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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赏家
汪曾祺
全县第一个大画家是季匋民,第一个鉴赏家是叶三。
叶三是个卖果子的。他这个卖果子的和别的卖果子的不一样。他专给大宅门送果子。他的果子不用挑,个个都是好的。叶三卖果子从来不说价,买果子的人家也总不会亏待他。他经常出外,出去买果子比他卖果子的时间要多得多。他也很喜欢到处跑。四乡八镇,哪个园子里,什么人家,有一棵什么出名的好果树,他都知道,而且和园主打了多年交道,熟得像是亲家一样了。
立春前后,卖青萝卜。“棒打萝卜”,摔在地下就裂开了。杏子、桃子下来时卖鸡蛋大的香白杏,白得像一团雪,只嘴儿以下有一根红线的“一线红”蜜桃。端午前后,枇杷。夏天卖瓜。七八月卖河鲜:鲜苓、鸡头、莲蓬、花下藕。卖马牙枣,卖葡萄。重阳近了,卖梨:河间府的鸭梨、莱阳的半斤酥,还有一种叫做“黄金坠子”的香气扑人个儿不大的甜梨。菊花开过了,卖金橘,卖蒂部起脐子的福州蜜橘。入冬以后,卖栗子、卖山药、卖百合、卖碧绿生鲜的檀香橄榄。
不少深居简出的人,是看到叶三送来的果子,才想起现在是什么节令了的。
叶三卖了三十多年果子,他的两个儿子都成人了。
这年是叶三五十岁整生日,一家子商量怎么给老爷子做寿。老大老二都提出爹不要走宅门卖果子了,他们养得起他。
叶三有点生气了:
“嫌我给你们丢人?有一个卖果子的老爹,不好看?”
儿子连忙解释:
“不是的。你老人家岁数大了,老在外面跑,风里雨里,水路旱路,做儿子的心里不安。”
“我跑惯了。我给这些人家送惯了果子。就为了季四太爷一个人,我也得卖果子。”
季四太爷即季匋民。他大排行是老四,城里人都称之为四太爷。
“你们也不用给我做什么寿。你们要是有孝心,把四太爷送我的画拿出去裱了,再给我打一口寿材。”这里有这样一种风俗,早早就把寿材准备下了,为的讨个吉利:添福添寿。于是就都依了他。
叶三还是卖果子。
他真是为了季匋民一个人卖果子的。他给别人家送果子是为了挣钱,他给季匋民送果子是为了爱他的画。
季匋民有一个脾气,一边画画,一边喝酒。喝酒不就菜,就水果。画两笔,凑着壶嘴喝一大口酒,左手拈一片水果,右手执笔接着画。画一张画要喝二斤花雕,吃斤半水果。
叶三搜罗到最好的水果,总是首先给季匋民送去。
季匋民每天一起来就走进他的小书房——画室。叶三不须通报,就提着、捧着他的鲜果走进去。
他给季匋民送果子,一来就是半天。他给季匋民磨墨、漂朱膘、研石青石绿,抻纸。季匋民画的时候,他站在旁边很入神地看,专心致意,连大气都不出。有时看到精彩处,就情不自禁的深深吸一口气,甚至小声地惊呼起来,凡是叶三吸气、惊呼的地方,也正是季匋民的得意之笔。季匋民从不当众作画,他画画有时是把书房门锁起来的。对叶三可例外,他很愿意有这样一个人在旁边看着,他认为叶三真懂,叶三的赞赏是出于肺腑,不是假充内行,也不是谄媚。
季匋民最讨厌听人谈画。他很少到亲戚家应酬。实在不得不去的席间,他也是一到,喝半盏茶就道别。因为席间必有一些假名士高谈阔论。因为季匋民是画家,这些名士就特别爱在他面前评书论画,借以卖弄自己高雅博学。季匋民听了,实在难受。
但是他对叶三另眼相看。
季匋民最佩服李复堂。他认为扬州八怪里李复堂功力最深,大幅小品都好,而且不装模作样,没有江湖气。有一天叶三给他送来四开李复堂的册页,使季匋民大吃一惊:这四开册页是真的!季匋民问他是多少钱买的,叶三说没花钱。他到三垛贩果子,看见一家的橱柜的玻璃里镶了四幅画,——他在四太爷这里看过不少李复堂的画,能辨认,他用四张“苏州片”跟那家换了。“苏州片”花花绿绿的,又是簇新的,那家还很高兴。
叶三只是从心里喜欢画,他从不瞎评论。季匋民画完了画,钉在壁上,自己负手远看,有时会问叶三,叶三大都能一句话说出好在何处。
季匋民画了一幅紫藤,问叶三。
叶三说:“紫藤里有风。”
“唔!你怎么知道?”
“花是乱的。”
“对极了!”
季匋民提笔题了两句词:
“深院悄无人,风拂紫藤花乱。”
季匋民最爱画荷花。他画的都是墨荷。
有一天,叶三送了一大把莲蓬来,季匋民一高兴,画了一幅墨荷,好些莲蓬。画完了,问叶三:“如何?”
叶三说:“四太爷,你这画不对。”
“不对?”
“‘红花莲子白花藕’。你画的是白荷花,莲蓬却这样大,莲子饱,墨色也深,这是红荷花的莲子。”
“是吗?我头一回听见!”
季匋民于是展开一张八尺生宣,画了一张红莲花,题了一首诗:
红花莲子白花藕,果贩叶三是我师。
惭愧画家少见识,为君破例著胭脂。
季匋民送了叶三很多画。——有时季匋民画了一张画,不满意,团掉了。叶三捡起来,过些日子送给季匋民看看,季匋民觉得也还不错,就略改改,加了题,又送给了叶三。季匋民送给叶三的画都是题了上款的。季匋民给他起了个字,叫泽之。送给叶三的画上,“泽之三兄雅正”。有时径题“画与叶三”。季匋民还向他解释:以排行称呼,是古人风气,不是看不起他。
有时季匋民给叶三画了画,说:“这张不题上款吧,你可以拿去卖钱,——有上款不好卖。”叶三说:“题不题上款都行。不过您的画我不卖。”
“不卖?”
“一张也不卖!”
他把季匋民送他的画都放在他的棺材里。
十多年过去了。
季匋民死了。叶三已经不卖果子,但是他四季八节,还四处寻觅鲜果,到季匋民坟上供一供。
后来叶三死了。他的儿子遵照父亲的遗嘱,把季匋民的画和父亲一起装在棺材里,埋了。
一九八二年二月二十八日
(有删改)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本文从叶三卖果写起,再到写叶三拒绝儿子的请求,坚持给季四爷送果,由此引出二人平实坦诚的知己之交。 |
B.季匋民最讨厌听人谈画且很少应酬,但对叶三另眼相看,体现出他率性而为的名士风范,也衬托出叶三的鉴赏功力和真诚态度。 |
C.叶三能看出季匋民所画墨荷不妥,不仅与其果贩的身份相符合,也体现出他敏锐的观察力与独到的鉴赏力。 |
D.本文为读者展现了叶三和季匋民的友谊,而结尾处季匋民的画和叶三一起被埋,有价值的东西被毁灭,带有浓厚的悲剧意味。 |
A.本文开篇先写叶三卖果,看似与“鉴赏家”无关,其实既表现了叶三的审美情趣,又为下文写他是懂艺术的鉴赏家作铺垫。 |
B.本文第三段按照时序用各色水果勾勒出了一幅当地的四季风物图,表现出适意、淳朴的生活,也暗含“风俗即人”的理念。 |
C.写季匋民“画一张画要喝二斤花雕,吃斤半水果”,看似闲笔,却与叶三送果的情节相呼应,同时也推动了情节的发展。 |
D.本文没有惊心动魄的故事,只择取叶三卖果赏画等零散片段,以舒缓的笔触还原生活细节,体现汪曾祺淡而有味的创作风格。 |
4.汪曾祺曾说:“我想把生活中美好的东西、真实的东西,人的美、人的诗意告诉别人,使人们的心得到滋润,从而提高对生活的信念。”请从人物美、人情美两个角度中任选一角度,探究你从本文感悟到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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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毛
汪曾祺
西南联大有一个文嫂。她是一个住在西南联大里的校外人,她又的确是西南联大的一个组成部分。
昆明大西门外有片荒地,联大盖新校舍,出几个钱,零星的几户人家便搬迁了。文嫂也是这里的住户,她不搬。可她的两间破草屋戳在宿舍旁,不成样子。联大主事的以为人家不愿搬,不能逼人家走,跟她商量,把两间草房拆了,就近给她盖一间,质料比原来的好。她同意了,只要求再给她盖个鸡窝。
宿舍旁住着这样一户人家,学生们没觉得奇怪,都叫她文嫂。她管这些学生叫“先生”。时间长了,分得出张先生、李先生……但没有一个先生知道文嫂的身世,只知道她是一个寡妇,有一个女儿。人老实,没文化,却洁身自好,不贪小便宜。
她的屋门是敞开着的。她的所作所为,都在天日之下,人人可以看到。她靠给学生洗衣物、缝被窝维持生活,每天大盆大盆地洗。她在门前两棵半大的榆树之间栓了两根棕绳,拧成了麻花。洗得的衣服夹紧在两绳间,风把这些衣服吹得来回摆动。大太阳的天气,常见她坐在草地上(昆明的草多丰茸齐整而极干净)缝被窝,一针一针,专心致志。为避嫌疑,她从不送衣物到学生宿舍里去,让女儿隔着窗户喊。“张先生,取衣服!”“李先生,取被窝!”
文嫂养了二十来只鸡。青草里有虫儿种种活食,这些鸡都长得极肥大,肯下蛋。隔多半个月,文嫂就挎了半篮鸡蛋,领着女儿集市去卖。蛋大,红润好看,卖得也快。回来时,带了盐巴、辣子,有时还用马兰草提着一小块肉。
文嫂的女儿长大了,经人介绍,嫁了一个司机。她觉得这女婿人好。他跑贵州、重庆,每趟回来看老丈母,会带点曲靖韭菜花、贵州盐酸菜,甚至宣威火腿,女婿答应养她一辈子。文嫂胖了。
文嫂生活在大学环境里,她不知道大学是什么,却隐约知道,这些先生们将来都是要做大事、赚大钱的,尽管先生们现在并没有赚大钱、做大事、好像还越来越穷。
有个先生叫金昌焕,经济系的,算是例外。他独占宿舍北边一个凹字形单元。他怪异处有三点:一是他所有的东西都挂着,二是从不买纸,三是每天吃块肉。他的床上拉了几根铁丝,什么都挂在铁丝上,领带、鞋袜、墨水瓶……每天就睡在这些丁丁当当东西的下面。再穷的学生也得买纸。金先生从不花这个钱。纸有的是!联大大门两侧墙上贴了许多壁报、学术演讲的通告、寻找失物的启事,形形色色。这些通告、启事总有空白处。他每天晚上带一把剪刀,把这些空白处剪下来,并把这些纸片,按纸质大小、颜色,分门别类,裁剪整齐,留作不同用处,也不顾文告是否过期。他每晚都开夜班,这伤神,需要补一补,就如期买了肉,切成大小相等的块,借了文嫂的鼎罐(他用过鼎罐,洗都不洗就还给人家了),在学校茶炉上炖热,密封在一个有盖的瓷坛里。每夜用完功,打开坛盖,用一支一头削尖了的筷子,瞅准了,扎出一块,闭目而食之。然后,躺在丁丁当当的什物之下,酣然睡去。
到了四年级,他在聚兴诚银行里兼了职。晚上仍是开夜班,搜罗纸片,吃肉。自从当上了会计,他添了一样毛病,每天穿好衬衫,打好领带;又加一件衬衫,再打一条领带。同屋的人送给他一个外号:“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金先生不在乎,他要毕业了,在重庆找好了差事,就要离开西南联大,上任去了。
这时,文嫂丢了三只鸡,一只笋壳鸡,一只黑母鸡,一只芦花鸡。这三只鸡不是一次丢的,隔一个星期丢一只。文嫂到处找过,找不着。她又不能像王婆骂鸡那样坐在门口骂——她知道这种泼辣做法在大学里不合适,只是一个人叨叨:“我口乃(的)鸡呢?我口乃鸡呢?……”
文嫂出嫁的女儿回来了。她吓了一跳:女儿戴得一头重孝。女婿从重庆回来,车过贵州十八盘,翻到山沟里了。母女俩顾不上抱头痛哭,女儿还得赶紧搭便车到十八盘去收尸。
女儿走了,文嫂有点傻了。但她和女儿还得活下去,还得过日子。有很多先生毕业,要离开昆明,临走总得干净干净,来找文嫂洗衣服、拆被子的就多了。有的先生临走收拾好行李,总有一些带不了的破旧衣物,叫来文嫂,随她挑拣。然后她就替他们把宿舍打扫一下。
金昌焕不声不响地走了。同屋的朱先生叫文嫂过来看看,这位“怪现状”是不是也留下点值得一拣的东西。金先生把一根布丝都带走了。他的王国空空如也,只留下一个跟文嫂借用的鼎罐。文嫂照样替金先生打扫,她的笤帚扫到床下,失声惊叫了起来:床底下三堆鸡毛,一堆笋壳色的,一堆黑的,一堆芦花的!
文嫂把三堆鸡毛抱出来,一屁股坐在地下,大哭起来。“啊呀天呐,这是我口乃鸡呀!我口乃笋壳鸡呀!我口乃黑母鸡,我口乃芦花鸡呀!……”
“我寡妇失业几十年哪,你咋个要偷我口乃鸡呀!……”
“我风里来雨里去呀,我的命多苦,多艰难呀,你咋个要偷我口乃鸡呀!……”
“你先生是要做大事,赚大钱的呀,你咋个要偷我口乃鸡呀!……”
“我口乃女婿死在贵州十八盘,连尸都还没有收呀,你咋个要偷我口乃鸡呀!……”
她哭得很伤心,很悲痛,好像把一辈子所受的委屈、不幸、孤苦和无告全都哭了出来。
一九八一年六月六日
(选自《汪曾祺经典小说》,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与艺术特色的分析,不正确的一项是( )A.文嫂虽“洁身自好,不贪小便宜”,但其妨碍建校,拒绝搬走,并得寸进尺,要求学校加盖鸡窝,还是体现了人的劣根性。 |
B.文章结尾文嫂大哭一场,这哭声是对自己不幸命运的悲叹,也是对自己一辈子委屈的发泄,更是对偷了鸡的金先生的控诉。 |
C.作家于平淡中开掘出金昌焕在斯文外表掩藏下的虚伪与鄙俗,对五四运动以来被神化的学生形象进行了质疑与反思,具有现实意义。 |
D.本文以“鸡毛”为题,既与小说结尾部分文嫂发现鸡毛相呼应,又寓指人生的琐碎和杂乱,反映出人生的苦难和人性的邪恶。 |
3.汪曾祺说“我的感情无非三种:忧伤、欢乐和嘲讽”,本文中我们能看到文嫂的“忧伤”,能看到对金先生的“嘲讽”,也能感受淡淡的“欢乐”,请结合文本分析这种“欢乐”具体表现在哪些方面?
文本一:
闻一多先生上课
汪曾祺
闻先生性格强烈坚毅,日寇南侵,清华、北大、南开合成临时大学,在长沙少驻,后改为西南联合大学,将往云南。一部分师生组成步行团,闻先生参加步行,万里长征,他把胡子留了起来,声言:“抗战不胜,誓不剃须。”他的胡子只有下巴上有,是所谓“山羊胡子”,而上髭浓黑,近似一字,他的嘴唇稍薄微扁,目光灼灼。
从联大到云南后,先在蒙自待了一年。闻先生还在专心治学,整天把自己关在图书馆里,图书馆在楼上,那时不少教授爱起斋名,如朱自清先生的斋名叫“犹贤博弈斋”,魏建功先生的书斋叫“学无不暇簃”,有一位教授戏赠闻先生一个斋主的名称:“何妨一下楼主人”,因为闻先生总不下楼。
西南联大校舍安排停当,学校即迁至昆明。
我在读西南联大时,闻先生先后开过三门课:《楚辞》、唐诗、古代神话。
《楚辞》班人不多。闻先生点燃烟斗,至于我们怎么坐怎么听课,他都不在意,闻先生打开笔记,开讲:“痛饮酒,熟读《离骚》,便可称名士。”闻先生的笔记本很大,长一尺有半,宽近一尺,是写在特制的毛边纸稿纸上的。字是正楷,字体略长,一笔不苟。他写字有一特点,是爱用秃笔。别人用过的废笔,他都收集起来,秃笔写篆楷蝇头小字,真是一个功夫。
闻先生教古代神话,非常“叫座”。不单是中文系的、文学院的学生来听讲,连理学院、工学院的同学也来听。工学院在拓东路,文学院在大西门,听一堂课得穿过整整一座昆明城。闻先生讲课“图文并茂”。他用整张的毛边纸墨画出伏羲、女娲的各种画像,用按钉钉在黑板上,口讲指画,有声有色,条理严密,文采斐然,高低抑扬,引人入胜。闻先生是一个好演员。伏羲女娲,本来是相当枯燥的课题,但听闻先生讲课让人感到一种美,思想的美,逻辑的美,才华的美。听这样的课,穿一座城,也值得。
能够像闻先生那样讲唐诗的,并世无第二人。他也讲初唐四杰、大历十才子、《河岳英灵集》,但是讲得最多,也讲得最好的,是晚唐。他把晚唐诗和后期印象派的画联系起来。讲李贺,同时讲到印象派里的pointillism(点画派),说点画看起来只是不同颜色的点,这些点似乎不相连属,但凝视之,则可感觉到点与点之间的内在联系,这样讲唐诗,必须本人既是诗人,也是画家,有谁能办到?闻先生讲唐诗的妙悟,应该记录下来。我是个大大咧咧的人,上课从不记笔记。听说比我高一班的同学郑临川记录了,而且整理成一本《闻一多论唐诗》,出版了,这是大好事。
我颇具歪才,善能胡诌,闻先生很欣赏我。我曾替一个比我低一班的同学代笔写了一篇关于李贺的读书报告——西南联大一般课程都不考试。只于学期终了时交一篇读书报告即可给学分。闻先生看了这篇读书报告后,对那位同学说:“你的报告写得很好,比汪曾祺写得还好!”其实我写李贺,只写了一点:别人的诗都是画在白底子上的画,李贺的诗是画在黑底子上的画,故颜色特别浓烈。这也是西南联大许多教授对学生行为学习鉴别的标准:不怕新,不怕怪,而不尚平庸,不喜欢人云亦云,只抄书,无创见。
(有删改)
文本二:
沈从文先生在西南联大
汪曾祺
沈先生在联大开过一门课:各体文习作。
创作能不能教?这是一个世界性的争论问题。很多人认为创作不能教。但是也不是绝对不能教。问题是由什么样的人来教,用什么方法教。
沈先生是不赞成命题作文的,学生想写什么就写什么。他大都是看了学生的作业,就这些作业讲一些问题。他是经过一番思考的,但并不去翻阅很多参考书。沈先生读很多书,但从不引经据典,他总是凭自己的直觉说话,从来不说亚里斯多德怎么说。福楼拜怎么说、托尔斯泰怎么说高尔基怎么说。
我曾写过一篇小说(内容早已忘记干净),有许多对话。我竭力把对话写得美一点,有诗意,有哲理。沈先生说:“你这不是对话,是两个聪明脑壳打架!”从此我知道对话就是人物所说的普普通通的话,要尽量写得朴素。不要哲理,不要诗意。这样才真实。
沈先生经常说的一句话是:“写作要贴到人物来写。”很多同学不懂他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据我的理解,沈先生这句极其简略的话包含这样的意思:作者要和人物同呼吸、共哀乐。作者的心要随时紧贴着人物,要有真情实感,什么时候作者的心“贴”不住人物,笔下就会浮、泛、飘、滑,花里胡哨,故弄玄虚,失去了诚意。而且,作者的叙述语言要和人物相协调,要真实朴素。写农民,叙述语言要接近农民;写市民,叙述语言要近似市民。
我以为沈先生这些话是浸透了淳朴的现实主义精神的。
(有删改)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作者在写闻一多时,先从他坚毅的性格入手,然后记叙了他治学专注的态度,为后文详细叙述他上课的风采做了铺垫。 |
B.在文本一中,作者叙述自己在学习中不记笔记、有歪才等事件,用自己的不认真不务实衬托了闻一多上课的认真严谨。 |
C.从沈从文先生对作者创作的小说的评点可以看出,作者这篇小说人物的对话安排有些脱离实际,不够朴素,不够真实。 |
D.在两篇散文中,作者选取了人物几个典型的片段,突出两位先生的形象,同时也表明作者自己对这些事件的记忆深刻。 |
3.文本二指出,沈从文教学生“写作要贴到人物来写”,谈谈文本一是如何实践“写作要贴到人物来写”这一主张的。
鱼
汪曾祺
臭水河和越塘原是连着的。不知从哪年起,螺蛳坝以下淤塞了,就隔断了。风和人一年一年把干土烂草往河槽里填,河槽变得很浅了,不过旧日的河槽依然可以看得出来。
干河的北岸有几户人家,主要是做各种盆桶,脚盆、马桶、木量子,大人、孩子,都是做盆桶的工人。桶匠有本钱,有手艺,在越塘一带,比起那些完全靠力气的挑夫、轿夫要富足一些。但和杀猪的庞家就不能相比了。
庞家门朝南,正对越塘,地势很高,从街面到屋基,七八层台阶。房屋在这一片是最高大的。两边各有两间卧房,正中是很宽敞的穿堂。坐在穿堂里,可以清清楚楚看到越塘边和淤塞的旧河交接处的一条从南到北的土路,看到越塘的水,和越塘对岸的一切,眼界很开阔。庞家兄弟三个,各有分工。老大经营擘划,总管一切。老二专管各处收买生猪。杀猪是老三的事——当然要有两个下手伙计。每天五更头,东方才现一点鱼肚白,这一带人家就听到猪尖声嚎叫,知道庞家杀猪了。这地方不兴叫屠户,也不叫杀猪的,大都叫“开肉案子的”。“开”肉案子,是掌柜老板,一流,显得身份高了。庞家肉案子生意很好,因为一条东大街上只有这一家肉案子。早起人进人出,剁刀响,铜钱响,票子响。不到晌午,店堂闲下来了。
店堂闲下来了,别的肉案子,闲着就闲着吧。庞家的人可真会想法子。他们在肉案子的对面,设了一道栏柜,卖茶叶。卖茶叶,有一个人盯着就行了。有时一个小伙计来支应;有时老大或老三来看一会;有时,庞家的三妯娌之一,也来店堂里坐着,包包茶叶,收收钱。庞家这三个妯娌都非常勤快。天不亮就起来,烧水,煮猪食,喂猪。白天就坐在穿堂里做针线。都是光梳头,净洗脸,穿得整整齐齐,头上戴着金簪子,手上戴着麻花银镯。
粥厂放粥,她们就一人拎一个木量子去打粥。这不免会引起人们议论:“戴着金簪子去打粥!停奶奶打粥,你庞家也打粥?!”大家都知道,她们打了粥来是不吃的——喂猪!因此,越塘、螺蛳坝一带人对庞家虽很羡慕却并不亲近。
近来越塘边发生了从未见过的奇事。
这一年雨水特别大,臭水河的水平了岸,水都漫到后街街面上来了,居民铺户共同商议,决定挖开螺蛳坝,在淤塞的旧河槽挖一道沟,这道沟只两尺宽。
臭水河的水位比越塘高得多。水在沟里流得像一枝箭。流着,流着,一个在岸边做桶的孩子忽然惊叫起来:“鱼!”一条长有尺半的大鲤鱼“叭”的一声蹦到岸上来了。接着,一条,一条,又一条,鲤鱼!鲤鱼!鲤鱼!不知从哪里来的那么多的鲤鱼!它们戗着急水往上窜,不断地蹦到岸上。桶店家的男人、女人、大人、小孩,都奔到沟边来捉鱼。有人搬了脚盆放在沟边,等鲤鱼往里跳。大家约定,每家的盆,放在自己家门口,鱼跳进谁家的盆算谁的。他们正在商议,庞家的几个人搬了四个大杀猪盆,在水沟流入越塘入口处挨排放好了。人们小声嘟囔:“真是手尖眼快啊!”但也没有办法。不是说谁家的盆放在谁家门口么?庞家的盆是放在庞家的门口(当然他家门口到河槽还有一个距离),庞家杀猪盆又大,放的地方又好,鱼直往里跳。人们不满意,但是好在家家的盆里都不断跳进鱼来,人们不断地欢呼,狂叫,简直好像做着一个欢喜而又荒唐的梦,高兴压过了不平。这两天,家家吃鱼,喝酒,这一辈子没有这样痛快地吃过鱼,一面开怀地嚼着鱼肉,一面还觉得天地间竟有这等怪事:鱼往盆里跳,实在不可思议。
两天后,臭水河的积水流泄得差不多了,螺蛳坝重新堵上,沟里没有水了,也没有鱼了,岸上到处是鱼鳞。庞家桶里的鱼最多,但是庞家这两天没有吃鱼,他家吃的是鱼籽、鱼脏。
鱼呢?这妯娌三个都把它们用盐揉了,肚皮里撑一根芦柴棍,一条一条挂在门口的檐下晾着,挂了一溜。把鱼已经通通吃光了的桶匠走到庞家门前,一个对一个说:“真是鱼有眼睛,谁家兴旺,它就往谁家盆里跳啊!”正在穿堂里做针线的妯娌三个都听见了。三嫂子抬头看了二嫂子一眼,二嫂子看了大嫂子一眼,大嫂子又向两个弟媳妇都看了一眼。她们低下头来继续做针线,她们的嘴角都挂着一种说不清的表情,是对自己的得意?是对别人的鄙夷?
一九八一年六月十八日承德避暑山庄
(选自汪曾祺《故里杂记》,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文章在介绍庞家三兄弟时,“掌柜老板,一流”“身份高”等词句充溢着鄙弃的情感。 |
B.“真是鱼有眼睛,谁家兴旺,它就往谁家盆里跳”说明村里人对庞家既羡慕又讽刺。 |
C.文章乡土气息浓厚,语言平实自然,叙事娓娓道来,读者从中能尽窥世间的人情冷暖。 |
D.文中画线句运用了动作描写和神态描写,表现出三妯娌内心的得意和对桶匠的不屑。 |
冬阳·童年·骆驼队
林海音
①骆驼队来了,停在我家的门前。
②它们排列成一长串,沉默地站着,等候人们的安排。天气又干又冷,拉骆驼的摘下了他的毡帽,秃瓢儿上冒着热气,是一股白色的烟,融入干冷的大气中。
③爸爸在和他讲价钱。双峰的驼背上,每匹都驮着两麻袋煤。我在想,麻袋里面是“南山高末”呢?还是“乌金墨玉”?我常常看见顺城街煤栈的白墙上,写着这样几个大黑字。但是拉骆驼的说,他们从门头沟来,他们和骆驼,是一步一步走来的。
④另外一个拉骆驼的,在招呼骆驼们吃草料。它们把前脚一屈,屁股一撅,就跪了下来。
⑤爸爸已经和他们讲好价钱了。人在卸煤,骆驼在吃草。
⑥我站在骆驼的面前,看它们吃草料咀嚼的样子,那样丑的脸,那样长的牙,那样安静的态度。它们咀嚼的时候,上牙和下牙交错地磨来磨去,大鼻孔里冒着热气,白沫子沾满在胡须上。我看得呆了,自己的牙齿也动了起来。
⑦老师教给我,要学骆驼,沉得住气的动物。
⑧骆驼队伍过来时,你会知道,打头儿的那一匹,长脖子底下总系着一个铃铛,走起来,“当、当、当”地响。
⑨“为什么要一个铃铛?”我不懂的事就要问一问。
⑩爸爸告诉我,骆驼很怕狼,因为狼会咬它们,所以人类给它带上铃铛,狼听见铃铛的声音,知道那是有人类在保护着,就不敢侵犯了。
⑪我的幼稚心灵中却充满了和大人不同的想法,我对爸爸说:
⑫“不是的,爸!它们软软的脚掌走在软软的沙漠上,没有一点点声音,你不是说,它们走上三天三夜都不喝一口水,只是不声不响地咀嚼着从胃里反刍出来的食物吗?一定是拉骆驼的人类,耐不住那长途寂寞的旅程,所以才给骆驼带上了铃铛,增加一些行路的情趣。”
⑬爸爸想了想,笑笑说:
⑭ “也许,你的想法更美些。”
⑮冬天快过完了,春天就要来,太阳特别地暖和,暖得让人想把棉袄脱下来。可不是么?骆驼也脱掉它的绒袍子啦!它的毛皮一大块一大块地从身上掉下来,垂在肚皮底下。我真想拿剪刀替它们剪一剪,因为太不整齐了。拉骆驼的人也一样,他们身上那件反穿大羊皮,也都脱下来了,搭在骆驼背的小峰上。麻袋空了,“乌金墨玉”都卖了,铃铛在轻松的步伐里响得更清脆。
⑯夏天来了,再不见骆驼的影子,我又问妈:
⑰ “夏天它们到哪儿去?”
⑱ “谁?”
⑲ “骆驼呀!”
⑳妈妈回答不上来了,她说:
㉑ “总是问,总是问,你这孩子!”
㉒夏天过去,秋天过去,冬天又来了,骆驼队又来了,但是童年却一去不还。冬阳底下学骆驼咀嚼的傻事,我也不会再做了。
㉓可是,我是多么想念童年住在北京城南的那些景色和人物啊!我对自己说,把它们写下来吧,让实际的童年过去,心灵的童年永存下来。就这样,我写了一本《城南旧事》。
㉔我默默地想,慢慢地写。看见冬阳下的骆驼队走过来,听见缓慢悦耳的铃声,童年重临于我的心头。
1.小说注重细节描写,语言富有表现力。请结合第⑥段的画线句予以分析。2.有人评论林海音的文字“细致而不柔弱”,结合这一评论,赏析第⑦段画波浪线的句子。
3.“冬阳”在行文中着墨不多,却是标题的一部分。联系全文评析作者构思之巧。
4.“所有杰出的小说作品中的‘叙述者’,都是一个儿童或有类于儿童心灵状态的成年人”。请从本文和《大卫·科波菲尔》选段中,各举一例具体内容加以鉴赏。
如今,我对世事已有足够了解,因而几乎对任何事物都不再引以为怪了。不过像我这样小小年纪就如此轻易地遭人遗弃,即使是现在,也不免使我感到有点儿吃惊。好端端一个极有才华、观察力强、聪明热情、敏感机灵的孩子,突然身心两伤,可居然没有人出来为他说一句话,我觉得这实在是咄咄怪事。没有一个人出来为我说一句话,于是在我十岁那年,我就成了谋得斯通-格林比货行里的一名小童工了。
谋得斯通-格林比货行坐落在河边,位于黑衣修士区。那地方经过后来的改建,现在已经变了样了。当年那儿是一条狭窄的街道,街道尽头的一座房子,就是这家货行。街道曲曲弯弯直达河边,尽头处有几级台阶,供人们上船下船之用。货行的房子又破又旧,有个自用的小码头和码头相连,涨潮时是一片水,退潮时是一片泥。这座房子真正是老鼠横行的地方。它那些镶有护墙板的房间,我敢说,经过上百年的尘污烟熏,已经分辨不出是什么颜色了;它的地板和楼梯都已腐烂;地下室里,成群的灰色大老鼠东奔西窜,吱吱乱叫;这儿到处是污垢和腐臭:凡此种种,在我的心里,已不是多年前的事,而是此时此刻眼前的情景了。它们全都出现在我的眼前,就跟当年那倒霉的日子里,我颤抖的手被昆宁先生握着,第一次置身其间时见到的完全一样。
白鹰
蒋冬梅
他想起40年前的那只白鹰了。那时村庄里的男人,人人胳膊上架着一只鹰,可哪只也比不上他的白鹰俊,他逢人就说:“看,一只海东青①!”
他们的先祖从前住在黑龙江两岸,男人们很多都是“老鹰达”(鹰的首领),每到冬天,他们千里迢迢到北海去捕鹰,那里流传着山巅岩画的故事。在库页岛北边的大海上,驾着船踏浪的,有打鱼人也有捕鹰人。他们登上峰顶的哨壁,直捣鹰巢掳走幼鹰。大鹰和他们在险峻的山尖上争战,巨大的鹰翅掠起疾风,铺天盖地袭来。捕鹰人难以招架,从崖上摔下,挂在半山腰的巨石上,任凭风把他们的尸骨吹干冻透,像一幅岩画贴在崖壁上。
鹰来的那天,当他摘下蒙在鹰头上的皮鹰嘴子,亮光刺激了鹰眼,鹰暴怒地抖动毛羽,眼中射出一道利剑,凌厉之气直向他杀来。那鹰一身青白带黑的毛,像一只勾了墨的白瓷瓶。“得好好熬一熬它,人还能赢不了一只鹰?”他对父亲发着誓愿。父亲驯了一辈子鹰,却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这不是谁赢谁输的事儿!”
他不懂这话的意思,只知道驯鹰都得按老办法来。他把自己和鹰关进一间小屋,小屋框起的方寸之地,遮挡了白鹰往日的天空。白鹰被一段铁链拴在木杆上,边上摆着羊肉和清水。他试探着挑起一块肉凑近鹰嘴,拿出老驯鹰人的架势,像念叨咒语般呼唤着:“这这、这这。”可白鹰像一个被困的王者,头连动都不动一下,目光凌厉不可侵犯。他有些心急,又探,再探,动作多少带些赌气。白鹰暴怒地飞腾起来,一双带钩的铁爪狠狠抓向他,可是刚一凑近他,又被铁链狠狠地拽了回去,一些毛羽在空中翻飞。他捡起那些毛羽,捧在手心里,像捧着从佛像上掉下的金漆,觉得心疼极了。
看来,驯鹰不能心急,硬熬不如巧熬。天色渐暗,白鹰眼中射出的剑光折断在黑暗之中,他假装不再理会鹰;升了篝火烤起来。天上一轮月,地上一堆火,映出白鹰扑凌起的巨大翅膀,夜色正把它们勾勒成一对出鞘的长刀。
熬鹰也是熬人,人和鹰两军对峙,都已精疲力竭。他困得张不开眼皮,白鹰也趁机眯起了眼。人还能赢不了一只鹰他跑到外屋,浸了一脑袋凉水,转头钻进屋,声嘶力竭地吼了一曲祖辈传下来的熬鹰调:
“你是哪山生来哪山长?
哪座高山去捕食?
哪个大洼来背风?
今天上山把你请,
把你请啊把你请,
来我家中敬一敬,
你不喝来我不吃,
你不睡来我不歇。”
轻易屈服的绝不是一只好鹰。他粗野的嗓音像一只小棒槌敲打鹰的耳膜。鹰暴怒起来,冷不防报复性地给了他一爪。他也不擦手上的血,还是不停地唱,直到嗓子哑得完全发不出一丝声音。
第三天天亮的时候,他饿得眼冒金星,手上鲜血淋淋,鹰也撒了羽,低着头喘息。当他把一块羊肉放在掌心伸了过去,鹰一口叼起狼吞虎咽起来。他抚摸着鹰胸口的羽毛,白鹰的目光软了下来,低头承接着他的善意。他会心一笑说“嘿,你看,打了个平手!”冷不防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醒来后,他对父亲说∶“鹰熬成了!”父亲不紧不慢地说:“可没那么容易!”
当他和鹰同吃同睡三个月之后,他走到哪鹰跟到哪,白鹰稳稳地站在他的肩膀上,像他背着的一支剑。就算他解开鹰脚上的铁链,鹰在天空追逐一朵云,最后还是像归巢的鸟,落回他的手臂。父亲看见了说:“出去逮一只山鸡试试吧。”
他架着鹰一头扎进屋外的北风,等日头快沉落草莽之时,不远处的草窠中飞出一只山鸡,展着五彩的长尾划过天空。鹰头上的顶毛突然炸开了一朵花,只一瞬间,就如一道白光和山鸡卷在了一起。山鸡的哀鸣响起,他踉跄赶过去的时候,鹰正落在一株大树上,看见他过来也没有飞下来。
如果一只鹰起了走的心,那只能试试“摆床子”②绝技了。他掏出切好的鲜肉,按着老辈传授的秘诀,不断变换着抛肉的花样,柔声叫着:“这这、这这!”这是他和鹰之间的秘语,他知道鹰听得懂。可是鹰既不飞走也不落下,静地和他对望着,站成一座雕塑,从天黑到天亮。
第二天早上,他发现鹰不在树上了,一阵伤感涌上心头,小半年投入的感情把他的心揪疼了。他失魂落魄地往回走,突然一声鹰唳如闪电般划过天空,白鹰驼着旭日,周身金光,一对羽剑自由挥斩在苍穹,转瞬又昂头冲击高空,似一只镖射向太阳。
他伸出手臂时,白鹰还是落了下来。他不舍地抚摸着鹰的身体,解开了它脚上残留的绳绊,突然向上扬起手臂,把鹰抛向空中,大喊着:“你去吧!”白鹰在空中来回盘旋着不肯飞走,像在完成一场告别仪式,终于一个振翅,慢慢消失在了天际。
他脸上淌满了泪水,耳畔仿佛又响起那首熟悉的歌谣:“阿玛去北方,额娘守家门,高山悬崖上,请只海东青,交给大人们,换来粗布衣,身披白玉衫,不是捕鹰人。”
(有删改)
【注】①鹰是北方民族心中的神鸟。海东青,被喻为“万鹰之神”,是中华肃慎(满族)族系的最高图腾。驯化猎鹰是满族古老的传统技艺,他们用猎鹰追捕天鹅,以天鹅脚上的绒毛制作“白玉衫”作为贡品。驯鹰展现了强者交锋的智慧之美,人与动物的情感交融之美。②摆床子,又叫出床子,是指鹰一旦受到惊吓,便独自待在树上,猎人必须用自带的肉摆在地上,吸引它下来。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
A.这篇小说笔触细腻、文字灵动,作者把白鹰的高傲威严、凶猛无畏和熬鹰人的耐心、坚忍刻画得惟妙惟肖。 |
B.小说写他历经艰辛熬鹰,但当“鹰起了走的心”时,他却选择放鹰,造成故事的陡转,增强了小说的感染力。 |
C.“父亲”在这篇小说中虽着墨不多,但他的话语如“可没那么容易!”等为下文“鹰起了走的心”埋下伏笔。 |
D.小说结尾写白鹰在天空中盘旋最终飞走,而他脸上淌满泪水,表现出他的无奈,说明人永远无法战胜自然。 |
3.文章两次引用满族古老的熬鹰歌谣,请结合文本分析两次引用分别表现了“他”怎样的感情?
【推荐3】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文本一:
外边月亮很明,也比平日悬得高。前面又下来一个重伤员。屋里铺位都满了,我就把这位重伤员安排在屋檐下的那块门板上。担架员把伤员抬上门板,但还围在床边不肯走。一个上了年纪的担架员,大概把我当作医生了,一把抓住我的膀子说:“大夫,你可无论如何要想办法治好这位同志呀!你治好他,我……我们全体担架队员给你挂匾!……”他说话的时候,我发现其他的几个担架员也都睁大了眼盯着我,似乎我点一点头,这伤员就立即会好了似的。我心想给他们解释一下,只见新媳妇端着水站在床前,短促地“啊”了一声。我急拨开他们上前一看,我看见了一张十分年轻稚气的圆脸,原来棕红的脸色,现已变得灰黄。他安详地合着眼,军装的肩头上露着那个大洞,一片布还挂在那里。
“这都是为了我们……”那个担架员负罪地说道,“我们十多副担架挤在一个小巷子里,准备往前运动,这位同志走在我们后面,可谁知道反动派不知从哪个屋顶上撂下颗手榴弹来,手榴弹就在我们人缝里冒着烟乱转,这时这位同志叫我们快趴下,他自己就一下扑在那个东西上了……”
新媳妇又短促地“啊”了一声。我强忍着眼泪,跟那些担架员说了些话,打发他们走了。我回转身看见新媳妇已轻轻移过一盏油灯,解开他的衣服,她刚才那种忸怩羞涩已经完全消失,只是庄严而虔诚地给他拭着身子,这位高大而又年轻的小通讯员无声地躺在那里……我猛然醒悟地跳起身,磕磕绊绊地跑去找医生,等我和医生拿了针药赶来,新媳妇正侧着身子坐在他旁边。
她低着头,正一针一针地在缝他衣肩上那个破洞。医生听了听通讯员的心脏,默默地站起身说:“不用打针了。”我过去一摸,果然手都冰冷了。新媳妇却像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到,依然拿着针,细细地、密密地缝着那个破洞。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低声地说:“不要缝了。”
她却对我异样地瞟了一眼,低下头,还是一针一针地缝。我想拉开她,我想推开这沉重的氛围,我想看见他坐起来,看见他羞涩地笑。但我无意中碰到了身边一个什么东西,伸手一摸,是他给我开的饭,两个干硬的馒头……
卫生员让人抬了一口棺材来,动手揭掉他身上的被子,要把他放进棺材去。新媳妇这时脸发白,劈手夺过被子,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自己动手把半条被子平展展地铺在棺材底,半条盖在他身上。卫生员为难地说:“被子……是借老百姓的。”
“是我的——”她气汹汹地嚷了半句,就扭过脸去。在月光下,我看见她眼里晶莹发亮,我也看见那条枣红底色上撒满白色百合花的被子,这象征纯洁与感情的花,盖上了这位平常的、拖毛竹的青年人的脸。
(节选自茹志鹃《百合花》)
文本二:
香雪在一张堆满食品的小桌上,发现了渴望已久的东西。它的出现,使她再也不想往前走了,她放下篮子,心跳着,双手紧紧扒住窗框,认清了那真是一只铅笔盒,一只装有吸铁石的自动铅笔盒。它和她离得那样近,如果不是隔着玻璃,她一伸手就可以摸到。
一位中年女乘务员走过来拉开了香雪。香雪挎起篮子站在远处继续观察。当她断定它属于靠窗那位女学生模样的姑娘时,就果断地跑过去敲起了玻璃。女学生转过脸来,看见香雪臂弯里的篮子,抱歉地冲她摆了摆手,并没有打开车窗的意思。不知怎么的她朝车门跑去,当她在门口站定时,还一把扒住了扶手。如果说跑的时候她还有点儿犹豫,那么从车厢里送出来的一阵阵温馨的、火车特有的气息却坚定了她的信心,她学着“北京话”的样子,轻巧地跃上了踏板。她打算以最快的速度跑进车厢,以最快的速度用鸡蛋换回铅笔盒。也许,她所以能够在几秒钟内就决定上车,正是因为她拥有那么多鸡蛋吧,那是四十个。
香雪终于站在火车上了。她挽紧篮子,小心地朝车厢迈出了第一步。这时,车身忽然颤动了一下,接着,车门被人关上了。当她意识到眼前发生了什么事时,列车已经缓缓地向台儿沟告别了。香雪扑在车门上,看见凤娇的脸在车下一晃。看来这不是梦,一切都是真的,她确实离开姐妹们,站在这既熟悉又陌生的火车上了。她拍打着玻璃,冲凤娇叫喊:“凤娇!我怎么办呀,我可怎么办呀!”
列车无情地载着香雪一路飞奔,台儿沟刹那间就被抛在后面了。下一站叫西山口,西山口离台儿沟三十里。
三十里,对于火车、汽车真的不算什么,西山口在旅客们闲聊之中就到了。这里上车的人不少,下车的只有一位旅客,那就是香雪。她胳膊上少了那只篮子,她把它塞到那个女学生座位下面了。
在车上,当她红着脸告诉女学生,想用鸡蛋和她换铅笔盒时,女学生不知怎么的也红了脸。她一定要把铅笔盒送给香雪,还说她住在学校吃食堂,鸡蛋带回去也没法吃。她怕香雪不信,又指了指胸前的校徽,上面果真有“矿冶学院”几个字。香雪却觉着她在哄她,难道除了学校她就没家吗?香雪一面摆弄着铅笔盒,一面想着主意。台儿沟再穷,她也从没白拿过别人的东西。就在火车停顿前发出的几秒钟的震颤里,香雪还是猛然把篮子塞到女学生的座位下面,迅速离开了。
(节选自铁凝《哦,香雪》)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文本一中“那个扭架员负罪地说道”,“负罪”一词,表现了担架员悲痛、自责的心理,因为是他和其他担架员的过失,造成了战友的牺牲。 |
B.百合花图案的被子有联系小说中人物的作用,白色百合花可以看作通讯员和新媳妇的化身,象征他们美好的品质。 |
C.文本二刻画的人物性格鲜明,如通过描写香雪执着地追求铅笔盒,表现了香雪坚定的性格特征。 |
D.文本一和文本二有着相近的风格,即不以情节取胜,没有什么激烈的矛盾冲突,人物形象塑造得清新美好。 |
A.通讯员衣肩上的“破洞”、给“我”开饭的两个“馒头”,有着丰富内涵,“破洞”主要表现他的节俭,“馒头”主要表现他对“我”的关爱。 |
B.香雪用四十个鸡蛋与矿冶学院女生换铅笔盒,表现出山里姑娘们对物质的向往与追求,也呈现了改革开放初期山村人的精神风貌。 |
C.文本一以“我”的视角叙事写人,不仅巧妙地在通讯员和新媳妇之间穿针引线,而且将“牺牲”“献被”等情节连接起来,结构严谨有序。 |
D.两则文本表现了不同时代感人的青春情怀,文本一侧重写革命战争年代的军民深情,文本二侧重写改革开放时期女学生和香雪之间的美好情感。 |
4.文本一结尾“这位平常的、拖毛竹的青年人的脸”中,用“青年人”比用“小通讯员”和“小同乡”表达效果好,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