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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一:
铸剑(节选)
鲁迅
当眉间尺肿着眼眶,头也不回地跨出门外,穿着青衣,背着青剑,迈开大步,径奔城中的时候,东方还没有露出阳光。杉树林的每一片叶尖,都挂着露珠,其中隐藏着夜气。但是,待到走到树林的那一头,露珠里却闪出各样的光辉,渐渐幻成晓色了。
他和挑葱卖菜的一同混入城里,街市上已经很热闹。男人们一排一排的呆站着;女人们也时时从门里探出头来。她们大半也肿着眼眶;蓬着头;黄黄的脸,连脂粉也不及涂抹。眉间尺预觉到将有巨变降临,他们便都是焦躁而忍耐地等候着这巨变的。
忽然,前面的人们都陆续跪倒了;远远地有两匹马并着跑过来。此后是拿着木棍、戈、刀、弓弩、旌旗的武人,走得满路黄尘滚滚。又来了一辆四匹马拉的大车,上面坐着一队人,有的打钟击鼓,有的嘴上吹着不知道叫什么名目的劳什子。此后又是车,里面的人都穿画衣,不是老头子,便是矮胖子,个个满脸油汗。接着又是一队拿刀枪剑戟的骑士。这时眉间尺正看见一辆黄盖的大车驰来,正中坐着一个画衣的胖子,花白胡子,小脑袋;腰间还依稀看见佩着和他背上一样的青剑。
他不觉全身一冷,但立刻又灼热起来,像是猛火焚烧着。他一面伸手向肩头捏住剑柄,一面提起脚,便从伏着的人们的脖子的空处跨出去。
但他只走得五六步,就跌了一个倒栽葱,因为有人突然捏住了他的一只脚。这一跌又正压在一个干瘪脸的少年身上;他正怕剑尖伤了他,吃惊地起来看的时候,肋下就挨了很重的两拳。他也不暇计较,再望路上,不但黄盖车已经走过,连拥护的骑士也过去了一大阵了。
路旁的一切人们也都爬起来。干瘪脸的少年却还扭住了眉间尺的衣领,不肯放手,说被他压坏了贵重的丹田,必须保险,倘若不到八十岁便死掉了,就得抵命。闲人们又即刻围上来,呆看着,但谁也不开口;后来有人从旁笑骂了几句,却全是附和干瘪脸少年的。经过了煮熟一锅小米的时光,眉间尺早已焦躁得浑身发火,看的人却仍不见减,还是津津有味似的。
前面的人圈子动摇了,挤进一个黑色的人来,黑须黑眼睛、瘦得如铁。他并不言语,只向眉间尺冷冷地一笑,一面举手轻轻地一拨干瘪脸少年的下巴,并且看定了他的脸。
那少年也向他看了一会,不觉慢慢地松了手,溜走了;那人也就溜走了;看的人们也都无聊地走散。
他走出城外,坐在一株大桑树下,取出两个馒头来充了饥;吃着的时候忽然记起母亲来,不觉眼鼻一酸,然而此后倒也没有什么。
人迹绝了许久之后,忽然从城里闪出那一个黑色的人来。“走罢,眉间尺!国王在捉你了!”他说,声音好像鸱枭。
眉间尺浑身一颤,中了魔似的,立即跟着他走;后来是飞奔。他站定了喘息许多时,才明白已经到了杉树林边。后面远处有银白的条纹,是月亮已从那边出现;前面却仅有两点磷火一般的那黑色人的眼光。
“你怎么认识我?……”他极其惶骇地问。
“哈哈!我一向认识你。”那人的声音说。“我知道你背着雄剑,要给你的父亲报仇,我也知道你报不成。岂但报不成;今天已经有人告密,你的仇人早从东门还宫,下令捕拿你了。”
眉间尺不觉伤心起来。
“唉唉,母亲的叹息是无怪的。”他低声说。
“但她只知道一半。她不知道我要给你报仇。”
“你么?你肯给我报仇么,义士?”
“阿,你不要用这称呼来冤枉我。”
“那么,你同情于我们孤儿寡妇?……”
“唉,孩子,你再不要提这些受了污辱的名称。”他严冷地说,“仗义,同情,那些东西,先前曾经干净过,现在却都成了放鬼债的资本①。我的心里全没有你所谓的那些。我只不过要给你报仇!”
“好。但你怎么给我报仇呢?”
“只要你给我两件东西。”两粒磷火下的声音说,“那两件么?你听着:一是你的剑,二是你的头!”
眉间尺虽然觉得奇怪,有些狐疑,却并不吃惊。他一时开不得口。
“你不要疑心我将骗取你的性命和宝贝。”暗中的声音又严冷地说,“这事全由你。你信我,我便去;你不信,我便住。”
“但你为什么给我去报仇的呢?你认识我的父亲么?”
“我一向认识你的父亲,也如一向认识你一样。但我要报仇,却并不为此。聪明的孩子,告诉你罢。你还不知道么,我怎么地善于报仇,你的就是我的;他也就是我。我的魂灵上是有这么多的,人我所加的伤,我已经憎恶了我自己!”
暗中的声音刚刚停止,眉间尺便举手向肩头抽取青色的剑,顺手从后项窝向前一削,头颅坠在地面的青苔上,一面将剑交给黑色人。
“呵呵!”他一手接剑,一手捏着头发,提起眉间尺的头来,对着那热的死掉的嘴唇,接吻两次,并且冷冷地尖利地笑。
笑声即刻散布在杉树林中,深处随着有一群磷火似的眼光闪动,倏忽临近,听到咻咻的饿狼的喘息。
最先头的一匹大狼向黑色人扑过来。他用肯剑一挥,狼头便坠在地面的青苔上。别的狼们站定了,耸着肩,伸出舌头,咻咻地喘着,放着绿的眼光看他扬长地走。
一九二六年十月作
文本二:
王梦见一儿,眉间广尺,言欲报仇。王即购之千金。儿闻之,亡去,入山,行歌。客有逢者,谓:“子年少,何哭之甚悲耶?”曰:“吾干将、莫邪子也,楚王杀吾父,吾欲报之。”客曰:“闻王购子头千金,将子头与剑来,为子报之。”儿曰:“幸甚!”即自刎,两手捧头及剑奉之,立僵。客曰:“不负子也。”于是尸乃仆。
(《搜神记》节选)
【注】①旧社会有一种“精神的资本家”,他们擅长用“同情”一类美好言词作为“放债”的“资本”,以求人们去报答他。(鲁迅《新时代的放债法》)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两匹马”“武人”“一队人”“骑士”“黄盖的大车”等语句,写出了国王出行重礼制,讲排场,极尽奢华的生活状态。 |
B.文章善用描写,如“肿着眼眶;蓬着头”突出了看客们的疲顿,“挤进一个黑色的人来,黑须黑眼睛”则写出了黑色人的冷酷。 |
C.眉间尺不仅杀王失败,还被“干瘪脸”纠缠,表现了他涉世不深、经验不足、本事有限的弱点,为下文的“自刎”张本。 |
D.黑色人“对着那热的死掉的嘴唇,接吻两次”,看似荒诞离奇,实则含蓄深邃,两次“接吻”,既有痛悼,也有尊敬。 |
A.黑色人复仇不是为了“义士”的称号去可怜孤儿寡母,也非出于泛泛的同情心。 |
B.眉间尺对黑色人的复仇方式预估不足,虽有“狐疑”,但又觉得仍在情理之中。 |
C.“我已经憎恶了我自己”,表明黑色人也借为眉间尺报仇来完成对自己的疗救。 |
D.“屠狼”是“刺王”前的一次彩排,这一情节极具象征意义,使故事更有张力。 |
4.谈及《铸剑》的创作,鲁迅先生在《致徐懋庸》中说道:“《铸剑》……我只是给铺排,没有改动的。”请参照文本二,谈谈作者是如何铺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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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节
鲁迅
方玄绰近来爱说“差不多”这一句话,几乎成了“口头禅”似的;而且不但说,的确也盘据在他脑里了。他最初说的是“都一样”,后来大约觉得欠稳当了,便改为“差不多”,一直使用到现在。
他自从发现了这一句平凡的警句以后,虽然引起了不少的新感慨,同时却也到许多新慰安。譬如看见老辈威压青年,在先是要愤愤的,但现在却就转念道,将来这少年有了儿孙时,大抵也要摆这架子的罢,便再没有什么不平了。又如看见兵士打车夫,在先也要愤愤的,但现在也就转念道,倘使这车夫当了兵,这兵拉了车,大抵也就这么打,便再也不放在心上了。他这样想着的时候,有时也疑心是因为自己没有和恶社会奋斗的勇气,所以瞒心昧己的故意造出来的一条逃路,很近于“无是非之心”,远不如改正了好。然而这意见总反而在他脑里生长起来。
他将这“差不多说”最初公表的时候是在北京首善学校的讲堂上:
“现在社会上时髦的都通行骂官僚,而学生骂得尤利害。然而官僚并不是天生的特别种族,就是平民变就的。现在学生出身的官僚就不少,和老官僚有什么两样呢?‘易地则皆然’,思想言论举动丰采都没有什么大区别……便是学生团体新办的许多事业,不是也已经难免出弊病,大半烟消火灭了么?差不多的。但中国将来之可虑就在此……”
散坐在讲堂里的二十多个听讲者,有的怅然了,或者是以为这话对;有的勃然了,大约是以为侮辱了神圣的青年;有几个却对他微笑了,大约以为这是他替自己的辩解:因为方玄绰就是兼做官僚的。
而其实却是都错误。这不过是他的一种新不平;虽说不平,又只是他的一种安分的空论。他自己虽然不知道是因为懒,还是因为无用,总之觉得是一个不肯运动,十分安分守己的人。总长冤他有神经病,只要地位还不至于动摇,他决不开一开口;教员的薪水欠到大半年了,只要别有官俸支持,他也决不开一开口。不但不开口,当教员联合索薪的时候,他还暗地里以为欠斟酌,太嚷嚷;直到听得同僚过分的奚落他们了,这才略有些小感慨,后来一转念,这或者因为自己正缺钱,而别的官并不兼做教员的缘故罢,于是就释然了。
他虽然也缺钱,但从没有加入教员的团体内,大家议决罢课,可是不去上课了。政府说“上了课才给钱”,他才略恨他们的类乎用果子耍猴子;一个大教育家说道“教员一手挟书包一手要钱不高尚”,他才对于他的太太正式的发牢骚了。
“喂,怎么只有两盘?”听了“不高尚说”这一日的晚餐时候,他看着菜蔬说。
“可是上月领来的一成半都完了……昨天的米,也还是好容易才赊来的呢。”伊站在桌旁脸对着他说。
“你看,还说教书的要薪水是卑鄙哩。这种东西似乎连人要吃饭,饭要米做,米要钱买这一点粗浅事情都不知道……”
“对啦。没有钱怎么买米,没有米怎么煮……”
待到凄风冷雨这一天,教员们因为向政府去索欠薪,在新华门前烂泥里被国军打得头破血出之后,倒居然也发了一点薪水。方玄绰不费举手之劳的领了钱,斟酌还些旧债,却还缺一大笔款,这是因为官俸也颇有些拖欠了。
然而政府竟又付钱,学校也就开课了。但在前几天,却有学生总会上一个呈文给政府,说“教员倘若不上课,便要付欠薪。”这虽然并无效,而方玄绰却忽而记起前回政府所说的“上了课才给钱”的话来,“差不多”这一个影子在他眼前又一幌,而且并不消灭,于是他便在讲堂上公表了。
但是“差不多”的事实又发生了,政府当初虽只不理那些招人头痛的教员,后来竟不理到无关痛痒的官吏,欠而又欠,终于逼得先前鄙薄教员要钱的好官,也很有几员化为索薪大会里的骁将了。惟有几种日报上却很发了些鄙薄讥笑他们的文字。方玄绰也毫不为奇,毫不介意,因为他根据了他的“差不多说”,知道这是新闻记者还未缺少润笔的缘故,万一政府或是阔人停了津贴,他们多半也要开大会的。
他既已表同情于教员的索薪,自然也赞成同僚的索俸,然而他仍安坐在衙门中,照例的并不一同去讨债。至于有人疑心他孤高,那可也不过是一种误解罢了。他自己说,他是自从出世以来,只有人向他来要债,他从没有向人去讨过债,所以这一端是“非其所长”。而且他是不敢见手握经济之权的人物,这种人总是一副阎王脸,将别人都当奴才看。他因此不敢见,也不愿见他们。这种脾气,虽然有时连自己也觉得是孤高,但往往同时也疑心这其实是没本领。
大家左索右索,总自一节一节的挨过去了,但比起先前来,方玄绰究竟是万分的拮据。到了阴历五月初四的午前,他一回来,伊便将一叠账单塞在他的鼻子跟前,这也是往常所没有的。照旧例,近年是每逢节根或年关的前一天,他一定须在夜里的十二点钟才回家,一面走,一面掏着怀中,一面大声的叫道,“喂,领来了!”于是递给伊一叠簇新的中交票,脸上很有些得意的形色。谁知道初四这一天却破了例,他不到七点钟便回家来。方太太很惊疑,以为他竟已辞了职了,但暗暗地察看他脸上,却也并不见有什么格外倒运的神情。
“怎么了?……这样早?……”伊看定了他说。
“发不及了,领不出了,银行已经关了门,得等初八。”
他坐下,眼睛看着地面了,喝过一口茶,才又慢慢的开口说,“向不相干的亲戚朋友去借钱,实在是一件烦难事。我午后硬着头皮去寻金永生,谈了一会,他先恭维我不去索薪,不肯亲领,非常之清高,一个人正应该这样做;待到知道我想要向他通融五十元,就像我在他嘴里塞了一大把盐似的,凡有脸上可以打皱的地方都打起皱来,说房租怎样的收不起,买卖怎样的赔本,在同事面前亲身领款,也不算什么的,即刻将我支使出来了。”
方玄绰低下头来了,觉得这也无怪其然的,况且自己和金永生本来很疏远。他接着就记起去年年关的事来,那时有一个同乡来借十块钱,他其时明明已经收到了衙门的领款凭单的了,因为死怕这人将来未必会还钱,便装了副为难的神色,说道衙门里既然领不到俸钱,学校里又不发薪水,实在“爱莫能助”,将他空手送走了。他虽然自己并不看见装了怎样的脸,但此时却觉得很局促,嘴唇微微一动,又摇一摇头。
然而不多久,他忽而恍然大悟似的发命令了:叫小厮即刻上街去赊一瓶莲花白。
他喝了两杯,青白色的脸上泛了红,吃完饭,又颇有些高兴了,他点上一枝大号哈德门香烟,从桌上抓起一本《尝试集》来,躺在床上就要看。
“那么明天怎么对付店家呢?”方太太追上去,站在床面前看着他的脸说。
“店家?……教他们初八的下半天来。”
“我可不能这么说。他们不相信,不答应的。”
“有什么不相信。他们可以问去,全衙门里什么人也没有领到,都得初八!”他戟着第二个指头在帐子里的空中画了一个半圆,方太太跟着指头也看了一个半圆,只见这手便去翻开了《尝试集》。
“我想,这模样是闹不下去的,将来总得想点法,做点什么别的事……”伊终于寻到了别的路,说。
“什么法呢?我‘文不像誊录生,武不像救火兵’,别的做什么?”
“你不是给上海的书铺子做过文章么?”
“上海的书铺子?买稿要一个一个的算字,空格不算数。你看我做在那里的白话诗去,空白有多少,怕只值三百大钱一本罢。收版权税又半年六月没消息,远水救不得近火,谁耐烦。”
他又要看《尝试集》了。方太太怕失了机会,连忙吞吞吐吐的说:
“我想,过了节,到了初八,我们……倒不如去买一张彩票……”
“胡说!会说这样无教育的……”
这时候,他忽而又记起被金永生支使出来以后的事了。那时他惘惘的走过稻香村,看店门口竖着许多斗大的字的广告道“头彩几万元”,仿佛记得心里也一动,或者也许放慢了脚步的罢,但似乎因为舍不得皮夹里仅存的六角钱,所以竟也毅然决然的走远了。他脸色一变,方太太料想他是在恼着伊的无教育,便赶紧退开,没有说完话。方玄绰也没有说完话,将腰一伸,咿咿呜呜的就念《尝试集》。
一九二二年六月
(有删节)
(1)下列加点字的读音和解释,全都正确的一项是( )
①你看,还说教书的要薪水是卑
②也很有几员化为索薪大会里的
③他
A.鄙:读音是bì:骁:意思是勇猛,不可替换为“枭”;戟,意思是伸开。 |
B.鄙:读音是bǐ;骁:意思是勇猛,可以替换为“枭”;戟,意思是伸开。 |
C.鄙:读音是bǐ;骁:意思是蛮横,可以替换为“枭”;戟,意思是刺激。 |
D.鄙:读音是bì;骁:意思是蛮横,不可替换为“枭”;戟,意思是刺激。 |
A.教员向政府索要拖欠的薪水,作为教员一员的方玄绰却从不去讨债,因此,他以其他教员陷于物质的“世俗”中,而自视孤高。 |
B.当晚餐的菜只有两盘,方玄绰对太太发起了牢骚,表现出他对社会问题是有一定的思考和认识的,对自己不加入索薪深有悔意。 |
C.“文不像誊录生,武不像救火兵”,意思是做眷录生也不会,做救火兵也不能,方玄绰如此贬抑自己,表现了他的气恼和绝望。 |
D.方玄绰责备太太提出的买彩票是“无教育”,但对“头彩几万元”的广告动了心,表里不一的虚伪相,被作者刻画得惟妙惟肖。 |
(4)“他喝了两杯,青白色的脸上泛了红,吃完饭,又颇有些高兴了,他点上一枝大号哈德门香烟”,这样的方玄绰让你想起《呐喊》中的哪个人物?分别举例分析他们的相似点。
略论中国人的脸
鲁迅
①我记得初看见西洋人的时候,就觉得他脸太白,头发太黄,眼珠太淡,鼻梁太高。虽然不能明明白白地说出理由来,但总而言之,相貌不应该如此。至于对于中国人的脸,是毫无异议;即使有好丑之别,然而都不错的。
②后来,我看见西洋人所画的中国人,才知道他们对于我们的相貌也很不敬。那似乎是《天方夜谈》或者《安徒生童话》中的插画,现在不很记得清楚了。不过我那时想,外国人特地要奚落我们,所以格外形容得过度了。
③但此后对于中国一部分人们的相貌,我也逐渐感到一种不满,就是他们每看见不常见的事件或华丽的女人,听到有些醉心的说话的时候,下巴总要慢慢挂下,将嘴张了开来。这实在不大雅观;仿佛精神上缺少着一样什么机件。
④日本的长谷川如是闲是善于做讽刺文字的。他有篇文章大意是初见中国人,即令人感到较之西洋人,脸上总欠缺着一点什么,久而久之,看惯了,便觉得这样已经尽够,并不缺少东西;倒是看得西洋人之流的脸上,多余着一点什么。这多余着的东西,他就给它一个不大高妙的名目:兽性。中国人的脸上没有这个,是人,则加上多余的东西,即成了下列的算式:人+兽性=西洋人。可是野牛成为家牛,野猪成为猪,狼成为狗,但只足使牧人喜欢,于本身并无好处。人不过是人,不再夹杂着别的东西,当然再好没有了。如果合于下列的算式倒是不很有趣的:人+家畜性=某一种人。
⑤中国人的脸上真可有兽性的记号的疑案,暂且中止讨论罢。我只要说近来却在中国人所理想的古今人的脸上,看见了
⑥古装的电影也可以说是好看,那好看不下于看戏;至少,决不至于有大锣大鼓将人的耳朵震聋。在“银幕”上,则有身穿不知何时何代的衣服的人物,缓慢地动作;脸正如古人一般死,因为要显得活,便只好加上些旧式戏子的昏庸。
⑦时装人物的脸,只要见过清朝光绪年间上海的吴友如的《画报》的,便会觉得神态非常相像。《画报》所画的大抵不是流氓拆梢①,便是妓女吃醋,所以脸相都狡猾。这精神似乎至今不变,国产影片中的人物,虽是作者以为善人杰士者,眉宇间也总带些上海洋场式的狡猾。可见不如此,是连善人杰士也做不成的。
⑧听说,国产影片之所以多,是因为华侨欢迎,每一新片到,老的便带了孩子去指点给他们看道:“看哪,我们的祖国的人们是这样的。”在广州似乎也受欢迎,日夜四场,我常见看客坐得满满。
⑨广州现在也如上海一样,正在这样地修养他们的趣味。可惜电影一开演,电灯一定熄灭,我不能看见人们的下巴。
(有删改)
【注】①拆梢:上海一带的方言,指流氓的敲诈行为。
1.请简要归纳文章第四段的论述层次。
2.如何理解文中的“两种多余”?
风 波
鲁迅
太阳收尽了他最末的光线了,水面暗暗地回复过凉气来;土场上一片碗筷声响,人人的脊梁上又都吐出汗粒。七斤嫂吃完三碗饭,偶然抬起头,心坎里便禁不住突突地发跳。伊透过乌桕叶,看见又矮又胖的赵七爷正从独木桥上走来,而且穿着宝蓝色竹布的长衫。
赵七爷是邻村茂源酒店的主人,又是这三十里方圆以内的唯一的出色人物兼学问家;因为有学问,所以又有些遗老的臭味。他有十多本金圣叹批评的《三国志》,时常坐着一个字一个字的读;他不但能说出五虎将姓名,甚而至于还知道黄忠表字汉升和马超表字孟起。革命以后,他便将辫子盘在顶上,像道士一般;常常叹息说,倘若赵子龙在世,天下便不会乱到这地步了。七斤嫂眼睛好,早望见今天的赵七爷已经不是道士,却变成光滑头皮,乌黑发顶;伊便知道这一定是皇帝坐了龙庭,而且一定须有辫子,而且七斤一定是非常危险。因为赵七爷的这件竹布长衫,轻易是不常穿的,三年以来,只穿过两次:一次是和他怄气的麻子阿四病了的时候,一次是曾经砸烂他酒店的鲁大爷死了的时候;现在是第三次了,这一定又是于他有庆,于他的仇家有殃了。
七斤嫂记得,两年前七斤喝醉了酒,曾经骂过赵七爷是“贱胎”,所以这时便立刻直觉到七斤的危险,心坎里突突地发起跳来。
赵七爷一路走来,一径走到七斤家的桌旁。“好香的菜干,——听到了风声了么?”赵七爷站在七斤的后面七斤嫂的对面说。
“皇帝坐了龙庭了。”七斤说。
七斤嫂看着七爷的脸,竭力陪笑道,“皇帝已经坐了龙庭,几时皇恩大赦呢?”
“皇恩大赦?——大赦是慢慢的总要大赦罢。”七爷说到这里,声色忽然严厉起来,“但是你家七斤的辫子呢,辫子?这倒是要紧的事。你们知道:长毛时候,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
七斤和他的女人没有读过书,不很懂得这古典的奥妙,但觉得有学问的七爷这么说,事情自然非常重大,无可挽回,便仿佛受了死刑宣告似的,耳朵里嗡的一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七斤嫂站起身,自言自语的说,“这怎么好呢?这样的一班老小,都靠他养活的人,……”
赵七爷摇头道,“那也没法。没有辫子,该当何罪,书上都一条一条明明白白写着的。不管他家里有些什么人。”
七斤嫂听到书上写着,可真是完全绝望了;自己急得没法,便忽然又恨到七斤。
村人看见赵七爷到村,都赶紧吃完饭,聚在七斤家饭桌的周围。
看客中间,八一嫂是心肠最好的人,抱着伊的两周岁的遗腹子,正在七斤嫂身边看热闹;这时过意不去,连忙解劝说,“七斤嫂,算了罢。人不是神仙,谁知道未来事呢?便是七斤嫂,那时不也说,没有辫子倒也没有什么丑么?况且衙门里的大老爷也还没有告示,……”
赵七爷本来是笑着旁观的;但自从八一嫂说了“衙门里的大老爷没有告示”这话以后,却有些生气了。这时他已经绕出桌旁,接着说,“‘恨棒打人’,算什么呢。大兵是就要到的。你可知道,这回保驾的是张大帅。张大帅就是燕人张翼德的后代,他一支丈八蛇矛,就有万夫不当之勇,谁能抵挡他,”他两手同时捏起空拳,仿佛握着无形的蛇矛模样,向八一嫂抢进几步道,“你能抵挡他么!”
八一嫂忽然见赵七爷满脸油汗,瞪着眼,准对伊冲过来,便十分害怕,不敢说完话,回身走了。赵七爷也跟着走去,跨上独木桥,扬长去了。
村人们呆呆站着,心里计算,都觉得自己确乎抵不住张翼德,因此也决定七斤便要没有性命。他们也就慢慢地走散回家,关上门去睡觉。七斤嫂咕哝着,也收了家伙和桌子矮凳回家,关上门睡觉了。
过了十多日,七斤从城内回家,看见他的女人非常高兴,问他说,“你在城里可听到些什么?”
“没有听到些什么。”
“皇帝坐了龙庭没有呢?”
“他们没有说。”
“咸亨酒店里也没有人说么?”
“也没人说。”
“我想皇帝一定是不坐龙庭了。我今天走过赵七爷的店前,看见他又坐着念书了,辫子又盘在顶上了,也没有穿长衫。”
“…………”
现在的七斤,是七斤嫂和村人又都早给他相当的尊敬,相当的待遇了。到夏天,他们仍旧在自家门口的土场上吃饭;大家见了,都笑嘻嘻的招呼。九斤老太早已做过八十大寿,仍然不平而且健康。六斤的双丫角,已经变成一支大辫子了;伊虽然新近裹脚,却还能帮同七斤嫂做事,捧着十八个铜钉的饭碗,在土场上一瘸一拐的往来。
一九二○年十月
(节选自鲁迅《呐喊•风波》,有删减)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A.小说中人物纷纭,但这些人物都围绕着辫子风波而展开,作者运用白描对话等手法,人物特点突出,个性鲜明。 |
B.文本中皇帝是否龙庭是风波产生和平息的唯一原因,人们对辫子的态度随之变化,风波虽小,却折射出时代的重大主题。 |
C.小说的结尾,人们的生活又恢复平静,恢复原貌,说明辛亥革命对于偏远农村的人们的生活和思想观念并未产生重大的影响。 |
D.小说呈现给读者的特点是线索分明,一以贯之,场景集中,情节完整,曲折有致,矛盾冲突具有戏剧性。 |
3.小说的开头和结尾描写了怎样的生活环境?这样写有何用意?请简要分析。
尊严
刘向阳
随着拥挤的人流,木头和枣花各拉个大拉杆箱,走出站台。木头老远就看到检票口外齐刷刷高举的牌子上清一色写着“招工”,牌子上还写着多少不等的工资数额。木头立刻兴奋地拉着枣花的手说:“快看!那么多招工的,这下咱可就不愁没人雇咧!”
枣花不屑地说:“瞧你那德性,一点儿都沉不住气。”木头不服了:“忘了六年前咱俩举个牌牌在马路上站三天都没人理的事儿吗?一想到在桥洞里过夜的滋味,俺浑身就哆嗦。”“那都是过时的‘月历牌’。现如今咱这‘马粪蛋子’也变成“香饽饽”咧。”枣花说这话时透着自豪。
木头刚走出检票口,就被一群举牌子的人包围了。“是乡下来打工的吧?”“我们的工资高!”“我们还包吃包住!”……木头头一回遇到这场面,不知道怎么应付。枣花说话了:“俺们是来旅游的,俺要吃西餐住酒店,你们那有吗?”趁着那些人愣怔的时候,枣花拉着木头突出了重围。
枣花洋洋得意,木头却不高兴了:“眼瞅着赶上的好事,你倒‘破大盆——端起来咧’。这村过了店过了,咱哪吃哪住去?”“真没白瞎给你起的那名字,木头脑袋咋就不会开个窍呢?咱腰里有钱怕甚!走,先去麦当劳填饱肚子,再去便捷酒店开个房间,睡一宿好觉,工作的事儿明儿再说。”
自打结婚到现在,木头就听枣花的,这回木头就是一百个不愿意,也只能跟着枣花屁股后头走了。在木头的记忆中,劳务市场比火车站的候车室、农贸市场还热闹,人挤人乱哄哄的。可今天他跟着枣花走进劳务市场的门,感觉求职打工的人明显没有往年多了。而且,面对各招工单位的台位后面那一张张热情洋溢的笑脸并不十分理睬,而是仨一堆俩一伙地凑在一起议论着观望着。就在木头一脸茫然东张西望的时候,同时有几个人围拢过来,将各自手里印着鲜亮图片的招工广告,争先恐后地塞到了他手里。一个比一个热情地高声介绍着:“我们是全市最大的建筑单位,对具有建筑熟练技术的农民工,我们给予最高的工资!”“农民工兄弟,我们是省内知名企业,工作条件一流,负责给每位农民工上劳动保险和医疗保险!”“我们是全国著名连锁店,诚招农民工来我店工作,别人做到的我们保证都能做到!”
木头感动了,用颤抖的手翻看五彩缤纷的招工广告,一时拿不定主意。就在这时,枣花说话了:“招工就业需要双向选择,容我们考察后再做决定好吗?”
那些人怏怏地离开后,木头忍不住抱怨起来:“枣花呀枣花,哪个单位不比咱头些年打工的单位开的条件高?你咋就这样轻易地把人家给开咧!”枣花却不紧不慢地说:“傻木头,多少人都在等着挑着,咱急甚?”“好工作要是让人家给抢去了,到那时咱哭都找不着调咧!”木头提醒枣花。“别忘了你兜里揣着全市建筑大比武冠军的奖状,还有俺兜里的餐饮服务女状元证书,这可是咱用本事换来的。”“凭这,你就不知天高地厚。”木头吭哧半天又补充一句:“俺咋觉得你有点儿忘本。”“屁!你以为俺是忘恩负义的人吗?你以为俺是翘尾巴的人吗?俺真要是像你说的那样,三姨捎信让咱去北京,俺早就动心咧!”枣花眼睛有了泪花。木头赶紧给枣花揩眼泪,既心疼又不解地说:“好枣花,莫怪俺!可俺这木头脑袋就是寻思不明白,这两天你推三阻四的究竟是为了甚?”
“既然你问,俺就把憋在肚里的话全抖给你。木头,你想过没,咱来这个城市六年了。六年该不算短吧?咱看着哪都觉得亲,看着这城市的楼和街就像看咱村子的山和水哩。可这城里的人把咱当自家人了吗?不还是口口声声叫咱农民工?”“叫就叫呗,咱本来就是农民嘛。”木头不以为然。“俺到啥时候都承认自己是农民,可就是不愿意听城里人喊咱农民工!乡下人考上大学叫大学生,当了兵叫军人,当了干部叫公务员,当了大款叫老板,咱当了这么长时间工人,咋就不能叫咱一声工人呢?”“不叫就不叫呗。”木头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也起了波澜。
“不中!俺就要较这个真儿。俺不图工资有多高也不图待遇多优厚。”枣花倔强地说。“那你图个甚?”木头木木地问。
“图的是做人的尊严!尊严!”枣花的呐喊在大厅中回荡……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拉杆箱”“麦当劳”“医疗保险”等生活化细节既充实了小说内容,也显示了近些年进城务工人员生活和劳动条件不断改善的情况。 |
B.木头夫妻的对话中有很多带有地方色彩的词汇,使用这些符合人物身份的语言,使人物形象生动丰满,也使小说充满了生活气息。 |
C.枣花之所以能沉住气不急于工作,最主要的原因是木头是全市建筑大比武冠军、她是餐饮服务比赛女状元,有本事的人不愁找工作。 |
D.小说中枣花眼里的泪花和呐喊提示我们:社会上还存在一些对进城务工人员不够尊重的现象,需要全社会共同努力加以改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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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小博物馆之歌
徐则臣
他在筹备金砖博物馆的过程中,把运河上下所有为皇家烧制砖瓦的古窑遗址都考察了一遍,比如无锡大窑路上的几处古窑、德州为紫禁城烧制地砖的窑址。在考察古窑址时,他有一个意外收获,就是顺道打捞起了千百年来运河丢失的诸多历史细节。这些历史细节形之于物,七七八八的一堆小零碎,周海阔明白历史细节的重要性,舍不得扔,就分门别类地带回苏州。但这些东西堆家里也不是个事,越积越多;而他自从尝到了发掘运河沿线丢失的历史细节的甜头,收不住手了,老想着跳上船就往外跑。这是病,很高雅,但再高雅也是病,尤其对周海阔的父亲来说,这病必须得治。金砖博物馆只烧钱不挣钱,但那是正事,必须做;但你整天沿运河上蹿下跳收购那些针头线脑、磨盘椰头,这种只烧钱不挣钱就不对了。
金砖博物馆是个公益事业,面向社会免费开放。日常管理上了道,周海阔就可以从事务性工作中抽开身,大部分精力倾斜到连锁客栈的选址、建设、试运营和正常营业上。四年时间,十二家“小博物馆”沿运河次第诞生,现在营业也基本都进入了正轨。
对济宁店他有特殊感情。选址时他力排众议,故在现在这个所有人都不看好的位置;为拿下这个选址,他有生以来头一次把自己喝断片,醒来想了半天才明白自己在哪儿。十二个客栈里,并宁店的收藏他最满意——并非收藏之物多稀有、值钱,而是现有的收藏品已然能够比较全面地勾勒出济宁这座城市,作为运河重镇的日常生活的历史脉络。他看重济宁店,所以把跟了他五年的程诺放到这里做店长。
济宁店在运河边的一个古镇附近。现有的民宿为了客流量,都扎堆在镇上,小博物馆撤出来一段距离,坐落在主河道和一条支流的交叉地带。那地方视野开阔,周围的河道里长满一人高的芦苇和蒲草,春夏绿,秋冬黄,自然怡人。周海阔之所以对这个位置动心,就是看上了此处的野趣。
这个决策完全正确。客栈刚营业半年,旁边就跟上了第二家,接着第三家——“小博物馆”开辟了一个新阵地,自然成了领头羊。
选址之后是置地。这片土地隶属身后三里外的村庄,都有主,因为距离村庄远,长年摆荒。摆荒可以,但你要用那就是另一码事,得谈,出个双方都满意的价。先是下属去谈,磨了三次,对方坚决不松口。那个价有点离谦,对方本不懂行情,只觉得既然赶上了,索性狮子大开口,狠狠地干他一票。周海阔决定亲自去,把车停在村口,步行到姓鲁的村民家里。
老鲁跟周海阔同岁,但风吹日晒下辛苦,看着像四十。时值八月的黄昏,老鲁穿着大短裤,赤裸上身坐在院子里的磨盘上两眼望天。前几天跟老婆吵了一架,老婆一生气,带娃儿回娘家了。老鲁想去老丈人家接,又拉不下脸,周海阔进门时,老鲁正生自己的气,刚糊弄的那口晚饭全窝在心口。他知道又是个来讲价的,也知道只要他降降价这事就成了,所以他得端着。老婆养成一吵架就回娘家的坏习惯,就是因为他开始没端住,把女人惯坏了,非接不回。
周海阔也是个爽快人,上来就说:“老哥,要不咱俩再聊聊?”
老鲁拿一只眼看他,另一只眼继续看天,“喝完再聊。”他想起床底下还有两瓶粮食白酒,本来想孝敬老丈人的,现在自己的酒瘾突然上来了,挡不住,馋得心慌。
周海阔平常也就象征性地喝点红酒,还得是南美产的才肯入口。但他还是决定喝,“没问题,我敬老哥两杯。”
老鲁跳下磨盘,进屋拎出两瓶白酒。周海阔都不必细看,就知道是个山寨酒厂的勾兑酒。老鲁放下酒,又回屋拿来两只没洗干净的白瓷碗,咬开瓶盖,咕嘟咕嘟倒了两半碗,然后端起一只,说:“喝。”
“就这么干喝?”周海阔有点蒙,“要不我去商店买个下酒菜?”
“还要下酒菜?”老鲁心想,你们城里人事儿真多。他从石磨底下掏出一把镰刀,“那你等一下。”拎着镰刀出了门。五分钟后,胳肢窝下夹着两个向日葵花盘回来了。“来,一人一个。”
他们俩抠着葵花籽,靠着石磨对面坐,边嗑瓜子边把两瓶酒喝完了。那酒劲儿太大,喝下去就像咽一条火线,周海阔觉得食道都熟了,张开嘴能闻见糊味。他从来没喝过这么烈的酒,也从没喝过这么多的酒。他把自己喝吐了,也把自己喝断片了。断片之前的事他倒记得清楚,他觉得自己有好多张脸,一张套在一张上面,可以直接去演川剧里的变脸,摸一把,脸皮果然变厚了。他对老鲁说:“哥,咱都喝成这样了,价钱怎么说?”
“你兄弟看得起我,你就是我兄弟。”老鲁舌头也直了,两眼还想看天,怎么翻都上不去。他感慨地拍着周海阔的肩膀,“兄弟你说多少,就多少。”周海阔张开手指,五个指头对他摇摇晃晃。老鲁一把抓住周海阔的手指,“不管多少,就这些。”
周海阔的记忆到此为止,然后是第二天,醒来半天才明白是在酒店里。开车送他来的同事在村外等他,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只好找上门。天早黑了,周海阔和老鲁都喝大了,各人守着自己的半边磨盘,趴在上面睡着了。同事把他背上车,送到酒店里安顿好,这个过程他完全不知道。他醒来问同事,喝多了他都说啥了。同事说,没说啥,就说谈妥了,分分钟就谈妥了。他就抱着疼得发烫的脑袋笑。
(选自《北上》)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周海阔的博物馆侧重于收藏与运河有关的文物,他在筹备博物馆的过程中,打捞起了运河丢失的诸多历史细节。 |
B.周海阔以开设连锁客栈的形式,沿运河次第开了十二家“小博物馆”,他对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济宁店有特殊情感。 |
C.老鲁拎出白酒,咬开瓶盖就倒和拎着镰刀割向日葵花盘来下酒的细节,极富生活气息,表现了老鲁朴实、直爽。 |
D.老鲁能够接受周海阔出的价钱,是因为周海阔能陪他喝酒并喝得很尽兴,这让老鲁感到周海阔把自己当兄弟看。 |
A.小说通过父亲对周海阔沿运河收购针头线脑、磨盘榔头的反对态度,反衬出了周海阔对收藏事业的热爱。 |
B.小说介绍济宁店周边的环境,既解释了周海阔力排众议选址的原因,又为下文周海阔找老鲁谈话做了铺垫。 |
C.周海阔只肯喝南美产的红酒与老鲁拿出山寨酒厂的勾兑酒形成对比,其目的是突出二者身份的差异。 |
D.小说采用第三人称叙述方式,讲述了周海阔筹建小博物馆的经历,叙述灵活自由,使故事更加真实客观。 |
4.《北上》荣获第十届茅盾文学奖,该书被评价为表现了理想主义,请结合周海阔这个人物加以分析。
苦乐年华
杨晓敏
我家的南边,有一片不太规则的南窑塘,约有五六十亩大小。不知从什么年代起,村里在此处建窑烧砖,就地挖土,逐渐掘成一大块可观的低洼地。雨水日积月累,形成全村最大的清水塘。即使在干旱的冬季,塘边儿水位骤降,南窑塘的西南角,仍有一带深水域,凝结着一层薄薄的冰片儿。南窑塘名扬乡里。
南窑塘给故乡带来的欢乐,绝不仅仅限于夏季。它犹如一个聚宝盆,对于钟情于劳作的人来说,清水塘会毫不吝啬地奉献出它的宝藏。秋末冬初,落叶萧萧,在一派朔风肃杀中,荷叶儿残败凋零,芦花儿被风吹散,蒲条儿东歪西倒,水鸟也迁徙。随着农闲的到来,塘边儿陆续多了挖藕人。
在泥塘里挖藕,本是一道讲究的工艺,懒汉永远不会精于此道。关键在于,掏了力气,能否有所收获,这也是对自己判断力和灵性的一种验证。冬季的塘边儿早已是一片狼藉,莲茎看不见,下铁锹时往往没有目标可鉴。有时挖了半天,累得通身是汗,依然寻觅不得一星半点的藕边儿。泥塘里的芦根、杂草等,硬拉软扯,像搅拌在混凝土里的钢丝一样,使铁锹不能灵活自如。连换几个地方,弄得泥浆沾身,只得哀叹运气不佳,苦笑作罢。所以,明知塘有藕,不愿下泥池的大有人在。
我的五伯父则不然。他骨瘦如茎,颀长的身子略佝偻些。在塘边儿走动时,他喜欢把铁锹横在身后,用两只胳膊弯紧,那姿势显得很潇洒。当那双微眯的小眼睛睁开时,亮幽幽的,精气神很足。溜着溜着待他把铁锹向下一插,莲藕似乎就聚集在箩筐大的泥坑中了。哪怕是别人挖剩的闲坑,五伯也能挖出大藕来。我常去看五伯挖藕,以为那是一种享受,高明的魔术师,也不过有此本领,何况五伯是真功夫。他横背着铁锹在前面走,我提着小箩筐,在后面晃悠悠地向塘边儿去,无异于师徒俩。五伯虽然不爱指点,久了,我也看出些挖藕的诀窍。五伯挖藕非常注意寻找所谓“藕窝”。坑里只有一二挂藕,或者藕太小,费劲而划不来。讲究站位,两脚绝不能乱晃动,否则泥浆四溢,随挖随淤,老挖不成一个完整的“坑”。锹锹下去,都要利索,不能拖泥带水,不能太零碎。见了藕最忌轻易下手动它,一则易弄断,二则手上沾泥,无法抓锹。
无论多么复杂的藕层,五伯差不多都不用手刨,而用锹一条条剔拨出来。我曾学到一招半式,虽不算真传,也足够旁人羡慕了。
一年初冬,连刮几天干风,有一片凸起的塘面露底了。我大约10岁出头吧,还是有些力气的。也算是第一次踏入距塘边儿稍远的纵深处挖藕。那天如有神助,往日的疲倦感一扫而光。我像五伯那样,审时度势般地选好角度,抖动了铁锹。这是一片尚未开发过的处女地,泥浆下呈沙质状,锹头无遮无拦。我在泥塘中,硬铲出一条通道,惊讶地发现藕层居然会排列得那么协调完美。一挂挂赤裸裸的莲藕被我揪出示众了。塘边儿逐渐增多的观众喝起彩来,我的情绪沸腾到极点。多少年了,我仍能清晰地回忆起那个富有创意的下午。塘边的汉子们眼热,忍不住也下塘了。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在那一大片泥塘中,谁也没有再挖到规律排列的“藕窝”。直到父亲收工归来,在塘边呼喊我回家吃饭时,我才感到饥饿和疲惫。
堆成小山似的莲藕,有六七十斤重。要知道,那时1斤萝卜才卖2分钱,像这样上好的莲藕,拉到40里开外的新乡菜市场,1斤可卖3角钱。半天时间,我的劳动价值为20元,比我父亲在田里辛苦一个月挣得还多!对于穷人家来说,这预算简直是个辉煌的天文数字。晚饭后,母亲细心地用针挑开我满手的血泡,抚摸着我稚嫩的肩膀,泪流双颊。
掌灯时分,来了几位新乡的知青,缠着父亲说,队长大叔,这藕让我们几个过节带回家吧,怎么样?每斤算1角钱,年终分红扣除。父亲的喉结滚动几下,硬生生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挥了挥手说,拿去吧,塘里还有,我再让洲儿去挖。知青走后,母亲几乎把父亲吵得无地自容。一会儿,从未对我怜悯过的父亲,竟给我掖了掖被子,用关切的语调说,累吧,明早让你妈给你煮个鸡蛋吃。这是我少年时期得到的最高奖赏了。
哦,故乡的清水塘,你还记得我儿时的几丝苦涩吗?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A.作者笔下的南窑塘是因村里建窑挖土血形成的清水塘,它曾为热爱劳作的人奉献了宝藏,也承载了“我”对故乡的深情。 |
B.小说不仅描写了五伯的动作、神态等,而且通过挖藕的艰难和“我”挖藕的成功,正侧面结合表现了五伯的技艺高超。 |
C.“母亲几乎把父亲吵得无地自容”,写出了母亲因为孩子辛勤劳作没有得到应有回报的不满,以及父亲对母亲的畏惧。 |
D.作者淡化了情节,注重描写记忆中故乡的景与人,以及“我”内心情绪的起伏变化,使小说呈现出散文化的特点。 |
3.作品是怎样叙述童年往事的?这样写有什么好处?请简要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