孙少安怎么也合不住眼——明天一早,烧砖窑就要点火,年轻的庄稼人兴奋得睡不着觉啊!
在这静悄悄的夜晚,他的思绪像泛滥的春水一般。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无数流逝的经历和漫无边际的想象在脑子里杂乱地搅混在一起,皎洁如雪的月光洒在窗户上,把秀莲春节时剪的窗花都清晰地映照了出来:一只卷尾巴的小狗,两只顶架的山羊,一双踏在梅花枝上的喜鹊……
少安猛然听见外面什么地方有人说话的声音。
他的心一惊:这时候外面怎么可能有人呢?
他在被窝里轻轻抬起头,支棱起耳朵,可又没听见什么,他正准备把头放到枕头上,却又听见了外面的说话声——这下他确切地听见了,似乎就在外面院子里,而且声音很低,就像传说中的神鬼那般絮絮叨叨……少安尽管不信迷信,头皮也忍不住一阵发麻。他本想叫醒妻子,但又怕惊吓了她。他就一个人悄悄爬起来溜下炕,站在门背后听了一阵——仍然能听见那声音!
他于是顺手在门圪里拿了一把铁锨,然后悄悄开了门,蹑手蹑脚来到院子里。
院子被月光照得如同白昼。
他仔细听了一下,发现那奇怪的说话声来自过去拴牲口的窑洞中。
少安紧张地操着家伙,放轻脚步溜到这个散口子窑洞前。啊!原来这竟然是田万江老汉!
老汉没有发现他,立在当初安放石槽的土台子前,仍然喃喃地说道:“……大概都不能应时吃夜草了……谁能在半夜里几回价起来添草添料呢……唉,牲灵不懂人言呀,只能活活受罪……”
孙少安忍不住鼻子一酸。他眼窝热辣辣地走到了田万江老汉面前。
万江老汉吓了一跳,接着便嘴一咧,蹲在地上淌起了眼泪。
原来他是在对那些已经被分走的牲口说话!
人啊……
少安也蹲下来,说:“大叔,我知道你心里难过。队里的牲灵你喂养了好多年,有了感情,舍不得离开它们。石头在怀里揣三年都热哩,更不要说牲灵了。你不要担心,庄稼人谁不看重牲灵?分到个人手里,都会精心喂养的。再说,这些牲灵都在村里,你要是想它们,随时都能去看望哩……”
万江老汉这才两把揩掉皱纹脸上的泪水,不好意思地笑了,对队长说:“唉,我起夜起惯了,睡不踏实,就跑到这里来了……这不由人嘛!”
少安也笑了,说:“今晚上我也睡不着,干脆让我把旱烟拿来,咱两个拉话吧。我还有点好旱烟哩,头茬,我爸喷上烧酒蒸的!”
少安于是又转回家里,尽量不惊动睡熟的妻子,拿了烟布袋和卷烟的纸条,悄悄溜出了门。
他来到隔壁饲养室,和田万江老汉面对面蹲在一块,一边抽烟,一边拉话。这两个被生活的变化弄得睡不着觉的庄稼人,竟然一直待到庙坪山那边亮起了白色……
天大明以后,仍然精神抖擞的孙少安,就吆喝起一家人,来到了他的烧砖窑前。
在亲人们的注视下,他用微微发抖的手划着一根火柴,庄严地点燃了那团希望的火焰。
清晨,在双水村上空,升起了一片浓重的烟雾……
(节选自路遥《平凡的世界》)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分析与概括,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通过叙述描写孙少安办烧砖窑的事,反映了农村生产责任制给农村带来的生机、活力和希望。 |
B.“秀莲一门心思要拿这钱箍几孔新窑洞”,因为不能一辈子住在饲养院里,但她最后对少安做出了让步,并跟一家人一起上手修建砖窑,寥寥几笔,写出秀莲既通情达理又勤快能干的性格。 |
C.“这钱是你赚的,怎个花法,你看着办吧!爸爸不管你……”父亲孙玉厚的懦弱反衬出孙少安的果敢,使孙少安的个性更加突出。 |
D.“秀莲累得头一挨枕头就睡着了。但孙少安怎么也合不住眼。”通过两个人不同的反应,突出了办烧砖窑的事对孙少安的意义重大。 |
A.“只要这政策不变,他们有信心在几年中把光景日月变个样子”,从侧面反映了当时实施生产责任制改革有广泛的群众基础。 |
B.小说描写少安在被窝里猛然听到外边有说话的声音时的情节,描写极为精彩,表现了孙少安的内心紧张,渲染了一种诡异的氛围,推动了情节的发展。 |
C.小说通过对田万江老汉自言自语的心理描写和蹲在地上流泪的细节描写,表现了他饲养牲口多年有了感情,也透露出他内心的感受。 |
D.节选文字的语言朴实自然,很多词语和人物对话都富有地域色彩,如“支棱起耳朵”“咱两个拉话吧”“牲灵”“嘴一咧”等。 |
4.文中多次写到特定环境,请举例简要分析文中环境描写的作用。
平凡的世界(节选)
路遥
几天之后,在少平即将离开省城的时刻,金秀和兰香相跟着来旅店找他,想陪他出去到街上转转。但少平推诿着说不想去。最少在眼下,他不愿带着脸上的疤痕,和任何女性相跟着逛大街,他无法忍受陌生人用异样的目光看他和身边两个漂亮的妹妹。说实话,对脸上的那道疤痕,尽管他显得不在乎,但内心却为此而万般痛苦,爱美之心人人有之,更何况,他正当青春年华!至于他的脸究竟被伤到了何种程度,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勇气去照镜子。
金秀见他执意不到街上去转,就提议他们三个人一块到她的宿舍去坐坐。她说她们宿舍实习的同学都没回来,就她一个人。医学院离这儿很近,少平也就同意了。
三个人到医学院金秀的宿舍后,金秀特意让少平坐到她床上休息。她让少平先一个人待一会,自己随即又拉了兰香,到外面去采买吃的,她想好好款待一下少平哥。
兰香和金秀走后,少平一个人没事,就在金秀的枕头边拿了几本医学杂志看。他在无意间发现金秀床铺那头的墙上挂一面圆镜子。他犹豫了一下,过去摘下那面镜子。当镜子就要举到面前的时候,他闭住了眼睛。
他闭着眼,举着镜子,脚步艰难地挪到了靠近房门的空地上。他久久地立着,拿镜子的那条胳膊抖得像筛糠一般。在这一刻里,孙少平不再是血性男儿,完全成了一个胆怯的懦夫!
我看到的将会是怎样的一个我?他在心里问自己。你啊!为什么不敢正视自己的不幸呢?你不愿看见它,难道它就不存在吗?你连看见它的勇气都鼓不起来,你又怎样带着它回到人们中间去生活?可笑。你这可笑的鸵鸟心理!
他睁开了眼睛。呀!他看见,那道可怕的伤疤从额头的发楞起斜劈过右眼角,一直拉过颧骨直至脸颊,活像调皮孩子在公厕墙上写了一句骂人话后所划下的惊叹号!
他猛地把那面镜子摔在水泥地板上,一声爆响,镜子的碎片四处飞溅。接着,他一下伏在金秀的床铺上,埋住脸痛哭起来……
他听见了开门声——是金秀和兰香回来了。
他爬起来,用金秀的毛巾揩去了脸上的泪痕。接着,匆忙地拿起扫帚,把满地的碎镜片扫到门后。在手捉住门锁柄的时候,他停留片刻,以便自己镇静下来——尽管他知道这是徒劳的。
在门打开的一刹那间,他看见两个妹妹都怀里抱着一堆吃的东西,脸色苍白地愣住看他。她们显然感到这屋里曾发生了什么事!其实,他自己的神态就说明了这一点。
不过,她们很快说笑着走过来了。以后,她们一直装着没有看见门背后的那一堆碎镜片。
两个女孩子像演戏一样,大声说笑着,甚至有点咋咋呼呼,在桌子上铺开了块干净的白布,然后把那些罐头、啤酒、果子露、牛肉、面包等等吃的东西都摆好,让他坐到“上席”上,并且开玩笑称他“革命老前辈”……吃过东西后,少平没让她们送他,自己一个人来到大街上。
啊,最为严重的时刻也许已经过去了!
现在,他行走在这人流如潮的大街上,不管有多少含义复杂的目光在他脸上扫射,他也坦然如常。不知为什么,他甚至感到自己的情绪渐渐亢奋起来。
他在个体户的小摊上买了一副黑镜,随即就戴起来——部分地遮掩了脸上那道疤痕。接着,他又到商店买了一件铁灰色风雨衣穿在身上。这打扮加上脸上那道疤,奇特地使他具有了另一种男子汉的魅力——这正是他想象中自己的“新”形象。在下午剩下的最后一点时光里,他还到新华书店买了几本书。
当天晚上,他静静地坐在小旅店的房间里,分别给妹妹、仲平和金秀写了两封信。在给兰香和仲平的信中,他向他们“阐述”了他为什么现在不想来大城市工作的想法。他说他也许一辈子可能和煤炭打交道。第二天,孙少平提着自己的东西,在火车站发出了那两封信,就一个人悄然离开了省城。中午时分,他回到了久别的大牙湾煤矿。
他在矿部前下了车,抬头望了望高耸的选煤楼、雄伟的开石山和黑油油的煤堆,眼里忍不住涌满了泪水。温暖的季风吹过了绿黄相间的山野;蓝天上,是太阳永恒的微笑。
他依稀听见一支用口哨吹出的充满活力的歌在耳边回响。这是赞美青春和生命的歌。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金秀和兰香到旅店找孙少平,想陪他出去到街上转转,两个妹妹都希望帮助哥哥,希望哥哥早日摆脱痛苦。 |
B.慌忙地收拾东西,用毛巾揩去泪痕,但还是被妹妹看出了端倪,说明孙少平的内心遭到的打击是巨大的。 |
C.尽管少平的两个妹妹都装着没有看见门背后的一堆碎镜片,但是他还是受到了刺激,悄悄地离开了她们。 |
D.“高耸的选煤楼、雄伟的砰石山和黑油油的煤堆”,作者用三个结构相似的短语,写出了大牙湾煤矿的特点。 |
3.从小说中可以看到,孙少平的经历可谓不平凡,那么如何理解小说的标题“平凡的世界”?请结合小说内容加以分析。
平凡的世界(节选)
路遥
孙少安决定立刻到中学去找妹妹——他要给她留下五十元钱。
是呀,亲爱的妹妹马上就要高中毕业,她已经长成大姑娘,尤其在穿着方面应该像个样子了。本来,他想自己到商店给兰香去买几件衣服,又怕不合身,就决定到中学去把钱送给妹妹,让她自己去挑拣着买一身好衣裳。给兰香把钱送下,就得赶紧搭车回去——他已经出门几天,心里惦记着家里那一摊场。秀莲一个人顾不来啊!
兰香正在上自习。他把她从教室里叫到外面的大操场上。
他先简单地询问了一下妹妹的情况。
兰香说她什么都好着哩。
他于是就掏出那五十块钱来给妹妹。
可兰香却不接这钱。她不知为什么眼里突然涌上泪水,说:“我有钱哩……”
“你哪来的钱!”少安见妹妹不接钱,有点生气。
“我二哥每月给我寄十块……”
孙少安
呀,他没想到弟弟一直给妹妹寄钱!
他的喉咙
他有些声软地说:“你二哥给的是你二哥的,这是大哥的,你拿上给你买一身时新衣裳,你看你这身衣裳都旧了……”
兰香抠着手指头,突然扬起脸用泪濛濛的眼睛望着大哥,说:“哥,我知道你的心哩。现在分了家,你们那面有我大嫂哩。我不愿叫你作难。你不要给我钱。我不愿意大嫂和你闹架,我手头宽裕着哩……”
孙少安的眼窝发热了。
他接着又硬把钱往妹妹手里塞。兰香却调转身,手抹了一把眼泪,跑回教室里去了……
孙少安手里捏着五十块钱,呆呆地立在空荡荡的中学操场上,一颗伤痛的心像是泡在了苦涩的碱水里。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原西县中学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从原西县回到石圪节公社的……
在石圪节下车后,便神情恍惚地向双水村走去。
一路上,那无声的哽咽不时涌上他的喉咙。他的胸口像压了一块石头。多么痛苦啊!他记起,那年因为扩大自留地在公社批判完后,他就是怀着这样痛苦的心情,从这条路上往村子里走。那时的痛苦一切都是因为贫困而引起的。可现在,他怀里揣着一卷子人民币,却又一次陷入到深深的痛苦之中!
生活啊,这是为什么?贫穷让人痛苦,可有了钱还为什么让人这么痛苦?
过了罐子村,在快要进双水村的时候,孙少安实在忍不住了。他突然从公路上转入一块庄稼地,找了一个四处看不见人的土圪崂,一下子扑倒在土地上,抱住头痛哭起来!
山野悄无声息地倾听他的哭泣。
好久,孙少安才从地上爬起来。他拍掉衣服上的灰土,又抹下头上的布帽擦去了脸上的泪痕,然后无精打采地卷起一支旱烟棒,蹲在地上静静地抽起来。他脸色灰暗,看上去像刚刚生了一场大病。
一直到太阳完全落山以后,他才从地上拾起那个黑人造革皮包,拖着两条无力的腿,慢慢向村中走去。
拐过一个山峁后,他猛地立在了公路边上。
他看见了他的砖厂!那里,制砖机在隆隆响着,六七个烧砖窑的炉口闪耀着红光;滚滚的浓烟像巨龙一般升起,笼罩了一大片天空。
一股汹涌的激流刹那间漫上了孙少安的心头。他疲惫的身体顿时像被人狠狠抽打了一鞭,立刻振作起来了。
是的!不论怎样,他还得在这条新闯出的道路上顽强地走下去;一切都才刚刚开始,他的心不能乱!这么大的事业,如果集中不起精力,搞倒塌了,那后果不堪设想!
决不能松劲!他还应该像往常一样,精神抖擞地跳上这辆生活的马车,坐在驾辕的位置上,绷紧全身的肌肉和神经,吆喝着,呐喊着,继续走向前去……
孙少安迅速地卷起了一支旱烟卷。
他鼻子口里喷着烟雾,扯开脚步匆匆地向他的砖厂走去;他远远地看见,头上拢着白羊肚子毛巾的妻子,已经立在一堵蓝色的砖墙旁等待他了。
(节选自《平凡的世界》第二部)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开篇写孙少安决定立刻到中学去找妹妹给她留钱,这一情节表现了少安对妹妹急切表达关爱的心情。金钱虽然不能完全衡量爱,但能表达爱。 |
B.“一下子”“顿时”等词语强化了孙少安复杂的心情,此刻既有得知少平给妹妹寄钱时的震惊和懊恼,更有作为大哥不能对家庭承担责任的愧疚。 |
C.兰香最终没要少安的钱,抹着眼泪跑回了教室,是因为她担心分家后大哥再帮助自己,会引发哥嫂之间的矛盾,这表现了她的自尊懂事和通情达理。 |
D.小说写少安到一个无人之处抱头痛哭,可以看出他已经习惯了隐藏情绪,作为家里的顶梁柱,所有的压力都在独自承受,是一个朴实又坚韧的年轻人。 |
A.小说运用动作、语言、神态、心理、细节等描写手法塑造了孙少安这一人物形像,写他在新的时代遇到的新问题,具有浓郁的时代气息。 |
B.小说采用第三人称全知视角的方式叙述故事,便于表现少安复杂微妙的心理变化;短句成段的行文方式,有利于突出和强调作者要抒发的感情。 |
C.小说最后一段对孙少安的描写表现了他在经历痛苦悲伤之后的充新振作,妻子出现的画面暗示了他的生活将会越来越好,给读者留下想像的空间。 |
D.小说的语言清新细腻,生动地表现了那个时代农村青年的艰苦生活,以及顽强不屈的奋斗精神,作者的抒情和议论,增强了作品的艺术感染力。 |
4.文中画波浪线的写景文字有什么艺术效果?请结合文本加以分析。
【推荐1】进管
高密
数完第五百个数,我的眼皮再也不受控制地睁开,脑瓜里冒出一句诗:上浮,留给海面一叶刀疤。
和每个潜艇兵一样,我不怕黑。艇队政委对黑的阐释像一面战鼓在我心头敲。他说,潜艇被人称为“大洋黑洞”,红色是我军的精神本色,黑色则是潜艇兵的战斗本色,潜艇兵以红色为自豪,也以黑色为骄傲。我小心地摸索出住舱,把自己暴露在明亮的灯光里。
我是六个新兵里唯一的鱼雷兵,除了学习这些阀门、仪表和管路,我的另一个任务是让鱼雷舱所有没刷漆的金属发光发亮。把鱼雷发射系统的管路摸完一遍,已是凌晨一点,我找来白天没用完的桐油,用抹布蘸着往圆形的高压气阀盘里塞。歘,歘,抹布在阀盘的犄角里来回穿梭,桐油滋润了钢铁的肌肤,在亮黄的光线里闪耀。
“这么晚还干活哪!”是鱼水雷部门长程宏凯,比我早一年分下来的新干部,我们都尊称他程部。
“睡不着,起来活动活动。”
“刚上艇,不要当鹰,也不要当老鼠,快回舱睡觉吧。”
第二天是第一天的克隆,不同的是一些阀门的形状和位置在我记忆里生了根,还有就是,在太阳终于要掉进海里时,一舱所有裸露的钢铁都回归了本色。程部对我的表现很满意,他说雷班交代的任务都完成了,过不多久就是季度装备检查,咱俩趁这在艇上的机会清理清理发射管。
“让我进管吗?”
鱼雷发射管是潜艇的枪膛,进管是老兵才能干的技术活儿。
“急啥。”程部脸上的笑,正像个从不谢幕的太阳。程部和雷班一个爱笑、一个从不笑,到底是天性使然还是无情的生活改变了他们呢?
雷震子果然要当面检查我干活的质量!虽然我刚上艇两天,虽然我只是个新兵,但他这种零信任的做法还是让我心里很堵。我跟在雷震子身后,看不到他的眼神和脸色,但可以想象他犀利的目光正扫瞄每一处不刷漆的金属。他正盯着一个黄铜转换阀,脑袋大小的多面体,我足足耗了半斤桐油和二十分钟时间才让它恢复比黄铜本色更亮更富光泽的亮黄。
雷震子左手握住了四号鱼雷发射管后盖的开关把柄。
“滑板拿过来。”
我一听拿滑板就知道,雷震子要进管了。
发射鱼雷之后,排空海水,过不了几天,就得有人爬进发射管内,将被海水浸泡后锈蚀的部位铲除干净并清理出管,而后刷漆——刺鼻的防锈漆。滑板的作用就是把人驮进管,再让人拽出来。
雷震子正要蹬腿把滑板往管腔里推,程部却死死把住滑板。
“你看你!就剩一条腿好使了,还不用在正道上。刚才政委来电话,医院已经联系好。伤筋动骨一百天,赶紧去吧。”
“狗屁!”
雷震子大手一挥,胳膊从程部的手中挣脱,浑实的身体赌气似的躺回到滑板上。
程部叹了一口气:“就剩这么个爬管的活儿了,去年你亲手教的我,还信不过吗?”
雷震子眼睛直勾勾盯着程部,又转过来看我。歘地从滑板上跳下来,落地的瞬间身体猛向右侧倒。我赶紧上前搀扶。
“乐子,你帮我扶着,好好看着这活儿是怎么干的。”
我连忙按程部说的做,雷震子也扶住滑板,另一只手从鱼雷备用架上拿过一个特制加厚的蓝色口罩递给他,拍拍程部的膝盖,程部把腿伸直放平。雷震子一使劲,滑板就被发射管吞了进去。
“宏凯,上次你说你对象啥时候生来着?”雷震子口气竟然很温和。
刺啦刺啦的声音停下来,程部说预产期九月二十号。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找人看了没,男孩还是女孩?”
没有回应,雷震子放开了嗓门问了第二遍。
“没看,男女无所谓。”
我认识雷震子整整一个月,第一次听到他说这么多话。
“你咋这么年轻就结婚了?是初恋吧?”
雷震子似乎从没关心过别人的家事,他的问题越来越八卦。程部的声音每次都很及时地从管内传出来,有时很弱,但却回答得很结实。
“宏凯,你感觉怎样?”雷震子提高声调问了两遍,管内仍旧没有声音。只见他左手猛地一拉,白棕绳急剧颤抖,紧接着左右手交替使劲拉绳,程部的腿很快就露出管口。我意识到出了状况,但却愣在那儿,不知该做什么。雷震子急切地看着程部裹得严实的头部,伸手拉下他的口罩和眼罩,大声喊着他的名字。
“快去,打电话!叫医生!”
等我回到舱内时,程部已经苏醒了。雷震子和我以及他的右膝较过劲之后,选择了放弃。他立在发射管前龇着牙,一手叉住腰,一手扶管盖,右腿微微抬起,银色的鬓角有几颗水珠在闪耀。
“天热,进去别待太久。”
雷震子伸出双手握住滑板,白棕绳在他手腕上缠了五圈,小臂根部突起的肌肉显得更加健硕。我戴上口罩、眼罩和头灯,爬上滑板,接过雷震子递来的钢铲,小腿感受到两下轻拍。
“我读过你的诗。”雷震子站在管口对我说。他用的是吼的方式。
歘,chuā象声词,表示速度快或快速摩擦的声音。
(《人民文学》2019年8期,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以第三人称的视角,勾勒出当代潜艇兵鲜为人知的生活片段,传达出一个新兵独特的体验和感受,真实可感。 |
B.“上浮,留给海面一叶刀疤”,既契合潜艇兵的生活与想象,也以新奇的意象造成陌生化的艺术效果,传递了硬朗的军人气质。 |
C.程部爱恨分明,待人随和,一贯笑口常开。在夜晚我不守纪律偷偷摸摸干活时,他劝我“不要当鹰”“不要当老鼠”,让我休息睡觉。 |
D.小说多处运用对比手法刻画人物,如程部的随和与雷震子的严厉,雷震子平时的不苟言笑与陪程部聊天时的温和“八卦”。 |
A.小说标题“进管”是贯串小说情节的线索,主要情节围绕题目展开。 |
B.小说围绕“进管”过程展开故事情节的设计,有助于刻画各具个性的人物形象,程部、雷震子和“我”。 |
C.程部、雷震子和“我”,三人先后“进管”,展示了代代相传的敢于挑战、勇担重任的中国军人风范。 |
D.小说语言描写生动,符合人物形象。雷震子平时不苟言笑,在程部进管工作时与他“八卦”家事,谈话增多,是为了突出雷震子生活中平易近人、善于沟通。 |
【推荐2】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高一手
蒋世平
菜市场后街来了一个流浪老人。他整天醉意昏沉,一醒来,就向路人和店家讨钱买酒喝。问他情况,老人说不清楚,大家就都叫他“醉酒爷爷”。
这天,郑晓亮买菜经过,醉酒爷爷伸出黑糊糊的手说“哥,有钱没有,给点买酒喝。”郑晓亮说“大爷,您跟我走,我请您喝酒。”郑晓亮在建筑工地做钢筋工,几个工友看见脏兮兮的醉酒爷爷,都指责郑晓亮。
郑晓亮说“他是我离家出走多年的爷爷。”郑晓亮带他洗了澡,换了干净衣服。吃饭时,醉酒爷爷问“酒呢?”郑晓亮拿出半瓶酒,喝时问大爷情况,醉酒爷爷只说姓高。第二天,老板林勇问包工头,喝酒的老人是谁。包工头说是郑晓亮的爷爷。郑晓亮笑着说“那个不是我爷爷。我看他在外流浪遭罪,就带他来照顾几天。”林勇对包工头说“留下管理工具吧,工资每月2000元。”又对郑晓亮说,“老人的生活,你就多关照了。”
郑晓亮对高大爷照顾很周到。高大爷虽不多说话,但没有醉过酒了,不过,高大爷对自己的身世还是守口如瓶。
那一天,郑晓亮被钢筋架砸断了腿。高大爷飞一样跑来,手指疾点血海、髀关、足三里、解溪等几个穴位,郑晓亮疼痛马上缓解。接着,A高大爷一手轻按断骨处,一手握着小腿,往后一拉,然后迅雷不及掩耳地往前一送。
B一旁民工和包工头都看得目瞪口呆。高大爷笑道放心吧,我包他一个月就好。30天后,郑晓亮真的就好了。郑晓亮对高大爷又钦佩又感激,待高大爷如同亲爷爷一般。可是,高大爷酒后总唉声叹气。郑晓亮想问,但又怕问到高大爷伤心处。
有一天,林老板出车祸了,右腿粉碎性骨折,医院要进行截肢。高大爷听说了,马上来到医院,说“林老板这么好,那条腿无论如何我也要给他保下来。”C高大爷让林老板躺好,然后推、摁、掰、揉,林老板只觉有一股柔力渗入体内,可清晰地听到骨头对接时轻轻的“嚓嚓”声。D林勇大惊这高大爷果然是江湖异人。足足忙了一个多小时,高大爷道“好了。”
林勇瞧着高大爷问“高大爷,您是否认识高一手?”高大爷淡淡地说“我就是。”林勇大喜,说“高大爷,我就是您资助读书的林勇呀!”原来,高一手年轻时就是名震一方的骨科郎中。看见邻居林家贫困,便出资让林家小孩读书。后来,医院各种设备更新,来找高一手推拿接骨的人越来越少。高一手心灰意冷,快70岁时,便不再开诊所了。老伴去世后,他伤心过度,便离家出走了。
从医院回来后,郑晓亮见人就称赞高大爷,照顾他尽心尽力,高大爷反而不高兴了,总是唉声叹气。那天,高大爷生气地把酒杯重重一磕,叹息道“晓亮,你说我这正骨医术怎么样?”郑晓亮说“好,好啊!”高大爷“哼”了一声,说“有什么好?你也不喊一声师父!”郑晓亮一听,慌忙双膝着地磕头,恭恭敬敬地喊“师父!”高大爷哈哈大笑,端起酒杯,一口干了。说“我这绝技,终于有了传人!”
一个月后,林勇痊愈。他的腿行动如初,高一手的名声也传遍了城乡。林勇给高大爷一笔丰厚的酬金,但高大爷却分文不取。半年后,林勇带高大爷参观一栋两层小白楼“这栋小楼是专为您和晓亮行医设计建造的,楼上生活起居,楼下行医煎药,你们搬进来吧。”
郑晓亮中途学艺,却技压四方。接骨、正骨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高大爷还叫郑晓亮在门头挂了一块牌子郑一手。
(选自2017年8期《小小说月刊》,原载《故事林》)
1.小说开头第一段交待高大爷的情况,有什么作用?2.文中高大爷总是唉声叹气,为什么?ABCD这四个划线句,又是如何表现人物特点的?
3.文章开头和结尾从“高一手”到“郑一手”的变化,体现了作者什么样的匠心?
4.读完文章,能让人发现“人性闪光的地方”,请你说说文章哪些地方可以体现这一点?
花瓣饭
迟子建
我正出神地蹲在灶坑前看火,灶房的门响了,爸爸回来了。他一进来就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你妈还没回来?”
“回来了,又走了。”我说,“找你去了。”
爸爸皱了皱眉头,突然盯着那顶高高的纸帽子问我们:“你妈妈今天又游街去了?”
“去了。”姐姐说。
“游街时没人打她吧?”
“没人打她。她戴着高帽子走,好事的人跟着看看而已。”姐姐说。
爸爸略感欣慰地哦了一声,嘱咐我们先吃饭,然后自己转身又出门寻妈妈去了。
他出门一会儿,妈妈便无声无息地回来了。她进来没有和弟弟说话,也没有搭理我。径直进了里屋。我跟了过去。她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泪眼朦胧。她说:“知道爸爸上哪儿找我去了?他上梁老五家!”
“你是不是碰到梁老五的老婆了?她骂了你?”姐姐问。
“是啊,我路过梁老五家,正赶上他老婆出来泼水。她一见我就骂:‘你一个特务还想养汉养到我家门口!’然后故意把水泼到我脚下。”
妈妈说完,像个受到伤害的小女孩一样,嘤嘤哭个不休。
姐姐说:“妈,你别生爸的气。爸去他家找你,肯定以为你去那里找他去了……”
“那梁老五的老婆凭什么那样污蔑我?”妈妈一梗脖子,天真地问。
我说:“就是因为你比她长得好看,她看着眼气。”
妈妈含泪笑了。她笑得很好看。
姐姐不失时机地告诉她,爸爸很惦念她,向我们打听她上午游街时受没受委屈。这个“苏修特务”听到这番话后,眼睛里就泛出温柔亮色了。她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嘟嚷一句:“这么晚了,他别是因为上老梁家遭了白眼,想不开了,我得出去找他。”
妈妈一转身消失在夜色中。我坐在灶坑前,灶膛的火微微熏炙着我,使人昏昏欲睡。正在似睡非睡之时,院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爸爸推门而入了!
“你妈妈还没回来?!”
我看不清他的脸,只听见他焦急的声音。
“回来了,又找你去了。”我有气无力地说。
“她怎么不知道在家等我?”爸爸抱怨道。
“那你怎么不知道在家等她?”我反问。
“她是个女人,我不放心她天黑时一个人在外面,我不去找她行么!”爸爸跟我喊道。
“那她怕你不当校长去当装卸工想不开了,她在家能坐得住凳子么?”我抢白爸爸。
姐姐简短地把妈妈遭梁老五老婆羞辱的事告诉了爸爸,爸爸更加着急了,他说:“我得赶快去找她,她哭完了出去,别再出点什么事。”
爸爸像旋风一样来去匆匆。那夜伸着一条长舌头,把他又卷入黑暗之中了。
钟摆左摇一下,右摇一下,时间就让它给这么不经意地摇走了半个小时过去了……一个小时过去了,弟弟开始伏在饭桌一角打盹,我和姐姐有些提心吊胆了,爸爸妈妈是否真的去死了?他们是不是抛下我们不管了?
我们一旦把事情往坏处想了,就魂不守舍了。这样思来想去,便觉得他们已经死了,于是此起彼伏地哭着,把夜都给哭深了。
突然院子里响起脚步声,我们三个人几乎同时奔向门口,爸爸妈妈回来了!
他们进了屋里,一身夜露的气息。爸爸和颜悦色地提着手电筒,妈妈娇羞地抱着一束花,那花紫白红黄都有,有的朵大,有的朵小,有的盛开着,有的则还打着骨朵,还有一些已经快凋谢了。爸妈都是爱花的人,我们家的窗台上除了冬天,似乎从来都少不了花儿的影子。在爱花的问题上,爸爸更像个女人,极具怜惜之情。他清晨起来的惯常动作是,先奔到窗台去闻闻野花的香气。他从粮库回来骑自行车走山路的时候,只要天气好,又碰到了姹紫嫣红的野花,他总要停下车子采上一束。所以他回家的时候,车把上常常别着一束花。镇子里的一些人见了会啐口痰说:“臭老九就爱瞎浪漫!”
妈妈抱着那束花经过饭桌的时候,许多花瓣就落进了粥盆里。那苞米面粥是金黄色的,它被那红的黄的粉的白的花瓣一点缀,美艳得就像瓷盘里的一幅风景油画。
我赶紧去灶房当我的司火女神。柴火已经灭了,我又重新点燃,把那份落着花瓣的饭给重新热了。
当我端着粥盆回到里屋时,正赶上妈妈把那束花往一个大罐子里插,她一摇晃,好家伙,又有一批花瓣落在饭上,这盆粥真是香气蓬勃了。
妈妈把花插好,将它摆在八仙桌中央。深夜全家团聚在桌子旁,吃起了花瓣饭。谁也没舍得把那些花瓣挑出来扔了,我们把它们吃了。那是我们家吃的最晚的一顿饭,也是最美最美的一顿饭。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写妈妈回来后由哭到笑到“温柔亮色”等细腻表情的变化,表明孩子们的乖巧懂事,为美好的结局作下铺垫。 |
B.小说极力渲染爸妈爱花,尤其将爸爸爱花的具体情节呈现出来,这表现了父亲对生活的热爱和对困难的乐观态度。 |
C.小说运用了以小见大的手法,从小处着笔,通过描写一家人的遭遇,主要反映了对文革的批判,使文章厚重深沉。 |
D.“温情书写”是迟子建小说的重要特征,本小说也不例外,字里行间弥漫的温情让读者读后为之感动且回味不已。 |
3.小说在叙事上有什么特征?这样写有什么作用?请简要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