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这时候,太阳已经西沉,倦鸟归林,啾啾唧唧的叫着,没有上山时候那么清静了,但他们倒觉得也还新鲜,有趣。在铺好羊皮袍,准备就睡之前,叔齐取出两个大饭团,和伯夷吃了一饱。这是沿路讨来的残饭,因为两人曾经议定,“不食周粟”,只好进了首阳山之后开始实行,所以当晚把它吃完,从明天起,就要坚守主义,绝不通融了。
第二天,伯夷说腰痛腿酸,简直站不起;叔齐只得独自去走走,看可有可吃的东西。他走了一些时,竟发现这山的不高不深,没有虎狼盗贼,固然是其所长,然而因此也有了缺点:下面就是首阳村,所以不但常有砍柴的老人或女人,并且有进来玩耍的孩子,可吃的野果子之类,一颗也找不出,大约早被他们摘去了。
但是他立刻平静了,似乎有了主意,接着就走到松树旁边,摘了一衣兜的松针,又往溪边寻了两块石头,砸下松针外面的青皮,洗过,又细细的砸得好像面饼,另寻一片很薄的石片,拿着回到石洞去了。“三弟,有什么捞儿没有?我是肚子饿的咕噜咕噜响了好半天了。”伯夷一望见他,就问。“大哥,什么也没有。试试这玩意儿罢。”他就近拾了两块石头,支起石片来,放上松针面,聚些枯枝,在下面生了火。实在是许多工夫,才听得湿的松针面有些吱吱作响,可也发出一点清香,引得他们俩咽口水。叔齐高兴得微笑起来了,这是姜太公做八十五岁生日的时候,他去拜寿,在寿筵上听来的方法。发香之后,就发泡,眼见它渐渐的干下去,正是一块糕。叔齐用皮袍袖子裹着手,把石片笑嘻嘻的端到伯夷的面前。伯夷一面吹,一面拗,终于拗下一角来,连忙塞进嘴里去。他愈嚼,就愈皱眉,直着脖子咽了几咽,倒哇的一声吐出来了,诉苦似的看着叔齐道:“苦……粗……”
这时候,叔齐真好像落在深潭里,什么希望也没有了。抖抖的也拗了一角,咀嚼起来,可真也毫没有可吃的样子:“苦……粗……”叔齐一下子失了锐气,坐倒了,垂了头。然而还在想,挣扎的想,仿佛是在爬出一个深潭去。爬着爬着,只向前。终于似乎自己变了孩子,还是孤竹君的世子,坐在保姆的膝上了。这保姆是乡下人,在和他讲故事:黄帝打蚩尤,大禹捉无支祁,还有乡下人荒年吃薇菜。他又记得了自己问过薇菜的样子,而且山上正见过这东西。他忽然觉得有了气力,立刻站起身,跨进草丛,一路寻过去。果然,这东西倒不算少,走不到一里路,就摘了半衣兜。他还是在溪水里洗了一洗,这才拿回来;还是用那烙过松针面的石片,来烤薇菜。叶子变成暗绿,熟了。但这回再不敢先去敬他的大哥了,撮起一株来,放在自己的嘴里,闭着眼睛,只是嚼。“怎么样?”伯夷焦急的问。“鲜的!”
两人就笑嘻嘻的来尝烤薇菜;伯夷多吃了两撮,因为他是大哥。他们从此天天采薇菜。先前是叔齐一个人去采,伯夷煮;后来伯夷觉得身体健壮了一些,也出去采了。做法也多起来:薇汤,薇羹,薇酱,清炖薇,原汤焖薇芽,生晒嫩薇叶……然而近地的薇菜,却渐渐的采完,虽然留着根,一时也很难生长,每天非走远路不可了。叔齐怕伯夷年纪太大了,一不小心会中风,便竭力劝他安坐在家里,仍旧单是担任煮,让自己独自去采薇。
伯夷逊让了一番之后,倒也应允了,从此就较为安闲自在,然而首阳山上是有人迹的,他没事做,脾气又有些改变,从沉默成了多话,便不免和孩子去搭讪,和樵夫去扳谈。也许是因为一时高兴,或者有人叫他老乞丐的缘故罢,他竟说出了他们俩原是辽西的孤竹君的儿子,他老大,那一个是老三。父亲在日原是说要传位给老三的,一到死后,老三却一定向他让。他遵父命,省得麻烦,逃走了。不料老三也逃走了。两人在路上遇见,便一同来找西伯——文王,进了养老堂。又不料现在的周王竟“以臣弑君”起来,所以只好不食周粟,逃上首阳山,吃野菜活命……等到叔齐知道,怪他多嘴的时候,已经传播开去,没法挽救了。但也不敢怎么埋怨他;只在心里想:父亲不肯把位传给他,可也不能不说很有些眼力。叔齐的预料也并不错:这结果坏得很,不但村里时常讲到他们的事,也常有特地上山来看他们的人。有的当他们名人,有的当他们怪物,有的当他们古董。甚至于跟着看怎样采,围着看怎样吃,指手画脚,问长问短,令人头昏。而且对付还须谦虚,倘使略不小心,皱一皱眉,就难免有人说是“发脾气”。
终于还引动了首阳村的第一等高人小丙君。他原是妲己的舅公的干女婿,做着祭酒,因为知道天命有归,便带着五十车行李和八百个奴婢,来投明主了。他也喜欢弄文学,便叫家丁打轿,找那两个老头子,谈谈文学去了;尤其是诗歌,因为他也是诗人,已经做好一本诗集子。然而谈过之后,他一上轿就摇头,回了家,大义凛然的斩钉截铁的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难道他们在吃的薇,不是我们圣上的吗!”
这时候,伯夷和叔齐也在一天一天的瘦下去了。这并非为了忙于应酬,所苦的是薇菜也已经逐渐的减少,每天要找一捧,总得费许多力,走许多路。有一天,他们俩正在吃烤薇菜,不容易找,所以这午餐已在下午了。忽然走来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女人(阿金姐),先前是没有见过的,看她模样,好像是阔人家里的婢女。“您吃饭吗?”她问。叔齐仰起脸来,连忙陪笑,点点头。“这是什么玩意儿呀?”她又问。“薇。”伯夷说。“怎么吃着这样的玩意儿的呀?”“因为我们是不食周粟……”
伯夷刚刚说出口,叔齐赶紧使一个眼色,但那女人好像聪明得很,已经懂得了。她冷笑了一下,于是大义凛然的斩钉截铁的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们在吃的薇,难道不是我们圣上的吗!”伯夷和叔齐听得清清楚楚,到了末一句,就好像一个大霹雳,震得他们发昏;待到清醒过来,那鸦头已经不见了。薇,自然是不吃,也吃不下去了,而且连看看也害羞,连要去搬开它,也抬不起手来,觉得仿佛有好几百斤重。
(节选自鲁迅《故事新编·采薇》,有删改)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的分析,不正确的一项是( )A.孤竹君的王子叔齐按照乡下人保姆说的方法寻找薇菜,以不同的方式吃薇菜,挽救了他们兄弟二人的生命。 |
B.小说中间交代了伯夷、叔齐的身份,他们是孤竹君的儿子,分别是老大和老三,因互让王位,才来到首阳山。 |
C.父亲不肯把位传给伯夷,“也不能不说很有些眼力”,表现的是叔齐责怪哥哥多嘴到处炫耀自己的人生经历。 |
D.小说结尾,伯夷叔齐“连看看也害羞,连要去搬开它,也抬不起手来”表达了对女子言论的震惊和羞愧之心。 |
A.“挣扎地想,仿佛是在爬出一个深潭去”,运用比喻,描写了叔齐在没有食物吃的情况下,极力寻找解决办法的迫切心情。 |
B.文中用铺排手法介绍了薇菜的丰富做法,作者意在写出伯夷和叔齐艰难生活中的丰富、诗意与情趣,赋予采薇审美意义。 |
C.文中运用反复手法,多次提到“不食周粟”,且配以“坚守主义”“绝不通融”,言语郑重其事,实则庄词谐用,反差明显。 |
D.“有什么捞儿没有?我是肚子饿的咕噜咕噜响了好半天了”充满现代气息的人物语言与古代圣贤人物结合产生了奇幻色彩。 |
4.伯夷、叔齐宁可饿死也“不食周粟”,是古代圣贤的杰出代表。鲁迅则将伯夷、叔齐塑造为两个有些“滑稽的”“平凡的”小老头,这一改写使小说具有了怎样的表达效果?请结合文本简要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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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节选)
鲁迅
“没有声音,——小东西怎了?”
红鼻子老拱手里擎了一碗黄酒,说着,向间壁努一努嘴。蓝皮阿五便放下酒碗,在他脊梁上用死劲的打了一掌,含含糊糊嚷道:
“你……你你又在想心思……。”
原来鲁镇是僻静地方,还有些古风:不上一更,大家便都关门睡觉。深更半夜没有睡的只有两家:一家是咸亨酒店,几个酒肉朋友围着柜台,吃喝得正高兴;一家便是隔壁的单四嫂子,他自从前年守了寡,便须专靠着自己的一双手纺出棉纱来,养活他自己和他三岁的儿子,所以睡的也迟。
这时候,单四嫂子正抱着他的宝儿,坐在床沿上,纺车静静的立在地上。黑沉沉的灯
光,照着宝儿的脸,绯红里带一点青。单四嫂子心里计算:神签也求过了,愿心也许过了,单方也吃过了,要是还不见效,怎么好?——那只有去诊何小仙了。但宝儿也许是日轻夜重,到了明天,太阳一出,热也会退,气喘也会平的:这实在是病人常有的事。
单四嫂子是一个粗笨女人,不明白这“但”字的可怕:许多坏事固然幸亏有了他才变好,许多好事却也因为有了他都弄糟。夏天夜短,老拱①们呜呜的唱完了不多时,东方已经发白;不一会,窗缝里透进了银白色的曙光。
单四嫂子等候天明,却不像别人这样容易,觉得非常之慢,宝儿的一呼吸,几乎长过一年。现在居然明亮了;天的明亮,压倒了灯光,——看见宝儿的鼻翼,已经一放一收的扇动。
单四嫂子知道不妙,暗暗叫一声“阿呀!”心里计算:怎么好?只有去诊何小仙这一条路了。他虽然是粗笨女人,心里却有决断,便站起身,从木柜子里掏出每天节省下来的十三个小银元和一百八十铜钱,都装在衣袋里,锁上门,抱着宝儿直向何家奔过去。
天气还早,何家已经坐着四个病人了。他摸出四角银元,买了号签,第五个轮到宝儿。何小仙伸开两个指头按脉,指甲足有四寸多长,单四嫂子暗地纳罕,心里计算:宝儿该有活命了。但总免不了着急,忍不住要问,便局局促促的说:
“先生,——我家的宝儿什么病呀?”
“他中焦塞着②。”
“不妨事么?他……”
“先去吃两帖。这第一味保婴活命丸,须是贾家济世老店才有!”
“他喘不过气来,鼻翅子都扇着呢。”
“这是火克金……”
何小仙说了半句话,便闭上眼睛;单四嫂子也不好意思再问。单四嫂子接过药方,一面走,一面想。他虽是粗笨女人,却知道何家与济世老店与自己的家,正是一个三角点;自然是买了药回去便宜了。于是又径向济世老店奔过去。店伙也翘了长指甲慢慢的看方,慢慢的包药。单四嫂子抱了宝儿等着;宝儿忽然擎起小手来,用力拨他散乱着的一绺头发,这是从来没有的举动,单四嫂子怕得发怔。
宝儿吃下药,已经是午后了。单四嫂子留心看他神情,似乎仿佛平稳了不少;到得下午,忽然睁开眼叫一声“妈!”又仍然合上眼,像是睡去了。他睡了一刻,额上鼻尖都沁出一粒一粒的汗珠,单四嫂子轻轻一摸,胶水般粘着手;慌忙去摸胸口,便禁不住呜咽起来。
宝儿的呼吸从平稳到没有,单四嫂子的声音也就从呜咽变成号啕。这时聚集了几堆人:门内是王九妈蓝皮阿五之类,门外是咸亨的掌柜和红鼻老拱之类。王九妈便发命令,烧了一串纸钱;又将两条板凳和五件衣服作抵,替单四嫂子借了两块洋钱,给帮忙的人备饭。
第一个问题是棺木。单四嫂子还有一副银耳环和一支裹金的银簪,都交给了咸亨的掌柜,托他作一个保,半现半赊的买一具棺木。蓝皮阿五也伸出手来,很愿意自告奋勇;王九妈却不许他,只准他明天抬棺材的差使,阿五骂了一声“老畜生”,怏怏的努了嘴站着。掌柜便自去了;晚上回来,说棺木须得现做,后半夜才成功。
下半天,棺木才合上盖:因为单四嫂子哭一回,看一回,总不肯死心塌地的盖上;幸亏王九妈等得不耐烦,气愤愤的跑上前,一把拖开他,才七手八脚的盖上了。
这一日里,蓝皮阿五简直整天没有到;咸亨掌柜便替单四嫂子雇了两名脚夫,每名二百另十个大钱,抬棺木到义冢地上安放。王九妈又帮他煮了饭,凡是动过手开过口的人都吃了饭。太阳渐渐显出要落山的颜色;吃过饭的人也不觉都显出要回家的颜色,——于是他们终于都回了家。
单四嫂子很觉得头眩,歇息了一会,倒居然有点平稳了。但他接连着便觉得很异样:遇到了平生没有遇到过的事,不像会有的事,然而的确出现了。他越想越奇,又感到一件异样的事——这屋子忽然太静了。
他站起身,点上灯火,屋子越显得静。他昏昏的走去关上门,回来坐在床沿上,纺车静静的立在地上。他定一定神,四面一看,更觉得坐立不得,屋子不但太静,而且也太大了,东西也太空了。太大的屋子四面包围着他,太空的东西四面压着他,叫他喘气不得。
他现在知道他的宝儿确乎死了;不愿意见这屋子,吹熄了灯,躺着。他一面哭,一面想:想那时候,自己纺着棉纱,宝儿坐在身边吃茴香豆,瞪着一双小黑眼睛想了一刻,便说,“妈!爹卖馄饨,我大了也卖馄饨,卖许多许多钱,——我都给你。”那时候,真是连纺出的棉纱,也仿佛寸寸都有意思,寸寸都活着。但现在怎么了?现在的事,单四嫂子却实在没有想到什么。——我早经说过:他是粗笨女人。他能想出什么呢?他单觉得这屋子太静,太大,太空罢了。
但单四嫂子虽然粗笨,却知道还魂是不能有的事,他的宝儿也的确不能再见了。叹一口气,自言自语的说,“宝儿,你该还在这里,你给我梦里见见罢。”于是合上眼,想赶快睡去,会他的宝儿,苦苦的呼吸通过了静和大和空虚,自己听得明白。
单四嫂子终于朦朦胧胧的走入睡乡,全屋子都很静。这时红鼻子老拱的小曲,也早经唱完;跄跄踉踉出了咸亨,却又提尖了喉咙,唱道:“我的冤家呀!——可怜你,——孤零零的……”
蓝皮阿五便伸手揪住了老拱的肩头,两个人七歪八斜的笑着挤着走去。
单四嫂子早睡着了,老拱们也走了,咸亨也关上门了。这时的鲁镇,便完全落在寂静里。只有那暗夜为想变成明天,却仍在这寂静里奔波;另有几条狗,也躲在暗地里呜呜的叫。
(节选自鲁迅小说《明天》有删改)
【注】①老拱:泛指普通百姓。②中焦塞着:中医用语。指消化不良一类的病症。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开头的场景描写,一个是吃喝玩乐的咸亨酒店,一个是灯光昏暗的破落之家,点明了半夜没睡的两家情形,形成对比,为后文叙事作铺垫。 |
B.为了治好儿子的病,单四嫂子使尽浑身解数,求神、许愿、吃单方,到最后甚至寄希望于何小仙,小说借此表达了因迷信导致人生悲剧的主题。 |
C.小说生动刻画了“何小仙”“店伙”“红鼻子老拱”“蓝皮阿五”等形象,塑造了一组冷漠、无情、麻木的群像,展现了广阔的社会环境。 |
D.单四嫂子,夫丧子幼,只能靠纺纱来维生。半夜不熄的灯光不仅是她生活艰辛的表现,也是她想通过自己的劳动换取生活的一线希望。 |
A.单四嫂子询问病情热切焦虑,何小仙却慢条斯理、半吞半吐,对话简短,但个性鲜明,有力地表现了两者不同的身份、性格和心态。 |
B.作者善于用传神的细节描摹人物,文中的单四嫂子“慌忙去摸胸口,便禁不住呜咽起来”,与祥林嫂“眼珠间或一轮”一样,都是以典型细节刻画人物形象。 |
C.小说善于运用心理描写,在情节发展的不同阶段,单四嫂子的心理也有不同,令读者一步步感受到她在无奈中接受了残酷的事实,最后又生出对生活的无限希望。 |
D.本文采用了全知视角,视野开阔,按时间顺序讲述了单四嫂子丧子的故事,塑造了形形色色的人物,全方位表现了一个病态社会的冰冷和无情。 |
4.这篇写作于1919年前后的收集在《呐喊》中的小说,写了一个悲惨的故事,却以“明天”为题,其用意是什么?请结合文本内容简要探究。
(一)
翻过了小山岨,望得见对溪家中火光时,那一方面也看见了翠翠方面的火把,老船夫即刻把船拉过来,一面拉船一面哑声儿喊问:“翠翠,翠翠,是不是你?”翠翠不理会祖父,口中却轻轻的说:“不是翠翠,不是翠翠,翠翠早被大河里鲤鱼吃去了。”翠翠上了船,二老派来的人,打着火把走了,祖父牵着船问:“翠翠,你怎么不答应我,生我的气了吗?”
翠翠站在船头还是不作声。翠翠对祖父那一点儿埋怨,等到把船拉过了溪,一到了家中,看明白了醉倒的另一个老人后,就完事了。但另一件事,属于自己不关祖父的,却使翠翠沉默了一个夜晚。
(二)
小尼姑全不睬,低了头只是走。阿Q走近伊身旁,突然伸出手去摩着伊新剃的头皮,呆笑着,说:“秃儿!快回去,和尚等着你……”
“你怎么动手动脚……”尼姑满脸通红的说,一面赶快走。
酒店里的人大笑了。阿Q看见自己的勋业得了赏识,便愈加兴高采烈起来:
“和尚动得,我动不得?”他扭住伊的面颊。
酒店里的人大笑了。阿Q更得意,而且为了满足那些赏鉴家起见,再用力的一拧,才放手。
他这一战,早忘却了王胡,也忘却了假洋鬼子,似乎对于今天的一切“晦气”都报了仇;而且奇怪,又仿佛全身比拍拍的响了之后更轻松,飘飘然的似乎要飞去了。
“这断子绝孙的阿Q!”远远地听得小尼姑的带哭的声音。
“哈哈哈!”阿Q十分得意的笑。
“哈哈哈!”酒店里的人也九分得意的笑。
(三)
【康六带着康顺子进来,立在柜台前】
康六 姑娘!顺子!爸爸不是人,是畜生!可你叫我怎办呢?你不找个吃饭的地方,你饿死!我弄不到手几两银子,就得叫东家活活地打死!你呀,顺子,认命吧,积德吧!
康顺子 我,我……(说不出话来)
刘麻子 (跑过来)你们回来啦?点头啦?好!来见总管!给总管磕头!
康顺子 我……(要晕倒)
康六 (扶住女儿)顺子!顺子!
刘麻子 怎么啦?
康六 又饿又气,昏过去了!顺子!顺子!
庞太监 我要活的,可不要死的!
【静场】
茶客甲 (正与茶客乙下象棋)将!你完啦!
——幕落
1.所谓“行文看结穴”,好的结尾通常意蕴丰富,耐人寻味,下列关于以上文段结尾处的理解A.“使翠翠沉默了一个夜晚”的事情是指翠翠独自在码头等爷爷时与二老傩送相遇,这次偶遇让翠翠萌生了爱情的嫩芽,既是一个稚嫩少女成长的开端,也是小说爱情主线的开始。 |
B.阿Q从调戏小尼姑的“胜利”中得到了心理补偿,使他忘记屈辱“十分得意”地笑了起来。总是被侮辱的阿Q在这里又成了侮辱与损害他人者,让人“哀其被欺,怒其欺人”。 |
C.酒店里的人们是旁观阿Q欺侮小尼姑的过程的一群看客,他们虽然非常同情小尼姑的遭遇,却又不愿出手相助,所以选择了袖手围观并发出“九分得意”的笑。 |
D.“将!你完啦!”这句话既是棋局中对方输棋之意,又暗指晚清政府完了,清朝社会完了,点明了一个时代的终结,揭示了这个时代必然灭亡的命运。 |
人物 | 语言 | 性格特点 |
翠翠 | “不是翠翠,不是翠翠,翠翠早被大河里鲤鱼吃去了。” | ① |
阿Q | “和尚动得,我动不得?” | ② |
刘麻子 | 你们回来啦?点头啦?好!来见总管!给总管磕头! | ③ |
庞太监 | 我要活的,可不要死的! | ④ |
A.《阿Q正传》通过无名无姓的普通农民阿Q可怜可笑又可悲的一生,展现了病态社会下广大劳动人民饱受压迫摧残、精神愚昧麻木的生存状态,希望借此来唤醒沉睡的国民。 |
B.《边城》以20世纪30年代川湘交界的边城小镇茶峒为背景,以撑渡老人的外孙女翠翠与船总大儿子天保的爱情故事为主线,重在批判乡村社会的落后与原始、封闭与保守。 |
C.《边城》中作者对纯净湘西的讴歌,实则是针对传统美德受到破坏的社会现实而言;田园牧歌式的理想图景背后,隐含着作者对现实物欲泛滥的批判,对传统价值观失落的痛心。 |
D.《茶馆》围绕着老北京裕泰茶馆这个舞台,描写了茶馆中人们的言行举止,借此展示了从清末到北洋军阀时期再到抗战胜利以后的近50年间的社会风貌和人物的生活变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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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波
鲁迅
临河的土场上,太阳渐渐地收了他通黄的光线。场边靠河的乌柏树叶,干巴巴的才喘过气来,几个花脚蚊子在下面哼着飞舞。面河的农家的烟囱里,逐渐减少了炊烟。
女人孩子们都在自己门口的土场上放下小桌子和矮凳,老人男人坐在矮凳上,摇着大芭蕉扇闲谈,孩子飞也似的跑,或者蹲在乌柏树下赌玩石子。女人端出乌黑的蒸干菜和松花黄的米饭,热蓬蓬冒烟。
见七斤从小巷口转出,七斤嫂对他嚷道:“你这死尸怎么这时候才回来,不管人家等着你开饭!”
七斤虽然住在农村,却早有些飞黄腾达的意思。他帮人撑着航船,每日一回,早晨从鲁镇进城,傍晚又回到鲁镇,因此很知道些时事:例如什么地方,雷公劈死了蜈蚣精;什么地方,闺女生了一个夜叉之类。他在村人里面,的确已经是一名出场人物。
七斤低着头,慢慢地走来,坐在矮凳上。六斤坐在他身边,叫他爹爹。七斤没应。七斤慢慢地抬起头来,说:“皇帝坐了龙庭了。”
七斤嫂呆了一刻,忽而恍然大悟地道:“这可好了,这不是又要皇恩大赦了么!”七斤叹一口气,说:“我没有辫子。”
“皇帝要辫子么?”
“皇帝要辫子。”
“你怎么知道呢?”七斤嫂赶忙地问。
“咸亨酒店里的人,都说要的。”
七斤嫂直觉事情似乎有些不妙了,因为咸亨酒店是消息灵通的所在。伊忍不住动怒,装好一碗饭,操在七斤的面前道:“赶快吃你的饭罢!哭丧着脸,就会长出辫子来么?”
太阳收尽了他最末的光线了,水面暗暗地回复过凉气来:土场上一片碗筷声响,人人的脊梁上又都吐出汗粒。七斤嫂吃完饭,偶然抬起头,心坎里便禁不住突突地发跳。
伊透过乌柏叶,看见又矮又胖的赵七爷正从独木桥上走来。
赵七爷是邻村茂源酒店的主人,又是这三十里方圆以内的唯一的学问家。他时常坐着一个字一个字地读金圣叹批评的《三国志》。革命以后,他便将辫子盘在顶上,像道士一般。七斤嫂早望见今天的赵七爷已经不是道士,便知道这一定是皇帝坐了龙庭,而且一定须有辫子。
坐着吃饭的都站起身,拿筷子点着自己的饭碗说:“七爷,请在我们这里用饭!”七爷也一路点头,说道“请请”,却一径走到七斤家的桌旁。“听到了风声了么?”赵七爷说。“皇帝坐了龙庭了。”七斤说。
七斤嫂看着七爷的脸,陪笑道:“皇帝已经坐了龙庭,几时皇恩大赦呢?”
“皇恩大赦?——慢慢的总要大赦罢。”七爷声色忽然严厉起来,“你家七斤的辫子呢,辫子?这倒是要紧的事。你们知道:长毛时候,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
有学问的七爷这么说,七斤和他的女人耳朵里嗡的一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七斤嫂站起身,自语地说:“这怎么好呢?这样的一家,都靠他养活的人……”赵七爷摇头道:“那也没法。没有辫子,该当何罪,书上都一条一条明明白白写着的。不管他家里有些什么人。”
七斤嫂用筷子指着七斤的鼻尖说:“这死尸自作自受!造反的时候,我本来说,不要撑船了,不要上城了。他偏要死进城去,滚进城去,进城便被人剪去了辫子。从前是绢光乌黑的辫子,现在弄得僧不僧道不道的。这囚徒自作自受,带累了我们又怎么说呢?这活死尸的囚徒……”
八一嫂连忙解劝说:“七斤嫂,算了罢。人不是神仙,谁知道未来事呢?便是七斤嫂,那时不也说,没有辫子倒也没有什么丑么?况且衙门里的大老爷也还没有告示……”
七斤嫂没有听完,两个耳朵早红了,说:“阿呀,这是什么话呵!八一嫂,我自己看来倒还是一个人,会说出这样昏诞胡涂话么?那时我是,整整哭了三天,谁都看见;连六斤这小鬼也都哭……
听八一嫂说了“衙门里的大老爷没有告示”这话,赵七爷有些生气。他说:“大兵是就要到的。这回保驾的是张大帅,张大帅就是燕人张翼德的后代,他一支丈八蛇矛,就有万夫不当之勇,谁能抵挡他!”几个剪过辫子重新留起的便赶快躲在人丛后面。赵七爷说完,通过人丛,跨上独木桥,扬长去了。
村人们呆呆站着,心里计算,七斤既然犯了皇法,想起他往常对人谈论城中的新闻的时候,就不该含着长烟管显出那般骄傲模样,所以对七斤的犯法,也觉得有些畅快。他们也仿佛想发些议论,却又觉得没有什么议论可发。也就慢慢地走散回家,关上门去睡觉。
第二日清晨,七斤照例进城,但家景总有些黯淡,村人不再来听他从城内得来的新闻。过了十多日,七斤从城内回家,看见他,女人非常高兴,问他说:“你在城里可听到些什么?”
“没有听到些什么。”
“皇帝坐了龙庭没有呢?”
“他们没有说。”
“咸亨酒店里也没有人说么?”
“也没人说。”
“我今天走过赵七爷的店前,看见他又坐着念书了,辩子又盘在顶上了。”
“你想,不坐龙庭了罢?”
“我想,不坐了罢。”
现在的七斤,七斤嫂和村人又都早给他相当的尊敬了。到夏天,他们仍旧在自家门口的土场上吃饭;大家见了,都笑嘻嘻地招呼。六斤新近裹脚,在土场上一瘸一拐地往来。
(有删改)
【注】①长毛时候:清初要求百姓剃发,否则视为不忠,犯杀头罪。②张大帅:指张勋。原为清朝军官,辛亥革命后,他和所部官兵仍留着辫子。1917年7月1日他扶持清废帝溥仪复辟,7月12日即告失败。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开头写农村环境的燥热,给人一种沉闷而没有生气的感受,营造了紧张的氛围。 |
B.撑航船往返城乡的七斤因经常带回城里的时政新闻,成了村子里一位有见识的人物。 |
C.赵七爷得知城中变故后虽立即提醒七斤注意危险,但态度傲慢,这反映了人物的局限。 |
D.结尾写“新近裹脚”的六斤一瘸一拐的样子,暗示社会风貌并无多大改变,引人深思。 |
A.小说以第三人称叙事,冷静的描写中蕴含着叙述者的情感倾向,具有寓热于冷的艺术风格。 |
B.小说以“辫子”为线索,围绕张勋复辟后因辫子有无而起的风波展开,情节较为曲折完整。 |
C.小说人物语言具有浓郁的个性色彩和幽默气息,如“死尸”“大老爷”等,令人印象深刻。 |
D.小说善用典型细节刻画人物,如写赵七爷把辫子盘上又放下,含蓄中寓有强烈的讽刺色彩。 |
4.请结合文章中的典型人物和社会环境,分析“辫子”能引发风波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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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
王愿坚
林大妈住在东山岛的一个小山上,山前是一列大山岭,山后靠海是平地。林大妈的屋后有一片竹林。①她和小儿子阿根,就靠这片竹林过日子。
林大妈已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背弯,眼花,牙也掉了半嘴。可她偏偏不服老,每天拄着拐杖,挟着弯刀,钻到竹林里。林大妈这样没死没活地干,是有打算的。十几年前,她老伴儿临死时,对她说;“咱俩受点儿苦也算不了啥,无论如何得给儿子成个家。”可是,她刚要给大儿子阿桂成亲,就碰上蒋军撤退,阿桂被抓去了,几年的积蓄被抢得一干二净,林大妈只好带着小儿子过着苦日子。
但是,不管日子多么苦,林大妈给儿子成家的念头始终没有断。蒋军抓去大的还有小的,②现在小儿子也长大了,当上了民兵;听说在山下村里还找了个对象。如今日子过好了,林大妈打算多积蓄几个钱,给儿子把喜事办得像样点儿。要不,怎么对得起那死去的老头子呢。
于是,林大妈干得更起劲了。不到一年工夫,竹林前面的竹子垛有房顶那么高了。林大妈心里盘算着:“拿几捆换木料搭三间房子,剩下的卖给合作社,买布、买猪肉……一定给孩子把喜事办得比他爸爸娶我的时候好上十倍。”
有一天,林大妈实在憋不住了,她就把这件事对儿子说了。儿子笑了笑,似乎要说什么,但是望了望母亲的笑脸,又改口说:“好嘛,政府正要盖房子呢,把好竹子卖给国家吧!”
就在这个时候,东山岛的战斗发生了。林大妈家前的那座大山,成了战场,数不清的解放军战士攻上山去打敌人。
夜墨黑墨黑的,伸手不见五指。阿根到民兵队去集合了。大炮“咕咚咕咚”地震得人心跳,林大妈望望战场,想到那些抓走大儿子的蒋军又来了,我这竹子……
忽然,竹林后面响起一阵脚步声,接着几十条黑影窜过来,为头的黑家伙压低嗓子喊:“什么人?过来!”林大妈吓坏了,抖抖索索地走过去。那黑家伙用一根硬东西把她推进屋去。
一个人问她:“快说,这山上还有什么人?有没有你们的解放军?”
林大妈告诉他们,这山上没有别人,只有她一个孤老婆子。
那人推她一把说:“去,烧开水。多烧!”
“没有柴火!”林大妈稍微清醒了些。
“这里有!”外面的人拉进一捆竹子,“咔嚓咔嚓”砸断了,丢给她。
竹子,就是林大妈的命呀!现在,她忍住心痛,把它当柴火烧了。她慢吞吞地把锅里添上水,刚要擦洋火,一个蒋军拉住她:“把门关起来,不要让火光露出去!”林大妈关上门,点起火来。竹子在火里烧得劈劈啪啪地响,每响一声,林大妈的心就抖一下。
那个当军官的拿出一张纸,用手电筒照着,身边围着一群蒋军士兵,军官说:“再过半个钟头就开始,我们从海上摸到这里,要从后面打他们!只要打下前面的那个大山头,”他用手朝大山一指,“我们就能占领全岛。听明白了没有?”“可是要保守秘密,要叫共军知道我们在这里,那——前面是他们,后面是大海,我们一个也跑不了……”③那个军官瞟了林大妈一眼。林大妈连忙转过脸去,向灶炕吹了几口气,假装没听见。
听了蒋军的话,林大妈没能全明白,但大致意思是知道了。她心里盘算赶快去报告!可是怎么去呢?恐怕走不到那里,就会被打死的,那不就完了吗?她忽然听见“啪”的一声,睁眼一看,原来蒋军们正在抢水喝,一个蒋军踢着了竹火,照得满屋亮堂堂的。那个军官打了那家伙一个耳光。
这时,林大妈心里一下子亮了,她暗暗骂道:“畜生,你们怕火呀!”她有办法了,趁着蒋军不留意,拿着一盒火柴,偷偷地拄着拐杖溜出屋子,摸摸索索地朝竹子垛走去。摸呀,摸呀,竹子垛摸到了,她绕到竹子垛那边,钻到垛空里去,又抖抖索索地从腰里掏出火柴来。“嚓!”一道亮光,她赶快用身子挡着风,把火苗送到竹叶上。焦干的竹叶一点就着。火苗着旺了,林大妈才放了心,爬出垛来,她像收完一批竹子一样的高兴。心想:“这么干的竹子,再加风一吹,短命的再也救不下!”
她用力站起来,绕过竹子垛,朝着前面的大山站着。火被风一吹,一会儿,火柱冲上天空,照得山坡上和白天一样。她举起拐杖在火影里摇着,喊叫道:“解放军同志——这里来呀——”
火光把敌人吓坏了,一个蒋军像疯狗一样扑向林大妈,因为怕解放军听见,没敢放枪。林大妈抢起拐杖,拼上全力打去,接着一头撞到蒋军的怀里,两人扭在一起。林大妈揪住蒋军的衣襟不放,正揪着,忽然摸到蒋军身上有一串圆圆的东西,她知道那是炸弹,顺手抽出两颗。蒋军刚要把她甩倒的时候,她把那两颗炸弹甩到了火里。“轰!轰!”林大妈只觉得头嗡地一声,被一股热风推出去老远。
她醒来的时候,是大白天了,原来自己躺在担架上,身边站着阿根和一个姑娘,还有一大群解放军同志!
林大妈望了望那堆竹子灰,两眼直瞪着儿子,呆了半天,才想到昨夜的事,说:“孩子,我对不住你,你那竹子叫我烧了。”阿根向那个姑娘笑笑,又转过脸对林大妈说:“妈,你不要心疼那竹子了。④你知道,亏你那一把火才保住了咱们东山岛哇!”
林大妈望望她那片可爱的竹林,望望解放军同志,又望望儿子阿根和那个姑娘,愉快地笑了。
(有删改)
1.对文中画线句子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句子①揭示了林大妈的生活与竹子的关系,同时暗示她还有一个大儿子。 |
B.句子②介绍小儿子的情况,与后文小儿子及一个姑娘的出现形成了照应。 |
C.句子③写蒋军军官的动作,这是在警告林大妈不许乱说乱动,泄露秘密。 |
D.句子④突出火的作用,能引发读者对解放军见火而来灭敌的情景的想象。 |
A.小说交代林大妈的大儿子被蒋军抓走的情况,突出了她憎恨蒋军的原因,这在一定程度上使蒋军与解放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
B.“夜墨黑墨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描写,既暗示了蒋军来岛不被发现的原因,又使林大妈“摸呀,摸呀”的动作显得真实可信。 |
C.林大妈发现蒋军不敢开枪,而解放军也无法发现这边的敌情,就趁着和蒋军扭打的机会,抽出炸弹甩到火里,从而达到了目的。 |
D.小说运用外貌描写、心理描写、语言描写、动作描写等多种手法刻画林大妈形象,使其立体地出现在读者眼前,生动鲜明。 |
4.请简要分析竹子这一物象在小说中的作用。
花草之眼
聂鑫森
秋风送凉,雁字南飞。
蓄着短发的杨帆,再次走向这个自行车修理铺,已是十年后。
上午十点钟,南城工业大学的校园里很安静,学生们都上课去了。她推着一辆刚买的“永久牌”自行车,经过校门口的传达室,再折向右边的一溜砖瓦平房,在一个窄小的门脸边支好车。
店堂里,放着好几辆待修的自行车,一个头发斑白的汉子,正蹲着修补戳破了的车胎,洗白的蓝工装上油污斑斑,在店堂上端的小桌上,放着一个插了一支洁白芦花的绿瓷小花瓶,一个侧身而坐的女人,面对着芦花,久久静默。
杨帆眼里兀地有了盈盈的泪水。
车师傅和他妻子还守着这个修车铺。
杨帆十年前从黔西一个小县,考上这所大学的包装设计系,师姐们就说起了这个夫妻店,还说他们整天笑呵呵的,已经在此修车好几年了。
车师傅叫车百里。妻子叫蓝姑,是个盲人。
从穷乡僻壤来的杨帆,怎么也没想到大学的校园有这么大,从宿舍区到教学区,要走三十几分钟;到食堂吃个饭,到图书馆去借书,都有不短的距离。自行车成了校园里最受人欢迎的交通工具。“永久”“凤凰”“飞鸽”……什么型号什么牌子的车都有。
杨帆不敢奢望,一个贫困农家的女儿,下面还有两个弟弟,读书钱全靠父母从土里刨出来。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学费和生活费都是由县教育局担保向银行去借贷的。同学问她怎么不去买辆自行车,她说:“在家走路爬山练出了脚力,方便哩。再说车子出毛病了,我不会修。”懂事的同学连忙附和地点点头。
杨帆真的需要一辆车,可以节约出许多时间,去读书听讲座,还能去校外看展览看风景。她决心从牙缝里省出钱来,买一辆只要可以凑合骑就行的二手自行车。她从修理铺前经过时,总会情不自禁地停下来,看码在墙边的自行车零散配件,笼头、车架、钢圈、踏脚,很多都生锈了。
一天中饭后,她走进了修车铺。车师傅在校正钢圈,蓝姑在“看”花瓶里的一支野菊花。
车师傅问:“小同学,你要修车?”
“不……不。是……是那支淡蓝色的野菊花把我引来的,真好看。大嫂看花的样子,也很美。我叫杨帆,刚进校不久的新生。”
车师傅笑了,蓝姑也笑了。
“我发现你每天都在花瓶里插上花或者草,你对大嫂真好。”
“我从乡下来这里打工,带着她,为的是让家里老人减轻负担,也赚些钱寄回家去。这些花草,老家的屋前屋后都有,蓝姑看不见,但闻得出它们的气味,心里就不发愁了。”
“你们的爱,就在这个花瓶里,真让人佩服。”
车师傅忽然问道:“杨帆,你没有自行车?”
“嗯。家里穷,买不起……”
“你要是不嫌弃,我用这些旧配件,给你组装一辆车,不好看,但肯定能骑。”
“我怎么会嫌弃!我该付多少钱?”
“不要钱。”
“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只是一堆不值钱的废铁。没事时,你就来和蓝姑聊聊天。”
“好!”
几天后,杨帆有了一辆自行车。她高高兴兴骑着它,去教学大楼,去食堂图书馆,去校外看美展看博物馆,看湘江风光。隔三差五,她会在中午时分去修车铺,帮蓝姑洗衣扫地,或者为车师傅递送工具。
蓝姑告诉杨帆:“花瓶里的花和草,一天一换,都是老车亲自去采的。老车说,我看多了,心上会长出明亮的眼睛,什么都看得见。我真的什么都看见了!”
杨帆也觉得一个个不同的节令,是在花瓶里更替的,她看得很清楚。
杨帆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后回到贵州,供职于贵阳的一家包装制造厂,从事包装设计。一眨眼,她32岁了。
这次来南城参加一个关于包装设计的学术研讨会,她原本是不想来的。谈了三年的男朋友,因开车去一个矿区调查矿源存量,被一辆逆行的大卡车连人带车撞到山崖下,经治疗刚刚出院,但脸部严重受伤,都变形了。本来按他们的计划,再过两个月,就要结婚了。杨帆的闺蜜劝她要慎重,她心情郁闷极了:天天面对这样一张丑脸,哪里还快活得起来。
男朋友力劝她来开会,散散心也是好的。“你常说忘不了当年的车师傅,为你拼装了一辆自行车,有机会要去看看人家,还要买一辆新车送去,或许有买不起车的贫困生入学,车师傅可以免费让他使用。”
于是,杨帆就来到了母校的修车铺。
她喊了一声“车师傅”,再喊了一声“蓝姑大嫂”。
车师傅转过脸,茫然地望着杨帆,不知道来的是谁。
蓝姑转过脸,靠近鼻子的芦花轻轻一抖,飘出丝丝花絮。她说:“这个声音我记得,是杨帆妹子来了!”
车师傅一拍脑袋,说:“果然是杨帆!”
“车师傅和大嫂,一点儿都没变,还是这么精神。”
车师傅笑了,说:“杨帆,你都变得让我认不出了,我们怎会不变,那不成妖怪了?”
蓝姑说:“杨帆妹子声音没变,还是又清又亮。”
杨帆跑过去,抱住蓝姑的双肩,眼里有盈盈泪珠在闪,说:“你们是老了不少,可花瓶里每日一换的花和草,还是这么不离不弃……”
(选自2022年《第二十届中国微型小说年度奖获奖作品集》)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文章开头从杨帆在南城工业大学毕业十年之后再次回到母校写起,设置悬念,既引起了下文的回忆,又吸引了读者的阅读兴趣。 |
B.十年来,虽然环境有变化,但车百里夫妻的精神总鼓舞着杨帆,使杨帆始终坚信自己对心爱之人的选择,没有丝毫动摇与迟疑。 |
C.小说插叙了杨帆的家庭状况和其就读大学的布局,从而推动了杨帆需要自行车和车百里免费组装二手车送给杨帆的情节发展。 |
D.文章所写内容虽然时间跨度较长,但选材很典型,主要情节聚焦于杨帆两次到车百里的自行车摊位前所发生的故事,空间集中。 |
3.小说以“花草之眼”为题,有什么作用?请简要分析。
谱脸
聂鑫森
马悦然是湘江京剧团专画舞台布景的,山啊,水啊,亭台楼阁啊,画得活灵活现。这个行当,圈内人叫作“舞美”。他个子不高,精瘦精瘦的,脸黑且窄长,配着小眼睛、塌鼻子、大嘴巴,论长相还真上不得台面。
他爹马正雄虽是个码头搬运工,却是个京戏迷,爱看戏,爱谈戏,也爱唱几嗓子花脸戏。这种家风对马悦然潜移默化,但他更钟情那些舞台上的布景和演员形形色色的脸谱。在小学和中学,他的美术成绩总是被同学称赞。后来他考上了省戏剧学院的舞美系,一毕业,就被分配到故乡的湘江京剧团工作。
马正雄高兴,儿子到底与梨园行沾点儿边了。马悦然也高兴,可以近距离地研究京剧脸谱的画法,这里面学问大着呢。
“舞美”忙在平日,演出时倒很轻松。但马悦然总是和演员一样,准时进入后台,为的是看生、旦、净、丑和跑龙套的怎么化妆,怎么勾脸,还会问一些相关的问题。散戏后他回到家里,再根据记忆画出谱式,做出详细的说明。
渐渐地,他“登堂入室”了。
脸谱在图案结构上,分整脸、六分脸、三块瓦脸、十字门脸、碎脸、无双脸、歪脸、揉脸、花脸、精灵脸……在色彩上,归类为红、粉红、紫、黑、油白、蓝、黄、青、金、赭、灰,等等。还有眉、眼窝、鼻窝、脑门、嘴,各种各样的画法,他都懂。
在家休息的日子,他会忍不住对着镜子,在自己的脸上勾勾画画。他的脸,最适于画丑行的角色:蒋干、时迁、胡里、陶洪……马正雄也是个热心人,看了总是喊“好”,还会求儿子给他画《坐寨盗马》中窦尔敦的脸,然后得意地唱:“将酒宴摆至在聚义厅上……”
1966年冬,马悦然28岁,结了婚,只是还没有孩子,仍和父母住在一起。这个小巷中的小院落,关上门,自成一个天地。
京剧团早就不演戏了,有身份的主角、配角都成了“牛鬼蛇神”,扫地、清理厕所、接受批斗、写检讨。马悦然出身好,又没有成名成家,而且做事扎实,不喜欢多说话,被拉进了“造反派”的行列,成了看守、监管这群人的骨干力量。
马正雄说:“可不能做孽,睁一眼闭一眼吧。不能骂,更不能打,多关照他们。将来,老百姓不看戏了?我才不相信!”
马悦然连连点头,说:“爹,我记住了。”
团里“造反派”的主要头目是文化局派来的,叫吴廉。他忽然想出了新招:要押解这些“牛鬼蛇神”游街,而且必须化妆、勾脸,还规定脸谱越丑越难看越好。现场的总监,指定是马悦然。还交代,如果谁抵制,就由马悦然强行给他们化妆、勾脸。
又丑又恐怖,是神灵鬼怪的脸谱,《西游记》中的金钱豹、《探阴山》中的油流鬼……还有丑行的脸谱,《巴骆和》中的胡里,《时迁盗鸡》中的时迁……
这些人是马悦然的前辈、同事,一个个古道热肠、技艺高超,能勾画这样的脸吗?那是对好人、对艺术的亵渎,他不能这么干!
马悦然把这事告诉了爹。
马正雄一拍桌子,吼道:“这些狗杂种,居然想出这样的坏主意,缺德!可这些名角如果硬扛,会遭更大的罪。你不是总监吗?你让他们勾画别的脸谱,梨园行得有自尊。出了事,你担着,你是工人阶级的子弟,能把你怎么样?”
这个上午,被点了名去游街的人,早早来到办公楼的一间大会议室里,每个桌子上早备好白粉、胭脂、油彩、画笔。
马悦然让人把门关了,然后沉重地对各位说:“生活中,你们不是小丑,不是鬼怪,你们应该有本色行当的脸谱,想怎么勾画就怎么勾画,这是我允许的!唉,我们这几个前来督促的人,也商量好了,和各位都是一出戏里的人物,也同样化妆、勾脸!不过,我们原本担当的就是小丑角色,所以一律的丑行脸谱。大家加紧吧,然后游街去!”
一片寂静后,各处便响起细碎的声音。
生行中的诸葛亮、关羽、海瑞,旦行中的佘太君、李慧娘、窦娥,净行中的廉颇、姚期、窦尔敦、焦赞。但没有丑行中的人物,谁愿意勾画呢,不如暂入另外的行当。
马悦然和几个本可以不化妆、勾脸的人,倒真的成了粉墨登场的小丑!他成了《问樵闹府》中的老樵夫,角色属于丑行,老脸上双眉如飞蛾展翅,面纹好似游鱼摆尾,行话是“腰子粉脸、棒槌眉、老脸纹”,再戴上毡笠,挂上髯口,真可谓阅尽沧桑。
他站起来,问道:“各位方家,我的脸勾画得如何?”
众人左看右看,喊起“好”来,声音又焦又脆。
催促的擂门声咚咚乱响。
门打开了。
马悦然迎上去,笔直地立在吴廉跟前。
吴廉惊诧地问:“你,还有其他监督的人,怎么化妆、勾脸了?”
“这样热闹些!”
“他们都成了正人君子,你们倒成小丑了?”
“都是我安排的。我们不是小丑是什么?”
“胡闹!”
吴廉一甩手,气呼呼地走了。
游街的事,还搞得下去吗?无疾而终!
但此后,马悦然被开除出“造反派”队伍了,吴廉当然也不敢把他塞进“牛鬼蛇神”的行列。他成了一个谁也管不着的“逍遥派”,有的是时间去琢磨脸谱,其喜洋洋者矣。
马正雄说:“儿子,老爹忌妒你,啥事不干,成天弄的就是京剧脸谱。脸谱好,有定式,不会变得让人不认识。
“爹,我懂你的话。再苦再难,人不能变心、变脸,这叫万变不离其‘谱’。”“这才是句人话哩!”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有关内容的分析和概括,最恰当的一项是( )A.马悦然是湘江京剧团的舞台美术设计,他长相一般,上不得台面,但他非常热爱京剧脸谱,勤于钻研脸谱的画法,逐渐有了高深的造诣,尤其擅长画丑行脸谱。 |
B.京剧团里“造反派”的主要头目吴廉很缺德,想出了整人的坏主意,让马悦然为“牛鬼蛇神”化妆勾脸,实质是侮辱这些艺术家的人格。 |
C.马悦然任由艺术家们画自己喜爱的脸谱,破坏了吴廉的计划。但由于他有着良好的人际关系,吴廉不敢把他塞进“牛鬼蛇神”的行列,只是把他开除出了“造反派”队伍。 |
D.这篇小说以小见大,把一个常见的极小的“画脸”的故事,放在“文革”时期特殊年代的大背景下,时代特色鲜明。这样写极大地丰富了小说的内涵。 |
3.小说的主体是马悦然在“文革”时期“画脸”的故事,有人认为小说从“1966年冬,马悦然28岁”写就可以了,前面三分之一的篇幅可以去掉,你的看法呢?请结合全文,谈谈你的观点和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