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一:
看护
孙犁
一九四三年冬季,日寇在晋察冀“扫荡”了三个月。情况紧张,我们跋山涉水,队伍渐渐拉散,我因为动作迟缓,落在了后面。回头一看,只有一个女孩子,一只脚蹬在河边一块石头上,眼睛望着前边的队伍,匆忙地穿上鞋,就很快地跟上去了。
这女孩子有十六七岁,长得很瘦弱,背着和我一样多的东西,外加一个鼓鼓的药包,跑起路来,上身不断地摇摆,活像山头那棵风吹的小树。我猜她准是分配到我们队上来的女看护。
“快跑,小鬼!”我追在后面笑着喊。
“反正叫你落不下!”她回头笑了一下,这笑和她的年岁很不相称。她幼小的生活里一定受过什么压抑。我注意她的脚步,这孩子缠过脚,我明白了为什么过河以后,她总是要穿上鞋。
前面的队伍正蹚过一条大河,要爬到对面高山上去。宽广的蓝天上,忽然传来飞机的叫声,那飞机立时就开始了扫射。我看见女孩子急忙脱了鞋,卷高裤腿,跑进水里。河水搭到她的腰那里,女孩的褂子全都湿了,却用两只手高高举起了药包。她顺着水流斜斜地前进,没走到河心,就叫水冲倒了。我赶紧跑上去,拉起她来,拉过河去。
刚登上岸,我觉得脚上一热,就倒了下来,血冒在沙滩上。
敌人的飞机一直低飞着,扫射着河滩和岩石,扫伤了我的左脚。女孩子低着头,取出一个卫生包,替我裹伤。扎住伤口,女孩子说:“你把东西放下吧,我给你背!”
“哪里的话,你这么小的人,会把你压死了哩!”我勉强站立起来,女孩子搀扶了我,挨上山去。
我们在山顶走着,飞机走了,宽大清澈的河流在山下转来转去。山上两旁都是枣树,正是枣熟枣掉的时候,满路上都是渍出蜜汁来的熟透的红枣。我们都饿了,可是遵守着行军的纪律,不拾也不踏,咽着唾沫走过去。
队上的医生老康,安排女孩给我换药。“这孩子很负责任,”老康接着小声说,“她是一个童养媳,婆家就在我们住过的那个村庄,从小挨打受气,忍饥挨冻。这次我们动员小看护,她坚决参加。起初她婆婆不让,找了来。她说:‘这里有吃的有穿的,又能学习上进,你们为什么不让我进步?’婆婆说:‘……你吃上饱饭,可不能变心,你长大成人,还是俺家的媳妇!’她没有答话。”
那天起,刘兰每天给我换药,情况越来越紧,但我腿脚不见好转,组织决定把我坚壁到远处高山上,叫刘兰跟随。我们按着路线出发,天明进入了繁峙县的北部。这是更加荒凉的地方,坡高水急,道狭村稀,转半天,看不见一个村庄,遇不见一个行人,听不见一声鸡叫。只有从沙滩上和过河的踏石上留下的毛驴蹄印或是粪块,才断定是人行的大道。
一到下午,肚里就饿了。爬了半天,我饿得再也不能支持,迷糊过去。等到睁开眼,刘兰坐在我的身边,天已经暗下来了。在我们头上,有一棵茂密的酸枣树,累累的红艳的酸枣在晚风里摇摆。我一时闻到了枣儿的香味和甜味。刘兰也正眼巴巴望着酸枣,眉头蹙得很高。看见我醒来,她很高兴,说:“同志,到了这个地步,摘一把酸枣儿吃,该不算犯纪律吧!”
我笑着摇摇头,她伸过手去就撸下一把,送到我嘴里,她也接连吞下几把。
吞吃了酸枣,有了精神和力量,在苍茫的夜色里看到了山顶的村庄,有一片起伏的成熟的莜麦,像流动的水银。还有一所场院,一个男人下身穿着棉裤,上身光着膀子,高举着连枷;在他身旁有一个年轻的妇女用簸箕迎风扬送着丈夫刚刚打下的粮食,她的上身穿着一件破旧的夹袄。
进村以后,刘兰打扫房子,然后把我安排到炕上。接着她又做饭,烧炕,洗净吃饭的锅,煮刀剪,消毒药棉……弄到半夜,她才到对过妇救会主任老四屋里去睡觉。
这一晚,我听着五台山顶的风声和远处杉林里的狼叫,一时睡不着,却并没感觉不安。从炕头的窗口望过去,刘兰和老四也没有睡,两个人的影子在窗纸上摇动,她们在拉着家常。
原来老四也是一个童养媳,十四岁上成的亲,今年二十四岁了,还没有小孩。老四告诉刘兰,这山顶顶上的人家,就是难得有个娃,要么就是养不下,要么就是活不大!刘兰说:“这是因为我们结婚太早,生活苦,又不知道卫生,以前我也是个童养媳……”
接着两个人就诉起苦来,你疼我,我疼你的闹了大半夜才睡觉。
老四派两位妇女教刘兰做莜面。她们都穿着白粗布棉裤、黑羊皮袄,她们好像从来没洗过脸,那两只手也只有在给我们和面和搓窝窝的过程里才弄洁白,那些脏东西,全和到我们的饭食里去了。刘兰对我说:“你身体好些的时候,多教我认几个字吧,我要给她们讲讲卫生课。”
不多几天,她这讲习班就成立起来。每天晚上,有十几个青年妇女集在老四屋里,对刘兰讲的问题发生很大的兴趣。“你看刘兰多干净!”妇女们笑着说,“我们向你学习!”
从此,我看见这些妇女们,每天都洗洗手脸,有的学着我的样子,在棉袄和皮衣里衬上一件单褂。我觉得刘兰把文化带给了这小小的山庄,它立刻就改变了很多人的生活,并给她们的后代造福。
不久下起了大雪,大队来信,要我转移。当夜刘兰去动员担架,她拄着一根棍子,背着我们全部的东西,头上包着一块手巾,护住耳朵和脸,在冰雪擦滑的路上,穿着一双硬底山鞋,一步一个响声,迎着大风大雪跟在我的担架后面……
文本二:
身为冀中人民的儿子,孙犁先生把对家乡的爱倾注在对小说诗意美的追求上,他不仅是讲故事的能手,也是能够把你带入诗意境界打动你心灵的高手。浓郁的浪漫主义色彩和清新隽永的抒情风格,使他的作品具有“诗化小说”的特征。
孙犁先生的作品伴随了我这一代人的成长。当我重读先生的作品时,那些女孩子们——年轻的、美好的、鲜亮的生命,有如初春的平原上绯红的朝霞,就会被重新召唤出来,让人惦记,让人怀念。我怀念水生嫂、吴召儿、妞儿们,那是因为,她们身上有孙犁先生一生所信仰和追寻的“美好的东西”。那些女孩子们,就是先生心目中人民的代表,“美”的化身。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标题“看护”看似平常,实则有双层内涵,既指女看护刘兰,又指在抗日战争中艰苦奉献的百姓群体。 |
B.文中两次提到情况紧张,而“我”腿伤又不见好,这使得组织决定安排刘兰陪“我”转移到远处高山上。 |
C.文本特意描写村庄里一对夫妻的穿着举止,与下文做莜面的妇女相呼应,体现当地环境艰苦,生活贫寒。 |
D.刘兰迎着大风大雪陪护着战士艰难地前行,一步一个声响,以此结尾是为了暗示战局的凶险及前途的迷茫。 |
A.“我”是故事的亲历者和叙述者,也是人物品格的见证者。本文以“我”的口吻讲述刘兰的故事,能增强故事的真实性。 |
B.本文善用日常小事和细节描写来塑造形象,如面对渍出蜜汁的红枣,“我”和刘兰不拾不踏,咽着唾沫走过去。 |
C.本文采用补叙的手法,借老康的话交代了刘兰的悲惨身世,介绍其童养媳的经历,为刘兰与老四相互怜悯埋下伏笔。 |
D.本文注重环境的烘托作用,“坡高水急”“道狭村稀”“看不见一个村庄”等不仅表现了高山的荒凉,还渲染了冷寂的气氛。 |
4.你认为文本一是否体现“诗化小说”特征?请结合文本谈谈你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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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召儿
孙犁
我们机关搬到三将台,是个秋天,枣儿正红,芦苇正吐花。我们来了一群人,不管牛棚马圈全住上,当天就劈柴做饭,上山唱歌,一下就和老乡生活在一块儿了。
我组织民校妇女识字班,课程第一是唱歌,歌唱会了,剩下的时间就碰球。山沟的青年妇女们,碰起球来,真是热烈,整个村子被欢笑声浮了起来。
一天,我翻着点名册,随便叫了个名字:“吴召儿!”
我听见嗤的一声笑了。抬头一看,在人群末尾,靠着一根白杨木柱子,站起一个女孩。她正在背后掩藏一件什么东西,好像是个假手榴弹,坐在一处的女孩子们望着她笑。她红着脸转过身来,笑着问我:“念书吗?”
“对!你念念头一段,声音大点儿。大家注意!”
她端正地立起来,两手捧着书,低下头去,就念开了,书念得非常熟快动听。就是她这认真的念书态度和声音,不知怎的一下就印进了我的记忆。下课回来,走过那条小河,我听到了只有在阜平才能听见的那激动的水流的声响,听到在这山草衰白柿叶霜红的山地,还没有飞走的一只黄鹂的叫唤。
十一月“反扫荡”。我当了一个小组长,我们的向导老不来。我跑到村长家里去找,村长散披着黑羊皮袄,见我就笑着说:“男的分配完了,给你找了一个女的!”
“女的就女的吧,在哪里呀?”我说。
一个女孩子跑出来,穿着一件红棉袄,一个新鲜的白色挂包,斜在她的腰里,装着三颗手榴弹。
“真是,”村长也在抱怨,“这是‘反扫荡’呀,又不是到区里验操,也要换换衣裳!红的目标大呀!”
“尽是夜间活动,红不红怕什么呀,我没有别的衣服,就是这一件。”女孩子笑着,“走吧,同志!”说着就跑下坡去。
在路上,她走得很快,我跑上前去问她:“我们先到哪里?”
“先到神仙山!”她回过头来一笑,这时我才认出她就是那个吴召儿。
“到了神仙山,我有亲戚。”她说,“我姑住在山上,她家的倭瓜又大又甜。今天晚上,我们到了,我叫她给你们熬着吃个饱吧!”
天黑的时候,我们才到了神仙山的脚下。她爬得很快,走一截就坐在石头上望着我们笑,像是在这乱石山中,突然开出一朵红花,浮起一片彩云来。
北斗星转下山去,我们才到了她的姑家。
“这都是我们的同志。”吴召儿大声对她姑说,“快给他们点火做饭吧!”老婆子拿了一根麻秸,在灯上取着火,就往锅里添水。吴召儿和她姑有说不完的话。
“你爹给你买的新袄?”姑问。
“他哪里有钱?是我给军队上纳鞋底换的。”
第二天,我们在这高山顶上休息了一天。
以后每天黎明,吴召儿就把我唤醒,一同到那大黑山的顶上去放哨。山顶不好爬,又危险,她先爬到上面,再把我拉上去。山顶上有一丈见方的一块平石,长年承受雨水,被冲洗得光亮又滑润。我们坐在那平石上,月亮和星星都落到下面去,我们觉得飘忽不定,像活在天空里。
这一夜下起大雨来,雨下得那样暴。在这样高的山上,我们觉得不是在下雨,倒像是沉落在波浪滔天的海洋里。风狂吹着,那块大平石也像要被风吹走。
吴召儿紧拉着我爬到大石的下面,不知道是人还是野兽在那里铺好了一层软软的白草。听到四下里山洪暴发的声音,雨水像瀑布一样,从平石上流下,我们像钻进了水帘洞。
一清早放晴,我们就看见从邓家店起,一路的村庄,都在着火冒烟。我们看见敌人像一条虫,在山脊梁上往这里爬行。一路不断响枪,那是各村伏在山沟里的游击组。吴召儿说:“今年,敌人不敢走山沟了,怕游击队。可是走山梁,你就算保险了?兔崽子们!”
敌人的目标,显然是在这个山上。吴召儿把身上的手榴弹全拉开弦,跳起来说:“你去集合人,我去截兔崽子们。”她在那乱石堆中,跳上跳下奔着敌人的进路跑去。
我喊:“红棉袄不行啊!”
“我要伪装起来!”吴召儿笑着,一转眼的工夫,她已经把棉袄翻过来。棉袄是白里子,这样一来,她就活像一只逃散的黑头的小白山羊了。一只聪明的、热情的、勇敢的小白山羊啊!
她登在乱石尖上跳跃着前进。那翻在里面的红棉袄,还不断被风吹卷,像从她的身上撒出的一朵朵的火花,落在她的身后。
当我们集合起来,从后山上跑下,来不及脱鞋袜,就跳入山下那条激荡的大河的时候,听到了吴召儿在山前连续投击的手榴弹爆炸的声音。不知她现在怎样了。我能断定,她的生活和历史会在我们这一代生活里放光的。
1949年11月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思想内容的概括和分析,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写“我们”组织民校妇女识字、唱歌、碰球,既表现了我党主张男女平等的思想,对群众的文化教育,更表现出融洽的军民鱼水之情。 |
B.“我听到了只有在阜平……一只黄鹂的叫唤”表明吴召儿认真动听的读书声给“我”留下了深刻美好的印象。 |
C.吴召儿发现敌人的行动轨迹后,立即让“我”去集合人员,自己只身跑去截击敌人,还不忘记把自己伪装起来,这说明她对敌作战经验丰富。 |
D.小说结尾给“我”也给读者留下了悬念和无尽牵挂,但“我”坚信革命志士以及广大群众为民族解放事业英勇奋斗、不怕牺牲的革命精神会被永远铭记。 |
3.孙犁的“荷花淀派”作品,一般都充满乐观主义精神和浪漫主义气息,此篇也不例外。请结合作品简要分析。
战 士
孙犁
那年冬天,我住在一个叫石桥的小村子。村子前面有一条河,搭上了一座草桥。天气好的时候,从桥上走过,常看见有些村妇淘菜;有些军队上的小鬼,打破冰层捉小沙鱼,手冻得像胡萝卜,还是兴高采烈地喊着。
这个冬季,我有几次是通过这个小桥,到河对岸镇上,去买猪肉吃。掌柜是一个残疾军人,打伤了右臂和左腿。这铺子,是他和几个残疾弟兄合股开的合作社。
第一次,我向他买了一个腰花和一块猪肝。他摆荡着左腿,用左手给我切好了。一般的山里的猪肉是弄得粗糙的,猪很小就杀了,皮上还带着毛,涂上刺眼的颜色,煮的时候不放盐。当我称赞他的肉有味道和干净的时候,他透露聪明地笑着,两排洁白的牙齿,一个嘴角往上翘起来,肉也多给了我一些。
第二次,我去是一个雪天,我多烫了一壶小酒。这天,多了一个伙计:伤了胯骨,两条腿都软了。三个人围着火谈起来。
伙计不爱说话。我们说起和他没有关系的话来,他就只是笑笑。有时也插进一两句,就像新开刃的刀子一样。谈到他们受伤,掌柜望着伙计说:“先还是他把我背到担架上去,我们是一班,我是他的班长。那次追击敌人,我们拼命追,指导员喊,叫防御着身子,我们只是追,不肯放走一个敌人!”
“那样有意思的生活不会有了。”
伙计说了一句,用力吹着火,火照进他的眼,眼珠好像浮在火里。掌柜还是笑着,对伙计说:“又来了,”他转过头来对我,“他沉不住气哩,同志。那时,我倒下了,他把我往后背了几十步,又赶上去,被最后的一个敌人打穿了胯。他直到现在,还想再干干呢!”
伙计干脆地说:“怨我们的医道不行么!”“怎样?”我问他。
“不能换上一副胯骨吗,如能那样,我今天还在队伍里。难道我能剥一辈子猪吗?”“小心你的眼!”掌柜停止了笑,对伙计警戒着,使我吃了一惊。
“他整天焦躁不能上火线,眼睛已有毛病了。”
我安慰他说,人民和国家记着他的功劳,打走敌人,我们有好日子过。“什么好的生活比得上冲锋陷阵呢?”他沉默了。
第三次我去,正赶上他两个要去赶集,我已经是熟人了,掌柜的对伏在锅上的一个女人说:“照顾这位同志吃吧。新出锅的,对不起,我不照应了。”
那个女子个子很矮,衣服上涂着油垢和小孩尿,正在肉皮上抹糖色。我坐在他们的炕上,炕头上睡着一个孩子,放着一个火盆。
女人多话,有些泼。她对我说,她是掌柜的老婆,掌柜的从一百里以外的家里把她接来,她有些抱怨,说他不中用,得她来帮忙。
我对她讲,她丈夫的伤,是天下最大的光荣记号,她应该好好帮他做事。这不是一个十分妥当的女人。临完,她和我搅缠着一毛钱,说我多吃了一毛钱的肉。我没办法,照数给了她,但正色说:“我不在乎这一毛钱,可是我和你丈夫是很好的朋友和同志,他回来,你不要说,你和我因为一毛钱搅缠了半天吧!”
这都是一年前的事了。第四次我去,是今年冬季战斗结束以后。一天黄昏,我又去看他们,他们却搬走了,遇见一个村干部,他和我说起了那个伙计,他说:“那才算个战士!反‘扫荡’开始了,我们的队伍已经准备在附近作战,我派了人去抬他们,因为他们不能上山过岭。那个伙计不走,他对去抬他的民兵们说:你们不配合子弟兵作战吗?民兵们说:配合呀!他大声喊:好!那你们抬我到山头上去吧,我要指挥你们!民兵们都劝他,他说不能因为抬一个残废的人耽误几个有战斗力的,他对民兵们讲:你们不知道我吗?我可以指挥你们!我可以打枪,也可以扔手榴弹,我只是不会跑罢了。民兵们拗他不过,就真的带好一切武器,把他抬到敌人过路的山头上去。你看,结果就打了一个漂亮的伏击战。”
临别他说:“你要找他们,到城南庄去吧,他们的肉铺比以前红火多了!”
一九四一年于平山
(有删改)
1.简要分析第1小节波浪线部分场景描写的作用。2.第三次我去石桥村,碰见掌柜的老婆,并为一毛钱产生搅缠,分析内容上这样安排的作用。
3.小说中“伙计”的性格有哪些特点?请简要分析。
4.“战士”故事的讲述者最后变为“村干部”,这样处理有什么作用?请简要分析。
材料一:
①这时,街上乱成了一团,吆喝声、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我上了阁楼,从楼板缝里往下看,看见她把菜筐子用草盖了盖,很快地抱起孩子亲了亲,把孩子放在地铺上,又霍地转过身来,朝着我说:“程同志,既然敌人已经发觉了,看样子是逃不脱这一关了,万一我有个什么好歹,八角坳的党组织还在,反‘夺田’已经布置好了,我们能搞起来!以后再联络你找胡敏英同志,就是刚才来的那个女同志。你记着,她住西头从北数第四个窝棚,门前有一棵小榕树……”她指了指那筐咸菜,又说:“你可要想着把这些菜带上山去,这是我们缴的党费!”
停了一会儿,她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又说话了,只是声音又变得那么和善了:“孩子,要是你能带,也托你带上山去,或者带到外地去养着,将来咱们的红军打回来,把她交给卢进勇同志。”话又停了,大概她的心绪激动得很厉害。“还有,上次托你缴的钱,和我的党证,也一起带去;有一块钱买盐用了。我把它放在砂罐里,你千万记着带走!”
话刚完,白鬼子已经赶到门口了。她连忙转过身来,搂着孩子坐下,慢条斯理地理着孩子的头发。我从板缝里看她,她还像第一次见面时那么和善,那么安详。
(节选自王愿坚《党费》)
材料二:
这女人编着席。不久,在她的身子下面就编成了一大片。她像坐在一片洁白的雪地上,也像坐在一片洁白的云彩上。②她有时望望淀里,淀里也是一片银白世界。水面笼起一层薄薄透明的雾,风吹过来,带着新鲜的荷叶荷花香。
但是大门还没有关,丈夫还没有回来。
很晚丈夫才回来了。这年轻人不过二十五六岁,头戴一顶大草帽,上身穿一件洁白的小褂,黑单裤卷过了膝盖,光着脚。他叫水生,小苇庄的游击组长,党的负责人。今天领着游击组到区上开会去来。
女人抬头笑着问:“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站起来要去端饭。
水生坐在台阶上说:“吃过饭了,你不要去拿。”
……
水生笑了一下。女人看出他笑得不像平常。“怎么了,你?”
水生小声说:“明天我就到大部队上去了。”
女人的手指震动了一下,想是叫苇眉子划破了手。她把一个手指放在嘴里吮了一下。
水生说:“今天县委召集我们开会。假若敌人再在同口安上据,点,那和端村就成了一条线,淀里的斗争形势就变了。会上决定成立一个地区队。我第一个举手报了名的。”
女人低着头说:“你总是很积极的。”
水生说:“我是村里的游击组长,是干部,自然要站在头里。他们几个也报了名。他们不敢回来,怕家里的人拖尾巴,公推我代表,回来和家里人说一说。他们全觉得你还开明一些。”
女人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她才说:“你走,我不拦你。家里怎么办?”
水生指着父亲的小房,叫她小声一些,说:“家里,自然有别人照顾。可是咱的庄子小,这一次参军的就有七个。庄上青年人少了,也不能全靠别人,家里的事,你就多做些,爹老了,小华还不顶事。”
女人鼻子里有些酸,但她并没有哭,只说:“你明白家里的难处就好了。”
水生想安慰她。因为要考虑和准备的事情还太多,他只说了两句:“千斤的担子你先担吧。打走了鬼子,我回来谢你。”
(节选自孙犁《荷花淀》)
材料三:
“斯佳丽,我这人向来没耐心拼补碎片,骗自己破镜可以重圆。东西碎了就碎了—我宁肯记住它完好时的模样,也不想拼拼补补再一辈子盯着那破过的地方。也许,我若年轻几岁——”他叹口气,“可我年纪太大,不相信冰释前嫌重修旧好之类的动人鬼话。我年纪太大,不能再靠彬彬有礼的梦想,一辈子撒谎过日子。我不能跟你一起生活既骗你又骗自己。真希望我能在意你怎么办,上哪儿去,可我办不到。”
瑞特快快吸口气,轻松却柔和地说:“宝贝儿,我不在乎啦。”
她默默地看着瑞特上楼去,但觉喉头疼得快憋死人。他的脚步渐渐远去,消失在楼上过道里。她的最后一线希望也随之远去。现在她才明白想求助他感情或理性的一切努力都白费力气,他那冷静头脑的决定不会动摇半分。现在她才明白他方才话说得轻松,却句句当真。她懂了,因为他身上具有刚强不屈、决不妥协的个性—这些东西她一直想在阿什礼身上找,却一直找不到。
她所爱的这两个男人她都没能真正了解,所以都只好失去。现在她才隐约意识到倘若她真了解阿什礼,就决不会爱他了。倘若她真了解瑞特,也决不会失去他。她万分凄凉地想,这辈子她到底真正了解过谁?
此刻,心神麻木。她经历得多,晓得麻木过后紧接就是剧烈的痛楚,撕皮裂肉,一如身体被外科大夫一刀切开,片刻的无感觉,随即就疼得要命。
“现在甭想啦,”她咬咬牙,唤来老护身符,“现在琢磨失去他的痛苦,我会疯的,明天再想好了。”
“可是,”她的心在呐喊,丢开老护身符,管自刀绞般地疼,“不能让他走!一定还有法子!”
“现在甭想啦!”她又大声说一遍,想把忧伤推开,想挡住滚滚而来的痛楚,“我—对了,明天我回塔拉去。”想到这儿,她心情稍稍平静。
由于恐惧与失败,她回过一次故乡塔拉,在它坚实的支持下,又恢复了自信,鼓起了奋斗的勇气。既然做到过一次,上帝啊,求你保佑我再来一次吧!怎么做,她却不知道。她现在不愿想,她只要一个容她生存、容她痛苦的小天地,一个安安静静的地方,好舔舔自己的伤;一个避难所,好筹划以后的战斗。一想到塔拉,就仿佛有只凉爽温柔的手在抚慰她作疼的心。她仿佛看到那幢白房子在闪光,在欢迎她归来。她仿佛感到,乡间宁静的暮霭正向她徐徐降下,为她祝福。她仿佛看到,露珠正悄然滴落在无边的绿野、雪白的棉桃上。还有那未曾拓垦的红土地,枝繁叶茂的松树林,绵延起伏的小山冈。
这美丽的图景让她感到慰藉,给她增添了几分力量,心头的创痛与悔恨顿时轻松不少。她呆呆地站着,多少小事忽上心头—③通往塔拉的林荫道,雪松郁郁苍苍;一丛接一丛的茉莉花,映衬雪白的墙壁,欣欣向荣;洁白的窗帘随风起舞。还有嬷嬷,她突然好想嬷嬷,跟小时候依恋嬷嬷一样,好想把头偎依在她宽厚的胸膛上,任她骨节粗大的黑手抚摸她的头。嬷嬷,是她与过去岁月联系的最后一环了。
以祖先面对失败决不低头的精神,她扬起下颌。她要赢回瑞特,她晓得她办得到!只要她下决心,没哪个男人她得不到。
“一切等明天回塔拉再细想,明天就挺得住了。得想办法夺回他的心。说到底,明天总是个新日子。”
(节选自玛格丽特·米切尔《飘》)
1.下列对人物形象的赏析,A.材料一中白鬼赶到门口时,黄新给孩子理头发的细节,表现她危急之下的从容镇定。 |
B.材料二中水生嫂一震一吮的细节,刻画出她得知丈夫要参加武装部队时复杂的心理。 |
C.材料三中思佳丽看着瑞特离去时觉得喉头疼的描写,揭示了她在错失爱人后的痛苦。 |
D.三则材料都通过外貌、语言、动作、心理等描写,塑造特定环境中典型的女性形象。 |
例句:“也许,我若年轻几岁——”他叹口气,“可我年纪太大,不相信冰释前嫌重修旧好之类的动人鬼话。”
A.在包身工所有者——带工老板的立场来看,后面的两种当然是很不利了。 |
B.她鄙夷不屑地——他有这样的感觉——微笑着说。 |
C.“可慌哩!比什么也慌,比过新年,娶新——也没有见他这么慌过!” |
D.“我看你的性情好像没有大变——鲁贵像是个很不老实的人。” |
4.阅读三则材料中画线语句,综合分析环境描写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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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荒木古童
蔡维忠
①在缅因州首府波特兰市西南边的乡村,住着一对音乐人夫妻,丈夫叫汉兹,妻子叫科琳,年纪都在五十左右。二O二一年七月,我和妻子兰从纽约长岛专程来听汉兹吹尺八,讲尺八身世。
②汉兹是个混血儿,父亲是日本人,母亲是爱尔兰后裔。他的全名是荒木半三郎。
③汉兹第一次接触乐器是在八岁时,在气走严厉的钢琴老师后,再一次接触乐器已经是在十七岁。那时,他随父母搬到东京,想跟父亲学尺八,父亲递给他一枝尺八,他拿过来就吹,并吹出声音来。尺八难吹,但汉兹吹起来毫无困难,而且进步神速。汉兹用了四年时间,把家族所传的几十首尺八曲全学会了。父亲授予他名号,叫做梅旭,相当于他达到了可以教学的水平。
④不过,汉兹不习惯在日本生活。容貌上,他不像日本人。语言上,老有人当他不懂日语。整个社会都被卷入经济狂潮,人们把传统音乐撂在一边,任其逐渐老化。他在尺八界没有同龄朋友。汉兹于一九九二年只身回到他成长的西雅图。他在圣帕特里克节(爱尔兰族裔的重要节日)上演奏爱尔兰音乐,很成功,此后,汉兹继续吹奏爱尔兰乐曲,并以此谋生。
⑤“你为什么不以尺八谋生?”
⑥“我在美国每年有几次机会表演吹奏尺八,但无法以尺八谋生。那时有人来向我学尺八,他们主要是来寻求精神指导。偏偏那时我对于尺八的传统一无所知,父亲没有给我传授尺八的精神内涵。”
⑦尺八在日本兴盛于江户时代,普化宗的虚无僧手持尺八行乞于市。他们不把尺八当成乐器,而是当成修行的法器。这种修行称为吹禅。汉兹带我们走进起居室,让我们看墙上挂着的先人照片。曾曾祖父荒木半三郎(与汉兹同名),二世古童,老当益壮;曾祖父荒木真之助,三世古童,英俊魁梧;祖父荒木聚,四世古童,年轻儒雅。汉兹父亲荒木达是五世古童,他还在世,照片不能挂在墙上。汉兹是六世古童。一个尺八世家,连续不断五代,浓缩在缅因州的一个乡村房子里。
⑧汉兹父亲出生于一九三七年,十岁时学习尺八,他本人的天赋很高,学得很好,但母亲却非常严厉。他被作为家族继承人培养,从小重负在身,上学、做作业、练习尺八,不完成便送进庙里学佛。他没有玩耍过,没有朋友,没有快乐的童年。九六二年,汉兹父亲从东京庆应义塾大学音乐专科毕业的第二年,继承了古童的名号。一九六三年,他到美国留学,一去二十多年。据他自己说,是因为得了肺结核,不能吹奏了。
⑨“你父亲离开日本真是因为得了肺结核吗?”我问汉兹。
⑩“父亲确实是得过肺病,他以为他不能表演吹奏,只能教课。但是深层的原因是,他从小生活在极大的压力中,那是一段非常艰难而痛苦的回忆,他想逃离,想摆脱。”
⑪汉兹父亲和母亲在华盛顿大学认识,结婚。父亲于一九七五年携全家回日本。年轻的五世古童游学归来,古童会非常欢迎,对他寄予厚望。只是,他的母亲和妻子之间发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汉兹的父亲夹在中间,非常苦恼,最后带着全家回到西雅图。汉兹父亲回美国后,连尺八也一并放弃了。大概有十年的时间,也是汉兹从七岁到十五岁期间,家里听不到尺八声。所以,汉兹开始懂事后,在家中没有受到尺八熏陶。
⑫到了一九八八年,汉兹父亲年过五十,又一次携全家回日本。他虽然离开二十多年,有负古童会,但他终究是荒木世家的继承人。他对于会长的名头和古童名号都不感兴趣,一心扑在尺八吹奏和教学上,仿佛要把失去的时光补回来。汉兹父亲不负古童的名号,终成顶级人、大师。
⑬“你和父亲之间的关系如何?”我问汉兹。
⑭“不是很亲密。”
⑮他们父子之间有许多错过。二〇〇八年十一月,在纪念二世古童逝世一百周年的聚会上,父亲宣布要退休,把古童的名号传给儿子。汉兹被承袭了古童名号,因为他不知道有这个活动,没有在场。错过了这么重要的场合,汉兹觉得在感情上受到伤害,至今不能释怀,不过,汉兹知道这就是父亲,只有他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对他来说,吹好尺八,成为尺八高手,至为重要;至于通过尺八取得个人荣耀,发扬光大先人的荣耀,不重要、所以,他只教汉兹吹尺八,并不跟他讲尺八传统、家族历史。
⑯汉兹父亲不知道尺八传统、家族历史吗?他知道的,他把这些知识写进硕士论文。他在一次记者采访中讲述他的尺八理念:“我们吹尺八,有一个说法,叫做一音成佛,意思是,一个音便可以抵达觉悟的境地。专注于一个音,忘记一切,心无杂念地吹。不需要技术,专注地吹,发出一个声音,不管是模糊的声音、清晰的声音。如果你试着专注于呼吸,你不是会感到平静吗?这就是真正的禅生活。”可是他从没有想到把这样的感悟讲给汉兹听。
⑰有些错过,来得及补救。父亲没有传给他的东西,他自己补上。他得知父亲写了一篇硕士论文,便请求卫斯理安大学给他寄来一份复印件。他从论文中得知,他的祖先二世荒木古童是尺八史上继往开来的人物,得知尺八从中国传到日本的传说。
⑱“当你收到论文时,有什么感觉?”我问。
⑲“这是父亲用文字化成声音向我讲述,父亲用特殊的方式对我讲述。”
⑳汉兹也知道,父亲给他起名半三郎,那是二世古童的本名。父亲给了他一个尺八名号,叫做梅旭。梅旭是汉兹的祖父承袭古童名号前的名号。父亲没有对他讲家族的传承,但在他的名字里埋下线索。
㉑汉兹拿出一枝尺八,这是一枝二世荒木古童八十二岁时制作的尺八。汉兹用这枝二世古童制作的尺八吹奏了二世古童谱写的尺八曲《月之曲》,脑海里浮现出一轮秋月冉冉升起的图像。曲子在缓缓声中展开,然后曲调转高,然后昂扬铿锵,犹如月亮从地面升上来,越来越高,直到中天,光芒洒向大地。他似乎回到一百多年前,看见曾曾祖父在喧哗的东京城自家的花园里,手里拿着尺八,抬头看着明月。世间万物的声音融入尺八声中。低回的倾诉,高亢的挥洒,那旋律穿越了一个多世纪,五代人。那是祖先的呼唤,是后人的回应。
㉒汉兹将是最后的荒木古童。他没有子女,荒木家族将断了尺八世系。他希望有一天可以把古童的名号传给一个学生。他说:“我有个中国学生,年纪很轻,吹得很棒。我可以把这个称号传给他,不知道他愿不愿意。音乐人的生涯充满了压力,只愿我的学生能好好享受音乐,我会尽力帮助。”
1.第⑦段画线句颇具表现力,请加以赏析。2.父亲的形象对塑造汉兹的形象有何作用?请结合文本具体分析。
3.本文多次运用问答形式讲述荒木古童的故事,请从构思角度加以赏析。
4.本文以第㉑段还是以第㉒段为结尾段,颇有争议。你认为以哪一段作为结尾段更为合适?请结合文本具体分析。
活着的手艺
文/王往
他是一个木匠。是木匠里的天才。很小的时候,他便对木工活感兴趣。曾经,他用一把小小的凿子把一段丑陋不堪的木头掏成一个精致的木碗。他就用这木碗吃饭。
他会对着一棵树说,这棵树能打一只衣柜,一张桌子,桌面多大,腿多高,他都说了尺寸。过了一年,树的主人真的用这棵树了,说要打一张衣柜,一张桌子。他站起说,那是我去年说的,今年这棵树打了衣柜桌子,还够打两把椅子。结果,这棵树真的打了一张衣柜,一张桌子,还有两把椅子,木料不多不少。
长大了,他学了木匠。他的手艺很快超过了师傅。他锯木头,从不用弹线。木工必用的墨斗,他没有。他加的榫子,就是不用油漆,你也看不出痕迹。他的雕刻最能显出他木匠的天才。他的雕刻能将木料上的瑕疵变为点睛之笔,一道裂纹让他修饰为鲤鱼划出的水波或是蝴蝶的触须,一个节疤让他修饰为蝴蝶翅膀上的斑纹或是鲤鱼的眼睛。树,因为木匠死了,木匠又让它以另一种形式活了。
做家具的人家,以请到他为荣。主人看着他背着工具朝着自家走,就会对着木料说:“他了,他了!”是的,他了,死去的树木就活了。
我在老家的时候,常爱看他做木工活。他疾速起落的斧子砍掉那些无用的枝杈,直击那厚实坚硬的树皮,他的锯子有力而不屈地穿梭,木屑纷落;他的刻刀细致而委婉地游弋……他给爱好写作的我以启示:我的语言要像他的斧子,越过浮华和滞涩,直击那“木头”的要害;我要细致而完美地再现我想象的艺术境界……多年努力,我未臻此境。
但是,这个木匠在我们村里的人缘并不好。村里人叫他懒木匠。他是懒,人家花钱请他做家具,他二话不说;可要请他做一些小活,他不干。比如打个小凳子,打扇猪圈门,装个铁锹柄什么的,他都回答:没空。村里的木匠很多,别的木匠好说话,一支烟,一杯茶,叫做什么做什么。
有一年,我赶回家恰逢大雨,家里的厕所满了,我要把粪水浇到菜地去。找粪舀,粪舀的柄子坏了,我刚好看见了他。递上一支烟:你忙不忙?不忙,他说。我说,帮我安个粪舀柄子。他说,这个……你自己安,我还有事儿的。他烟没点上就走了。村里另一个木匠过了,说:“你请他?请不动的,我帮你安上。”这个木匠边给我安着粪舀柄子,边告诉我说,“他呀,活该受穷,这些年打工没挣到什么钱,现在工地上的支架、模具都是铁的,窗子是铝合金的,动斧头锯子的活少了,他转了几家工地说我又不是铁匠,干不了。他去路边等活干,让人家找他做木匠活,在路边等,有时一两天也没人找的。”
我很少回老家,去年,在广州,有一天,竟想起这个木匠了。
那天,我躺在床上,想着自己的事,一些声音在我耳边聒噪:
——你给我们写纪实吧,千字千元,找个新闻,编点故事就行。
——我们杂志才办,你编个读者信吧,说几句好话,抛砖引玉嘛。
——你给我写本书,就讲女大学生网上发贴要做“二奶”的。
我什么也没写,一个也没答应。我知道我得罪了人,也亏待了自己的钱包。我想着这些烦人的事,就想到了木匠。他那样一个天赋极高的木匠,怎么愿意给人打猪圈门,安粪舀柄呢?职业要有职业的尊严。他不懒。但他比谁都孤独。
春节我回去,听人说木匠挣大钱了,两年间就把小瓦房变成了两层小楼。我想。他可能改行了。我碰见他时,他正盯着一棵大槐树,目光痴迷。我恭敬地递给他一支烟问他:在哪打工?他说:在上海,一家仿古家具店,老板对我不错,一个月开5000工资。我说:好啊,这个适合你!他笑笑说:别的不想做。 (选自杨晓敏、郭昕主编《金奖小小说》)
1.下列对作品有关内容的分析和概括,不正确的两项是( )( )
A.开篇写“他”小时候就能用凿子制作精致的木碗,显示了“他”的木匠天赋,也为后文表现“他”的性格作了铺垫。 |
B.长大之后,“他”学会了木匠手艺,并凭借自己无师自通的雕刻技艺,很快超越了师傅,成为当地最吃香的木匠。 |
C.“他”虽然被村里人称为“懒木匠”,但其实并不“懒”,“他”不愿意“做小活”是因为不想委屈自己的手艺。 |
D.文章借其它木匠之口,侧面介绍了“他”这些年的打工经历,既节省了篇幅,又巧妙地展示了“他”的性格特征。 |
E.本文借鉴了中国古典小说的写作技法,以写人为中心,描写细腻;善于运用悬念、伏笔增强了文章的吸引力。 |
3.标题“活着的手艺”有哪些深刻的含义,请结合文本具体分析。
【推荐3】峡谷
阿城
山被直着劈开,于是当中有七八里谷地。大约是那刀有些弯,结果谷地中央高出如许,愈近峡口,便愈低。
森森冷气漫出峡口,收掉一身粘汗,近着峡口,倒一株大树,连根拔起,似谷里出了什么不测之事,把大树唬得跑,一跤仰翻在那里。峡顶一线蓝天,深得令人不敢久看。一只鹰在空中移来移去。
峭壁上草木不甚生长,石头生铁般锈着。一块巨石和百十块斗大石头,昏死在峡壁根,一动不动。巨石上伏两只四脚蛇,眼睛眨也不眨,只偶尔吐一下舌芯子,与石头们赛呆。因有人在峡中走,壁上时时落下些许小石,声音左右荡着升上去。那鹰却忽地不见去向。顺路上去,有三五人家在高处。临路立一幢石屋,门开着,却像睡觉的人。门口一幅布旗静静垂着。愈近人家,便有稀松的石板垫路。
中午的阳光慢慢挤进峡谷,阴气浮开,地气熏上来,石板有些颤。似乎有了噪音,细听却什么也不响。忍不住干咳一两声,总是自讨没趣。一世界都静着,不要谁来多舌。走近了,方才辨出布旗上有个藏文字,布色已经晒退,字色也相去不远,随旗沉甸甸地垂着。
忽然峡谷中有一点异响,却不辨来源。往身后寻去,只见来路的峡口有一匹马负一条汉,直腿走来。那马腿移得极密,蹄子踏在土路上,闷闷响成一团。骑手侧着身,并不上下颠。
愈来愈近,一到上坡,马慢下来。骑手轻轻一夹,马上了石板,蹄铁连珠般脆响。马一耸一耸向上走,骑手就一坐一坐随它。蹄声在峡谷中回转,又响又高。那只鹰又出现了,慢慢移来移去。
骑手走过眼前,结结实实一脸黑肉,直鼻紧嘴,细眼高颧,眉睫似漆。皮袍裹在身上,胸微敞,露出油灰布衣。手隐在袖中,并不拽缰。藏靴上一层细土,脚尖直翘着。眼睛遇着了,脸一短,肉横着默默一笑,随即复原,似乎咔嚓一响。马直走上去,屁股锦缎一样闪着。
到了布旗下,骑手俯身移下马,将缰绳缚在门前木桩上。马平了脖子立着,甩一甩尾巴,曲一曲前蹄,倒换一下后腿。骑手望望门,那门不算大,骑手似乎比门宽着许多,可拐着腿,左右一晃,竟进去了。
屋里极暗,不辨大小。慢慢就看出有两张粗木桌子,三四把长凳,墙里一条木柜。木柜后面一个肥脸汉子,两眼陷进肉里,渗不出光,双肘支在柜上,似在瞌睡。骑手走近柜台,也不说话,只伸手从胸口掏进去,掏出几张纸币,撒在柜上。肥汉也不瞧那钱,转身进了里屋。少顷拿出一大木碗干肉,一副筷,放在骑手面前的木桌上,又回去舀来一碗酒,顺手把钱划到柜里。
骑手喝一口酒,用袖擦一下嘴。又摸出刀割肉,将肉丢进嘴里,脸上凸起,腮紧紧一缩,又紧紧一缩,就咽了。把帽摘了,放在桌上,一头鬈发沉甸甸慢慢松开。手掌在桌上划一划,就有嚓嚓的声音。手指扇一样散着,一般长短,并不拢,肥汉又端出一碗汤来,放在桌上冒气。
一刻功夫,一碗肉已不见。骑手将嘴啃进酒碗里,一仰头,喉节猛一缩,又缓缓移下来,并不出长气,就喝汤。一时满屋都是喉咙响。
不多时,骑手立起身,把帽捏在手里,脸上蒸出一团热气,向肥汉微微一咧嘴,晃出门外,肥汉梦一样呆着。
阳光已移出峡谷,风又窜来窜去。布旗上下扭着动。马鬃飘起来,马打了一串响鼻。
骑手戴上帽子,正一正,解下缰绳,马就踏起四蹄。骑手翻上去,紧一紧皮袍,用腿一夹,峡谷里响起一片脆响,不多时又闷闷响成一团,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耳朵一直支着,不信蹄声竟没有了,许久才辨出风声和布旗的响动。
1.下列对这篇小说有关内容的分析和概括,最恰当的一项是( )A.小说开篇描写峡谷,着力突出了它的“险”、“奇”、“静”;对四脚蛇的描写,更是以动衬静,十分生动地表现了这些特点。 |
B.肥汉“梦一样呆着”,是被骑手喝酒吃肉时的气概,以及酒后不痛寻常的动作和表情所震撼,“呆”突出了肥汉的性格特征。 |
C.小说文字简洁,注重细节描写。“布旗上有个藏文字”、“藏靴上一层细土”,看似简单的两句话,却巧妙地暗示出人物的身份。 |
D.小说擅长人物性格描写,尤其重视人物心理的细腻刻画,经常在人与人、人与景的对比与衬托中,凸显人物丰富复杂的内心世界。 |
3.小说中的主要人物是骑手,但几乎一半篇幅是在写峡谷。作者为什么这样处理?请结合全文,谈谈你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