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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人①(节选)
王愿坚②
离下班的时间还有半个多钟头,桌角上的电话铃突然急骤地响起来。曾司令员放下手里的红铅笔,伸手抓起听筒。
电话是从将军的宿舍里打来的。公务员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说:“首长,你的父亲来了!”父亲?将军不由得心里一震:“噢,他果然来了!”
像一次石子投进湖水里,将军那平静而专注的心情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搅乱了,脑子里老是在翻腾着一句话:“他来了,怎么办?……”
这个问题使将军困扰了差不多快半年了。去年五月间,他突然接到了一封报社转来的一位江西农民写的信。他疑惑地把信拆开来,在信的开头,紧接着他的名字后面是四个粗黑的大字:“吾儿见字……”当时,司令员曾哈哈大笑着向政委说:“看,来认我做儿子了!……”
但是,当他继续读着信的内容的时候,他那开朗的笑容却被紧蹙的双眉代替了。信上写着:“……五年以前,白杨樟的广善回家了,他说你早就不在了,在过大草地的时候牺牲了。我难过,哭了一场又一场。可我又不信你会死。……前天听人说你在报上发表讲话了。天下重名重姓的人不少,可不能那么巧……我给你写这封信,要是你是我的儿子,就给我来信,你要不是我的儿子……”
显然,这位老人是错认人了。他按照老人来信的地址,写了一封信寄到县的民政科去查问。他那个和将军同名的儿子是一九三一年参加红军的,据调查,确实在过草地时牺牲了。
接到信的当天晚上,将军伏在桌上给老人写信了。他写了扯,扯了写。直到夜里一点多钟,当他在信的开头写下了“父亲大人”四个字,他才觉得自己的感情才能顺畅地表达出来。他写好了信,亲自跑到邮局去装上二十元钱的汇票,把信发出去了。
当将军发信回来,公务员赵振国就忍不住悄悄地把这消息告诉了汽车司机老韩:“人家认儿认女,可咱首长,高高兴兴地认了个老爷子!”
其实,将军早就失去了父亲。早在二十多年以前,国民党军队向苏区进行四次“围剿”的时候,老人家就被害死在村南那道长满榕树的山坳里了。那么,老人的儿子呢?将军的思绪不由得转到过去那些在他身边倒下的战友上。他呆呆地望着窗前那棵老槐树沉思起来。也许老人的儿子是当年的四班长曾庆良?他是在掩护部队渡湘江时牺牲的。或者是四连指导员曾育才?他是过大雪山抢救一个挑夫时掉下山沟去了……这些同志并不和他同名,可是不知怎的,他却总想把他们和这位老人联在一起……
将军眼前慢慢地幻化成了一片茫茫的绿野。那是大草地,到处是腐烂的水草、污泥,一汪汪的水潭,水面上浮泛着一串串黄绿色的水泡。他掉队了,正忍受着难耐的饥饿在蹒跚地走着,突然,脚下一软,一条腿陷下去了,他拼命一挣扎,另一条腿又陷了下去。整个身子在向下沉,水,淹过了大腿,淹上了肚子……就在这时,一支枪托平伸在他的脸前。接着一个人用沙哑的嗓子喊,“快,快躺下,往外滚!”他连忙躺倒下来,就在这一瞬间他认出那人是六班的战士曾令标。借着这拖曳的力量,他滚出了烂泥。等他在一块硬实的泥堆上站起身,就看见曾令标因为全身用力,早已深深地陷进泥里,他惊叫一声:“老曾……”慌忙摘下肩上的枪,已经来不及了。曾令标一声“再见”还没说完就沉进了泥水里,水面上只留下一只手高擎着步枪,枪筒上挂着半截米袋子。旁边,一串水泡和一顶缀着红星的军帽在浮动着……
“我这条命是战友给的呵!”从那个难忘的日子起到现在,无论是战斗、工作还是学习,将军总是严格地警醒着自己:“多干些!再多干些!”现在他却突然发现,这些还不就是一切,只要有可能,他似乎还应该担负起另一项义务。
“要使这位失去唯一儿子的老人得到安慰,唯一的办法是还给他一个儿子!哪怕是暂时的儿子!”就怀着这种复杂的感情,将军写下了那封回信。
这以后,将军就成了赡养和安慰这位老人的亲人。每月,当他发下薪金的时候,不管工作有多忙,将军总要挤出一个夜晚用在写“家信”上。慢慢地,将军惊奇地发现,随着一封封信的往来,他和老人的心在一天天靠近,这陌生的老人简直已经成了他的家庭中的一个重要的成员了。每当天气凉了,他就会告诉爱人高玫:“给老人织件毛衣吧?还得弄双毛袜子去!”每当家里谁伤风感冒了,他也会忙着写封信向老人问候……而老人的来信中流露出的每一点愉快的表示,将军也感到极大的快乐。
尽管这样,但将军却仍然暗暗不安,生怕书信中哪一个字会露了马脚,被老人发觉。特别是二月“父亲”来信说要来北京看望“儿子”的时候,他更加不安起来。他曾经连着写了两封信,要求老人不要来……并且肯定地告诉“父亲”:只要他工作一空,他会带着小孙孙去看他的。可是,毕竟将军对这位老人思念儿子的心情体察得还不够周到,现在,老人竟不顾“儿子”的种种劝阻,还是来了。
“现在,可怎么办呢?”将军苦苦地思索着。直到下班铃响了,他走出办公室的时候,还没有找出答案。
汽车迎着晚霞,在秋风里平稳地驶着。将军怔怔地望着车窗外缓缓逝去的梧桐树,忽然欠起身:“开得太快了!”他觉得这些树向后退得太快,简直像一株株倒下来似的。
司机老韩笑着扭头望了司令员一眼:“不快呀!”说着,用指甲轻轻地敲了敲速度表。表针正在“20”和“40”之间微微颤动着。
“慢点,再慢一点!”他实在希望慢一点到达宿舍,好让自己有时间再把这件事想一想。
车子渐渐驶近宿舍,将军怀着激动而又多少有些惴惴不安的心情,跨上楼,轻轻地推开了房门……
【注】①小说有删改,故事后续:老人赶到北京和“儿子”团聚,因其眼睛在战争中受重创,加上时隔二十六载,他并未识破事情真相,血缘亲情在“伪装”下得以延续,小说在大团圆中结束。②王愿坚(1929年—1991年1月25日),中国电影编剧、作家、战地记者。作品《党费》入选部编版高中语文教材。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
A.将军给老人回信,从一开始的“写了扯,扯了写”到后来的“顺畅地表达出来”,反映了他的内心从犹豫不决变得坚定不移。 |
B.将军在过大草地时被老人儿子曾令标舍命相救而一直心怀愧疚、感激,所以不仅多干工作,还承担起冒充老人儿子回信的义务。 |
C.小说叙写曾庆良、曾育才等人为救助他人而牺牲自己的事件,暗示有千千万万个“父亲”为了革命的胜利,痛失了“儿子”。 |
D.无论是每月写信、寄钱,还是织毛衣、送毛袜,以及多次要求老人不要来,都表明了将军已经将老人当做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
A.小说运用了语言、动作、心理、肖像等描写手法,生动传神地塑造了重情重义的将军形象,增强了作品的感染力。 |
B.小说叙写赵振国把将军回信认父亲的消息告诉汽车司机老韩一事,从侧面烘托将军对牺牲多年的父亲的思念之情。 |
C.小说回忆将军的父亲在国民党围剿苏区时被害死,以及自己过草地时陷入沼泽被救的情形,都是对真实历史的再现。 |
D.小说以“亲人”为题,将两个失去亲人的陌生人联系起来,用反语的手法歌颂了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军民友爱真情。 |
4.俄国文学评论家车尔尼雪夫斯基在《艺术对现实的审美关系》中曾经说过:“艺术来源于生活,却又高于生活。”请你谈谈本文是如何体现这一主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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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标
王愿坚
天边上,最后那一小块挂着晚霞的云彩,轻轻飘闪了一下,眨眼工夫就消失了。夜色,像块奇大无比的灰布,悄悄地伸展开来,罩住了整个草地。
通信员罗小葆一手拄着那根用来探路的木棍子,一手抓着腰间那块小木牌,呆呆地看着这夜幕四合的情景,不知要往哪里走。
过去的六天里他都是跟在连队里走的,他用不着打问路线,用不着辨别方向,只要把自己那块心爱的小木牌往老班长背包上一挂,瞅着它一步不落地走就行了。那块识字木牌,比一本书略大点儿,刮得溜平,上面还刷了两遍桐油。这是在遵义地区休整时,老班长给他做的。从那时候起,他每天请小文书在上边写上几个生字,然后一边走,一边认。
谁想到就在今天中午时分,部队遭到了突袭,老班长在战斗中负了重伤。就在老班长被扶上担架的时候。他突然挣扎着欠起了身,把识字牌递到小罗手里,指着上面新写的“北上抗日”四个字,问道:“都认识啦?”
“认识……”小罗的喉咙哽住,说不下去了。他扑在了老班长的怀里。
“意思呢,一定要搞清楚,这是个战略问题哩!”老班长把小罗抱紧了,像过去一样讲起来,“毛主席说过,往北走,出草地,到陕北,去……”他急剧地喘息起来。
“去迎接抗日高潮!”小罗一下子把话接过来。
他想起要去给老班长弄点儿水喝。可当他找来了一小碗干净的清水的时候,连队已经走远了。于是,他掉队了。到了这时,他才更加深切地体会到跟在队伍的行列里是多么幸福,也真正感到了辨别方向的重要。
一个个草墩被他踩到了脚底下,一道道烂泥河沟被他跨过了……
忽然,在他的眼前出现了一星火光。这火光,被草地的水汽笼罩着,发出一环环色彩斑斓的光圈,映照着这黑沉沉的草地,也照亮了罗小葆的心头。
一堆堆篝火余烬的旁边,同志们有的躺着,有的背靠背坐着,都在香甜地睡着。罗小葆小心地绕过他们,走向一堆还在燃烧着的篝火边,这才看见在对面还坐着一个同志。只见这个同志坐着一个小衣包,一只臂肘靠在一只铁皮箱子上,膝盖上搭着一张地图,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看一会儿,抬起头,凝神思索一会儿,拿红铅笔在图上做个记号。
他看着那个同志手里的地图,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是如此强烈,终于使他憋不住低低地喊了声:“报告!”绕过火堆,走了过去。
那个同志慢慢地从地图上面抬起了头。
看着那慈祥的笑脸,罗小葆的拘束一下子消失了。他又向前迈了一步,指着地图说:“你是领导同志吧,你一定知道明天的行军路线……”
“路线,当然有啰!”领导同志抓住了小罗的手,拉他在铁皮箱子旁边坐下,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红圈,说道,“看,一直往北,走上半天多点,就是班佑——就走出草地了!”
“真的?!”罗小葆高兴地叫了声。
“来,先开饭!”领导同志用笔杆夹起了一粒胡豆,吹了吹,轻轻放到了小罗的手心里,然后从文件箱上的一个大铜墨盒底下抽出一张纸,动手写起字来。
“不,我也还有任务哩!”罗小葆把擦干净了的识字牌放到领导同志面前,要求道,“我今天的课还没上呢!同志,教我几个字吧!”
“学习?好!”领导同志看着识字牌,赞许地点了点头。他拿起毛笔,转身把笔尖在身边草叶上的露珠里蘸了蘸,又在墨盒里匀了匀,挥笔写下了四个大字。
他用笔尖指点着,逐字念着:“向、北、前、进!”
罗小葆也跟着念:“向北前进!”
“向,就是方向的向……”领导同志逐字讲解起来。他那浓重的湖南口音,语调很慢,讲得那么仔细,又那么清楚。
罗小葆用心地听着。随着讲解,在他面前展现了一幅壮丽的情景:浩浩荡荡的红军队伍,正在向着北方,向着陕北的高原大步前进。
“字,就这么讲。”领导同志讲完了,又和蔼地问道,“那么,为什么要‘向北前进’呢?”
“我们红军要北上抗日。”
“还有呢?”
“还有,”小罗歪着脑袋想了想,“那里有陕北根据地,我们红军可以休息、整顿、发展……”
领导同志点点头,高兴地笑了。他亲切地揽住了小罗的肩膀。
罗小葆念着,认着,写着,把这几个字记在了心坎上。这四个字和领导同志的讲解把他引向了北方,引进了一个新的天地。仿佛眼前这一堆篝火化成了一簇花,像他家乡的映山红一样的花,这是陕北根据地。
罗小葆醒来的时候,天已亮了。东天上一抹朝霞正在上升、扩展,在广阔的草地的东侧,一轮红日正跃出地平线,把整个草地照得透亮、火红。
这时,一个背驳壳枪的红军战士走过来,微笑着说:“毛主席要我等部队出发的时候再叫醒你。”
罗小葆惊住了:“毛主席?”
“是啊,昨天你不是和他一起待了半夜?”
罗小葆急问:“毛主席在哪儿?”
“在前边!”警卫员朝北一指,“带着部队出发了。”
罗小葆激动地一跃而起,向着部队走去的方向奋力跑去。
红军长征的部队,正一路路、一行行,踏着开满鲜花的草地,向北走去。他们走着,在没有路的荒凉草地上踩出了路。
罗小葆跑了一程,来到一棵丈把高的树下。他停住了脚,注视着正在走向前来的红军队伍。突然,他折下了一截树枝,把他那心爱的识字牌牢牢地挂在树杈上。
“向北前进”四个亮闪闪的大字,像一个金色的路标,指向革命进军的方向。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以追赶大部队的罗小葆为人物线索,以反复出现的小木牌为事物线索,两条线索相互交织,相互作用。 |
B.小说借罗小葆回忆老班长教自己识字的情形,刻画了老班长形象,倒叙的方式使故事一波三折,增强了可读性。 |
C.画波浪线的句子中,“夹”“吹”“放”等动作描写,刻画了毛主席平易近人、关心爱护普通战士的形象。 |
D.罗小葆与老班长、毛主席、警卫员的三个对话场景,构成了故事主体,有利于推动故事发展,巧妙塑造人物。 |
3.“他,沿着这条路迎来了胜利,还要沿着这条路胜利地走向前去。”这是原作的结尾,你认为保留这个结尾好,还是删改后的结尾好?请谈谈你的看法。
党费
王愿坚
①过了半个多月,听说白匪对“并村”以后的群众斗争开始注意了,并且利用个别动摇分子破坏我们,有一两个村里党的组织受了些损失。于是我又带着新的指示来到了八角坳。
②一到黄新同志的门口,我按她说的,顺着墙缝朝里瞅了瞅。灯影里,她正忙着呢。屋里地上摆着好几堆腌好的咸菜,也摆着上次拿咸菜给我吃的那个破坛子,有腌白菜、腌萝卜、腌蚕豆……有黄的,有绿的。她把这各种各样的菜理好了,放进一个箩筐里。一边整着,一边哄孩子:“乖妞子,咱不要,这是妈要拿去卖的,等妈卖了菜。赚了钱,给你买个大烧饼……什么都买!咱不要,咱不要!”
③妞儿不如大人经折磨,比她妈瘦得还厉害,细长的脖子挑着瘦脑袋,有气无力地倚在她妈的身上,大概也是轻易不大见油盐,两个大眼轱辘轱辘地瞪着那一堆堆的咸菜,馋得不住地咂嘴巴。她不肯听妈妈的哄劝,还是一个劲地扭着她妈的衣服要吃。又爬到那个空空的破坛子口上,把干瘦的小手伸进坛子里去,用指头蘸点盐水,填到口里吮着,最后忍不住竟伸手抓了一根腌豆角,就往嘴里填。她妈一扭头看见了,瞅了瞅孩子,又瞅了瞅箩筐里的菜,忙伸手把那根菜拿过来。孩子哇的一声哭了。
④看了这情景,我直觉得鼻子尖一酸一酸的,我再也憋不住了,就敲了门进去。一进门我就说:“阿嫂,你这就不对了,要卖嘛,自己的孩子吃根菜也算不了啥,别屈了孩子!”
⑤她看我来了,又提到孩子吃菜的事,长抽了一口气说:“老程啊,你寻思我当真是要卖?这年头盐比金子还贵,哪里有咸菜卖啊!这是我们几个党员凑合着腌了这点咸菜,想交给党算作党费,兴许能给山上的同志们解决点困难。这刚刚凑齐,等着你来哪!”
⑥我想起来了,第一次接头时碰到她们在摘青菜,就是这咸菜啊!
⑦她望望我,望望孩子,像是对我说,又像自言自语似地说:“只要有咱的党,有咱的红军,说不定能保住多少孩子哩!”
⑧我看看孩子,孩子不哭了,可是还围着个空坛子转。我随手抓起一把豆角递到孩子手里,说:“千难万难也不差这一点点,我宁愿十天不吃啥,也不能让孩子受苦!……”
⑨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门外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一个人跑到门口,轻轻地敲着门,急乎乎地说:“阿嫂,快,快开门!”
⑩拉开门一看,原来就是第一次来时见到的摘菜的一个妇女。她气喘吁吁地说:“有人走漏了消息!说山上来了人,现在,白鬼来搜人了,快想办法吧!我再通知别人去。”说罢,悄悄地走了。
⑪我一听有情况,忙说:“我走!”
⑫黄新一把拉住我说:“人家来搜人,还不围个风雨不透?你往哪走?快想法隐蔽起来!”
⑬这情况我也估计到了,可是为了怕连累了她,我还想甩开她往外走。她一霎间变得严肃起来,板着脸,说话也完全不像刚才那么柔声和气了,变得又刚强,又果断。她斩钉截铁地说:“按地下工作的纪律,在这里你得听我管!为了党,你得活着!”她指了指阁楼说:“快上去躲起来,不管出了什么事也不要动,一切有我应付!”
⑭这时,街上乱成了一团,吆喝声、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我上了阁楼,从楼板缝里往下看,看见她把菜筐子用草盖了盖,很快地抱起孩子亲了亲,把孩子放在地铺上,又霍地转过身来,朝着我说:“程同志,既然敌人已经发觉了,看样子是逃不脱这一关了,万一我有个什么好歹,八角坳的党组织还在,反‘夺田’已经布置好了,我们能搞起来!以后再联络你找胡敏英同志,就是刚才来的那个女同志。你记着,她住西头从北数第四个窝棚,门前有一棵小榕树……”她指了指那筐咸菜,又说:“你可要想着把这些菜带上山去,这是我们缴的党费!”
⑮停了一会儿,她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又说话了,只是声音又变得那么和善了:“孩子,要是你能带,也托你带上山去,或者带到外地去养着,将来咱们的红军打回来,把她交给卢进勇同志。”话又停了,大概她的心绪激动得很厉害,“还有,上次托你缴的钱,和我的党证,也一起带去,有一块钱买盐用了。我把它放在砂罐里,你千万记着带走!”
⑯话刚完,白鬼子已经赶到门口了。她连忙转过身来,搂着孩子坐下,慢条斯理地理着孩子的头发。我从板缝里看她,她还像第一次见面时那么和善,那么安详。
(选自《高中语文读本》必修上册第一单元11.王愿坚《党费》)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文章开头部分,交代了白匪的破坏活动,使当地党组织遭受了损失,揭斗争环境的险恶,由此展开了故事的叙述。 |
B.灯影里,主人公忙着整理腌好的各种各色的蔬菜,可见,为了给山上的同志解决缺盐的困难,黄新等人倾其所有。 |
C.黄新看到女儿偷吃的一根腌豆角,很生气地“忙伸手把那根菜拿过来”,她宁可委屈孩子也要把咸菜作党费上交党。 |
D.文章正是在“我”叙述的故事中,随着情节的推进,一步步揭示出黄新这名女共产党员内在精神的崇高与壮美。 |
A.⑭段的首句,通过环境描写,描述了当时白匪来抓人时嘈杂混乱的情况,渲染了紧张气氛,也推动了情节发展。 |
B.⑭段中画线部分,黄新盖菜筐子,抱、亲、放孩子,转身说,这些动作描写,真实表现了她面对危险时的忙乱。 |
C.⑯段的画线句,用“连忙”“慢条斯理”词语来修饰动作,在快慢动作转换中表现黄新的冷静淡定、从容不迫。 |
D.三段中描写黄新身处险境时的表现,作者抓住神情、语气、心情等前后的“变”,把人物形象塑造得更加丰满。 |
4.读书小组要为此文写一则文学短评。经讨论,提出一个关键词:选择。请加入小组,围绕关键词写出你的短评思路。
党费(节选)
王愿坚
过了半个多月,听说白匪对“并村”以后的群众斗争开始注意了,有一两个村里党的组织受了些损失。于是我又带着新的指示来到了八角坳。
一到黄新同志的门口,我按她说的,顺着墙缝朝里瞅了瞅。灯影里,她正忙着呢。屋里地上摆着好几堆腌好的咸菜,也摆着上次拿咸菜给我吃的那个破坛子,有腌白菜、腌萝卜、腌蚕豆……有黄的,有绿的。她把这各种各样的菜理好了,放进一个箩筐里。一边整着,一边哄孩子:“乖妞子,咱不要,这是妈要拿去卖的,等妈卖了菜,赚了钱,给你买个大烧饼……”
妞儿不如大人经折磨,比她妈瘦得还厉害,细长的脖子挑着瘦脑袋,两个大眼轱辘轱辘地瞪着那一堆堆的咸菜,馋得不住地咂嘴巴。她爬到那个空空的破坛子口上,把干瘦的小手伸进坛子里去,用指头蘸点盐水,填到口里吮着,最后忍不住竟伸手抓了一根腌豆角,就往嘴里填。她妈一扭头看见了,瞅了瞅孩子,又瞅了瞅箩筐里的菜,忙伸手把那根菜拿过来。孩子哇的一声哭了。
看了这情景,我直觉得鼻子尖一酸一酸的,我再也憋不住了,就敲了门进去。一进门我就说:“阿嫂,别屈了孩子!”
她长抽了一口气说:“老程啊,你寻思我当真是要卖?这年头盐比金子还贵!这是我们几个党员凑合着腌了这点咸菜,想交给党算作党费,兴许能给山上的同志们解决点困难。”
她望望我,望望孩子,像是对我说,又像自言自语似地说:“只要有咱的党,有咱的红军,说不定能保住多少孩子哩!”
忽然门外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一个人跑到门口,轻轻地敲着门,急乎乎地说:“阿嫂,快,快开门!”拉开门,她气喘吁吁地说:“有人走漏了消息!说山上来了人,白鬼来搜人了,快想办法吧!我再通知别人去。”说罢,悄悄地走了。
我一听有情况,忙说:“我走!”
黄新一把拉住我说:“人家来搜人,还不围个风雨不透?你往哪走?快想法隐蔽起来!”
这情况我也估计到了,可是为了怕连累了她,我还想甩开她往外走。她一霎间变得严肃起来,板着脸,说话也完全不像刚才那么柔声和气了,变得又刚强,又果断。她斩钉截铁地说:“按地下工作的纪律,在这里你得听我管!为了党,你得活着!”她指了指阁楼说:“快上去躲起来,不管出了什么事也不要动,一切,有我应付!”
这时,街上乱成了一团,吆喝声、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我上了阁楼,看见她把菜筐子用草盖了盖,很快地抱起孩子亲了亲,把孩子放在地铺上,又霍地转过身来,朝着我说:“程同志,万一我有个什么好歹,以后再联络你找胡敏英同志。你记着,她住西头从北数第四个窝棚,门前有一棵小榕树……”她指了指那筐咸菜,又说:“你可要想着把这些菜带上山去,这是我们缴的党费!”
停了一会儿,她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又说话了,只是声音又变得那么和善了:“孩子,要是你能带,也托你带上山去。”话又停了,大概她的心绪激动得很厉害,“还有,上次托你缴的钱,和我的党证,也一起带去,有一块钱买盐用了。我把它放在砂罐里,你千万记着带走!”
话刚完,白鬼子已经赶到门口了。她连忙转过身来,搂着孩子坐下,慢条斯理地理着孩子的头发。我从板缝里看她,她还像第一次见面时那么和善,那么安详。
白匪敲门了。她慢慢地走过去,开了门。四五个白鬼闯进来,劈胸揪住了她问:
山上来的人在哪?”
她摇摇头:“不知道!”
白鬼们在屋里到处翻了一阵,眼看着泄气了,忽然一个家伙儿发现了那一箩筐咸菜,一脚把箩筐踢翻,咸菜全撒了。白鬼用刺刀拨着咸菜,似乎看出了什么,问:“这咸菜是哪来的!”那家伙儿打量了一下屋子,命令其他白鬼说:“给我翻!”
就这么间房子,要翻还不翻到阁楼上来?这时,只听得她大声地说:“知道了还问什么!”她猛地一挣跑到了门口,直着嗓子喊:“程同志,往西跑啊!”
两个白匪跑出去,一阵脚步声往西去了,剩下的两个白匪扭住她就往外走。
眼看她被抓走了,我能眼看着让别人替我去牺牲?我刚打算往下跳,只见她扭回头来,两眼直盯着被惊呆了的孩子,拉长了声音说:“孩子,好好地听妈妈的话啊!”这是我听到她最后的一句话。但是这句话也只有我明白,“听妈妈的话”,妈妈,就是党啊!
当天晚上,村里平静了以后,我把孩子哄得不哭了。我收拾了咸菜,从砂罐里菜窝窝底下找到了黄新同志的党证和那一块银洋,然后,把孩子也放到一个箩筐里,一头是菜一头是孩子,挑着上山了。
见了魏政委。他把孩子揽到怀里,听我汇报。他详细地研究了八角坳的情况以后,按照往常做的那样;在登记党费的本子上端端正正地写上:
黄新同志1934年11月21日缴到党费……
他写不下去了。他停住了笔。在他脸上我看到了一种不常见的严肃的神情。他久久地抚摸着孩子的头,看着面前的党证和咸菜。在黄新的名字下面,他再也没有写出党费的数目。
1.下列对本文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用“我”和“咸菜”作为双线索来展开故事情节。以“我”的见闻构成小说的素材,从“我”的角度叙述故事。“咸菜”贯穿整个情节,小说结构脉络非常清晰。 |
B.小说不惜笔墨叙写与黄新的孩子有关的情节,其实孩子在小说中有象征意义,让“我”将孩子带上山,意味着党和红军后继有人。 |
C.小说采用全知视角的叙述形式,以“我”观物,“我”作为故事的起点,可以在观照客观的外部世界之后,又回到自我之中进行自我感悟,增强了作品的真实性和艺术感染力。 |
D.黄新为了交党费,守着一箩筐咸菜却不舍得给女儿吃一根腌豆角,为了保护“我”选择牺牲自己,这些细节显示出革命者在亲人、同志面前的柔情。 |
3.请简要分析“我”在小说中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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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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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沈和我,还有国画系另一名教师潘大年,是二十多年前北京国立艺术专科学校的老同学。在那个风云多变的时代,老沈的处境并不稳,随时都会因波涛骤起而覆舟落水【注】,我一直暗暗为他揪心,同时预感到祸事迟早要飞到他头上。
想到这儿,我饭也没吃,戴上一顶厚厚的棉帽子,去他家看他。我推开门。只见老沈坐在一张破旧的、掉了漆皮儿的小圆桌前。手里捏着一个六边形的白瓷小酒盅闷闷独酌。他见我来了,没有起身,只略略抬一抬他胡茬浓密的稍尖的下巴,叫我坐在他对面。
他穿着一件对襟的黑绸面的中式小棉袄,紧紧包着瘦瘦的身子。他头发白了不少,梳成老年式的背头,但头发硬,总有一些不服贴地翘起来,散开,并像野草那样横竖穿插着。
我俩像在小酒店偶然同桌的陌客,都在喝自己的闷酒。这时,他站起身,走到墙角的画案前,在毡子上铺开一张雪白的画纸,磨好墨,又从墙上的筷子篓里取出一支长锋、尖头磨秃的狼毫画笔。
老沈手握笔管,对平展展的白纸凝视片刻。忽然,他的双眉就像受惊的燕子的一双翅膀抖动一下,仿佛胸中有股激情奔涌上来。跟着,这激情跑到他的笔管上,这笔管就在他手中狂乱地抖颤,随即他的臂肘一抬,那饱蘸浓墨汁的画笔如同鹤鹰击兔一般倏然落到纸上。笔管闪电似地挥动,笔锋在纸面上来回翻转、戳擦,宛如狂风吹舞的柳条拂扫水面,洁白的纸面上出现一条变幻着的捉摸不定的墨色的形体——但这只是须臾间的感觉。随后,一株苍拙劲拔的老梅树跃然而生。这时他的笔头落入盛满清水的水盆里一扰,笔上的墨在水中像乌云一样化开,混成灰色。那笔又在粉罐里猛点两下,重新落回到纸上。冲动而颤抖不止的笔头横皴竖抹,一边豪放而不经意地把水点、墨点、粉点弄得淋漓满纸。于是,狂风暴雪,立时成形。
他的肘腕肩臂乃至全身都在用力,左手撑着桌边,仿佛不这样,身子就要扑在画上。两绺头发滑落到额前,他也不去管,任它们在光滑的鼓脑门上像穗子一般摆动。静静的屋中,只响着他带着腕力的笔锋在纸上的磨擦声,还有笔管磕碰水盆和色碟的叮当声。我斜瞅他一眼,只见他的嘴角用力向下一撇一撇,不知是浑身用力之故,是嘴里没有嚼尽的干辣椒所致,还是一种苦涩心情的流露。此时,他额上的青筋全都鼓凸出来,暗暗发红,是激动的热血在那里奔流……
这时屋门开了,从外边走进两个人来。我一看,原来一个是潘大年,另一个是老沈的女学生范瑛。
老沈落好墨,换一支洁净的大羊毫笔,从洋红碗儿里蘸了浓浓的颜色,在梅树枝头点朵花儿,补上蕊。花丰蕊饱,艳丽如洗,光颜夺目。于是一株傲霜斗雪、不畏强暴的梅树便十分神气地跳了出来。它毫无淡雅幽娴之态,而全然是一派处在逆境中豪杰志士的风姿。然后他又拿起那支狼毫画笔,用枯笔墨在画幅上端写了“斗寒图”三个醒目的大字。字迹端庄沉着,刚毅跌宕,颇含金石气息,好像是熔了铁水铸上去似的,挖也挖不掉,并与画风十分相合。
我受了强烈的感染。范瑛和潘大年也挺激动。我画了多年的画,但从来没被一幅画这样感动过。当然它打动我的一半理由在于画外。潘大年冲动地说:“老沈,你这幅画扫除了我们心里的担忧。看了它,什么话也不用再说了。人就该这样嘛——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老沈听了,顿时感动得眼圈都发红了。他咬着下唇,似乎在克制自己要奔涌出来的一种快感。潘大年对他说“我有个要求!”潘大年的表情郑重又诚恳。
“什么?”
“把你这幅画送给我吧! 这幅画可以说是你的代表作。”老沈把我们送到院门外,范瑛忽疑虑重重地说:“沈老师,您参加市美展那幅画是不是先撤回来?”
“为什么?”
“赵雄肯定要去市美展审画。我看他已经盯上您了。别叫他再来找您的麻烦。”
“不!”老沈坚决地说,“我那幅画找不出什么毛病。甭理他!”
我和潘大年、范瑛三人同行一段路,所谈内容主要是怎样劝动老沈撤回他参加市美展的作品。在我们三人该分手各自回家的当口,我觉得心里还有件什么悬而未决、隐隐不安的事似的,跟着我明白为了什么。便对潘大年说:“画你可得收好了。别给人乱看!”
大年听了,摇了摇他胖胖而扁平的脸,含着笑反问我:“你当我是三岁的孩子吗?”听他这话,我便放心回家去。脚步比来时略觉轻快些。
(节选自冯骥才中短篇小说选《斗寒图》有删改)
【注】老沈参加市友谊宾馆大厅布置,画了几幅画,遭到了不懂绘画艺术的市委文教书记赵雄公开批评,并断言老沈的画里包藏着“反党”的毒箭。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文中“我一直暗暗为他揪心,同时预感到祸事迟早要飞到他头上”,“祸事”是指赵雄要找老沈的麻烦,“揪心”是指“我”对老沈的担忧。 |
B.文中对老沈“头发硬,总有一些不服贴地翘起来,散开,并像野草那样横竖穿插着”的描述,有利于老沈形象的塑造。 |
C.文中“他额上的青筋全都鼓凸出来,暗暗发红,是激动的热血在那里奔流”,既写出了老沈绘画的激情状态,也含蓄写出了他应对不稳处境的精神状态。 |
D.“我”画了多年的画,但从来没被一幅画这样感动过,因为“我”被画中的内容感动了,从中得到了人生启示。 |
A.小说开头“在那个风云多变的时代,老沈的处境并不稳,随时都会因波涛骤起而覆舟落水”交代了故事发生的时代背景,丰富了老沈艺术者的形象。 |
B.人物形象塑造的方法比较丰富。本文通过肖像描写、语言描写、侧面烘托等多种手法,突出了老沈的形象特点。 |
C.老沈挥毫作画是小说描写的重点,既突出了老沈绘画技艺的高超,又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 |
D.小说结尾处潘大年的话让“我”放心了,与开头“我一直暗暗为他揪心”内容形成了照应,表达了“我”为大家关心保护老沈而感到欣慰。 |
4.文章以“斗寒图”为题有什么作用?请简要概括。
【推荐2】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家书
方敬
近郊的村庄都驻满了军队。
我们学校也来了两排人,是一个摩托连。他们暂时在这里静候命令。
四年了,他们从南到北,从北到南,从战争到战争,穿的是破烂布军衣,吃的是粗粝的饭,睡的是枯草,一月剩下来的薪饷有时还不够买一双草鞋,但他们仍艰苦地干着。
午后休息时,篱笆旁有三个兵正起劲地争论着。
“四川不好,天干没有收成,米贵得要命,你看湖南的米多便宜。”一个颇有一些抑彼扬此的意味。
“四川不好?哪个说没有收成?这两年丰收,你不晓得,是奸商囤积,想发国难财,米才贵的。”另一个不服气地反驳着。
“四川有些山高水低的好地方呢。”第三个说的倒是句老实话。
我站在后面失声笑了。三个回头看见我在笑,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们开始谈着。那个说四川不好的,个小精悍,说话急促,是地道的湖南人。当我问这个部队哪省人最多时,他便骄傲地说:“当然是湖南人!”那个年轻的四川人说:“我看哪个队伍也少不了四川人。”
那个默默不语的却引起了我的注意。
他老一点,结实本分,没有军人的气息。他盘坐在草地上,卷着烟叶,善良地笑着。于是我故意引他开腔:“你打过仗没有?”
他摇摇头,脸红了,好像做了亏心事似的。也许他在想一个军人怎能没打过仗呢。
年轻的四川人说他从前在乡下种庄稼,也是四川人。
他吸着烟,偏着头听,不多言不多语。
我说我也是四川人。
“你?”老点的兵似乎不大相信:“这连还有一个四川人,没有在,一共三个四川人。”
他纯粹的土话流露着家乡味,一份乡情便从口音传到了心里。我们是同乡,但并没细说哪县哪乡,笼统说个四川就够了。
此后偶尔碰见,彼此总笑着打个招呼。站岗时,他背着枪踱来踱去,每逢我经过,他多少带点羞怯。有一次,他同一个弟兄在桥头闲谈,远远看见我,就偷偷指着我说:“他也是个四川人!”
元旦晚上,我去打水,碰着那个老点的同乡,打了个招呼,我顺口说:
“今天过年。”
“乡下人只会过旧历年。”
“你有几个年没有在家里过了?”
“就一个。说起年,我就想起好久没给家里写信了。”
“你也常接到家里的信吗?”
“没有,从来没有接到。”他自己倒发过单挂号①,在湖南,又在广西发过一封单挂号。都没有回信,不晓得收到没,他怪惦念的。我安慰他:“收总是会收到的,有回信你也收不到,你今天在这儿,明天在那儿,军队生活是流动的。”
“嗯嗯!”他觉得说得对:“家里老二也跟我一样不识字,他也会请人写,我们那有个教书的老先生,他肯帮忙,那回老二走了,他还帮我写过一封信。多好一个人!”
“你常写信回去就好了。”
“嗯,接不到信,我还是要常写信回去,不要让家里人担心,这回我想寄封航空信回去,不然到了××,那地方更远,寄信收信都不容易。”他好像在自白,突然一转:“航空的邮费多少?”
“四角一,平常航空,挂号要八角。”我回答。
嗯嗯,他点头,好像理会了,口里算着:“几天可以到?”
“快两三天,乡下就难说了。”
他点头,好像在想着什么。
一个下午,房门外忽然有人的响声,仿佛想敲门又怕敲门,我把门打开,呵,那位老实的同乡严肃地站立着,好像要向长官报告似的。他下垂的手里拿着一个信封几张信纸,他是来让我替他写家信的。我请他坐,但他无论如何都要站在我的桌旁,我便说:“把你的意思说说吧。”“没有别的,”他说:“只是一封报平安的家信。”他用心用意地慢慢地细述了一遍,时断时续。
我愿做个忠实的记录,想着又问着,写着又念着:
“从前寄回的两封挂号信不知收到没有,没有接着回信,挂念得很。儿离家后,到湖南,到广西,现在又到了云南,一年来儿的身体都平安,千万请放心!”
他点头,默默地笑着。
“母亲在家里不要太劳神操心,大小事情都可让老二管。如家用不够,叫老二多拿点钱回家,也可以找姐夫帮帮忙。儿的饷很少,每月剩下的钱有时还不够买一双草鞋,不能寄钱回家,①国难期间,能尽忠就不能尽孝。把敌人打走就好了。”
写到这儿,我的笔停住了。他又说:“还有我走了人手不够,是找哪个在做活路?今年庄稼有几成收?”
“②就是这样,还有什么没有?”我问。
他的脸莫名其妙地红了。③我也毫不在意地微笑着。他踌躇好一会,才吞吞吐吐说:
“还有阿毛的妈要好好孝敬婆婆,料理家务事,抚养三个孩子。”
把信写完了,我又从头至尾念了一遍,他感谢地点着头:“要得,要得。”我问他知道邮政局不,知道怎样寄不,他摇摇头。他说托人去寄,军人不能自由上街,礼拜天也只能在附近。我当即说:“我替你寄好了。”起先他不肯,我说我时常进城,很方便。他才愿意了。
“多少钱?”
他从袋里摸出来几张角票数着。
“不,我替你寄了好了。”
我认为我应该替他寄。我不肯接钱,他一定要给。争来争去,最后他把角票放在桌上,就跑了,生怕我去追,回头说了句“哪有又劳神又出钱的道理”,人就不见了。
一天清早,我刚起床,④他忙慌慌地跑来,急急地说:“我们队伍马上就要开了!”
我很惊诧,还没来得及说,集合号就响了,他行了个军礼转身就跑了。
我也跟着出去,站在门前,看见他们站好了队,一会儿就走了。
一九四二年二月(有删改)
【注】①单挂号:邮件的一种,指没有回执的挂号邮件。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
A.小说开篇写军队来到村庄和学校,以及第二段的“四年了”都暗示了特殊的时代背景,为下文代写家书做了铺垫。 |
B.三个士兵有关四川的争论引起了“我”的注意,后来“我”和他们闲聊起来,他们三人性格不一,但“我”喜欢那个“老一点”的。 |
C.小说写那个“老一点”的同乡“无论如何都要站在我的桌旁”,既写出了他对“我”的敬意,也写出了他对写信一事的认真态度。 |
D.书信既写了那个“老一点”的同乡在外的情况,又写了他对家里的牵挂和思念,如母亲不要太操劳、没钱咋办、家务活安排以及对妻子的嘱咐等。 |
A.句子①中“国难期间”是忠孝不能两全的前提,“不能尽孝”写出了普通老百姓的大义。 |
B.句子②在结构上是承上启下,语义上则体现了“我”代人写信时的认真和细致。 |
C.句子③中“我”“毫不在意”是避免让他觉得更尴尬,“微笑”则可缓解他的紧张情绪。 |
D.句子④中状语富有表现力,“忙慌慌地”“急急地”表现出他因部队出发而不知所措和焦急。 |
4.小说多次描写那个“老一点”的同乡的神态,这些神态表现了那个同乡怎样的心理?请结合小说内容简要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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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宝
吴承墨刚走下站台,梅城就用一场裹着梅花气息的温润小雨款待了他。让他感到温润的,还有王老板的那双手。见面握手是一种常见礼节,可王老板握着他的手时,掌心竟有些发热发潮。
下榻,洗漱,吃早茶。吴承墨迫不及待地问:“东西在哪里?”“不急不急。”王老板说,“您老刚下车,先在这里养养神。”
“那是,养好了精神,看东西才不会走眼。”吴师母说。
午饭后,王老板就拉着吴承墨和师母直奔梅园。吴承墨的童年是在这里度过的,江南小城的梅花,曾给他带来多少灵感与熏陶。进了梅园,他一看到满园盛开的梅花,竟高兴得孩子似的手舞足蹈,当场吟就一首咏梅诗:
不为浮华动,月下独自开。吟吟低浅唱,一枝报春来。
刚刚吟完,王老板就拍手赞叹。吴承墨诗兴大发,又接连吟了好几首。
第二天早餐桌上,吴承墨又问起东西在哪里。王老板还是说:“不急不急。我听收藏圈里的人说,您是国宝级的大师,您只要闭着眼在书画前走一走,用鼻子闻一闻,就能鉴定出是真品还是赝品。”“那都是人家瞎吹的。”吴承墨说。
早餐后,王老板租了一条观光船,沿着古运河一路游览,还请来了两位评弹演员。老两口品着时鲜,喝着美酒,听着琵琶的伴奏和美女的清唱。吴承墨真的有些醉了,是被乡情陶醉了。陶醉之余,竟自言自语道:“看来,老了还是回江南来定居,江南的山水养人。”
“这是古今常理,落叶归根嘛,大师!”王老板附和。
闲谈中,王老板终于提起了那件东西。竟是一代国画宗师八大山人的一帧山水长卷。吴承墨下意识地发出一声叹息:“哦!”这些年,他过目的书画不少,但能鉴定如此有分量的国宝,还是头一回。
第三天早茶后,王老板带吴承墨夫妇驱车驶入一个新建小区。一幢幢别墅在湖光山色中隐现,路边,一株株春梅正含苞欲放。王老板领着两人走向湖边的一幢独体小别墅——这是一座典型的江南仿古建筑,门前就是鹤湖。转到三楼露天阳台,王老板朝湖面一指,道:“大师,您作首诗吧。”此刻,波光潋滟的湖面上,一群白鹤正飞上飞下,盘旋起落。吴承墨顿时诗兴大发,脱口吟道:
岸边梅花湖中鹤,哪是青来哪是白?天上嫦娥楼上客,哪是人来哪是仙?
王老板又是拍手赞叹:“好诗好诗!吴师母,喜欢这里吗?”
“岂止是喜欢,我都不想走了!”吴师母笑道。“如果师母喜欢,我就送给你们!”王老板说。
话音刚落,吴承墨就说:“这么贵的小楼,你就是敢送,我也不敢收啊!”吴师母看了他一眼。
下午,王老板将二老接到了拍卖公司,从保险柜里拿出一个用黄缎装裱的轴盒,从里面取出一个装裱精致的卷轴,缓缓将其打开。吴承墨就像一个上手术台的主刀大夫,穿上白大褂,戴上白手套,围着长案缓缓转了一周,然后走近,俯身向展放在案上的墨宝。画面上有江南的群山、曲水、春梅,依山临水傍梅的,是一间小小的草寮。八大山人画草寮,只是草草数笔,淡墨上漂一层赭石,极其传神,似乎住在草寮里的人,都不食人间烟火。
吴承墨特别喜欢八大山人的画,只要一看到八大山人的作品,浑身就会似过电一般。可这回,这种感觉却没有。他拿起放大镜细细审读起来,用笔,用墨,包括题款,都没有任何破绽。他将放大镜瞄准了题款下面的那方印章。这是鉴定书画的最后一道关口。那是一方八大山人常用的印章,只是印泥稍稍淡了一些,略显浅薄。他又站到了画前,将鼻子凑近画面,做着一次次深呼吸。目光又在那方印章上停留了足有数分钟,随后轻轻点了点头,呆立在那里。
晚上吴师母就跟他吵了一架。吴师母道:“你今天吃错药了?你头都点了,怎么就不肯落笔?”“我还是有点吃不准。”他说,“那方印章看上去没问题,只是印泥按说不应该那么淡。而且八大山人早年用的墨里都混有冰片和麝香,可是这张画上,一丝气味也闻不到。”
“你这是鸡蛋里挑骨头!”吴师母道。
“看来,还得再看一遍。”吴承墨小声说。
三天后,他又将画面上的笔墨以及题款、印章细细看了一遍,再将鼻子一次次凑近画面。起先,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可是看到后来,山也是山,水也是水,只是山水间的草寮,却变成了小别墅。里面传出一个声音:“就你清高?就你圣洁?就你不食人间烟火?”
吴承墨转身拿笔蘸墨的时候,手似乎有点发抖。紧挨着他的吴师母说:“承墨,你随便写,就当平时练字。”这么一说,他的手就不抖了。
刚在鉴定书上签了字,吴师母已将揿了印泥的那方大章递了过来。他接过后,手似乎有点不听话,微微发颤。吴师母就捏住他的手腕,朝下按去。
第二天,吴承墨夫妇就要返京了,王老板掏出一串钥匙:“师母,这是一点小小心意。”
回到北京,吴承墨就住院了。医生说他是因为太劳累,再加上心理压力太大。一个多月后,吴承墨才出了院。早晨,他从刚送来的报纸上看到一则新闻:梅城市博物馆花重金从私人手中购得的一件国宝——八大山人山水长卷,经鉴定竟然是赝品。
吴承墨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眼前一黑……
(取材于徐锁荣同名作品)
1.下列对作品内容的理解,最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开头写梅城裹着梅花气息的温润小雨,为全文奠定了温馨的基调。 |
B.王老板安排吴承墨夫妇赏梅花听评弹,是为了用同乡情谊打动他们。 |
C.吴承墨只要闻闻就能鉴定出画的真赝,因此王老板才特意请他来鉴画。 |
D.小说中的王老板,精明圆滑,虽然着墨不多,但性格鲜明,形象丰满。 |
A.第一次即兴吟诗是吴承墨对童年生活烙印的再认知,是发自内心的童真之作。 |
B.第一次即兴吟诗,描写了梅花孤傲高洁的形象,暗示了吴承墨清高自许的心理。 |
C.第二次即兴吟诗则是吴承墨别有心机,通过对别墅景区的赞美来奉承、讨好王老板。 |
D.第二次即兴吟诗,写别墅小区的美景,暗示了吴承墨对奢华生活心生羡慕向往之情。 |
4.小说以“国宝”为题,有何用意?请结合全文简要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