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施(节选)
茅盾
朦胧中听得响亮的军号声,张文安便浑身一跳。眼皮重得很,睁不开,但心下有数,这热惹惹地吹个不歇的,正是紧急集合号。
三年多的生活习惯已经养成了他的一种本领:半睡半醒,甚至嘴里还打着呼噜,他会穿衣服。刚穿上一半,他突然清醒了,睁开眼,纸窗上泛出鱼肚白,号声却还在耳朵里响。他呆了一会儿,便自己笑起来,低声说:“呸!做梦!”
睡意是赶跑了,他靠在床上,愣着眼,暂时之间像失掉了思索的能力,又像是有无数大小不等的东西没头没脑要挤进他脑子里来,硬不由他做主;但渐渐地,这些大小不等、争先抢后的东西自脑子里长出一个头儿来了,于是张文安又拾回了他的思索力,他这时当真是醒了。他回忆刚才那一个梦。
半月以前,因为一种军医不大有办法的疙瘩病,他迟疑了相当时间,终于向师长请准了长假,离开那服务了三年多的师部,离开那敌我犬牙交错、随时会发生激战的第×战区。他刚进那师部的时候,是一位文书上士,现在他离开,却已是文书上尉。他得了假条,得了一千元的盘缠,额外又得了师长给的一千元,说是给他买药的。临走的上一晚,同事们凑公份弄几样简单的酒菜,给他饯行。可是刚喝在兴头上,突然的,紧急集合号吹起来了。这原是家常便饭,但那时候,有几位同事却动了感情,代他惋惜,恐怕第二天他会走不成。后来知道没事,又为他庆幸。当时他也激动得很,平时不大善于自我表现的他,这时也兴奋地说:“要是发生战斗,我就不回去也没关系,我和大家再共一次生死!”
现在到了家了,不知怎地,这在师部里遇到的最后一次紧急集合号却又闯进了他在家第一晚的梦魂里。
像突然受惊而四散躲藏起来的小鸡又一只一只慢慢地躲躲闪闪地从角落里走了出来,梦境的节目也零零碎碎在他记忆中浮起。这是惊慌和喜悦,辛酸和甜蜜,过去和未来,现实和梦想,搅在了一起的。他闭着眼睛,仿佛又回到梦中:他出其不意地把一头牛买好,牵回家来,给两位老人家一种难以形容的惊喜,正跟他昨日傍晚出其不意走进了家门一样;但正当父亲含笑拍着牛的肩项的当儿,紧急集合号突然响了,于是未来的梦幻中的牛不见,过去的现实的军中伙伴们跳出来了。
张文安裂开嘴巴无声地笑了起来,虽然是梦,他心里照样是甜甜蜜蜜的。回来时他一路上老在那里盘算那密密缝在贴身口袋里的几个钱,应做如何用途。师长给这一千元的时候,诚恳地嘱咐他:千万别胡乱花了,回家买药保养身体。他当时感动得几乎掉下眼泪来,他真诚地回答道:“报告师长:我一定遵守师长的训示。身体第一,身体是我们最大最重要的本钱!”但上路后第一天,他就有了新的意见,师长的“身体第一”的训示,他还是服膺的,可是他又一点一点自信他这疙瘩病只要休养一个时期,多吃点肉——至多像那位不爱多开口的军医说的多吃鸡蛋,就一定会好的;他觉得他应该省下这一千元孝敬父母,让父母拿这一千元去做一件更合算的事情。但父母拿这一千元又将怎样办呢?这一点,却费去了他半月旅程中整整大半时间的思索。母亲的心事他是知道的:把房子修补修补,再给他讨一房媳妇。父亲呢,老早就想买一头牛,他家自从最后一次内战时期损失了那壮健的花牛以后,父亲好几次筹划款项,打算再买一头,都没有成功。他料得到,父母将因此而发生争执,而结果,父亲一定会说:“文儿,师长给你买药的,你不可辜负人家的好意。”整整一星期,在路上闲着的时候,他老是一边伸手偷偷地摸着贴身口袋里那一叠钞票,一边思索着怎样解决这难题。后来到底被他想出一个很巧妙的办法来了:他将不说出他有这么一注钱,到家歇一天,他就背着父母买好一头牛,亲自牵回家,给父母骤然的一喜。
张文安越想越高兴,他的眼前便出现了一头美丽的黄牛,睁大了两只润泽有光的眼睛,嘴巴一扭一扭的,前蹄跪着,很悠闲地躺在那里。
张文安又忍不住笑了:这回却笑出声来,而笑声亦惊破了他的梦幻,他抬头一看,纸窗上已经染满了鲜艳的粉红色。邻家的雄鸡正在精神百倍地引颈高啼。隔壁父母房里已经有响动,父亲在咳嗽,母亲在倾倒什么东西到蔑箩里。
张文安也就起身,穿好了衣服,一边扣着组子,一边他又计划着,如何到镇上找那熟识的董老爹,如何进行他那梦想中的机密大事。“也许钱不够,”——他担心地想,但又立刻自慰道,“差也差不了多少罢,好在路费上头还有得剩呢,这总该够了。”于是他又一度隔着衣服扪一下贴身口袋里那一叠票子,脸上浮过一个得意的微笑。
昨天到家,已经不早;两位老人家体恤儿子,说他路上辛苦了,略谈了几句家常话便催他去睡了。可是两位老人家自己却兴奋得很,好像拾得了一颗夜明珠,怕没有天亮的时候,连夜就去告诉了左邻右舍。老头子还摸黑走了一里路,找到他平日在茶馆里的几个老朋友,郑重其事倾吐了他心里的一团快乐。他又打听人家:“文书上尉这官阶有多大?”老头子心里有个计较:为了庆贺儿子的荣归,他应当卖掉一担包谷摆两桌酒请一次客,他要弄明白儿子的官阶有多大,然后好物色相当的陪客。
(有删改)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开头从张文安梦中听到军号声写起,然后穿插他在军营中的简单的经历,照应了梦中的军号声,也交代了他回家的原因。 |
B.“这些大小不等、争先抢后的东西自脑子里长出一个头儿来了”描写生动形象,写出了张文安醒来时各种思绪由混杂到逐渐清晰的过程。 |
C.张文安并没有把师长的训示当回事,是因为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非常自信,相信自己的身体很快就会好的,不如省下这笔钱来。 |
D.儿子回来,两位老人家都非常兴奋,连夜奔走相告,而且老头子打算卖一担包谷摆两桌酒请客,颇以儿子在部队升官了为荣。 |
A.文中写“纸窗上已经染满了鲜艳的粉红色”,“已经染满了鲜艳的粉红色”表明时间是清晨,“鲜艳”一词表现了张文安内心的喜悦。 |
B.“邻家的雄鸡正在精神百倍地引颈高啼”给人一种充满希望的感觉,与张文安打算买牛减轻父母劳作负担的憧憬相照应。 |
C.“父亲在咳嗽”表明父亲病体沉重,这也是张文安用这一千块钱打算买牛而并不打算按母亲的心思先修补房子再娶一房媳妇的原因。 |
D.这段中的环境描写与《祝福》中“雪花落在积得厚厚的雪褥上面,听去似乎瑟瑟有声,使人更加觉得沉寂”都起到了衬托人物心情的作用。 |
4.作者设置张文安做梦的情节有什么巧妙之处?请结合文本分析。
相似题推荐
【推荐1】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过封锁线
茅盾
昨夜朦胧的月光下只觉得这大房子像个堡垒,今天白昼再进来一看,嘿,这简直可以说是一座要塞。
那一圈围墙,团团四周全是上下两层枪眼,门楼顶上居然雉堞式,而且是平顶,必要时这就是机关枪阵地。说它像一座城,实在不嫌夸大。现在这“城”中就住了十几家老百姓。他们腾出一间招待那五个客人——逃难的外江佬。
五个客人洗过脸,都坐在阔大的木板铺上,看一个十六七岁的大孩子擦步枪的机件。而那大孩子是被派来招呼他们的。他们要问的话很多。最要紧的一件事是今晚能不能走。他们还想多知道一点路上可能遇到的困难,过去两个晚上的夜行的经验,特别是行列常常脱节,走不快的人急得要命——这一些不大好的秩序,使得他们想起了就满心不安,问话就多了。但是这大孩子只能说客家话。客人中的老徐能说半生不熟的广府话。和这大孩子双方都半懂不懂地攀谈了好一会儿,仿佛弄明白了:今晚走的路要通过敌人在公路上的两道封锁线。
一个年青人带着个墨水瓶走进房来,就在靠近窗洞的桌旁坐下,在一本笔记簿上写起什么来。
客人们认识这面孔。昨夜在半山松林里,他是彻夜担任警卫的。虽然看样子他并不有闲,可是五个客人不肯放过他,谈话就开始了。
这青年懂得国语,也能说几句,虽然十分生硬。他告诉他们:今晚能走,不过要通过两道封锁线。
“是不是你送我们去?”
“现在还没晓得。”
“我们希望你能去。因为你能说国语,我们路上方便些。”
他点一下头,不说什么,谈话暂时中断。
他拿出一本相当厚的书,很用心地读着,时时在笔记簿上记下些什么。
客人们瞥见了这书名是《论民族民主革命》,话题又来了。客人们一次一次追问,才知道他是南洋华侨,在新加坡做机器工人,广州失陷以后和许多热血的华侨子弟跑回祖国来,参加了抗战的阵营,他姓张。
……
下午三时许,客人们看见阿张还是捧着那本厚书,坐在窗洞下的桌子旁边。
离动身还有两小时,那个大孩子早已全身披挂,——军毡,粮袋,胸前交叉的子弹带,手榴弹两颗,一支长枪则斜挂在肩头。跟他那矮小的身材很不调和。
“你也去吗?”客人之一好奇地问了一句。
他笑嘻嘻点着头。“还有谁是去的?阿张呢?”又问。
他很快的说着客家话。
“他说什么?”客人之一问他的同伴。
“他说,路上如果碰到了敌人,就请他们吃手榴弹。”勉强能听懂的老徐回答。
“不要只顾快走,以至失了联系……”这是客人们向姓张的青年提出的要求。
阿张都答应了。可是他再三叮嘱:“不可以打手电,不可以吸烟,不可以谈话。昨晚我们看见远远有火光,还当是敌人呢!”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阿张的肩头斜挂着卷成一团的军毡,腰间是手榴弹,手电筒,手里是一支手枪。开路是四支长枪,压队是两支,他自己和另一支长枪则在中间,五个客人紧接着他,两副挑子放在他的前面。
他撮口吹了一声,这一行人就在夕照中移动。
第一次休息以后,月亮已经高挂天空,照的田野里一片苍白。这对于通过封锁线,是一种威胁。“不要作声,不要吸烟”的叮咛又重复了一次,“不要太走快”的要求也重复了一次,于是又上路了。一片树林横在前方,疏疏落落的,但月光已被遮去了不少。穿过这树林,又走过一大片旷野,猛看见远处有像高墙一般的东西,却是连绵的山冈。一行人和这遥远的山冈平行而进,又走了若干时,便见白森森地横在前面的像是一条河。队伍先头的人忽然步子加快了。客人们跟着,不多会儿,已经走近那“河”边,这才知道原来是一条公路,“这该就是所谓封锁线罢?”客人们心里这样想。然而队伍还是不停地走,而且还是急急地走,终于又遇到了树林,这才停下来休息。
“刚才走过的就是封锁线罢?”客人们问。
“不是,下去才是封锁线。不过这里两边山上全有敌人的哨位,这里是危险区域。”神情又紧张起来了。可是不慌。因为客人们最怕在这陌生地方掉了队,可是今晚的秩序很好,整然是行军的姿态,就增加了他们不少勇气。
上路的时候,客人们又看见他们这休息的地点原来也是经过选择的;不但有树木隐蔽,而且还是个洼地。在他们休息的时候,还有两个瞭望哨在两三丈树林外的高地上呢!
一小时以后,所谓的封锁线也平安通过了,然而队伍忽在旷野中停止。阿张和其他的队员聚在一处,悄悄地说了一些话,便又发令再走。大概十多分钟以后,队伍又停止了。这回是在平坦的旷野里,远远近近有些矮小的松树。他们采了些松枝,插在白色的衣包上,阿张将他的手电筒也藏在衣襟里。
“前面的山头,就有敌人的哨位,”阿张悄悄地对客人们说,“我们要从山脚下偷偷地过去。不要作声,连咳嗽也要耐住。脚步也要轻些。二十多分钟就可以过去。”
这是第二道封锁线了。月光很好。前面那山头看的很清楚。队伍靠紧着走,不太快,也不太慢,沿着山脚,像一条蛇,轻轻溜过去。
当人们躺在树下休息时,树荫外的斜坡上,有一个蹲着的黑影,枪托在手里。这就是那个大孩子,现在担任了瞭望哨。
客人想起出发以前这大孩子说的,要是遭遇了敌人,就请他们吃手榴弹,都不禁微笑。
“今晚过封锁线,然而没有昨晚路上那样慌乱,无秩序。”客人之一自言自语地,“可见调度是不可少的。”
(写于1942年11月,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正确的一项是( )A.五个客人不断找机会跟人对话,主要是因为他们在陌生的住地缺少安全感。 |
B.文中两次写阿张在桌旁看书,以此来表现他的谨慎,不愿意透露行军安排。 |
C.小说提到那大孩子和阿张身上的“装备”这一细节,暗示了过封锁线的危险。 |
D.阿张再三叮嘱客人们三个“不可以”,是因为他们昨晚的三种行为太过散漫。 |
A.五名逃难客人具体身份不明,去向不明,被护送着冒险过封锁线;这种安排使小说大量留白,不同的读者可推想出其背后隐藏的不同的内容。 |
B.本文主要是贴着五个客人的视角、见闻感受来讲述故事描写人物的,别具艺术张力;如“河”与“路”的认知错位,有着奇妙的表达效果。 |
C.本文多次写“昨夜朦胧的月光”“月亮已经高挂天空”“但月光已被遮去了不少”“月光很好”,以月光的变化暗示从困难走向光明的主旨。 |
D.《荷花淀》有“水生嫂”“几个女人”,本文的人物形象有“大孩子”“阿张”“五个客人”,都不是具体姓名,体现了作家独特的艺术匠心。 |
4.本文没有写与敌人的正面交锋,但一直笼罩着紧张的氛围,你如何评价这种写法?请谈谈你的理解。
春蚕(节选)
茅盾
“宝宝”都上山了,老通宝他们还是捏着一把汗。
他们钱都花光了,精力也绞尽了,可是有没有报酬呢,到此时还没有把握。虽则如此,他们还是硬着头皮去干。“山棚”下爇了火,老通宝和儿子阿四他们伛着腰慢慢地从这边蹲到那边,又从那边蹲到这边。他们听得山棚上有些屑屑索索的细声音,他们就忍不住想笑,过一会儿又不听得了,他们的心就重甸甸地往下沉了。这样地,心是焦灼着,却不敢向山棚上望。偶或他们仰着的脸上淋到了一滴蚕尿了,虽然觉得有难过,他们心里却快活:他们巴不得多淋一些。
“上山”后三天,息火了。老通宝的儿媳四大娘再也忍不住,偷偷地挑开芦帘角看了一眼,她的心立刻卜卜地跳了。那是一片雪白,几乎连“缀头”都瞧不见;那是四大娘有生以来从没见过的“好大蚕花呀!”老通宝全家立刻充满了欢笑。
同样的欢笑声在村里到处都起来了。二三十人家都可以采到七八分,老通宝家更是比众不同,估量来总可以采一个十二三分。
接着是家家都“浪山头”了,各家的至亲好友都来“望山头”。老通宝的亲家张财发带了小儿子阿九特地从镇上来到村里。
“通宝,你是卖茧子呢,还是自家做丝?”
老通宝随口回答道:“自然卖茧子。”
张老头却拍着大腿叹一口气,忽然地站了起来,用手指着村外那一片秃头桑林后面耸露出来的茧厂的风火墙说道:“通宝,茧子是采了。那些茧厂的大门还关得紧洞洞呢!今年茧厂不开秤!”
老通宝忍不住笑了,他不肯相信。他怎么能够相信呢?难道那“五步一岗”似的比露天茅坑还要多的茧厂会一齐都关了门不做生意?
张老头子也换了话,东拉西扯讲镇里的“新闻”。最后,他代他的东家催那三十块钱的债。为的他是“中人”。
然而老通宝到底有点不放心。他赶快跑出村去,看看最近的两个茧厂,果然大门紧闭,不见半个人;照往年说,此时应早已摆开了柜台。挂起了一排乌亮亮的大秤。
老通宝心里也着慌了,但是回家去看见了那些雪白发光很厚实硬古古的茧子,他又不住嘻开了嘴。上好的茧子!会没有人要,他不相信。
可是村里的空气一天一天不同了。才得笑了几声的人们现在都是满脸的愁云,往年这时候,“收茧人”像走马灯似的在村里巡回,今年没见半个“收茧人”,却换替着来了债主和催粮的差役,请债主们就收了茧子罢,债主们板起面孔不理。
全村子都是嚷骂,诅咒和失望的叹息!“真正世界变了!”老通宝捶胸跺脚地没有办法。然而,茧子是不能搁久了的,总得赶快想法:不是卖出去,就是自家做丝。村里有几家已经把多年不用的丝车拿出来修理,打算自家把茧做成了丝再说,老通宝便也和儿子媳妇商量道:“不卖茧子了,自家做丝!什么卖茧子,本来是洋鬼子行出来的!”
“我们有四百多斤茧子呢,你打算摆几部丝车呀!”
四大娘首先怼了。她这话是不错的。五百斤的茧子可不算少,自家做丝万万干不了。请帮手么?那又得花钱。阿四是和他老婆一条心。小儿子阿多抱怨老头子打错了主意,他说:“早依了我的话,扣住自己的十五担叶,只看一张洋种,多么好!”
老通宝气得说不出话来。
终于一线希望忽又来了。同村的黄道士不知从哪里得的消息,说是无锡脚下的茧厂还是照常收茧。于是老通宝去找那黄道士详细问过了以后,便又和儿子阿四商量把茧子弄到无锡去卖。阿四也同意了。他们去借了一条赤膊船,买了几张芦席,赶那几天正是好晴,又带了阿多。他们这卖茧子的“远征军”就此出发。
五天以后,他们果然回来了;但不是空船,船里还有一筐茧子没有卖出。原来那茧厂挑剔得非常苛刻。老通宝他们实卖得一百十一块钱,除去路上盘川,就剩了整整的一百元,不够偿还买青叶所借的债!老通宝路上气得生病了,两个儿子扶他到家。
打回来的八九十斤茧子,四大娘只好自家做丝了。她借了丝车,又忙了五六天,家里米又吃完了。叫阿四拿那丝上镇里去卖,没有人要;上当铺当铺也不收。说了多少好话,总算把清明前当在那里的一石米换了出来。
就是这么着,为春蚕熟,老通宝一村的人都增加了债!老通宝家为的养了五张布子的蚕,采了十多分的好茧子,就此白赔上十五担叶的桑地和三十块钱的债!一个月光景的忍饥熬夜不算!
1932年11月1日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艺术特点的理解与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今年没见半个‘收茧人’,却换替着来了债主和催粮的差役”,为下文老通宝不得不去无锡卖茧子做了铺垫,推动了情节发展。 |
B.文中有意使用“宝宝”“山棚”“上山““缀头”“浪山头”等方言及蚕事用语,突出了小说浓郁的乡村人气息和鲜明的地域色彩。 |
C.“他们这卖茧子的‘远征军’就此出发”,运用双关手法,用语幽默,既表现老通宝卖茧子的决心,也暗示他们此行的艰难。 |
D.在无锡茧厂卖茧子的过程,作者只作了简单的交代——“原来那厂挑剔得非常苛刻”,并未详写,给读者留下了想象的空间。 |
3.茅盾认为现实主义文学必须是时代的反映,请结合这句话简析本文的基本特征。
石碣[注]
茅盾
玉臂匠金大坚还没刻完半个字,忽地又是扑嗤一声的①
“金二哥,又笑,怎的?”
靠在太师椅上慢慢地摸胡子的圣手书生萧让轻声说。胡子,原来只有稀落落的几根,又很短,然而只要左手空闲着,萧让就总得去摸。
“萧大哥,你真是活像智多星吴用了!再过几天,我就管你叫智多星罢!”
玉臂匠金大坚简直的放下了刻字刀,双手按在石碣上呵可大笑起来。
萧让得意地摇着头,随即把脸色放得更庄严:
“我说,金二哥,怨不得,吴军师,那样叮嘱我来。你只是心直口快!”
玉臂匠呆了一下,他收起了笑容,拿过刻字刀,低着头便又干他的一点一画的工作。
“慢着,金二哥,刚才,你又笑,到底为的甚么?”
“想到你和我躲在这里干这个,就要笑。”
“你真是!”萧让顿一顿。“呵,金二哥,不应该笑。我们这,是非同小可的大事,是水泊里的机密呀:全伙儿,一百单八位弟兄,就只有,你,我,吴军师,参预这机密。”
从工作中再抬起头来的金大坚本已有一句话冲到口边:正因为恁地,更加逗的人要笑呵!可是望见萧让的那样庄重的脸色,便不好说出来,只撮起嘴唇做了一个怪相,算是百分之几的抗议。
这也瞒不过精明的萧让。料到这玉臂匠还有几分不了解吴军师的“策略”的奥妙,他萧让便觉得很有再切实叮嘱一番的必要。
然而要把吴用的“策略”解释明白也颇困难。他偷眼看他的伙伴。刀尖落在石头上发出“滋拉,滋拉”的声音,仿佛是金大坚的暗笑;然而金大坚当真并没笑,他在那里认真地工作。
这使得萧让心里略略安定一点。毕竟这位老朋友还可靠。摸着稀落落的几根短胡子,萧让再把军师吴用嘱咐过的话语想了一遍,然后轻声儿慢慢儿说:
“金二哥,你看,玉麒麟比宋大哥如何?”
“都是江湖上闻名的好汉呵!”
玉臂匠头也不抬的回答了。
“哦——金二哥;好歹,总有个,高下罢?”
只有急促的刀尖落在石面上的剥落剥落的声音代替了回答。
“众多兄弟,都说,玉麒麟,仗义疏财,一身好武艺,心地又直爽;宋大哥兀自佩服,金二哥,看来遮莫是玉麒麟强些罢。”
金大坚深觉得诧异,自己不是屡次承蒙他告诫莫要臧否水泊内的大头领么?今儿他自己亦犯了规么?和他的刻字技术同样地古朴的金大坚的心,忍不住②
“人总是成群打伙的。和卢员外亲近的一伙儿自然说卢员外好哪。”
“不,不,不!金二哥,是和卢员外出身相仿佛的人,才都说卢员外好。”
玉臂匠不很了解似的定睛瞅着萧让。
“金二哥,你总知道,我们一百单八人,不是一样的出身呀。如像白胜兄弟,他原是破落户泼皮;阮氏三兄弟,石碣村的渔民;孙二娘开黑店,公孙军师是游方道士,李俊、张横,做水面上的勾当:这算是一伙儿。五虎将的关胜、呼延绰,他们,原是朝廷命官,派来打梁山的;便是卢员外自己,先前何尝不是跟我们作对的?所以这是又一伙了。金二哥,现在,你该明白吴军师的妙计了罢?”
有这石碣,两伙人便会合成一伙儿么?这样的意思也曾在金大坚心中一动。但是不失自知之明的他素来知道自己的嘴巴不济事,所以还是不出声,只睒着眼睛,用半个脸③
突然萧让站起来,踅到房门口,在门缝里张望了一会儿,然后又回到金大坚身边,满脸庄重气象,凑着金大坚的耳朵急促地轻轻地说:
“二哥,俺水泊里这两伙人,心思也不一样。二哥,依你说,该是谁来做山寨之主?”
“哦!原来却是恁地!何不依了黑旋风的说法,爽爽快快排定了座位,却又来这套把戏,这石碣,害得俺像是做了私事,当着众兄弟面前,心里怪难受!”
玉臂匠再也忍不住了,当的一下,把刻字刀掷在石碣上,大声叫将起来。这一爆发,真是圣手书生萧让所不料的。他往后退了一步,学着军师吴用的神气,只管摸胡子。
“二哥,话虽如此说;事情,却不能如此办。也须叫人人心服呀。总得再找出些‘天意’来。这便是吴军师的神算妙计!”
“天意!天意渺茫,就叫我们来替‘天’行意?”
萧让沉吟着踱方步。他时时把眼光往金大坚身上溜,没有什么异样。滋拉滋拉地又在那里刻字,一条好臂膊上的肌肉突起来像是些榾柮儿。
总算放下一半心,萧让再回到太师椅上时,猛听得金大坚又掷过来一个怪问题:
“旁的不管,只是,萧大哥,我们算是哪一伙?”
萧让愕然了。军师吴用从来不曾和他谈到这个。仓卒间他搬不出吴用的话语来应付。很想说是属于宋大哥那一伙,可是又觉得碍口。
看见萧让也有对答不来的时候,金大坚却呵呵④
“我们,——我,既不是赵官儿的什么将军,教练,教头,也不曾偷鸡摸狗,开黑店,大江心里请客官吃板刀面。我们是靠手艺过活的。我刻东岳庙的神碑,也刻这替天行道的石碣。就是这们一回事。提起什么天呀道呀地呀,倒是怪羞人呢!”
仿佛抖落了一口袋子的金钱似的,金大坚自己也不很相信竟会这样地滔滔发议论。他的拿着刻字刀的右手突在空中划一个圆圈,又兴奋地加了几句:
“看来我们水泊里最厉害的家伙还是各人的私情——你称之为各人的出身;我们替‘天’行的就是这个‘道’呢!”
萧让楞着眼睛,只能摸胡子。直到金大坚的刀尖和石头相触的声音再鼓动他的耳膜时,他这才醒过来似的率然问:
“是机密呢!金二哥?”
(有删改)
【注】本文是茅盾对《水浒传》的再创作。《水浒传》在七十一回“忠义堂石碣受天文,梁山泊英雄排座次”中描述,梁山泊英雄聚义后举办醮事,突然天门中开降下石碣,石碣上有“替天行道”字样及一百零八位好汉的座次。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正确的一项是( )
A.萧让对金大坚的说辞,归根结底来自吴用,吴用虽然没有出现在现场,却在实际上主导着刻石碣这一件大事。 |
B.“撮起嘴唇做了一个怪相”,表现了金大坚对刻石碣这件事的抵触心态,他在内心深处不认同萧让所说的策略。 |
C.萧让解释吴用的策略时,从说话“慢慢儿”到“急促地”,后来“沉吟着踱方步”,显现出萧让内心的矛盾纠结。 |
D.玉臂匠金大坚对官员出身和绿林出身的好汉都不认同,因而对于刻石碣就能使两伙人“合成一伙儿”深感怀疑。 |
A.石碣是否为上天所降之物在《水浒传》中是一个空白点。茅盾利用这个空白点,采用第三人称叙述视角,交代了石碣的来源。 |
B.梁山泊内部的主要矛盾冲突就是梁山成员之间的出身问题,因为鱼龙混杂:有破落户、渔民、道士、黑道、朝廷命官等。 |
C.两人的对话揭示了梁山成员之间复杂的人际关系和兄弟情谊的虚假的现状。 |
D.这揭示了他们在公平磊落标榜下的私心、诡诈和争权夺利的现实。 |
4.请简要分析金大坚这一人物形象。
陈老奶
王鲁彦
天阴沉沉的,厚厚的、低低的、灰黄色的浊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这一天,二儿子出去当兵了。在从前,当兵是升官发财的捷径,但现在不同,稍有知识的人都是抱着为救国而牺牲的目的去的,二儿子就是这其中的一个。
没有谁晓得陈老奶的内心起了怎样的震动。第二天,她没有起床,什么也不吃,什么也不说,即使是顶心痛的孙子,都引不起她的兴趣。她的脸上没有泪痕,也没有悲苦,只是浮上了一层冷漠的光。
这样地一直躺了两天后,她忽然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她的心也好像平静了,她像是把一切都忘记了。她现在也爱说话,脸上也常有点笑容。在过去五六年中,许多事情她都依着大儿子和媳妇的意见,自己很少拿主意,她用全副精神管着二儿子。但是现在,她又变为这一家的主人了。不论什么事,都要先得到她的同意。她好像一个懈怠了数年的舵夫,经过这次打击,终于又挺身出来紧握着船舵,负起了一切责任。
她的大儿子现在完全代替了二儿子的地位,连穿衣吃饭也要受她管束。
她最反对烟酒赌,可大儿子恰恰喜欢喝几口,有时也打打牌。他是一个商人,在镇上一家杂货店里做账房,算是个体面的人,无论怎样都戒不了酒和赌,许多交易往往就在喝酒打牌时谈妥了。
然每当他违了禁,陈老奶总是气愤地说:“你——?”
这种事情如果发生在二儿子身上,她准会爆炸起来,迸发出各种咒骂的语句,但现在,她好像绝对禁忌着什么。只是,这简短的一个字里,可以听出她复杂的情感来。
不过在她的管理下,这个家并不因为少了一个年轻人就显出颓唐的气象,它反而如同一条张满了风帆的船,在激流中前进。
但是不幸,二儿子出门才半年,陈老奶又受到了更大的打击。一个晚上,大儿子喝得微醺回来,挨了她一顿埋怨,第二天就起不了床了。他发着很高的热,两颊特别红,不时咳呛着,医生说酒入了肺。服了几天药,却愈见严重,到后来竞不认识人了。
她像犯了大罪的人一样,总怀疑自己太管束了他。她日夜守在他床边,虔心地祈祷着,又极度懊悔地一再答应他:“只要你的病快些好,想喝酒就给你买点好的。”
但是,只过了八天,大儿子在高热中昏了过去,没再醒来。
还不曾有谁看见陈老奶这样悲恸地号哭过,只有十几年前,当丈夫丢下她和两个儿子的时候,她哭得很伤心,但比起现在,却又不同。那时她的肩上负着抚养两个儿子的责任,虽然艰苦,前途却是明亮的。但现在,希望在哪里?她已经这样老了,还能看见什么呢?
不,希望仍然是有的。在眼前,还有承继香火的孙子,和那贤淑的媳妇!
几天后,她从悲恸中清醒过来,又管理起了家务,也一直劝慰着浸在泪水里的媳妇。为了幼小的孩子,媳妇把悲伤埋在心底,也终于和母亲一样,渐渐地振作了。
但就在这时,大儿子的老板来欺负她们了。他假造了许多张字据,串通了一个伙计做证人,来向陈老奶催要她大儿子欠下的几百元债。
这是她怎么也想不到的事,她气得几乎晕倒了。她到镇公所去诉说,辩解,但说什么都无济于事。镇长冷酷地宣布结案,并要求陈老奶替儿子还债。
现在她们怎么活下去呢?没有田地房屋,又没有挣钱的人……
可是陈老奶好像愈加年轻了,依然紧握着船舵,在暴风雨中行驶。她,戴上老花镜,开始给人家打起鞋底来,也让很能做针线的媳妇给人家缝衣服。有时候,婆媳俩在学校门口摆下一只炉子,做一些油炸的饼子卖给出校游玩的孩子。
她们的精力一天比一天消耗得更多。陈老奶究竟是老了,越是挣扎,越是衰老得快,不到几个月,牙脱光了,走路也像失了重心似的踉跄。
一个晚上,陈老奶靠着床,招招媳妇说:“你过来,我有话。”
媳妇惊讶地坐到床沿上,看见她的脸上正闪动着一种喜悦的光辉。
“我一连做了好久的梦了,每次都差不多。”她缓慢地说,“我看见大孩子还活着,正高兴地喝着谁的喜酒……又像是仗打完了,二孩子穿着军装回家了……”
她看见媳妇眼眶里闪动着泪光,就严肃地说:“你别伤心呀,我做的都是好梦,心里从来没这样舒畅过,我已经很满足了……”
她伸手摸着媳妇的头发,闭上眼睛,微笑着,渐渐地睡熟了。
第二天清晨,天气特别阴沉,小房中暗淡而清冷。陈老奶静静地躺着,脸上十分安详。
一九四二年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A.陈老奶的二儿子为救国而去当兵。小说交代这一情节,引出下文对陈老奶内心震动的叙写,也为后文写陈老奶梦见二儿子穿着军装回家的情节作铺垫。 |
B.大儿子有时违禁,陈老奶虽然不会暴怒和咒骂,但一个“你”字里,包含了她的疼爱和心痛,也包含了她的冷漠和失望。 |
C.陈老奶多次梦见自己的两个儿子,表现了她对儿子的思念,对家人团聚和战争结束的期盼,同时也意味着陈老奶油尽灯枯即将走到她生命的尽头。 |
D.陈老奶身上有着纯朴勤俭的传统美德,有着百折不挠的顽强力量,有着埋头苦干的进取精神。作者塑造陈老奶这一形象有着特定时代的现实意义。 |
3.请简要分析小说最后一段的表达效果。
白龙寺
揭方晓
西城乔先生,自幼饱读诗书,奈何屡试不中,心灰意冷之余,在私塾随意地教了几个弟子。没事时就去后山白龙寺,静听梵音、动观松涛,以为人生第一乐趣。间或与寺中长老觉空谈佛论经,下几盘闲散之棋。恍然间,已近饭点,觉空长老自然留他吃斋饭。
斋饭极其简单。一碟煎豆腐,素油细煎,两面金黄,外焦里嫩;一碟盐水花生,软糯清新,入口即化;一碟小白菜,油汪汪的,白的梗绿的叶,间杂铺开,令人食欲大开。饭只一碗,大锅蒸煮,沥汤为粥,剩米为饭,清香扑鼻。
乔先生每回吃罢,总是惬意地抹抹嘴,心满意足。觉空长老呢,每回都是微笑地看着他,好似比他还惬意,还心满意足。乔先生口袋里没钱,这斋饭钱自是不付;觉空长老心中无钱,这斋饭钱自是不向他讨要。
许多年以后,乔先生曾经的弟子纳兰,文才武略,扬名朝野,皇上使其经略西北。临行,纳兰将乔先生带上,以为幕僚。乔先生孤身一人,上没家眷之累,下无田宅之困,拍拍屁股就跟着去了。
纳兰经略西北,十余年间,整顿军备、奖励耕织,气象为之一新。北方诸游牧部落闻之胆寒,莫敢南侵。西北之民,也男乐其畴、女修其业,一派祥和景象。西北这一苦寒之地,俨然已是塞外江南。这其中,乔先生出谋划策于内,奔波巡抚于外,功不可没。
皇上知纳兰干练,升其为宰辅。纳兰不肯贪乔先生之功,上奏皇上为乔先生谋了一份好差事,许多身有功名的人都为之眼热。可乔先生不愿在京城为官,觉得身在朝堂,一举一动都舒展不开,好似背着无形枷锁,不几天就辞官归隐。
隐到哪里去呢?俗话说“外面一幢屋,不如家里一片瓦”,乔先生回到了家乡西城。
才落定脚,乔先生就来到后山白龙寺。眼前的白龙寺哪里还是那座清冷的乡间小寺啊!经历次扩建,它的规模已是当初的数倍有余。进香之人、还愿之士,络绎不绝。所幸,梵音还在,松涛还在,觉空长老也还在。
棋盘,还是那样不经意地摆着,黑棋、白棋,各自分明。乔先生和觉空长老如多年前一般,你一手,我一式,闲散地下着。觉空长老不问这十余年间乔先生的蝇蝇苟苟,乔先生也不问这十余年间觉空长老的点点滴滴,仿佛这十余年的时间从来不曾有过,他们一直都在这下棋似的。只有鬓角轻扬的白发、唇上轻颤的白须,才知时光其实真的来过。
午时已至,这盘棋也堪堪下完,沙弥送上了斋饭。这斋饭,可与十余年前的大不相同,一盘红烧鱼,纹理分明,鲜活生动;一碗红烧肉,肥瘦相间,红亮诱人;一盆母鸡汤,母鸡全头全脚,配以香蕈野笋,风味醇厚。当然,这肯定不是真正的荤食,只是厨师手艺高超,用素材料巧夺天工,模仿荤食的样子罢了。
乔先生皱了下眉,知道寺里条件大为改善,斋饭丰盛些,也无可厚非。可本是豆腐、面粉之类的素食之物,偏偏要做成鸡鸭鱼肉之类的荤食之状,虽僧众、香客食来,没有犯半分口腹之戒,可心中却难免没有一点犯戒之念。
觉空长老仿佛知道乔先生心中所想,没等他开口,便轻声问道:“这寺庙大了,早已不复当年的样子,梵音可有丝毫走样?”
“没有!”乔先生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这松林大了,松涛可有丝毫懈怠?”觉空长老又问。
“没有!”乔先生肯定地回答道。
“这时间久了,棋盘可有丝毫世故?”觉空长老再问。
“没有!”乔先生断然回答道。
“梵音、松涛、棋盘都是本我,斋饭只是外相,只要本我不变,外相就由他去罢。”觉空长老声音虽小,却有如狮吼,乔先生一阵轻松。
乔先生吃罢斋饭,惬意地抹抹嘴,心满意足。觉空长老呢,微笑地看着他,好似比他还惬意,还心满意足。这回,乔先生口袋里有钱,这斋饭钱仍是不付;觉空长老心中无钱,这斋饭钱自是不向他讨要。
第二天,乔先生快马加鞭,上京去找纳兰,请求复职。他知道,只要本我守得住,朝堂之上又怎么会有枷锁呢?
(选自2019年第12期《小说选刊》)
1.下列对小说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第二段中,作者运用白描手法把“一碟煎豆腐”、“一碟盐水花生”、一碟小白菜” 描绘得清香诱人,让人食欲大开。 |
B.小说写乔先生弟子纳兰的“文才武略”及“经略西北”的成就,是为了衬托乔先生的“饱读诗书”的满腹才情。 |
C.小说中多处运用对比的手法,乔先生两次吃的斋饭、乔先生和觉空长老的下棋以及白龙寺的两种境况,都写出了今昔已大不一样。 |
D.小说第五段整散句结合,使得本段节奏明快,舒缓自如,读来琅琅上口,而且充满着抒情和议论的气势。 |
3.有人认为小说题目“白龙寺”可以改为“枷锁”。你认为哪个更合适?请结合文本说出你的理由。
迷失
①头发稀少,却梳得纹丝不乱,抹了发蜡后飘出的是雪花膏的香味,两个肿眼泡像熟透了的柿子,短袖衬衫扎在藏青色的长裤里,那只仿猪皮的人造革包仿佛不肯松手似的握得好紧,不晓得里面装了些什么。这是“丁老七”给我的第一印象。他也就五十岁出头的年纪,乍看上去,一副基层领导的派头。我是在陶瓷厂的包装车间见到他的,此时,刚打响上班铃。许多先他进厂的老同事都跟他打招呼:“丁老七,眼睛都睁不开啦!”而其他人则称他为“老七师傅”,或叫他“丁师傅”。然后,大家叽叽喳喳,说东讲西,一天的工作就宣告开始了。
②“丁老七”方才还在挤眉弄眼和大家开玩笑,转眼间,像变魔术一般,就换上了白色围裙,坐上了绞草凳。我注意到,他的那双手与众不同,巴掌极宽大,像蒲扇,如胡萝卜样粗的手指已经变了形,想来定与职业有关。他绞草动作之熟、速度之快,令我目不暇接。
③按镇上民间的叫法,陶瓷包装称之为“绞草”。几乎所有瓷器都是用稻草来包装的,故在每年的秋收后,便可见到远乡四邻的农民一车车将禾秆运到镇上来卖钱。通常绞草的程序并不复杂,以包碗为例:十只为一摞,先做草把子,把碗理整齐置于草把子上,用草结两头扎紧,再用禾秆卷筒,又扎一次较宽的草结,起到美化效果,最后用篾打几道箍,别上写有品名等级的标识,便算完了。手艺好的师傅绞的草,无论怎么扔都不散,就是从二层楼高丢下去,里面的瓷器也准保不会破损,简直是不可思议的神。一直以来,绞草师傅是受人尊重的,颇有几分威风。更何况,彼等前辈里还出了个在镇上赫赫有名的郑子木,此公在清嘉庆年间为争取绞草工人的生存待遇,视死如归地穿戴起街门大堂上烧得通红的铁靴铁帽,用生命换来罢工胜利,也为这个行业刷了金。从那以后,全镇的绞草工人都系一条白围裙,以示永久的祭奠。
④车间主任对我说,“丁老七”是包装界响当当的一号人物,早在六十年代技术等级评定时,最高级为八级,他就评上了七级半。于是,大家都不叫他的大名,直接就叫他“丁老七”了。他的徒子徒孙加起来数都数不清。逢年过节,照行规,徒弟们都会买些烟酒糕点上门去孝敬自己的师父。尤其是在过年时,徒弟们前脚跟后脚地去拜年,他老婆酒糟冲鸡蛋都忙不过来。
⑤在那个漫长的夏天,作为厂团委的挂点单位,我天天都去包装车间,一来二去,我与“丁老七”混得滚熟,中午吃饭就端碗过去陪他闲扯。
⑥直到那时候,我才弄清楚陶瓷行业分工细、派别多,干绞草这行的属杂帮,以南昌人为主。“丁老七”才八岁便入了这一行,从南昌乡下到镇上时,连草结都打不紧,要不是师父庇护,早被老板赶跑了。一个八岁的小孩讨口饭吃实在艰难,好在他勤快,肯吃苦,绞草行的活做了个遍,最后没有哪样不懂、哪样不通。师父师娘都喜欢他,师满后按规矩本可另立门户,他却情愿留在师父身边打下手,领的钱不多,但他倒心甘情愿。后来师父做了老板,他也没离开。
⑦“不跟你吹牛,我是跑过大码头的。”他炫耀地说。他把橱里的那只仿猪皮的人造革包拿出放在腿上,取了一个信封出来,从里面倒出几张发黄的黑白照片,都是在上海、武汉等地的留影。照片里的“丁老七”穿戴齐整,一副风华少年的姿容。在把信封放回包里时,他又掏出“劳动模范”奖章、“先进生产者”奖状,还有一本《毛主席语录》,翻看扉页,上面有赠送者的签名。“丁老七”得意地说:“不晓得他是哪个吧?跟你说,原来他是我们厂的军代表,好有名,老八路,后来调去北京了!”
⑧掰着指头算算,“丁老七”在这一行干了四十多年。在他的职业生涯里,最出风头的就是为前来厂里视察的首长表演。那次他把餐具、茶具、酒具等大大小小、形态不一的物件混在一起包,不到半个钟头就完成了。然后,他让两个徒弟将包好的这一挂瓷器从一米多高向下丢,摔在地上,然后开包检验,竟无一件破损。首长竖起大拇指,直夸他技艺高超。“丁老七”一讲起这段,便摊开来与众不同的一双宽大巴掌,眯着一对肿眼泡,沉醉在昔日的荣光中。
⑨可到后来,“丁老七”竟然被废了。听说陶瓷包装实行革新,用纸箱、泡沫取代禾秆,打包机、泡沫板占据了包装车间的显眼位置。“丁老七”对此极为排斥,添了许多无名之火,上班后他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那种叫设备的庞然大物,他钟情的是禾秆,是篾条。好多人都劝他要看开些,要跟上时代,英雄总还会是英雄。可他不为所动,鼻子一哼,说:“老子不做了!”于是跑到厂劳资科办了买断工龄手续,自己选择了下岗。
⑩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在厂里见到过“丁老七”。
⑪又过了几年,我在镇上报社门口看见一个保洁员,穿了件环卫工人的黄红相间的马甲,口袋里插了瓶农夫山泉。可瓶里装的是自泡的茶水,泛着啤酒样的泡泡。那人左手拎着可翻动的垃圾箱,右手握把夹垃圾的铁火钳,时不时停下脚步望一眼擦身而过的车水马龙,目光游离飘忽、木讷呆滞。乍一眼,我几乎没有认出这是曾经熟识的“丁老七”。
(节选自于梅坚《瓷器人物》)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从“我”在包装车间刚见到“丁老七”,到与“丁老七”“混得滚熟”,小说以“我”的视角由远及近地刻画了“丁老七”的形象,使读者对其认识逐渐深入。 |
B.文中“摊开来与众不同的一双宽大巴掌,眯着一对肿眼泡”与《百合花》中“他的枪简里……又多了一枝野菊花”同属细节描写,刻画了人物的内在特征。 |
C.“丁老七”并非其本名,人们之所以这样称呼他,主要是因为他虽然“一副基层领导的派头”,在生活中却随和开朗,爱开玩笑。 |
D.文中两次出现了“那只仿猪皮的人造革包”:第一次埋下伏笔,读来令人好奇;第二次“丁老七”打开包,拿出相片回忆往事。前后呼应,构思精巧。 |
A.借历史人物用生命为绞草行业刷金,进一步解释绞草师傅受尊重的原因,为丁老七的出场戴上了时代的光环。 |
B.时代在进步,丁老七固守着自己的手艺,这个情节与他后来的晚景形成对比反差,体现了丁老七的固步自封。 |
C.暗示了这个行业的师傅们得有视死如归的精神方可从业,也说明了这个行业的危险。 |
D.将故事的发展置身于广阔的历史背景中,增强了故事的文化意味,强化了文章的主旨表达。 |
A.首段“丁老七”的外貌描写,写他衣着讲究,注重外表,活得自信而有尊严。 |
B.“丁老七”重情重义,对师父始终怀有感恩之心,有着传统手工艺人的美好品质; |
C.“丁老七”爱慕虚荣,把奖章、奖状等都随身携带;又炫耀他跑过大码头。 |
D.“丁老七”因循守旧,不愿与时俱进。思想保守,不求突破,在时代的变革面前无能为力; |
A.表现了离开陶瓷厂、成为了一名保洁员的“丁老七”的痛苦和茫然。 |
B.与丁老七曾经引以为傲的荣耀形成强烈对比,丰富了人物形象。 |
C.进一步引发对传统手工艺在迅猛发展的时代中被淘汰后命运的深沉思索,深化了文章主旨。 |
D.表达了对传统手艺人的同情,严厉批判了现代工业发展对传统手工艺的冲击,增添了小说的悲剧意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