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忘记的一面之识
茅盾
他们第一次感觉到有这么一位年轻人跟他们在一起,是在天方破晓、山坡的小松林里勉强能够辨清人们面目的时候。朝霞掩蔽了周围的景物,人们只晓得自己是在一座小小的森林中,而这森林是在山的半腰。
昨夜他们仓皇奔上这小山,只知道是到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现在,他们在晓风中打着寒噤,睁大了眼发愣,突然发觉在他们周围,远远近近,有比他们多一倍的武装人员,不用说,昨夜是在森严警戒中糊里糊涂地睡了一觉。
不安的心情正在滋长。一位年轻人,肩头挂一枝长枪,胸前吊着一颗手榴弹,手提着一支左轮,走近他们来了。他操着生硬的国语,告诉他们:已经派人下去察看情形了。
“敌人在什么地方?”他们之中的G君问。
年轻人好像不曾听懂这句话,但也许听懂了,他侧着头想了想,好像一个在异国的旅客临时翻检他的“普通会话手册”,要找一句他一时忘记了的“外国话”;终于他找到了,长睫毛一闪,忽然比较流利地答道:“等等就知道了。”与其说是这句话的效力,倒不如说是他那从容不迫的态度给人家一服定心剂。然而人心总是无厌的,眼前既然有这么一位“语言相通”的人,怎么肯随便放过?问题便像榴霰弹似的纷纷掷到他头上。
年轻人不忙不慌地静听着,闪动着他的长睫毛。末了,他这才回答,还是那一句:“等等就知道了。”这一句话,现在可没有刚才那样的效力了。因为提出的问题太多又太复杂,这一句回答不能概括。人们内心的不安,又开始滋长。
幸而,这所谓“等等”,不久就告终。敌人果然离这小小村落远些了,他们可以下山去,到屋里一歇了。
因为整夜不曾好生睡觉,他们首先被引进一间房去“休息”一会儿,这房本来也有人住,但此时却空着。
吃早饭的时候,招待他们的东道主告诉他们:今晚还得走夜路,白天可以畅快地睡个好觉。
他们再回那间房去,刚到门口,可就愣住了。
因为是从光线较强的地方来的,他们一时之间也看不清楚,但觉得房里闹哄哄挤满了人,嘈杂的说笑,他们全不懂。然而随即也就悟到,这是这间房的老主人们回来了,是放哨或是“摸敌人”回来了。
渐渐地看明白,闹哄哄的七八人原来是在解下那些挂在身上的劳什子:子弹带、面巾、马口铁杯子、手榴弹等等。看着那几位新客,他们带笑带说,好像是表示抱歉,然后一个一个又出去了,步枪却随身带起。
房里又寂静了,他们几位新客呆了半晌,觉得十二分的过意不去。他们都走到那伟大的板铺前,正打算各就“岗位”,这才看见房里原来还有一个人,他坐在那窗洞下,低着头,在读一本书。
看见他是那么专心致志,他们都不敢作声。
一会儿,他却抬起头来了,呀,原来就是早晨在山上见过的那位年轻人。
只记得他是多少懂得点国语的,他们之中的G君就和他招呼,觉得分外亲切,并对于占住了房间的事,表示歉意。
年轻人闪动着长睫毛,笑了一笑。可是他并不开口,凝眸望了他们一眼,收拾起书笔,站起身来打算走。
“不要紧,你就留在这里,不妨碍我们的,况且我们也不想睡。”G君很诚恳地留他。
他可有点惘然了,似乎有多少意思要倾吐,然而一时找不到字句。这当儿G君看见他手里那本很厚的书就是他们一个朋友所写的《论民族民主革命》,一本高级的理论书,不禁大感兴趣,就问他道:“你们在研究这本书么?”
他的长睫毛一敛,轻声答道:“深得很,看不懂。”忽然他那颇为白皙的脸红了一下,羞怯怯地又加一句:“没有人教。”
“学习小组上用什么书?不是这一本么?”
“不是。”年轻人的长睫毛一动,垂眼看着手里那本书,又叹气似的说,“好深呵,好多地方不懂。”
“这叹息声中,正燃烧着火焰一样的知识欲;这叹息声中,反而响着理论学习的意志的坚决,而不是灰心失望。他们都深深感动了。G君于是问道:“你是哪里人?”
“新加坡。”
“什么学校?”
“我是做工的。”年轻人回答,长睫毛又闪动一下。
从他不完全的答语中,他们知道了他生长在新加坡,念过一年多的小学,后来就做机器工人,抗战以后回祖国投效,到这里也一年多了。
“你怎么到了这里的?”有人冒昧地问。
年轻人又有点惘然了。他笑了笑,低垂着长睫毛,又回到原来的话题,叹息着说:“知识不够,时间也不够呀。”
于是把那本厚书塞进衣袋,他说:“我还有事,等等,时间到了,会来叫你们。”便转身走了。
房里又沉静了。他们都躺在松板上,然而没睡意,那年轻人的身世,性格——虽然从这短促的会晤中只窥见了极少的一部分,依然给了他们无限兴奋。
态度沉着,一对聪明而又好作深思的眼睛,说话带点羞涩的表情:这样一个年轻人,这样一个投身于艰苦的战斗生活的年轻人,仿佛在他身上就能看出中华民族的最优秀的儿女们的面影。
(有删改)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的理解,正确的一项是( )A.在见到青年之前,“不安的心情正在滋长”,在青年回答不了“他们”的问题时,“他们”的不安“又开始滋长”,这表明青年的到来并没起到什么作用。 |
B.在写战士们解下挂在身上的物件时,用了“闹哄哄的”“劳什子”等词语,写他们带来的嘈杂与混乱,暗示“几位新客”对此有些不满。 |
C.在G君打招呼和表达歉意时,青年只是笑一笑,并不说话,收拾起书笔打算离开,表明他不想打扰“他们”休息,也表现出他有些羞涩的特点。 |
D.“他们”与那位青年虽然只有短暂的交流,但通过了解到的部分信息,可以推想青年的性格和身世,这个过程让“他们”感到“无限兴奋”。 |
A.本文第一句先写“他们”感觉到有这么一位青年跟“他们”在一起,然后才交代时间和环境,这样起笔虽稍显突兀,但具有聚焦的效果。 |
B.本文写那位青年的国语不好,在回答“他们”的问题时像异国旅客似的,临时翻检自己的“普通会话手册”,这为后文揭示他的身份做了铺垫。 |
C.“问题便像榴霰弹似的纷纷掷到他头上”一句,以榴霰弹比喻“他们”提出的问题,突出问题杂多而散乱,这一比喻也契合战时环境。 |
D.本文以时间为主要叙述线索,形象地描摹了那位青年的言行,详细地记述了他的心理活动,语言也十分生动,是一篇叙事记人的美文。 |
4.请结合本文,简要分析作者是怎样塑造那位青年的形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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豹子头林冲
茅盾
这一夜,豹子头林冲在床上翻来覆去。
日间那个失了花石纲的青面兽杨志的一番话,不知怎地在林冲心窝打滚。
他林冲一年多前何尝不曾安着现在杨志那样的心思,但是在这月白霜浓的夜半,那几句话像油煎冷粽子似的格在林冲胸口,如鲠在喉。
虽说莽撞粗拙,林冲有时却也粗中有细。当把一桩事放在心上颠来倒去的时候,他也会想到远远的过去,茫茫的将来。那时,他朴野粗直的心,便像被朴刀尖撩了一下,虽然有些疼,可是反倒松朗些,似乎从那伤处漏出了一些光亮,使他对于人、我、世界、人生,都仿佛更加明白。
林冲本是农家子弟,从没到过“边庭”。父老传说,那是一片无边无垠、水草肥沃的地方,胡笳声动,“胡儿”扫过,只剩下烧残的茅屋。每逢这样的图画在林冲想象中展开的时候,便朦胧地觉得学习武艺不仅为养活一张嘴。
“边庭”呐!曾使豹子头林冲怎样的激昂!
但在“八十万禁军教头”任上第二年,他看见了许多把戏,他断定那些权贵暗地里是怎样地献媚胡儿!一伙吮咂百姓血液的凶狠恶魔!
林冲拿起拳头在床沿猛捶一下,两只眼睛更睁得大了:
“咄!边庭上一刀一枪!——哈!”
那个杨志不是还在做这样的梦么?“三代将门之后,五侯杨令公之孙”,从前是不明不白掉了官职,现在又想到高俅那厮手里弄回个官儿来!林冲现在是再也不信那些话了,他倒觉得杨志有点可怜。虽然他杨志只不过想封妻荫子,但这一片孤忠终要被辜负吧!那献媚妥协的行径,林冲只觉得太卑劣。他不想占便宜,可亦不肯忍受别人的欺侮。那时候,他要报复!才不管是高太尉、高衙内,或是什么陆虞侯,简截地要他们的命!自从那天冤屈地被做成发配沧州的罪案后,他除了报仇什么幻想都没有。
流血,他不怕。但无缘无故杀人他亦不肯。因此那个白衣秀才王伦要他交纳什么“投名状”的时候,他觉得这个泼皮原也是高俅一类,不过住在水泊罢了。为个人的利害去杀一个无仇无怨的人,不是豹子头的性情!可是形势所逼,他只好应承。他原打算杀一个看来不是善良之辈,不料最后碰到这倒霉的杨志!
暴躁在林冲胸头炸开,他皱眉向墙上的朴刀一望,翻身离床,拿了朴刀,便开门出来。
宿雪还没消融,白皑皑的照得聚义厅前如同白昼;朔风又把残雪吹冻,踏上去只是簌簌作响。大柏树上一群鸟忽然惊飞起来,林冲猛地曳住脚步,抬头看,半轮冷月在冻云中浮动,像是泼皮涎着半边脸笑人。几点疏星远远地躲在天角,也在对林冲眨眼。
林冲皱起眉毛,再往前走。然而一个“转念”——“到底要结果哪一个?”
这青面兽原也是无仇无怨,但不是无抵抗的善良百姓,林冲觉得在“刀枪无情”的理由下原是问心无愧的。可现在呢?这汉子虽已剥露出更卑污的本相,但若乘他睡眼朦胧就一刀了事,也不是豹子头做的。须吃江湖好汉们耻笑呐!
遥望聚义厅前两排戈矛剑戟,林冲的杀心便移到了第二个对象。是那王伦!顶了好汉的招牌却在这里把持地盘,妒贤嫉能!
林冲睁圆怒目四下眺望。好一个雄伟的去处呀!港汊环抱,四面高山,进可攻退可守!争不成给王伦那厮把持了一世,却叫普天下落魄好汉,被压迫的老百姓,受尽腌臜气!
重下决心,林冲挺起朴刀,托开左手,飞步抢过聚义厅前,便转向右首耳房。
“来者是谁?”
听到这声吆喝,林冲摆开步式,朴刀在怀,定睛前瞅。
“呀,林教头,是你!”
巡夜的做出一副吃惊的脸相。林冲眼纵着不说话。不是没了主意,却是在想,他不忍多杀不相干的人。
“林教头,半夜三更到这里做什么?”
一句平常询问蓦地勾起误入“白虎堂”那回事,抬头一望,明明是“聚义厅”,不是“白虎堂”!
“林头领好武艺,这早晚也还打熬力气!”
林冲竟下意识点头,随即耳根发热,惭愧有生以来第一次撒谎。
看着喽啰走远的背影,林冲倒提朴刀,头微微下垂,踏着冻雪,又走回卧房去。心中再次估量:腌臜畜生的王伦自然不配作山寨之主,但谁配呢?要有胆略,有见识,江湖闻风拜服才配呐!不乏自知之明的林冲想法和提刀出房时颇不同了。这压迫者的圣地固然需要一双铁臂膊,更需一颗伟大的头脑。
“梁山泊又不是他的!我在此又不是替他卖力!只是这地方可惜!”
这时清脆的画角声已经在寒冽的晨气中呜咽发响。
(有删改)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开头虽未直接引述青面兽杨志的话,但从下文林冲的心理活动可以推知,杨志还存着顾念家人,另找门路图出身的想法。 |
B.小说用抒情性的笔调描绘林冲早年的“边庭”理想,“无边无垠、水草肥沃”“胡笳声动,胡儿扫过”,边塞豪情与冷酷现实形成鲜明反差。 |
C.小说对林冲行为的延宕多有表现,人物的本性与刺杀的意志始终处于紧张矛盾中,但林冲终因不忍杀害无辜的喽啰而放弃了刺杀王伦的想法。 |
D.小说景物描写凝练传神,文中划线部分段落语句,渲染出酷杀而紧张的气氛,也隐约透露出林冲内心的犹豫,为下文的“转念”埋下伏笔。 |
3.本文中的“豹子头林冲”与课文节选《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中的“林教头”形象有何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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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封锁线
茅盾
昨夜朦胧的月光下只觉得这大房子像个堡垒,今天白昼再进来一看,嘿,这简直可以说是一座要塞。
那一圈围墙。团团四周全是上下两层枪眼。门楼顶上“居然雉堞式,而且是平顶,必要时这就是机关枪阵地。说它像一座城,实在不嫌夸大。现在这“城”中就住了十几家老百姓。他们腾出一间招待那五个客人——逃难的外江佬。
五个客人洗过脸,都坐在阔大的木板铺上,看一个十六七岁的大孩子擦步枪的机件。而那大孩子是被派来招呼他们的。他们要问的话很多。最要紧的一件事是今晚能不能走。他们还想多知道一点路上可能遇到的困难,过去两个晚上的夜行的经验。特别是行列常常脱节,走不快的人急得要命——这一些不大好的秩序,使得他们想起了就满心不安,问话就多了。但是这大孩子只能说客家话。客人中的老徐能说半生不熟的广府话。和这大孩子双方都半懂不懂地攀谈了好一会儿,仿佛弄明白了:今晚走的路要通过敌人在公路上的两道封锁线。
一个年青人带着个墨水瓶走进房来,就在靠近窗洞的桌旁坐下,在一本笔记簿上写起什么来。客人们认识这面孔。昨夜在半山松林里,他是彻夜担任警卫的。虽然看样子他并不有闲,可是五个客人不肯放过他,谈话就开始了。
这青年懂得国语,也能说几句,虽然十分生硬。他告诉他们:今晚能走,不过要通过两道封锁线。
“是不是你送我们去?”“现在还没晓得。”
“我们希望你能去。因为你能说国语,我们路上方便些。”
他点一下头,不说什么,谈话暂时中断。
他拿出一本相当厚的书,很用心地读着,时时在笔记簿上记下些什么。
客人们瞥见了这书名是《论民族民主革命》,话题又来了。客人们一次一次追问。才知道他是南洋华侨,在新加坡做机器工人,广州失陷以后和许多热血的华侨子弟跑回祖国来,参加了抗战的阵营,他姓张。
离动身还有两小时,那个大孩子早已全身披挂,—一军毡,粮袋,胸前交叉的子弹带,手榴弹两颗,一支长枪则斜挂在肩头。跟他那矮小的身材很不调和。
“你也去吗?”客人之一好奇地问了一句。他笑嘻嘻点着头。
“还有谁是去的?阿张呢?”又问。他很快地说着客家话。
“他说什么?”客人之一问他的同伴。
“他说。路上如果碰到了敌人,就请他们吃手榴弹。”勉强能听懂的老徐回答。“不要只顾快走,以至失了联系……”这是客人们向姓张的青年提出的要求。
阿张都答应了。可是他再三叮嘱:“不可以打手电,不可以吸烟,不可以谈话。昨晚我们看见远远有火光,还当是敌人呢!”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阿张的肩头斜挂着卷成一团的军毡,腰间是手榴弹,手电筒,手里是一支手枪。开路是四支长枪,压队是两支,他自己和另一支长枪则在中间,五个客人紧接着他,两副挑子放在他的前面。
他撮口吹了一声,这一行人就在夕照中移动。
第一次休息以后,月亮已经高挂天空,照得田野里一片苍白。这对于通过封锁线,是一种威胁。“不要作声,不要吸烟”的叮咛又重复了一次,“不要太走快”的要求也重复了一次,于是又上路了。一片树林横在前方,疏疏落落的,但月光已被遮去了不少。穿过这树林,又走过一大片旷野,猛看见远处有像高墙一般的东西,却是连绵的山冈,一行人和这遥远的山冈平行而进,又走了若干时,便见白森森地横在前面的像是一条河。队伍先头的人忽然步子加快了。客人们跟着,小多会儿,已经走近那“河”边,这才知道原来是一条公路这该就是所谓封锁线吧?”客人们心里这样想。然而队伍还是不停地走,而且还是急急地走,终于又遇到了树林,这才停下来休息。
“刚才走过的就是封锁线罢?”客人们问。
“不是,下去才是封锁线。不过这里两边山上全有敌人的哨位,这里是危险区域。”神情又紧张起来了。可是不慌。因为客人们最怕在这陌生地方掉了队,可是今晚的秩序很好,整然是行军的姿态,就增加了他们不少勇气。
上路的时候,客人们又看见他们这休息的地点原来也是经过选择的;不但有树木隐蔽,而且还是个洼地。在他们休息的时候,还有两个瞭望哨在两三丈树林外的高地上呢!
一小时以后,所谓的封锁线也平安通过了,然而队伍忽在旷野中停止。阿张和其他的队员聚在一处。悄悄地说了一些话,便又发令再走。大概十多分钟以后。队伍又停止了。这回是在平坦的旷野里,远远近近有些矮小的松树。他们采了些松枝,插在白色的衣包上。阿张将他的手电筒也藏在衣襟里。
“前面的山头、就有敌人的哨位,”阿张悄悄地对客人们说,“我们要从山脚下偷偷地过去。不要作声,连咳嗽也要耐住。脚步也要轻些。二十多分钟就可以过去。”
这是第二道封锁线了。月光很好,前面那山头看得很清楚。队伍靠紧着走,不太快。也不太慢,沿着山脚,像一条蛇,轻轻溜过去。
当人们躺在树下休息时,树荫外的斜坡上,有一个蹲着的黑影,枪托在手里。这就是那个大孩子,现在担任了瞭望哨。
客人想起出发以前这大孩子说的,要是遭遇了敌人,就请他们吃手榴弹,都不禁微笑。
“今晚过封锁线,然而没有昨晚路上那样慌乱,无秩序。”客人之一自言自语地,“可见调度是不可少的。
(写于1942年11月,有删改)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开篇写大房子像“城”,意在说明它颇具规模,功能丰富,体现了游击队的选址用心。 |
B.五个客人到后总是寻机跟人对话,主要是因为在陌生的地方他们满心不安,心忧行程。 |
C.过第一道封锁线前,客人疑心公路就是封锁线,队伍不停急走,彰显了他们行进时的紧张。 |
D.文章两次写到月光明亮的细节,作者用词从“威胁”变为“很好”,体现了情节的推进。 |
A.开头写他擦步枪,结尾他又担任瞭望哨,形成了首尾的呼应,结构圆融。 |
B.他只会说客家话合乎地域特征,也利于突出反击入侵、众志成城的主题。 |
C.出发前提到他“全身披挂”并说请敌人吃手榴弹,暗示过封锁线的危险。 |
D.他和《百合花》中的通讯员都是年纪轻、细心体贴又朝气蓬勃的好青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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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碣[注]
茅盾
玉臂匠金大坚还没刻完半个字,忽地又是扑嗤一声的笑起来,抬头望他的秘密工作中的伙伴。
“金二哥,又笑,怎的?”
靠在太师椅上慢慢地摸胡子的圣手书生萧让轻声说。胡子,原来只有稀落落的几根,又很短,然而只要左手空闲着,萧让就总得去摸。
“萧大哥,你真是活像智多星吴用了!再过几天,我就管你叫智多星罢!”
玉臂匠金大坚简直的放下了刻字刀,双手按在石碣上呵呵大笑起来。
萧让得意地摇着头,随即把脸色放得更庄严:
“我说,金二哥,怨不得,吴军师,那样叮嘱我来。你只是心直口快!”
玉臂匠呆了一下,他收起了笑容,拿过刻字刀,低着头便又干他的一点一画的工作。
“慢着,金二哥,刚才,你又笑,到底为的甚么?”
“想到你和我躲在这里干这个,就要笑。”
“你真是!”萧让顿一顿。“呵,金二哥,不应该笑。我们这,是非同小可的大事,是水泊里的机密呀:全伙儿,一百单八位弟兄,就只有,你,我,吴军师,参预这机密。”
从工作中再抬起头来的金大坚本已有一句话冲到口边:正因为恁地,更加逗的人要笑呵!可是望见萧让的那样庄重的脸色,便不好说出来,只撮起嘴唇做了一个怪相,算是百分之几的抗议。
这也瞒不过精明的萧让。料到这玉臂匠还有几分不了解吴军师的“策略”的奥妙,他萧让便觉得很有再切实叮嘱一番的必要。
然而要把吴用的“策略”解释明白也颇困难,他偷眼看他的伙伴,刀尖落在石头上发出“滋拉,滋拉”的声音,仿佛是金大坚的暗笑;然而金大坚当真并没笑,他在那里认真地工作。
这使得萧让心里略略安定一点。毕竟这位老朋友还可靠。摸着稀落落的几根短胡子,萧让再把军师吴用嘱咐过的话语想了一遍,然后轻声儿慢慢儿说:
“金二哥,你看,玉麒麟比宋大哥如何?”
“都是江湖上闻名的好汉呵!”
玉臂匠头也不抬的回答了。
“哦——金二哥;好歹,总有个,高下罢?”
只有急促的刀尖落在石面上的剥落剥落的声音代替了回答。
“众多兄弟,都说,玉麒麟,仗义疏财,一身好武艺,心地又直爽;宋大哥兀自佩服。金二哥,看来这莫是玉麒麟强些罢。”
金大坚深觉得诧异,自己不是屡次承蒙他告诫莫要臧否水泊内的大头领么?今儿他自己亦犯了规么?和他的刻字技术同样地古朴的金大坚的心,忍不住暗笑;老没有机会发泄的几句话便脱口冲出来了:
“人总是成群打伙的。和卢员外亲近的一伙儿自然说卢员外好哪。”
“不,不,不!金二哥,是和卢员外出身相仿佛的人,才都说卢员外好。”
玉臂匠不很了解似的定睛瞅着萧让。
“金二哥,你总知道,我们一百单八人,不是一样的出身呀。如像白胜兄弟,他原是破落户泼皮;阮氏三兄弟,石碣村的渔民;孙二娘开黑店,公孙军师是游方道士,李俊、张横,做水面上的勾当:这算是一伙儿。五虎将的关胜、呼延绰,他们,原是朝廷命官,派来打梁山的;便是卢员外自己,先前何尝不是跟我们作对的?所以这是又一伙了。金二哥,现在,你该明白吴军师的妙计了罢?”
有这石碣,两伙人便会合成一伙儿么?这样的意思也曾在金大坚心中一动。但是不失自知之明的他素来知道自己的嘴巴不济事,所以还是不出声,只睒着眼睛,用半个脸笑。
突然萧让站起来,踅到房门口,在门缝里张望了一会儿,然后又回到金大坚身边,满脸庄重气象,凑着金大坚的耳朵急促地轻轻地说:
“二哥,俺水泊里这两伙人,心思也不一样。二哥,依你说,该是谁来做山寨之主?”
“哦!原来却是恁地!何不依了黑旋风的说法,爽爽快快排定了座位,却又来这套把戏,这石碣,害得俺像是做了私事,当着众兄弟面前,心里怪难受!”
玉臂匠再也忍不住了,当的一下,把刻字刀掷在石碣上,大声叫将起来。这一爆发,真是圣手书生萧让所不料的。他往后退了一步,学着军师吴用的神气,只管摸胡子。
“二哥,话虽如此说;事情,却不能如此办。也须叫人人心服呀。总得再找出些‘天意’来。这便是吴军师的神算妙计!”
“天意!天意渺茫,就叫我们来替‘天’行意?”
萧让沉吟着踱方步。他时时把眼光往金大坚身上溜,没有什么异样。滋拉滋拉地又在那里刻字,一条好臂膊上的肌肉突起来像是些榾柮儿。
总算放下一半心,萧让再回到太师椅上时,猛听得金大坚又掷过来一个怪问题:
“旁的不管,只是,萧大哥,我们算是哪一伙?”
萧让愕然了。军师吴用从来不曾和他谈到这个。仓卒间他搬不出吴用的话语来应付。很想说是属于宋大哥那一伙,可是又觉得碍口。
看见萧让也有对答不来的时候,金大坚却呵呵笑了。这笑像是一瓢冷水,浇得圣手书生毛发直竖。
“我们,——我,既不是赵官儿的什么将军,教练,教头,也不曾偷鸡摸狗,开黑店,大江心里请客官吃板刀面。我们是靠手艺过活的。我刻东岳庙的神碑,也刻这替天行道的石碣。就是这们一回事。提起什么天呀道呀地呀,倒是怪羞人呢!”
仿佛抖落了一口袋子的金钱似的,金大坚自己也不很相信竟会这样地滔滔发议论。他的拿着刻字刀的右手突在空中划一个圆圈,又兴奋地加了几句:
“看来我们水泊里最厉害的家伙还是各人的私情——你称之为各人的出身;我们替‘天’行的就是这个‘道’呢!”
萧让楞着眼睛,只能摸胡子。直到金大坚的刀尖和石头相触的声音再鼓动他的耳膜时,他这才醒过来似的率然问:
“是机密呢!金二哥?”
(有删改)
[注]本文是茅盾对《水浒传》的再创作。《水浒传》在七十一回“忠义堂石碣受天文,梁山泊英雄排座次”中描述,梁山泊英雄聚义后举办醮事,突然天门中开降下石碣,石碣上有“替天行道”字样及一百零八位好汉的座次。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正确的一项是( )A.萧让对金大坚的说辞,归根结底来自吴用,吴用虽然没有出现在现场,却在实际上主导着刻石碣这一件大事。 |
B.“撮起嘴唇做了一个怪相”,表现了金大坚对刻石碣这件事的抵触心态,他在内心深处不认同萧让所说的策略。 |
C.萧让解释吴用的策略时,从说话“慢慢儿”到“急促地”,后来“沉吟着踱方步”,显现出萧让内心的矛盾纠结。 |
D.玉臂匠金大坚对官员出身和绿林出身的好汉都不认同,因而对于刻石碣就能使两伙人“合成一伙儿”深感怀疑。 |
3.金大坚的“笑”贯穿整个谈话过程,但“笑”这个表情所蕴含的感情却随着谈话不断发生变化,请结合文中相关部分简要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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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说民谣
熊召玫
听说杨博乘轿来访,张居正赶紧丢下手头的事情,走到内阁门口迎接。杨博在内阁门口下轿,张居正快走两步迎了上去,双手一揖说道:
“博老,天气酷热,您怎么来了?”
杨博拱手还了一礼,答道:“心里头窝的事情太多,想找你倾吐倾吐。”
说话间,两人已走进了张居正的值房。喝了几口茶后,杨博也不绕弯子,劈头就问:
“叔大,皇上宣布京察已经几天了,你都听到了一些什么舆论?”
张居正答:“博老向来人缘好,且虚怀若谷,一定是知道不少舆情,仆正想听听博老的呢。”
杨博快人快语:“叔大,舆情对你可是不利啊!”
张居正眼角的鱼尾纹稍稍动了一下,笑一笑后平静答道:“是吗?仆愿闻其详。”
杨博皱一皱眉,径自说了下去:“老夫待罪官场,已经四十五个年头儿了。亲眼见到了翟銮、夏言、严嵩、徐阶、李春芳、高拱六位首辅的上台与下台,他们上台时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笼络人心,这一点几乎无一例外。像严嵩,谁都知道他是个大奸臣,可是他一上台就请示嘉靖皇帝,给两京官员提高薪俸的比例,官越小获得本色俸越多,让两京官员对他感恩戴德。
“可是你叔大,刚入机衡之地,所有官员莫不引颈望之,侧耳听之。等来等去,好处没等到一星半点,却等来了一个胡椒苏木折俸。这一波还未平息,紧接着又是一个圣意严厉的京察,直弄得两京官员人心惶惶、寝食难安。谁都知道,胡椒苏木折俸、京察,都是你的主意。叔大啊,你这样做,岂不是要结怨于百官,把官场变成冷冷冰冰荆棘丛生的攻讦之地吗?”
杨博虽住了口,两道吐剑的毫眉却还在一耸一耸地显示内心的激动,张居正听了这番话,心里头很不是滋味,杨博出于情谊前来规劝,尚且听得出微词来,一般人的态度也就可想而知了。张居正沉吟有时,缓缓说道:
“博老一席话振聋发聩,仆铭记于心,当深思之。但身居宰辅,唯务从命,一应国家大政,总以得体为是,岂敢为保禄位而怀私罔上。昔范文正公当国之时,深患诸路监司所得非人,便拿来选簿一一审视,凡有不合格者,便拿笔勾去,他的友人规劝道:‘一笔退一人,则是一家哭矣,请公笔下留情。’范公答道:‘一家哭,比之一路哭一郡哭,哪一个更令人痛心?呜呼,我既身居宰相,当以天下为公,岂能怀妇人之仁,为一家哭而滥发慈悲。’范公此等正气,足以震慑千古。仆以为,唯其如此,才是宰相的襟抱,才能担负起宰相的论道经邦、燮理阴阳的责任。盖政事顺则民心顺,民心顺则天地之气顺。然而欲使民心顺者,官也。如果百官一个个怙势立威,扶权纵欲,恶人异己,谄佞是亲,其直接后果,就是皇上的爱民之心得不到贯彻,老百姓的疾苦得不到疏导吁救。上下阻隔,人心不畅,出现了这种局面,身为宰辅不去大刀阔斧除痈去患,而是如范公讥刺的那样为博一个虚伪的官心,而尽力推行妇人之仁,那国家之柄、庙堂神器,岂不成了好好先生手中的玩物吗!”
张居正话音刚落,杨博就温和地反驳道:
“叔大,君恩浩荡无远弗届,民有福祉官亦应有福祉,身为宰辅在便利场合下为百官谋点利益,怎么能说是妇人之仁呢?”
“做官与做人不同,做人讲操守节气,做官首先是如何报效朝廷,造福于民。野有饿殍,你纵然餐餐喝菜汤,也算不得一个好官。如果你顿领吃肉,老百姓丰衣足食,笙歌不绝于耳,你依然是一个好官。”
张居正知道这样争论下去,纵然十天半月也绝无结果。他遂起身走进里间案房里,打开桌上的卷宗抽出两张纸来,又回到会客室递给杨博说:
“博老,您看看这两首打油诗。”
杨博接过,只见这两张纸都是五城兵马司衙门的文笺。每张笺上都光头光脑地抄了四句韵文。杨博先看第一张,上面写着:
一部五尚书,三公六十余。
侍郎都御史,多似景山猪。
再看第二张:
漫道小民度命难,只怪当官都姓贪。
而今君看长安道,不见青天只见官。
就这么两首顺口溜,杨博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读过后,他的第一个念头是:宰辅的案头上,怎会放着这样的东西?接下来第二个念头是:五城兵马司的堂官巡城御史王篆,众所周知是张居正的夹袋人物,这两张纸十有八九是王篆送过来的,此人最了解张居正的心思,他送这个来,肯定是投其所好,也就是说,刻下张居正“好”的就是这个。
“叔大,这是王篆送来的?”杨博直言问道。
“正是。“
“王篆从哪儿弄来这样的顺口溜?”
“这是民谣!”张居正笑着纠正,“大凡国运盛衰,官场清浊,民心向背,都可以从老百姓口头相传的歌谣,也就是您所说的顺口溜中看得出来,赏其歌而知其民,诵其谣而知其俗。所以,周文王特别置了一个采诗官,让他采集民间的歌谣,从中分析老百姓的所思所想,为其治国纲领的制定提供依据,这实在是一个好的传统啊!”
经这么一点拨,杨博明白张居正为什么好此一道了。他叽咕着说:“王篆也是个鬼精,他居然能弄到首辅想要的歌谣。”
“博老,这两首歌谣不是王篆弄到,而是仆亲耳听到的!”
“哦,你在哪里听到的?”
张居正呵呵一笑,便讲了前天晚上发生的一件事情。
(节选自《张居正》第十二回“探虚实天官来内阁,斥官蠹宰辅说民谣”,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两人见面时的迎步行礼及对话,可见张居正对杨博尊敬有加,同时张居正也做好了听取不利于己的舆论的心理准备。 |
B.很多官员对张居正实行的胡椒苏木折俸、京察极为不满,杨博出于情谊前来规劝,可以说也是出于私利为那些官员代言。 |
C.杨博看了民谣,猜想这十有八九是王篆为讨好张居正送来的。杨博的猜想,可看出官场存在下属官员“投其所好”的弊病。 |
D.张居正与杨博争论时一直处于被动地位,直到他拿出两首打油诗,在此后的情节发展中,张居正逐渐转变到主动地位。 |
A.“直弄得两京官员人心惶惶、寝食难安”,侧面表现出两京官员怠政乃至贪腐之重,也传递出张居正推行京察制的强大威慑力。 |
B.小说善于通过神态细节表现人物内心的波动,关于“两道吐剑的毫眉”的描写可谓“外神动心语”,写出了人物内心激动与不满。 |
C.顺口溜可使官员赏其歌知其民俗,作为施政参考,这是对周代传统的继承。文中所写周文王设采诗官的史实反映了《国风》的来历。 |
D.小说语言简约典雅含蓄、生动又朴实。主要表现在叙述语言简洁且生动,不太注重修饰;人物对话语言文言与口语交织。 |
4.请结合史料①②和文本相关内容,分析史料与文学的不同。
①《明史·张居正传》载:“居正亦慨然以天下为己任,中外想望丰采……居正为政,以尊主权、课吏职、信赏罚、一号令为主。”
②《明史·志第五十八》载:“旧例,两京文武官折色俸,上半年给钞,下半年给苏木、胡椒。”
【推荐2】鸡毛
汪曾祺
西南联大有一个文嫂,她靠给学生洗衣服、拆被窝维持生活。每天大盆大盆地洗。她在门前的两棵半大榆树之间拴了两根棕绳,拧成了麻花。洗得的衣服夹紧在两绳之间,风把这些衣服吹得来回摆动,霍霍作响。大太阳的天气,常常看见她坐在草地上(昆明的草多丰茸齐整而极干净)做被窝,一针一针,专心致志。
学生叫她文嫂,她管学生叫“先生”。时间长了,也能分得出张先生,李先生……但是,没有一个先生知道文嫂的身世,只知道她是一个寡妇,有一个女儿。人很老实。虽然没有知识,但洁身自好,不贪小便宜。
文嫂养了二十来只鸡。这些鸡都长得极肥大,很肯下蛋。隔多半个月,文嫂就挎了半篮鸡蛋,领着女儿,上市去卖。蛋大,也红润好看,卖得很快。回来时,带了盐巴、辣子,有时还用马兰草提着一块够一个猫吃的肉。
文嫂的女儿长大了,经人介绍,嫁了一个司机。这司机是下江人,他来看过老丈母,每次回来,会给文嫂带点曲靖韭菜花,贵州盐酸菜,甚至宣威火腿。下江人女婿答应养她一辈子。文嫂胖了。
文嫂生活在大学的环境里,她隐隐约约地知道,那些“先生们”将来都是要做大事,赚大钱的。但联大的人都有点怪,如今且说一个人。
此人姓金,名昌焕,是经济系的。其怪异处不胜枚举,总括起来有三点:一是他所有的东西都挂着,二是从不买纸,三是每天吃一块肉。他在他的床上拉了几根铁丝,什么都挂在这些铁丝上,领带、袜子、针线包、墨水瓶……他每天就睡在这些丁丁当当的东西的下面。学生离不开纸。怎么穷的学生,也得买一点纸。金先生从不花这个钱。为什么要花钱买呢?纸有的是!联大大门两侧墙上贴了许多壁报、学术演讲的通告、寻找失物的启事,形形色色、琳琅满目。这些启事、告白总有一些空白的地方。金先生每天晚上就带一把剪刀,把这些空白的地方剪下来,并把这些纸片,按大小纸质、颜色,分门别类,裁剪整齐,留作不同用处。他每晚都开夜车。开夜车伤神,需要补一补。于是他按期买了猪肉,切成大小相等的方块,借了文嫂的鼎罐(他借用了鼎罐,都是洗都不洗就还给人家了),在学校茶水炉上炖熟了,密封在一个有盖的瓷坛里。每夜用完了功,就打开坛盖,用一只一头削尖了的筷子,瞅准了,扎出一块,闭目而食之。然后,躺在丁丁当当的什物之下,酣然睡去。因此,同屋的那位中文系夜游神送给他一个外号:“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可是金先生倒不在乎,他很快就要毕业了,并已经在重庆找好了事,就要离开西南联大,上任去了。
这时,文嫂丢了三只鸡,一只笋壳鸡,一只黑母鸡,一只芦花鸡。这三只鸡不是一次丢的,而是隔一个多星期丢一只。早上开鸡窝放鸡时还在,晚上回窝时就少了。文嫂到处找,也找不着。她又不能像王婆骂鸡那样坐在门口骂——她知道这种泼辣做法在一个大学里很不合适,只是一个人叨叨:“我口乃(的)鸡呢?我口乃鸡呢?……”
文嫂出嫁的女儿回来了。文嫂吓了一跳:女儿戴得一头重孝。她明白出了大事了。她的女婿从重庆回来,车过贵州的十八盘,翻到山沟里了。女婿的同事带了信来。母女俩顾不上抱头痛哭,女儿还得赶紧搭便车到十八盘去收尸。
女儿走了,文嫂失魂落魄,有点傻了。但是她还得活下去,还得过日子,有很多先生都毕业了,要离开昆明,临走总得干净干净,来找文嫂洗衣服,拆被子的多了。有的先生要走了。行李收拾好了,总还有一些带不了的破旧衣物,这些先生就把文嫂叫了来,随她自己去挑拣。挑完了,文嫂必让先生看一看,然后就替他们把宿舍打扫一下。
金昌焕不声不响地走了。二十五号的朱先生叫文嫂也来看看,这位“怪现状”是不是也留下一些还值得一拣的东西。
什么都没有。金先生把一根布丝都带走了。他的王国里空空如也,只留下一个跟文嫂借用的鼎罐。文嫂毫无所得,然而她也照样替金先生打扫了一下。她的笤帚扫到床下,失声惊叫了起来:床底下有三堆鸡毛,一堆笋壳色的,一堆黑的,一堆芦花的!
文嫂把三堆鸡毛抱出来,一屁股坐在地下,大哭起来。“啊呀天呐,这是我口乃鸡呀!我口乃笋壳鸡呀!我口乃黑母鸡,我口乃芦花鸡呀!……”
“我寡妇失业几十年哪,你咋个要偷我口乃鸡呀!……”
“我风里来雨里去呀,我的命多苦,多艰难呀,你咋个要偷我口乃鸡呀!……”
“你先生是要做大事,赚大钱的呀,你咋个要偷我口乃鸡呀!……”
“我的女婿死在贵州十八盘,连尸都还没有收呀,你咋个要偷我口乃鸡呀!……”
她哭得很伤心,很悲痛。她好像要把一辈子所受的委曲、不幸、孤单和无告全都哭了出来。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汪曾祺晚年写《鸡毛》,所写是他早年就读西南联大的见闻,小说有对青年及其成长的历史性反思,又有其深刻的现实性。 |
B.《鸡毛》通过再现两个人生轨迹并不相同的人物偶有的生活交集,写出了市井百姓生活的原味,并以此探触了真实的人性。 |
C.文嫂尊称学生为先生,而“先生”并不知道文嫂的身世,金昌焕甚至还偷吃文嫂的鸡,作者用点面结合的方式说明联大学生冷酷无情,自私自利。 |
D.小说篇幅虽短小,却对挣扎于社会底层的文嫂的生活,以及她经历苦难、消解苦难的方式有独到的洞察与理解。 |
A.《鸡毛》以笔记散文的格调讲述故事,作者信手拈来日常生活的细节,表现了人物最真实的性情及心理,一如行云流水,全无滞碍。 |
B.《鸡毛》里文嫂是串联全篇的人物,小说先刻画出文嫂勤苦持家且洁身自好的性格特点,再在强烈对比色彩中,引出金昌焕这号人物。 |
C.《鸡毛》看似并无贯穿小说始终的线索,名为《鸡毛》仅在结尾处写三堆不同色的鸡毛,刚提及便收场,却是刻画人物最重要的一笔。 |
D.《鸡毛》用透亮笔调写文嫂的善;用暗讽手法写金昌焕的恶,厌憎他的抠门、损人利己,但肯定他的从不花钱买纸,并无揶揄的成分。 |
4.小说是如何塑造金昌焕这一人物形象的?请简要分析。
【推荐3】阅读下面作品,完成下面小题。
赠予
作战参谋背着一双靴子到了一线的坑道里。本来不准备在前方开什么授靴会议,只想找一个正要向射击位置走去的小伙子,瞧瞧他穿的是不是虎头鞋(破棉鞋),走路的架势可有什么异样,是的话就一把把他拦住,命令他换了这长统靴去!
“没有这么简单呀,参谋同志!你知道这是我们军长的靴子!”指导员恳切地说。
“可是军长自己的意思……”参谋正准备来一段描叙。
“我知道,”指导员会意地笑着接下去,“军长只会说,瞧哪个需要就给哪个,快去,快去!他把我们战士看成一个样,也没打量自己拿出来的是什么靴子。”
这双黄澄澄的靴子,正挂在支柱上,马灯照亮了它纯粹的牛皮面,足有一尺四寸左右的长统,靴口露着绒绒的卷羊毛,它正告诉拥坐在一起的战士们,自己是什么样子。
其实指导员的安排倒也简单:让大伙儿评定谁是最勇敢也是最需要靴子的战士。
一下子推出了张满方。他是从四川志愿入朝的新兵,几天前第一次参加战斗,就把自己的新棉鞋轻轻地跟个准备抬回后方的伤员换了。在他打响第一枪以后,指导员就满有信心地肯定,他准是山区的猎手,就是连长也爱看他射击时的安静劲儿。
正式举行授靴仪式是相当困难的。小张像钉在一只小凳上,把头埋在两腿之间,眼睛高低不离他面前的一排参差不齐的虎头鞋,也许他在默默地表示异议,为什么就该他穿那擦亮的靴子?
在鼓掌声中,作战参谋只好把系成一双的靴子,一面一只挂在张满方的肩膀上。
坑道里静了,小张却显得分外着急起来,他捧着沉甸甸的靴子,想着他刚好有机会见过军长,他的堂哥满月是军长的警卫员,他到第一线以前,去瞧他堂哥时见过军长。军长的模样,他至今也还记得,中等身材,肩宽体圆,好像一棵树似的,四方脸上有两道宝剑出鞘似的眼光,【甲】一霎间,它又像山间流泉似的清澈柔和。那时军长也穿着靴子,就是他现在手里捧着的一双。此刻他又仿佛看到满月愠怒的脸色,分明责怪他不该就这么收下首长过冬的皮靴。
“怎么给军长捎回去呢?”想来想去,张满方只剩下这个念头。他只好叹口气,把靴子挂在自己的床头——仍然是坑道的支柱上。就着灯光,他决心先补起那双虎头鞋来。
静悄悄的,只听得风呼啦,呼啦……长长的拐着弯的坑道里,每盏灯前都有几只手在
军长的靴子一天天地还挂在支柱上。
像所有重点培养的射击手那样,张满方可以在衣服上缝一个放子弹的荷包。他掂着七九步枪,一面按着沉甸甸的荷包,向靴子告别,跑向自己的射击位置去。每天给他狙击的机会不少于三四次,每次大约有十五分钟的时间。这不是到伙房里去取一盘馒头,也不是在操场上打靶,阵地前面被三十六挺五O机枪和一百二十门各种各样的炮封锁着,【乙】敌我两山相峙,几乎看到彼此的眉眼,双方炊房里的水都是挑的山下同一条涧里的。
只要从坑道口一个箭步出去,战士就把自己交给了祖国,他细微的动作都代表两国交战之间我方的仪态。这时他一个人面对着几百倍于他的敌人,要尽量击中他们的要害:上坡瞄头,下坡瞄腿,敌人要跑,子弹要超他三步,要是还有别的花样,枪口反正盯着他转,看稳了才
每十五分钟以后的战况,值得全坑道的人欢呼十分钟。小张的乐趣是悄悄地数他的子弹壳子,并把它投入靴子里去。他爱听铜壳相击的声音,虽然在深统靴子里闷响,也还是清脆悦耳的。靴子里的每一颗弹壳,都的的确确是弹无虚发的战绩。当弹壳和靴口露出的卷毛掺在一起的时候,它们一共是一百六十八个。
指导员早已留神靴子没有装满,他也几回梦见没穿靴子的将军,偏偏坐在迎风的马上。后来的半个多月,虽然谁也没有明说,投进那靴里去的却是全连每天的战绩。每双诚实的手都激动地投进去一分前方战士的心意,正如他们在灯下补鞋时所想到的,多么纯良而倔强的战士啊!
【丙】这次小张才肯当真正的代表,去完成带一点神圣意味的任务——担着两只靴子去见军长。途中他把披衣遮了靴筒,所以当他跨进指挥所以前,他不得不大声把满月嚷出来,让他接过靴子,自己就使劲跺脚甩头,扑打全身,抖掉一寸厚的雪花,尽量不拖泥带水走进军长的房子。
军长一眼看见这双似曾相识的靴子,还摸不清它是打前方还是后方来的,但是一摸到靴里的弹壳,又看到一个满身有坑道气味的小伙子,他就完全猜出是怎么回事了。军长的眼睛此刻是那样清清亮亮的,他霍地把靴底朝上,在摊地图的大桌上,倒出那丁当作响的弹壳一五一十地数了个够,嚷着一百六十八这个数字。问明了情况,几乎把张满方抱了起来,然后就搂着他大踏步朝门外走去。满月也惊喜地跟着,所以当军长叫了一声:“警卫员!”满月早
先是张满方穿上长统靴子照了一张,第二张是军长和小张并排坐着,肩上各挂着一只靴子。当满方做了一个眼色,那憨憨的满月居然跑步过去,大哥似的望着满方,被摄影师注意到了,完成了第三张。细心的军长也在这时顺便打听一下,知道了两个小伙子之间的亲属关系。
到胜利回国的时候,这件事也没有被人遗忘,军长还带着自己的靴子。自从它装过一百六十八个弹壳以后,它已是属于全军的宝贵的纪念物了,现在跟在他后面的不是满月而是满方了。满月在一次空袭中牺牲了,他想扑救军长,自己身中五弹。【丁】军长从第一天起就把满方叫做“满子”,甚至是学着他们家乡的口音,他听见满月这么叫过的。
1961年10月29日午夜
(取材于菡子【l】的同名文章)
注释:【1】菡子(1921—2003),原名罗涵之,我国著名女作家,曾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
1.下列对文中加点词语的解说,不正确的一项是( )A. |
B.看稳了才 |
C.与他共一个 |
D. |
A.【甲】处通过张满方的视角,将军长的眼神比作山泉,使得坚毅英武的军长形象增加了纯净与可亲。 |
B.【乙】处写出了战场的危险及敌我双方对峙形势的严峻,也为张满方作为射击手发挥作用 做了铺垫。 |
C.【丙】处突出了张满方此刻对自己能力与功绩的自信,与之前授靴仪式时的局促不安形成鲜明对比。 |
D.【丁】处含蓄表现了军长对满方的关切以及对满月的喜爱和怀念,以这一细节作为结尾,情味深长。 |
4.小说对警卫员张满月着墨不多,但这个人物却在文中起着重要的作用。请结合相关内容加以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