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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棉袄
孙犁
①风把山坡上的荒草,吹得俯到地面上、沙石上。云并不厚,可沉重得怕人,树叶子为昨夜初霜的侵凌而焦枯了,正一片片地坠落。
我同小鬼顾林从滚龙沟的大山顶上爬下来,在强登那峻峭的山顶时,身上发了暖,但一到山顶,被逆风一吹,就觉得难以支持了。顾林在我眼前,连打了三个寒噤。
我拉他赶紧走下来,在那容易迷失的牧羊人的路上一步一步走下,在乱石中开拔着脚步。顾林害了两个月的疟疾,现在刚休养得有了些力气,我送他回原部队。我们还都穿着单军服,谁知一两天天气变得这样剧烈。
虽说有病,这孩子是很矜持的。十五岁的一个人,已经有从吉林到边区这一段长的、而大半是一个人流浪的旅程。在故乡的草原里拉走了两匹敌人放牧的马,偷偷卖掉了,跑到天津,做了一家制皮工厂的学徒。事变了他投到冀中区的游击队里……
“身子一弱就到了这样!”
像是怨恨自己。但我从那发白的而又有些颤抖的薄嘴唇,便觉得他这久病的身子是不能支持了。我希望到一个村庄,在那里休息一下,暖暖身子。
②风还是吹着,云,凌人地往下垂,我想要下雨了,下的一定是雪花吧?天突然的暗了。
远远的在前面的高坡上出现一片白色的墙壁,我尽可能加快了脚步,顾林也勉强跟着。这时,远处山坡上,已经有牧羊人的吆喝声,我知道天气该不早了,应是拦羊下山入圈的时分。
爬上那个小山庄的高坡,白墙壁上的一个小方窗就透出了灯火。我叫顾林坐在门前的一块方石上休息,自己上前打门。门很快地开了,一个姑娘走了出来。我对她说明来意。问她这里有没有村长,她用很流利的地方话回答说,这里只是一个小庄子,总共只有三户人家,过往的军队有事都是找她家的,因为她的哥哥是自卫队的一个班长。随后她就踌躇了!今天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妈妈去外婆家了,哥哥还没回来。
她转眼望一望顾林,对我说:“他病得很重吗?”
我说:“是。”
她把我让到她家里,一盏高座的油灯放在窗台上。浮在黑色油脂里的灯芯,挑着一个不停跳动的灯花,细碎地爆炸着。
③姑娘有十六岁,穿一件红色的棉袄,头发梳得很平,动作敏捷,和人说话的时候眼睛便盯住人。我想,屋里要是没有那灯光和灶下的柴禾的光,机灵的两只大眼也会把这间屋子照亮的吧?她挽起两只袖子,正在烧她一个人的晚饭。
我一时觉得我们休息在这里,有些不适当。但顾林躺在那只铺了一张破席子的炕上了,显然他已是精疲力尽。我摸摸他的额头,又热到灼手的程度。
“你的病不会又犯了吧?”
顾林没有说话,我只听到他的牙齿的“得得”声,他又发起冷来。我有些发慌,我们没有一件盖的东西。炕的一角好像有一条棉被,我问那正在低头烧火的姑娘,是不是可以拿来盖一下,她低着头没听完我的话,便跳起来,爬到炕上,把它拉过来替顾林盖上去,嘴里一边说,她家是有两条棉被的,哥哥今天背一条出操去了。把被紧紧的盖住了顾林的蜷曲的身体,她才跳下来,临离开,把手按住顾林的头,对我蹙眉说:
“一定是打摆子!”
她回去吹那因为潮湿而熄灭的木柴了,我坐在顾林的旁边,从门口向外望着那昏暗的天。我听见风还在刮,隔壁有一只驴子在叫。我想起顾林明天是不是能走,有些愁闷起来。
姑娘对我慢慢地讲起话来。灶膛里的火旺了,火光照得她脸发红,那件深红的棉袄,便像蔓延着的火焰一般。
她对我讲,今年打摆子的人很多,并问我顾林的病用什么法子治过。她说有一个好方法,用白纸剪一个打秋千的小人形,晚上睡觉放在身下,第二天用黄表纸卷起来,向东南走出三十六步,用火焚化便好了。她小时便害过这样的病,就是用这样的方法治好的,说完便笑起来:“这样是不是迷信呢?”
夜晚静得很,顾林有时发出呻吟声,身体缩拢起来,我知道他冷,我摸摸那条棉被,不只破烂,简直像纸一样薄,我已经恢复了温暖,就脱下我的军服的上身,只留下里面的一件衬衫,把军服盖在顾林的头上。
这时锅里的饭已煮好。姑娘盛了一碗米汤放在炕沿上,她看见我把军服盖上去,就沉吟着说:
“那不抵事。”她又机灵地盯视着我。我只是干笑了一下,表示这不抵事怎么办呢?我看见她右手触着自己棉袄的偏在左边的纽扣,最下的一个,已经应手而开了。她后退一步,对我说:
“盖上我这件棉袄好不好?”
没等我回答,她便转身去断然地脱下来,我看见她的脸飞红了一下,但马上平复了。她把棉袄递给了我,自己退到角落里把内衣整理了一下,便又坐到灶前了,末了还笑着讲:
“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穿上的。”
她身上只留了一件皱折的花条布的小衫。对这个举动,我来不及惊异。只是把那满留着姑娘体温的棉袄替顾林盖上,我只是觉得身边这女人的动作,是自己幼年病了时,服侍自己的妈妈和姐姐有过的。
我凝视着那暗红的棉袄,姑娘凝视着那灶膛里一燃一燃的余烬。④一时,她又讲话了,她问我从哪里来,走过什么地方,哪里的妇女自卫队好,又问我什么时候妇女自卫队再一次检阅。一会儿我才知道,在去年,平山县妇女自卫队检阅的时候,打靶,她是第三名!
(选自孙犁《白洋淀纪事·女人们》,有删改)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的理解,A.小说写“我”与小战士结伴而行,在一个小山村里与“姑娘”邂逅的过程,展示了“姑娘”对生病的“小战士”的深切关爱,表现了女性政治意识的觉醒。 |
B.小说与茹志鹃的《百合花》都以“我”的视角展开叙述,两篇小说中的“我”,不仅都是文本的叙事主体,同时也是故事主体,即故事中的主要角色之一。 |
C.小说中的“姑娘”是淳朴、善良、乐于奉献的群众代表,写她一开始的“踌躇”神情以及她介绍治“打摆子”的迷信方法,使得人物形象更加真实而丰满。 |
D.“红棉袄”是小说中的关键物件,以“红棉袄”为题,含义隽永,“红色”象征生命活力和革命精神,而“棉袄”则象征保护与关爱,象征火热心肠。 |
A.①处小说开篇写风吹草倒、云的沉重以及树叶的焦枯坠落,突出了环境的荒凉、压抑,为下文故事人物的出场做了铺垫。 |
B.②处以天气之“劣”表现人物内心之“忧”,推动故事情节发展,其中“凌”字充分表现了云的力度,给人以威逼感。 |
C.③处写姑娘眼睛“盯住人”,表现她机警、聪慧和善观察,一个问句,更突出了姑娘眼睛的明亮,展现了姑娘的美好形象。 |
D.④处以转述方式集中再现姑娘的讲话内容,并非闲笔,而是主要情节之外的必要补充,意在突出她直率、爽朗的性格特点。 |
4.茹志鹃的《百合花》与本文有诸多相似之处,请从故事框架和主题立意中选取一个角度探究两者的相似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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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的生活情绪
孙犁
有一天早晨,我醒来,天已不早了,对间三槐的母亲已经嗡嗡地纺起线来。这时进来一个少妇在洞口喊:“彩绫,彩绫,出来吧,要去推碾子哩。”
她叫了半天,里面才答应了一声,通过那弯弯长长的洞,还是那样娇嫩的声音:“来了。”接着从洞口露出一顶白毡帽,但下面是一张俊秀的少女的脸,花格条布的上衣,跳出来时,脚下却是一双男人的破棉鞋。她坐下,把破棉鞋拉下来,扔在一边,就露出浅蓝色的时样的鞋来,随手又把破毡帽也摘下来,抖一抖墨黑柔软的长头发,站起来,和她嫂子争辩着出去了。
她嫂子说:“人家喊了这么半天,你聋了吗?”
她说:“人家睡着了么。”
嫂子说:“天早亮了,你在里面没听见晨鸡叫吗?”
她说:“你叫还听不见,晨鸡叫就听见了?”姑嫂两个说笑着走远了。
我想,这就是游击区人民生活的情绪,这个少女在生死交关的时候也还顾到在头上罩上一个男人的毡帽,在脚上套上一双男人的棉鞋,来保持身体服装的整洁。
我见过当敌人来了,女人们惊惶的样子,她们像受惊的鸟儿一样向天空突飞。一天,三槐的二嫂子说:“敌人来了,能下洞就下洞,来不及就得飞跑出去,把吃奶的力量拿出来跑到地里去。”
我见过女人这样奔跑,那和任何的赛跑不同,在她们的心里可以叫前面的、后面的、四面八方的敌人的枪弹射死,但她们一定要一直跑出去,在敌人的包围以外,去找生存的天地。
当她们逃到远远的一个沙滩后面,或小丛林里,看着敌人过去了,于是倚在树上,用衣襟擦去脸上的汗,头发上的尘土,定定心,整理整理衣服,就又成群结队欢天喜地地说笑着回来了。
一到家里,大家像没有刚才那一场出生入死的奔跑一样,大家又生活得那样活泼愉快,充满希望,该拿针线的拿起针线来,织布的重新踏上机板,纺线的摇动起纺车。
而跑到地里去的男人们就顺便耕作,到中午才回家吃饭。
没有人谈论今天生活的得失,或是庆幸没死。在他们看来,死就是死了,没死就是活着,活着就是要欢乐的。
假如要研究这种心理,就是他们看得很单纯,而且胜利的信心最坚定。因为接近敌人,他们更把胜利想得最近,知道我们不久就要反攻了,而反攻就是胜利,最好是在今天,在这一个月里,或者就在今年,扫除地面上的一切悲惨痛苦的痕迹,立刻就改变成一个欢乐的新天地。所以胜利在他们眼里距离最近,而那果实也最鲜明最大。也因为离敌人最近,眼看到有些地方被敌人剥夺埋葬了,但六七年来共产党和人民又从敌人手中夺回来,努力创造了新的生活,因而就更珍爱这个新的生活,对它的长成也就寄托更大的希望。对于共产党的每个号召,领导者的每张文告,也就坚信不移,兴奋地去工作着。
由胜利心理所鼓舞,他们的生活情绪,就是这样。每个人都是这样。村里有一个老泥水匠,每天研究掘洞的办法,他用罗盘、水平器,和他的技术、天才和热情来帮助各村改造洞。一个盲目的从前是算卦的老人,编了许多“劝人方”,劝告大家坚持抗战,他有一首四字歌叫《十大件》,是说在游击区的做人道德的。有一首《地道歌》确像一篇“住洞须知”,真是家传户晓。
最后那一天,我要告别走了,村长和中队长领了全村的男女干部到三槐家里给我送行。游击区老百姓对于抗日干部的热情是无法描写的,他们希望最好和你交成朋友,结为兄弟才满意。
仅仅一个星期,而我坦白地说,并没有能接触广大的实际,我有好几天住在洞里,很少出大门,谈话的也大半是干部。但是我感触了上面记的那些,虽然很少,很简单,想来,仅仅是平原游击区人民生活的一次脉搏的跳动而已。
我感觉到了这脉搏,因此,当我钻在洞里的时间也好,坐在破炕上的时间也好,在菜园里夜晚散步的时间也好,我觉到在洞口外面,院外的街上,平铺的翠绿的田野里,有着伟大、尖锐、光耀、战争的震动和声音,昼夜不息。生活在这里是这样充实和有意义,生活的经线和纬线,是那样复杂、坚韧。生活由战争和大生产运动结合,生活由民主建设和战斗热情结合,生活像一匹由坚强意志和明朗的智慧织造着的布,光彩照人,而且已有七个整年的历史了。
并且在前进的时候,周围有不少内奸特务,受敌人、汉奸、独裁者的指挥,破坏人民创造出来的事业,乱放冷箭。这些事情更激发了人民的智慧和胆量。
有人愿意充实生活,到他们那里去吧。
(节选自《游击区生活一星期》)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彩绫出洞时头上罩着男人的毡帽,脚上套着男人的棉鞋,在非常时期也注意自己的形象。 |
B.敌人来了,来不及下洞的女人们飞跑到地里去,这是危急时刻求得生存的一种方式。 |
C.游击区的百姓接近敌人,他们对生死看得很单纯,也格外珍惜创造的新生活。 |
D.游击区的百姓都希望和抗日干部交成朋友,结为兄弟,好让自己的未来有个依靠。 |
A.文章善抓细节。从“姑嫂说笑”这一生活场景入笔,引出“游击区人民生活的情绪”这一话题。 |
B.文章生活气息浓厚。在躲避敌人扫荡之后,女人们仍能纺线织布,男人们也顺便耕作,富有乡土味。 |
C.文章文风朴实。再现了作者在游击区采访过程中的所见、所闻、所感,没有刻意的雕琢,也没有特别的情感渲染。 |
D.文章具有鲜明的时代色彩。掘洞、战斗、大生产等叙述,表现出游击区人民的智慧和热情,展现了战争年代人民的生活。 |
4.有人认为,本文符合小说“三要素一主旨”的特点。请结合文本对这一观点加以分析。
嘱 咐
孙 犁
水生过了平汉路,天刚大亮。家乡的平原景色,八年不见,并不生疏。这八年,哪里有敌人他就到哪里去。可是不瞒人说,这八年里他也常常想到家。
现在机会来了。他请了假,绕道家里看一下。他悠闲地走着,看看麦地,又看看天,看看周围那像深蓝淡墨涂成的村庄图画。沿途经过的村庄经过八年战争,满身创伤,许多被敌人烧毁的房子,还没有重新盖起来。
黄昏时候,水生走到了自己的村边,他在门口遇见了水生嫂,她正在那里悄悄地关闭那外面的梢门。水生亲热地叫了一声:“你!”
水生嫂一怔,睁开大眼睛,咧开嘴笑了笑,就转过身子去抽抽搭搭地哭了。水生看见她脚上那白布封鞋,就知道父亲准是不在了,心里一阵痛,站了一会没动。
他走进屋里,女人从炕上拖起一个孩子来,含着两眼泪水笑着说:“来,这就是你爹,一天价看见人家有爹,自己没爹,这不现在回来了。”说着已经不成声音。
水生抱了一会儿孩子,女人又安排孩子睡下,孩子睡着了,睡得是那么安静,那呼吸就像泉水在春天的阳光里冒起的小水泡,愉快地升起,又幸福地降落。女人爬到孩子身边去,她一直呆望着孩子的脸。她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孩子,好像不是她生出,不是她在那潮湿闷热的高粱地,在那残酷的“扫荡”里奔跑喘息,丢鞋甩袜抱养大的,她好像不曾在这孩子身上寄托了一切,并且在孩子的身上祝福了孩子的爹:“那走得远远的人,早一天胜利回来吧!一家团聚。”好像她并没有常常在深夜晚醒来,向着那不懂事的孩子,诉说着翻来覆去的话题:
“你爹哩,他到哪里去了?打鬼子去了……他拿着大枪骑着大马……就要回来了,把宝贝放在马上……多好啊!”
现在,丈夫像从天上掉下来一样。她好像是想起了过去的一切,还编排那准备了好几年的话,要向现在已经坐到她身边的丈夫诉说了。
女人笑着问:
“说真的,这八九年,你想起过我吗?”
“想过。”
“怎么想法?”她逼着问。
“临过平汉路的那天夜里,我宿在一家小店,小店里有个鱼贩子是咱们乡亲。我买了一包小鱼下饭,吃着那鱼,就想起了你。”
“我们可常常想你,黑夜白日。”她支着身子坐起来,“你能猜一猜我们想你的那段苦情吗?我们想你,我们可没有想叫你回来。那时候,日本人就在咱村边。可是在黑夜,一觉醒了,我就想:你如果能像天上的星星,在我眼前晃一晃就好了。可是能够吗?”
夜深了,窗户上那块小小的玻璃结起了冰花。
“我们是调来保卫冀中平原的,明天早上就走。今天晚上,我是请假绕道来看望你的。”水生说。
女人呆了,她低下头去,又无力地仄在炕上。过了好半天,她说:“那么就赶快休息休息吧,明天我撑着冰床子去送你。”
鸡叫三遍,女人给水生做了饭吃。这是一个大雾天,地上堆满了霜雪。女人把孩子叫醒,穿得暖暖的,背上冰床,锁了梢门,送丈夫上路。
在河边,他们上了冰床。女人轻轻地跳上冰床子后尾,像一只雨后的蜻蜓爬上草叶。轻轻用杆子向后一点,冰床子前进了。大雾笼罩着水淀,只有眼前几丈远的冰道可以望见。河两岸残留的芦苇上的霜花飒飒飘落,人的衣服立时变成银白色。冰床像飞一样前进,她的脸冻得通红,嘴里却冒着热气。小小的冰床像离开了强弩的箭,推起的冰屑,在它前面打起团团的旋花。前面有一条窄窄的水沟,水在冰缝里汹汹地流,她只说了一声“小心”,两脚轻轻地一用劲,冰床就像受了惊的小蛇一样,抬起头来,窜过去了。
水生警告她说:
“你慢一些,疯了?”
女人擦一擦脸上的冰雪和汗,笑着说:
“同志!我们送你到战场上去呀,你倒说慢一些!”
冰床跑进水淀中央,这里是没有边际的冰场。太阳从冰面上升出来,冲开了雾,形成一条红色的胡同,扑到这里来,照在冰床上。女人说:
“爹活着的时候常说,水生出去是打开一条活路,打开了这条活路,我们就得活,不然我们就活不了。八年,他老人家焦愁死了。国民党反动派又要和日本一样,想来把我们活着的人完全逼死!”
“你应该记着爹的话,向上长进,不要为别的事情分心,好好打仗。八年过去了,时间不算不长。只要你还在前方,我等你到死!”
在被大雾笼罩、杨柳树环绕的丁家坞村边,水生下了冰床。他望着呆呆站在冰上的女人说:
“你们也到村里去暖和暖和吧。”
女人忍着眼泪,笑着说:
“快去你的吧!我们不冷。记着,好好打仗,快回来,我们等着你的胜利消息。”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A.小说从水生的视角,描写他回家途中所见到的村庄的情景,侧面控诉了日寇的侵略暴行给中国人民造成的伤害。 |
B.水生嫂拷问水生是否想念自己,话语不多,却真切自然地流露出一个与丈夫分离八年的农家女子对丈夫的一往情深。 |
C.当水生告诉妻子明天早上就走时,水生嫂仄在炕上,半晌无言,静默的画面贮满她对丈夫的不舍和分离在即的委屈。 |
D.“同志!我们送你到战场上去呀,你倒说慢一些!”这带有调侃性质的话语,表明水生夫妇是一对志同道合的革命战友。 |
A.文中“一天价”“冰床子”“焦愁”等方言俚语的运用,使作品带有浓厚的地域色彩,也反映出作者熟悉冀中平原农村的生活。 |
B.小说善用细节描写表现人物心理。如,水生嫂听到丈夫喊她后,瞬间的一怔一笑一哭,传神地折射出水生嫂复杂微妙的内心世界。 |
C.“像一只雨后的蜻蜓爬上草叶”“像离开了强弩的箭”,比喻手法的运用,生动形象地表现了水生嫂操控冰床子动作的娴熟轻快。 |
D.小说描写水生夫妇八年离别、一夜团聚和再次送别的情景,情节曲折,在一波三折中将主人公情感的波涌和起伏表现得酣畅淋漓。 |
4.孙犁善于用“诗意美”的笔致来表现艰苦的战争生活,与血火浸淬的现实形成巨大反差。请简要说明这种“诗意美”在本文中的表现。
山地回忆
孙犁
从阜平乡下来了一位农民代表,参观天津的工业展览会。我们是老交情,快有十年不见面了。临走的时候,我一定要送点东西给他,我想买几尺布。
为什么我偏偏想起买布来?因为他身上穿的还是那样一种浅蓝的土靛染的粗布裤褂。这种蓝的颜色,使我想起在阜平度过的三年战斗的岁月。
阜平的天气冷,山地不容易见到太阳。那里不种棉花,我刚到那里的时候,老大娘们手里搓着线锤。很多活计用麻代线,连袜底也是用麻纳的。
就是因为袜子,我和这家人认识了,并且成了老交情。那是个冬天,该是一九四一年的冬天,我打游击打到了这个小村庄,情况缓和了,部队决定休息两天。我每天到河边去洗脸。有一天早晨,刮着冷风,只有一抹阳光,黄黄的落在河对面的山坡上。我登在石头上,砸开冰口,正要洗脸,听见在下水流有人喊:
“你看不见我在这里洗菜吗?洗脸到下边洗去!”
这样冷天,我来砸冰洗脸,反倒妨碍了人。心里一时挂火,就也大声说:
“离着这么远,会弄脏你的菜!”
洗菜的人也恼了,说:
“菜是下口的东西呀!你在上流洗脸,为什么不脏?”
我站立起来转过身去,才看见洗菜的是个女孩子,也不过十六七岁。风吹红了她的脸,象带霜的柿叶,水冻肿了她的手,象上冻的红萝卜。她穿的衣服很单薄,就是那种蓝色的破袄裤。
十月严冬的河滩上,敌人往返烧毁过几次的村庄的边沿,在寒风里,她抱着一篮子水沤的杨树叶,这该是早饭的食粮。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时心平气和下来。我说:
“我错了,我不洗了,你在这块石头上来洗吧!”
她冷冷地望着我,过了一会儿才说:
“你刚在那石头上洗了脸,又叫我站上去洗菜!”
我笑着说:
“你看你这人,我在上水洗,你说下水脏,现在叫你到上水来,我到下水去,你还说不行,那怎么办哩?”
“怎么办,我还得往上走!”
她说着,扭着身子逆着河流往上去了。登在一块尖石上,把菜篮浸进水里,把两手插在袄襟底下取暖,望着我笑了。
“什么时候,才能打败鬼子?”女孩子望着我,“我们的房,叫他们烧过两三回了!”
“也许三年,也许五年,也许十年八年。可是不管三年五年,十年八年,我们总是要打下去。”
“光着脚打下去?”女孩子转脸望了我脚上一下,就又低下头去洗菜了。
我一时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就问:
“你说什么?”
“说什么?”女孩子也装没有听见,“我问你为什么不穿袜子,脚不冷吗?不会求人做一双?”
“哪里有布呀?就是有布,求谁做去呀?”
“我给你做。”女孩子洗好菜站起来,“我家就住在那个坡子上,”她用手一指,“你要没有布,我家里有点,还够做一双袜子。”
她端着菜走了,我看了看我那只穿着一双“踢倒山”的鞋子,冻得发黑的脚,一时觉得我对于面前这山,这水,这沙滩,永远不能分离了。
第五天,我穿上了新袜子。
女孩子的父亲计划贩红枣到曲阳去卖。上级允许我帮老乡去作运输,每天打早起,我同大伯背上一百多斤红枣,顺着河滩,爬山越岭,送到曲阳去。女孩子早起晚睡给我们做饭,饭食很好。一天,大伯说:
“同志,你知道我是沾你的光吗?”
“怎么沾了我的光?”
“往年,我一个人背枣,我们妞儿是不会给我吃这么好的!”
我笑了。女孩子说:
“沾他什么,他穿了我们的袜子,就该给我们做活了!”
又说:
“你们跑了快半月,赚了多少钱?”
我们一同数了票子,一共赚了五千多块钱,女孩子说:
“够了。”
“够干什么了?”大伯问。
“够给我买张织布机子了!”
我们到了曲阳,把枣卖了,就去买了一架机子。大伯不怕多花钱,一定要买一架好的,把全部盈余都用光了。我们分着背了回来,累的浑身流汗。
这一天,这一家人最高兴。这像要了几亩地,买回一头牛。
以后,女孩子就学习纺织的全套手艺了:纺,拐,浆,落,经,镶,织。
当她卸下第一匹布的那天,我出发了。从此以后,我走遍山南塞北,那双袜子,整整穿了三年也没有破绽。
我同大伯一同到百货公司去买布,送他和大娘一人一身蓝士林布,送给女孩子一身红色的。大伯没见过这样鲜艳的红布,对我说:
“多买上几尺,再买点黄色的!”
“干什么用?”我问。
“这里家家门口挂着新旗,咱那山沟里准还没有哩!你给了我一张国旗的样子,一块带回去,叫妞儿给做一个,开会过年的时候,挂起来!”
1949年12月
(选自《白洋淀纪事》,有删改)
【注】踢倒山:旧时山区农村常穿老式布鞋。
1.下列对文章思想内容的理解和分析,不正确的一项是( )
A.“我”想给一位从阜平乡下来的农民代表买几匹布带回家,是因为当年他家给予了自己与八路军慷慨帮助。 |
B.“我”对女孩的斥责虽心生怒火,但考虑到八路军战士应该与百姓搞好关系,于是对女孩便心平气和起来。 |
C.“敌人往返烧毁过几次的村庄”一句,直接揭示出日本侵略者的残暴与生活在日本侵占区人民的苦难环境。 |
D.女孩为“我”做新袜,大伯用贩红枣的全部盈余为妞儿“买张织布机”,显示出人民对八路军抗日的拥护。 |
A.小说以回忆的方式叙述故事,故事的回忆由从阜平乡下来的农民代表的穿着引发,回忆结束后又回到故事起点接续叙述。 |
B.小说以故事情节的连贯、缜密和完整取胜,通过激烈的矛盾冲突来刻画人物形象,充分体现了中国传统小说的艺术结构。 |
C.结尾部分写“我”同大伯到百货公司去买布,与开头写“我”买布的想法遥相呼应,这样写使小说结构紧凑,首尾圆合。 |
D.小说善用白描笔法,对环境与人物只是简单的勾勒,叙事也只在朴素的对话中展开,但却清新质朴,具有浓郁生活气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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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头树荫之下,十几人围成一圈,有人喊撑士,有人嚷飞相,有人摇头,有人微笑。对弈者各坐马扎;棋盘左蹲一二人,右蹲一二人;站在他们身后的双手撑膝,肩膀俯下;最外层的则努力伸长身体,伸长脖子。对阵二人一位白发无须,一位白须无发。白发者穿白色T恤,面色白净。白须者套二股筋背心,肩膀黑如皂铁。人堆之中,①一白一黑,便如太极双鱼之目。众人或纸扇轻摇,或芭蕉猛挥,聊胜于无,难解桑拿闷热。
二人仿佛石佛,不动不摇坐如钟,任凭周遭聒噪,半天不走一步。旁边就有人耐不住,高叫起来:“老陶,你在法院就这样断官司呀?娃都生出来了!”又有人叫:“茅坑,别占个茅坑不拉屎!”老陶不应,“茅坑”也不应。不知道哪个是法官,哪个又是“茅坑”。围观者渐觉无趣,走去三两人,空隙处又填进两三人。远远的东北方向,乌云如墨。
半晌走动一步,马上招来一片骂声——眼见对方不听劝,偏往坑里跳,②此恨绵绵无绝期,转而对另一方大叫:“跳马!妗子改嫁——没救(舅)了!”谁知道这一位也如同聋子。对面一位参谋接过着儿来,破了这个必杀技,于是两个支着儿的比比画画,在半空中下起了盲棋,唇来舌往,兵来将挡,终于下成一盒糨糊,彼此不服气,最后好像都赢了,无语观棋,音乐声渐近,洒水车徐徐驶来,围观者纷纷躲开,好心人提醒当局者,但两人分明已入定,坚如磐石,岿然不动,水柱贴地面扫射而过,“黑白双佛”的鞋面裤脚遍布泥点。观棋者复又聚拢,太极双鱼依旧。乌云渐近,但闻雷声隐隐,树叶纹丝不动。
有人掏出烟来,左右让一让,自己点着了,猛吸几口,连烟雾带牢骚一块儿喷出来:“这是第三根了,这盘棋才兑了两个卒,马换了个炮!”另一位说:“我都撒了两泡尿了,年前看来下不完了!”两个人东拉西扯,忽听啪地一响,低头一看,又落一子。又抽几口烟,隔了半晌,一拍大腿:“好棋!”太极圈内无不纳闷儿好从何来。忽有人叫:“不好!雨来了!”众人抬头看时,只见树叶舞动,天空电光一闪一闪,雷声隆隆,更要命的是,不远处黄尘如山,上掩乌云,下压地面,吞楼房,湮街道,滚滚而来!便如鸟雀群中丢了个爆竹,观棋诸君霎时间跑了个精光!③太极双鱼游入大海,单剩两只“鱼眼”钉在原地。终于有个发小不忍心,来扯两个老头子,扯这个这个甩胳膊,扯那个那个甩胳膊,再扯再甩,发小骂一句:“还把木头疙瘩当成真枪真炮使了!死了我给你们开追悼会!”一顿足,如飞而去。
只见这风,有如半空里藏着一个要吃唐僧肉的妖怪,通天扯地,飞沙走石,顶风难行,顺风能飞!大树折枝断叶,小树倾斜,几欲被连根拔起!沿街来不及收拾起来的塑料桌椅,跌跌撞撞飞起来,如风筝般在半空中与塑料袋共舞,一家商店六七米长的招牌被从上往下撕下来,垂在门窗上招展飘摇,噼里啪啦的玻璃碎裂声不绝于耳。好似火星撞了地球,④一阵风暴刮走了大小车辆,刮走了行人小贩,刮走了猫狗鸦雀,甚至刮走了声音和空气,一切突然间静下来,定睛一看,街头拐角处还有一样东西没刮走:那两只“太极鱼眼”仍然钉在那儿!两人皆蹲伏于地,白发变黄发,怒发冲冠;白须变黄须,如猬毛磔。马扎“端坐”在路中绿化带里。奇就奇在两个老头儿之间多了座建筑——一圈砖头瓦块压住棋盘,围成四四方方一座城池,里面两军对垒,将帅分守楚汉,阵式俨然,似有杀伐之声倏忽而出!
风是雨的头。风势稍歇,雨如黄豆,落地开花,噼啪作响;瞬间而成片,如万马奔腾;又过片刻,雨声没有了点,没有了片,成为一个整体,充斥宇宙间,包裹了地球万物,似乎伸手即可触及,一吸便入肺间。电光闪耀如群蛇,霹雳如在头顶炸响,摄人魂魄!半个小时过去,雨势渐弱,街道成了河川,黄水滚滚滔滔。宛如刚洗过的街头,仍杵着两个浑身流水的老头儿!白发雪白,贴在头皮上,如戴白帽;白须亦雪白,须梢收拢,水流如注,顺须而下。
两个年轻人撑着伞跑来了,看来是俩老头儿的子女,再劝老头儿也不走。无人敢动他们的将军大炮,站在白须者身后的女孩流着眼泪,站在白发者身后的男孩跳脚大叫打着电话。一会儿,一辆救护车呜哇呜哇闪着蓝灯开过来,把两个老头儿全都抬上车,又闪着蓝灯呜哇呜哇开走了。
一个在店铺里避雨的老头儿咋舌摇头:“这俩老家伙,都上过朝鲜战场呢!”
【注】①猬毛磔:刺猬的刺毛纷纷张开。磔(zhé):纷张。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的理解,A.乌云由远而近,雷声由隐隐而隆隆,风通天扯地,飞沙走石,明面呈现天气恶劣之势,实暗寓双方棋势的激烈。 |
B.两位老人将棋子看作生命般重要,暴风狂沙之中,他们用一圈砖头瓦块压住棋盘,围成四四方方一座城池来保护棋子。 |
C.对两位对弈的老者而言,棋场即战场,棋手即战士,他们对弈不仅是技术的比拼,更是意志的比拼。 |
D.文中写了众多围观者、俩老头儿的子女、避雨的老头等人,采用的是烘托手法,从侧面突出了两位老人的形象。 |
A.句①写出了两位老人的肤色差异,而“如太极双鱼之目”的比喻又暗示棋局最后谁也赢不了谁。 |
B.句②引用了白居易的著名诗句,从围观者角度写出了他们的心理,恨下棋的一方不听劝,下出了臭招。 |
C.句③中“游入大海”以形象的比喻写两位老人没了围观者之后的自由感,一个“钉”字毕显对阵之激烈。 |
D.句④四个“刮走了”呈递进之势,极写风暴之猛烈,又为下文暴风刮不走两只“太极鱼眼”蓄势。 |
4.根据情节内容,尝试为两位老人写一则人物短评。
文本一:
碑
孙犁
赵庄村南有三间土坯房,一圈篱笆墙,面临着滹沱河,那是赵老金的家。
自从敌人在河南岸安上炮楼,老人整天到河边去,有鱼没鱼,就在这里呆一天。看看天边的山影,看看滹沱河从天的边缘那里白茫茫地流下来,像一条银带,在赵庄的村南曲敛了一下,就又奔到远远的东方去了。
“五一”以后,这里一向是常住八路军和工作人员的。这些日子,每逢赵老金睡下了,母亲和女儿小菊到了东间,把窗户密密地遮起来,一盏小小的菜油灯挂在机子的栏杆上,女儿登上机子,母亲就纺起线来。
现在是九月底的天气,夜深了,河滩上起了风,听见沙子飞扬的声音,窗户也呼打呼打的响。屋里是纺车嗡嗡和机子挺拍挺拍的合奏。
母亲忽然听见窗户上啪啪地响了两下,她停了一下纺车,以为是风吹的,就又纺起来。立时又是“啪啪啪”的三下,这回是这么清楚,连机子上的女儿也听见了,转眼望着这里。
母亲把耳朵贴到窗纸上去,外面就有这么一声非常清楚、熟悉又亲热的声音:
“大娘!”
“咳呀!李连长来了!”母亲一下就出溜下炕来,把纺车也带翻了。女儿又惊又喜地把机子停止,两手接着柱板,嘱咐着母亲:“你看你,小心点。”母亲摘下灯来,到外间去开了门,老李一闪进来,随手又关了门,说:“大伯在家吗?”
“在家里。干什么呀,这么急?”
“我们有十几个人要过河,河里涨了水,天气又凉不好浮。看见河边有一只小船,我们又不会驶,叫起大伯来帮帮忙。”
小菊听着,连忙从机子上下来到西间去了。
“十几个人?他们哩?”大娘问。
“在外边。我是跳墙进来的。”老李说。
“那你就快点吧!”大娘向着西间喊了一声。
“来了。走吧,同志。”老金已经穿好衣服,在外间等候了。
大娘掩好门,回到屋里,和女儿坐在炕上。她听着,河滩里的风更大了,什么声音也听不见。风杀了,一股寒气从窗子里透进来。
老金回来,他的胡子和鬓角上挂着一层霜雪。他很忧愁地说:“变天了,赶上了这么个坏天气!要是今黑间封了河,他们就不好过来了。”
一家三口,惦记着那十几个人,放心不下。
早晨,天没亮,大娘就去开了门。满天满地霜雪,草垛上、树枝上全挂满了。树枝垂下来,霜花沙沙地飘落。
当大娘正要转身回到屋里的时候,在河南边响起一梭机枪。这是一个信号,平原上的一次残酷战斗开始了。
机枪一梭连一梭,响成一个声音。中间是清脆沉着的步枪声。一家人三步两步跑到堤埝上,朝南望着。
赵老金忘记了那飞蝗一样的子弹,探着身子望着河那边。他看见那一小队人退到了河边。当他们一看出河里已经结了冰,中间的水又是那么凶的时候,微微踌躇了一下。但是立刻就又转过身去了,他们用河岸作掩护,开始向三面的敌人疯狂地射击。老金看见就在那烟火里面,这一小队人钻了出来,先后跳到河里去了。
他们跳进结冰的河里,用枪托敲打着前面的冰,想快些扑到河中间去。但是腿上一阵麻木,心脏一收缩,他们失去了知觉,沉下去了。
老金他们冒着那么大的危险跑到河边,也只能救回来两个战士。他们那被水湿透的衣裳,叫冷风一吹,立时就结成了冰。
“你们昨晚上过去了多少人?”
“二十个。就剩我们两个人了!”战士们说。
“老李呢?”
“李连长死在河里了。”
这样过了两天,天气又暖和了些。太阳很好,赵老金吃过午饭,一句话也不说,就到河边去了。他把网放在一边,坐在沙滩上抽一袋烟。河边的冰,叫太阳一照,乒乓地响,反射着太阳光,射得人眼花。老金往河那边望过去,小麦地直展到看不清楚的远地方,才是一抹黑色的树林,一个村庄,村庄边上露出黄色的炮楼。老金把眼光收回来。他好像又看见那一小队人从这铺满小麦的田地里渡过来,纵身到这奔流不息的水里。
他站立起来,站到自己修好的一个小坝上去。他记得很清楚,那两个战士是从这个地方爬上岸来的。他撒下网去,他一网又一网地撒下去,慢慢地拉上来,每次都是叹一口气。
他在心里祝告着,能把老李他们的尸首打捞上来就好了,哪怕打捞上一支枪来呢!几天来只打上一只军鞋和一条空的子弹袋。就这点东西吧,他也很珍重地把它们铺展开晒在河滩上。
这些日子,大娘哭得两只眼睛通红。小菊却是一刻不停地织着自己的布,她用力推送着机子,两只眼狠狠地跟着那来往穿送的梭转。她用力踏着蹬板,用力卷着布。
有时她到河岸上去叫爹吃饭,在傍晚的阳光里,她望着水发一会呆,她觉得她的心里也有一股东西流走了。
老头固执得要命,每天到那个地方去撒网。一直到冬天,要封河了,他还是每天早晨携带一把长柄的木锤,把那个小鱼场砸开,“你在别处结冰可以,这地方得开着!”于是,在冰底下憋闷一夜的水,一下就冒了上来,然后就又听见那奔腾号叫的流水的声音了。这声音使老人的心平静一些。他轻轻地撒着网。他不是打鱼,他是打捞一种力量,打捞那些英雄们的灵魂。
那浑黄的水,那卷走白沙又铺下肥土的河,长年不息地流,永远叫的是一个声音,固执的声音,百折不回的声音。站立在河边的老人,就是平原上的一幢纪念碑。
一九四六年春于冀中(有删改)
文本二:
她们向荷花淀里摇,最后,努力的一摇,小船窜进了荷花淀。几只野鸭扑楞楞飞起,尖声惊叫,掠着水面飞走了。就在她们的耳边响起一排枪声!
整个荷花淀全震荡起来。她们想,陷在敌人的埋伏里了,一准要死了,一齐翻身跳到水里去。渐渐听清楚枪声只是向着外面,她们才又扒着船帮露出头来。她们看见不远的地方,那宽厚肥大的荷叶下面,有一个人的脸,下半截身子长在水里。荷花变成人了?那不是我们的水生吗?又往左右看去,不久各人就找到了各人丈夫的脸,啊!原来是他们!
但是那些隐蔽在大荷叶下面的战士们,正在聚精会神瞄着敌人射击,半眼也没有看她们。枪声清脆,三五排枪过后,他们投出了手榴弹,冲出了荷花淀。
手榴弹把敌人那只大船击沉,一切都沉下去了。水面上只剩下一团烟硝火药气味。战士们就在那里大声欢笑着,打捞战利品。他们又开始了沉到水底捞出大鱼来的拿手戏。他们争着捞出敌人的枪支、子弹带,然后是一袋子一袋子叫水浸透了的面粉和大米。水生拍打着水去追赶一个在水波上滚动的东西,是一包用精致纸盒装着的饼干。
(《荷花淀》节选)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文本一讲述了赵庄村普通村民赵老金帮助八路军战士渡河,战士们被敌军围堵,大多命丧冰河,赵老金执著打捞战士遗体遗物的故事。 |
B.文本一中母女俩夜间纺线前“把窗户密密地遮起来”,母亲“把耳朵贴到窗纸上”等细节照应上文“敌人在河南岸安上炮楼”,暗示形势紧张。 |
C.文本一中滹沱河是贯穿小说的物象,结尾处“永远叫的是一个声音,固执的声音,百折不回的声音”寄寓的是击退敌军的决心和信心。 |
D.文本二中,一场激烈的伏击战,发生在清香四溢、色彩鲜艳的荷花淀里,发生在妇女们探望丈夫的归途中,这种战争环境充满诗情画意。 |
A.文本一精心穿插多处环境描写,比如“树枝垂下来,霜花沙沙地飘落”就既写出了天气的恶劣,也表露出大娘担忧战士的沉重心情。 |
B.文本一两次写战士们跳进冰河的场景,一实一虚,强化了八路军战斗的艰苦和牺牲的悲壮,表现了赵老金的悲痛之情。 |
C.文本二中作者不是用一般小说的写法而是通过女主人们的所见所闻来写战斗,语言朴素无华,清丽畅达,富有浓郁的乡土气息。 |
D.文本二中女人们各自寻找丈夫的脸、战士们沉到水底捞战利品等生动的细节描写,渲染了战斗胜利后欢乐的气氛,使小说充满了生活气息。 |
4.有评论认为《碑》是孙犁小说中具有艺术个性的一篇,它不同于以《荷花淀》为代表的清新明快的审美特征,而展现出一种符合战争残酷性的凝重悲壮的艺术风格。你是否认同这一观点?请结合文本一、文本二说明理由。
好孩子
吕斌
嘭嘭嘭,有人敲门。
陈小东睁开眼睛,看见窗户上有了亮光。他连忙从炕上爬起来,走过去拉开门。门外站着个老大爷,眼神里透着愤怒、焦急,说:“有人偷我家牛粪。”
陈小东脑子清醒了一些,这是他到这个派出所遇到的第一个案子。他问:“你家住在哪儿?”
老大爷说:“就在西边。”
陈小东问:“啥时候丢的?”
老大爷说:“不知道,早晨起来看见粪少了。”
所长去县局开会,王敏娜和李宝庆虽然住在乡政府所在的这个村,但八点半来上班。现在才五点多。陈小东说:“你领着我去看看。”回身锁了门,跟着老人走出乡政府院子。
老人腿脚不好使,走路一瘸一拐。牛粪是这一带农民的主要烧柴,这样一个年迈的老人丢了牛粪,冬天可怎么过!走到村西头,老人指指前面说:“这就是我家的牛粪。”
大门口前左侧有个榆树棍子扎成的障子,装着牛粪,一边陷了一个大坑,少了大约一驴车粪。大门口坐着一个老太太,愤怒地对陈小东说:“老头子捡了一夏天和一秋天的粪,才捡了这么多,不知道哪个没良心的一下子偷走了那么多!”
陈小东刚大学毕业,当警察不久,还有点像个孩子,却对破这个案子很有信心,他脑海里出现了在警察学院学过的痕迹学。他说:“二老放心,我一定找到这个人,让他把偷你们家的粪送回来!”
两位老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但见这个新来的年轻人说得坚决,又有了些许安慰。
陈小东仔细观察地上的痕迹,这是一辆当地农民常用的毛驴车,是两头驴,一个男人的脚印。他跟随着印迹走出村庄。印迹上了石子铺面的公路,就看不清了。陈小东顺着公路朝南边望,四里地处是鲍家店,再远处是县城。他思量,虽然冬天临近,县城南边的人时常来这边买牛粪,有顺手牵羊的可能,可是,远处来买牛粪的人都是开着汽车的。这是驴车的印迹,应该是附近的人干的,那么,这个人很可能就是鲍家店的。
他顺着公路朝鲍家店走,边走边想,抓住这个人不但要他把牛粪送回来,还要拘留他,最次也要罚款。又想起他到局里报到时,局长对他说:“那个乡地处边远,你到那里一定要把老百姓的安危放在第一位,也要关心爱护老百姓。”他愉快地说:“我家就住那一带,小时候常到那个乡捡粪割草,对那一带的风土人情很熟悉。”
陈小东顺着公路走到鲍家店,进了村街,边走边望村街两旁的人家,不久就看见一个院子里停着一辆驴车,两头驴拴在车轱辘上,两间砖平房的窗户前堆放着牛粪,显然是新卸下的。陈小东一阵激动,案子破了!
他走进外屋,看见东屋站着一个男人,背对着门口正在看电视,电视里播放的是黄梅戏,男人听见声音转过身来,吓了陈小东一跳。他穿得很肮脏,脸上有厚厚的污垢。陈小东认出来了,这人应该叫王荣,外号王傻子。他来所里报到时,所长介绍全乡情况,提到过这村有个王傻子,脑袋有些问题,谁家的东西都拿,谁家的活儿都干,谁家的饭都吃,是个吃国家救济的独身户。
陈小东事先想好的询问技巧一下子全乱了套,于是他直截了当地问:“院子里的粪是你偷来的吧?”
男人理直气壮地说:“谁偷来?是我拉来的!”
陈小东顺嘴说:“那不是一样吗!你凭啥拉人家的粪?”
男人说:“冬天我没有粪烧,不去拉一车咋整!”
陈小东想给他讲,你偷了老人的粪,他们怎么过冬……可是,跟他讲道理,和跟木头讲道理有啥两样!
处罚这样一个傻子没有意义,拉走粪也不可能,这个男人也需要救济,可不拉走粪怎么向两位老人交代?他看看窗外,院子里的驴车上有捡粪用的背筐,他有了主意,对男人说:“我借你驴车用一上午,行吧?”
男人说:“驴车在院子里,你用去吧!”
陈小东到院子套上驴车,赶着走出了村庄,下了公路,让驴车在草地上走,他背着背筐捡粪,捡好一筐就倒进驴车里。
傍中午的时候,陈小东赶着驴车到了老人家门前,两位老人欣喜地走了过来。陈小东说:“粪给你们拉回来了,是鲍家店的王傻子偷去了。”
老大爷一愣,说:“早知道是他偷的,就不要了。”
陈小东说:“没关系,我给他送车回去的时候,顺便捡一车粪送去。”
老大爷眼里有了泪水,嘴唇哆嗦着说:“你,你真是个好孩子……”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写老大爷报案时“眼神里透着愤怒、焦急”,又写老太太“愤怒地对陈小东说”,可见牛粪对他们日常生活的重要性。 |
B.小说写“两位老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可见他们对陈小东的话有所怀疑,这也从侧面反映了当地警察常常办案不力的状况。 |
C.小说写王傻子“穿得很肮脏,脸上有厚厚的污垢”,说明他独身一人,生活上无人照料,这也是促使陈小东转变念头的原因。 |
D.小说写老大爷得知牛粪是王傻子偷去的后,反应是“一愣”,又说早知道是他偷的就不要了,从中可以看出人们对王傻子的同情。 |
A.小说通过陈小东之眼,描写“老人腿脚不好使,走路一瘸一拐”,这既是为了暗示他捡牛粪的不容易,也间接表现了陈小东对他的同情。 |
B.小说写陈小东刚参加工作不久,“还有点像个孩子”,这就为结尾老大爷称他为“好孩子”做了铺垫,使结尾的称呼不至于突兀,自然可信。 |
C.小说注重心理描写,通过陈小东的所思所想,真实、细腻地展示了人物的心路历程,更好地揭示出人物的性格特点,也推动了情节的发展。 |
D.小说讲述了一个新参加工作的民警“破案”的故事,故事并不复杂,涉及的人物很少,但由于作者善于叙事,因而情节曲折,扣人心弦。 |
4.本文以“好孩子”为题,有哪些作用?请结合全文简要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