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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解①
陈忠实
白鹿村李家寡妇找到冷先生的中医堂,求他做中人卖掉六分水地给白家。白嘉轩慷慨地说:“孤儿寡母,甭说卖地,就是周济给三斗五斗也是应该的。”
在契约上签名画押后的第二天早晨,白嘉轩来到新买的寡妇家的六分水地里察看,老远瞅见那块地里正有人吆着高骡子大马双套牲畜在地里飞梭似的耕作。
①地头站着一个穿黑袍的人,高个儿,手叉着腰,那是鹿子霖。白嘉轩不由心头一沉就加快脚步赶到地头。鹿子霖佯装不闻不见,双手背抄在后腰里,攥着从头拖到臀部的大辫子,傲然瞅视着拽犁奔驰的骡马。白嘉轩一看就火了:“子霖,你怎么在我的地里插铧跑马?”鹿子霖佯装惊讶地说:“这是我的地呀!”白嘉轩说:“这得凭契约说话!”鹿子霖说:“我不管契约。是李家寡妇寻到我屋里要把地卖给我。”白嘉轩说:“那是白说。昨日黑间李家寡妇已经签字画押了。”鹿子霖拖长声调说:“谁管你们黑间做下什么事!李家寡妇借过我五斗麦子八块银元,讲定用这块地作抵押,逾期不还,我当然就要套犁圈地了!”说着从长工手里夺过鞭子接过犁把儿,勒回牲畜示威似的翻耕起来。白嘉轩一跃上前抓住骡马缰绳。两个年龄相仿的男人随之就厮打在一起。两个男人从李家寡妇的地里扭打到地头干涸的水渠,同时跌倒在渠道的草窝里,然后爬起来继续厮打,又扯拽到刚刚翻过的土地里。这时候村子里拥来许多男女,先是鹿子霖的几个内侄儿插手上阵,接着白嘉轩的亲门近族的男子也上了手,很快席卷为白鹿两姓阵势分明的斗殴。
冷先生赶到出事地点,吆喝一声:“住手!”②有如晴天打雷,震得双方都垂手驻足。冷先生撩着长袍走上前去,一手拉着白嘉轩,一手拉着鹿子霖朝镇子里走去。俩人被冷先生一直拖进中医堂。冷先生关了门,随之打了两盆水,让他们各自去洗自己脸上、手上的血污,然后给他们抓破的伤口敷了白药,止了血。冷先生说:“就此罢休的话,你俩现在都回去吃早饭;罢休不了的话,吃罢饭上县去打官司。”说罢拉开门闩,一只手作出请出门的手势。
白嘉轩随后即弄清,李家寡妇确实先把地卖给鹿子霖,而且以借的形式先灌了五斗麦子拿了八块银元,一俟签字画押再算账结清。这当儿看到白嘉轩比鹿子霖给她的地价高出不少,心里一转就改变主意,要把地卖给白嘉轩,用白嘉轩给她的地款还了鹿子霖的借贷。白嘉轩弄清了这个过程就骂起李家寡妇来。但事已至此,他无法宽容鹿子霖。他在家里对劝解他的人说:“你来给我说一句,我怎么也不会再要她的地!你啥话不说拉马套犁就圈地,这明显是给我脸上撒尿嘛!”他已经向县府投诉。鹿子霖也向县府投诉。
李家寡妇与白嘉轩签字画押以后,鹿子霖当晚就知道了。当双方以及中人冷先生一齐按下蘸了红色印泥的食指的时候,鹿子霖已经作出明早用骡马圈地的措施了。鹿子霖把整个卖地的过程向父亲鹿泰恒说一遍。鹿泰恒问:“你看咋办呢?”鹿子霖就说了他的办法,又对这办法作了注释:“倒不在乎李家寡妇那六分地。这是白嘉轩给我跷尿骚哩!”鹿泰恒说:“③能看到这一点就对了。”他默许了儿子已经决定的举措。在他看来,白秉德死了以后,白嘉轩的厄运已经过去,翅膀也硬了,这是儿子鹿子霖的潜在对手。在他尚健在的时日里,应该看到儿子起码可以成为白嘉轩的一个对手。
白嘉轩从滋水县投诉回来顺便走到白鹿书院,向姐夫朱先生诉说了鹿家欺人过甚的事,意在求姐夫能给知县提示一下,使这场肯定赢的官司更有把握。朱先生说:“我昨日已听人说了你与鹿家为地闹仗的事,我已替你写了一件诉状,你下回过堂时递给衙门就行了。记住,回家后再拆看。”
白嘉轩急急回到家,在菜油灯下拆开信封,一小块宣纸上写下稀稀朗朗几行娃娃体毛笔字:
致嘉轩弟:倚势恃强压对方,打斗诉讼两败伤;
为富思仁兼重义,谦让一步宽十丈。
白嘉轩读罢就已泄了大半仇气,捏着这纸条找到中医堂的冷先生,连连慨叹“惭愧惭愧”。冷先生看罢纸笺,合掌拍手:“真是绝妙一出好戏!嘉轩你瞅——”说着拉开抽屉,把一页纸笺递给嘉轩。嘉轩一看愈觉惊奇,与他交给冷先生的那一页纸笺内容一样,字迹相同,只是题目变成“致子霖兄”。
三天后的一个晚上,冷先生把白嘉轩和鹿子霖一起邀约到中医堂,摆下一桌酒席,把他们交给他的相同内容的纸笺交换送给对方,俩人同时抱拳打拱,互致歉意谦词,然后举酒连饮三杯,重归于好而且好过以往。俩人都慨然提出地归原主,白家和鹿家各自周济给李家寡妇一些粮食和银元,帮助寡妇渡过难关。冷先生当即指派药房伙计叫来李家寡妇,当面毁了契约。④李家寡妇扑通跪到地上,给白嘉轩、鹿子霖磕头。
这件事传播的速度比白鹿两家打斗的事更快、更广泛。滋水县令古德茂大为感动,批为“仁义白鹿村”,凿刻石碑一块,红绸裹了,择定吉日,由乐人吹奏升平气象的乐曲,亲自送上白鹿村。一向隐居的朱先生也参加了这一活动。碑子栽在白鹿村的祠堂院子里,从此白鹿村也被人称为“仁义庄”。
(有删改)
【注】①选自《白鹿原》,题目为临时所加。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李家寡妇将自家田地先卖给了鹿子霖,然后又卖给了白嘉轩,这是造成白嘉轩和鹿子霖发生激烈矛盾的导火索。 |
B.本来是鹿子霖和白嘉轩两人的摩擦,却升级为两姓的斗殴,可见,在旧时农村,人们有着比较强的家族观念。 |
C.小说通过补叙的方式记叙李家寡妇将田地先后卖给鹿子霖和白嘉轩的情况,使内容更为丰富,使主题得到深化。 |
D.小说中鹿子霖、白嘉轩、冷先生、朱先生、古德茂等人物,都有着向善的倾向,但表现程度有所不同。 |
A.句子①所写手叉腰的动作,与下面双手背抄在后腰一样,暗示鹿子霖内心的气愤。 |
B.句子②运用比喻的手法,突出冷先生吆喝的声音之大、震慑力之强,极富表现力。 |
C.句子③鹿泰恒的这句话,有火上浇油的意味,最终促成鹿子霖状告白嘉轩的行动。 |
D.句子④通过写李家寡妇跪地磕头的动作,侧面表现了白嘉轩与鹿子霖的善行义举。 |
4.白嘉轩和鹿子霖走向和解,大致经历了怎样的过程?请结合文本简要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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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光灿烂的早晨
陈忠实
不管夜里睡得多么迟,饲养员恒老八准定在五点钟醒来。屋里静极了,耳边没有了骡马踢踏的骚动声音,也没有牛倒嚼时磨牙的声音。
恒老八坐起来的时候,猛乍想起,昨日后晌,队里已经把牲畜包养到户了。他昨晚睡在这里,是队长派他看守一时来不及挪走的农具草料。
窗外很黑,隐隐传来一声鸡啼。他又钻进被窝,却怎么也不能再次入睡……
编上了号码的纸块儿,盖着队长的私人印章,揉成一团,掺杂在许多空白纸块揉成的纸团当中,一同放到碗里,摇啊搅啊。队长端着碗,走到每一个农户的户主面前,由他们随意拣出一只来……队里给牲畜核了价,价钱比牲畜交易市场的行情低得多了,而且是三年还清。这样的美事,谁不想抓到手一匹马或一头牛哩!八老汉早在心里祈愿,要是能抓到那头母牛就好了。可惜,这牛到了杨三家里,明年准定生出一头小牛犊,人家的小院里,该是怎样一种生气勃勃的气派……他嫉妒起杨三来了。
杨恒老汉为公社整整喂了十九年牲畜了。十九年来,他睡在塬坡上的这间饲养棚里。无数个日日夜夜,牛马嚼草的声音,像音乐一样和谐悦耳。牛马的粪便和草料混合的气味,灌进鼻孔,渗透进衣裤的布眼儿……可惜!没有抓到一头!这样的生活今天完结啰!从明天开始,他就要在自个的责任田里劳作了。
木格窗户透出一缕缕微微的亮光。山野里传来一声声沉重的吭哧声,伴和着车轮的吱吱响。一听见别人干活,恒老八躺不住了。他拉开门栓,一股初冬的寒风迎面扑来,让他打个寒战。从村庄通到塬坡上来的小路上,有人躬着腰,推着独轮小车,前头有婆娘肩头挂着绳拽着。那是杨云山嘛!杨庄第一号懒民,混工分专家,刚一包产到户,天不明就推粪上坡了。勤人倒不显眼,懒民比一般庄稼人还积极了。他想笑骂那小子几句,想想又没有开口。既然懒民都赶紧给责任田施冬肥,恒老八这样的正经庄稼人还停得住吗?回,赶紧回去。
恒老八下了坡,刚到村口,老伴迎面走来:“人家都给麦地上粪哩,你倒好,睡到这时光!”
“八叔——”玉琴跑着喊着,挡在当面,“我那头黄牛,不吃草咧,你去给看看——”
不等老八开口,八婶转过身来:“各家种各家的地,过各家的日月了。他给你家去看牛病,谁给他记工分?”
“你这人——”老八瞪起眼,盯着老伴。这样的话,居然能说得出口来,还说她贤明哩!
“嗨呀!我说笑话嘛!”八婶勉强笑笑,算是圆了场,转身走了。
牛只是夜里受了凉,没什么大碍。八老汉给牛扎了针,又叮嘱了几句。婆媳二人要留他吃饭,挽留不住,说着感恩戴德的话,送到门口。他在饲养室里多少次治好牛马的小伤小病,也就是那么回事了。如今却受到这样的款待,真是叫八老汉感慨系之。
老远就看见公社郑书记站在自家门口的粪堆前,帮老伴敲碎冻结的粪疙瘩,还笑着说着什么。郑书记一大早到村里来,有啥事呢?
“老杨,听说你舍不得那些牛马,还落了泪?”郑书记哈哈笑着,“是吗?”
老八咧着嘴,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信哩!你为那些四条腿熬费过心血,有感情哩!”郑书记蹲下来,掏出烟袋,“分了牲畜后,现在好多三十来岁的年轻社员不会喂牲畜。问题很普遍。我今日来,想请你到咱公社广播站,讲讲牛马经。”
“我说不了话……”老八着实慌了。
“好多人要求请你讲哩!”郑书记说,“我还得找队长,要帮社员安排好牲畜棚圈。一言为定,明天晚上到公社来,我在广播站等你。讲一小时两块,按教授级付款!”
太阳已经升到碧蓝的天际,雾气已经散尽,冬日的阳光,温暖灿烂,街道里的柴禾堆,一家一户的土打围墙,红的或蓝的房瓦,光秃秃的树枝,都沐浴在一片灿烂的晨光里。
“跟你商量一件事。”恒老八对着扑出灶堂的火焰点着旱烟,给老伴说,“咱得买牛。庄稼人不养牛,抓摸啥呢?一年务育一头牛犊,两年就翻身了。现时处处包产到户,牛价月月涨。我没旁的本事,喂牛嘛,嗨嗨……”
老伴端出一碗荷包蛋,放到老八面前,五十多岁的老妇人,居然嗔声媚气地说:
“吃吧!吃得精神大了,再满村跑着去给人家看牛看马……”
老八却像小孩一样笑眯了眼睛。
1.下列对小说思想内容的分析与概括,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开头写了夜深难眠的恒老八对抓阄场景、饲养员生涯的回忆,以复杂纷乱的内心活动,暗示了乡村变革给村民生活带来的影响。 |
B.恒老八多年饲养牛马,又为离开牲畜而流泪,也十分渴望抓到母牛,最后打算自己买牛,表明他始终不忘并渴望延续过去美好的时光。 |
C.恒老八感觉到“勤人倒不显眼,懒民比一般庄稼人还积极了”,既写出了恒老八的感受,也写出了村民的顺应形势。 |
D.八婶“嗔声媚气”的语气包含着微妙的情感,表面上嗔怪丈夫去帮人“看牛看马”,在心里她肯定丈夫的专长,也十分认可他的想法。 |
A.小说采用以小见大的方法,选取饲养员恒老八在实行包产到户政策之后的种种变化,来反映时代的巨变以及时代变化带给人的精神变化。 |
B.“牛马嚼草的声音,像音乐一样和谐悦耳”,用音乐来比喻牛马嚼草的声音,写出了饲养员恒老八的独特感受,体现了他对牛马的情感。 |
C.小说对郑书记着墨不多,但从他请恒老八讲牛马经、要帮社员安排牲畜棚圈等细节,可以看出他是个关心群众、为群众办实事的干部。 |
D.小说结尾一句“老八却像小孩一样笑眯了眼睛”,传神的细节描写,再现了恒老八终于能在强势的老伴面前扬眉吐气、得意洋洋的情形。 |
4.小说在叙述中穿插了环境描写,这样写有哪些作用?请结合作品简要分析。
白鹿原(节选)
陈忠实
白嘉轩刚刚平息了四合院里发生的一场小小的内乱。内乱是他的宝贝女儿灵灵制造的。原上人吃腊八粥的那天傍晚,白灵出奇不意地回到家里来。奶奶一把把孙女搂到怀里,张口咬住脸蛋子久久不放。母亲仙草禁不住热泪涌流,疼爱地斥骂着:“没良心的东西把老老少少一家人都给折磨死了!”白灵从奶奶怀里跳起来,掏出手帕亲昵地给母亲沾去泪水,又跳到屋子中间挺身一站:“我不是好好的吗? 我长得高了吃得胖了,你们尽操那些心做啥!”白嘉轩不失威严地挺坐在太师椅上。白灵毫无察觉父亲的心思,环顾一圈屋里所有的人,得意忘形地宣布了一个消息,立时把屋子里亲昵的气氛扫荡净尽了:“我们把县长轰下台喽!这回大闹滋水县好痛快呀!国共两党的一条密传传下去,好几百人全都涌回县城来游行示威,开会演讲,唱歌演剧,把一块滋水县人民自决委员会的大牌子挂到县府门口。大家正欢庆斗争胜利的时光,县府里有人密告说县长正给省警署拟报抓人名单。众人炸了营,冲进县府搜出了那个名单。我们拿着他的赃证去找省主席告状,于大胡子一看那个黑名单就火了,说‘谁阻挡国民革命就把他踏倒’,接着一声令下把梁县长撇了……”
白嘉轩磕了磕烟灰就站起身走出去了。仙草怯怯的目光送着丈夫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回过头禁止女儿说:“灵灵,你在城里要念书就好好念书,甭跟着旁人疯疯癫癫乱跑。记住,在屋里再甭说刚才说的那号话了,你说话也该瞅瞅你爸的脸色。”白灵说:“我瞅见我爸的脸色,他不悦意他不爱听。我偏说给他听,冲一冲他那封建脑瓜子。”她爽快地说着,忽然醒悟似的叫起来:“噢呀!兆海上军校去了,临走托我给他家里捎话,我差点忘了。”
白灵去了鹿兆海家,鹿子霖叔叔不住地向她打问城里许多革命的事。她从鹿家门楼下走出来,到白鹿镇小学校找鹿兆鹏去了。这是作为革命者的她和他的第一次会见。她又一次抑止不住激动的情绪向他叙述了大闹滋水县的经过。她和他谈论三民主义和共产主义的共同点和不同点,谈论轰轰烈烈的北伐和各地的人民革命热潮。她说:“革命马上就要胜利了。一想到胜利的那一天,我就……”鹿兆鹏也以肯定的语气说:“没有什么人能阻挡北伐军的前进,胜利指日可待。”
白灵天黑定时回到家里。白嘉轩知道她的行踪仍然问:“你到谁家去了?”白灵说:“我先到子霖叔家,后来又到学校找兆鹏哥去了。我明天要走,今晚不去再没时间了。”仙草惊讶地问:“明天就走?你一年没回来,刚回来连一整天也呆不下?”白灵笑着向母亲赔情:“没办法呀!妈。革命形势紧迫,同志们约定明晚开会。等胜利了我回来跟你住整整一个月。”白嘉轩忍着冲到喉呢口的火气冷静地发问:“你现时还念书不念书?”白灵说:“念呀,怎么不念?”白嘉轩问:“你念了书日后做啥呀?”白灵说:“我喜欢教书。革命胜利了我就做个先生,教书。”白嘉轩说:“你现在甭念书咧,回家来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白灵不假思索一口回绝。白嘉轩说:“那好,你现在睡觉去。”
第二天早晨,白灵起来时发觉小厦屋的门板从外头反锁上了。她还未来得及呼喊,父亲从上房里屋背着双手走下台阶,走过庭院在厦屋门前站住,对着门缝说:“王村你婆家已经托媒人来定下了日子,正月初三。”白灵嘴巴对着门缝吼:“王家要抬就来抬我的尸首!”白嘉轩已走到二门口,转过身说:“就是尸首也要王家抬走。”
白灵很快复原了活泼的天性,在小厦屋里大声演讲大声唱歌:“北伐军节节胜利,天下无敌,北洋军阀反动政府保不住驾啦!打倒列强打倒列强除军阀除军阀,国民革命成功国民革命成功齐欢唱齐欢唱。妈快给我送俩馍来,我饿了!”
奶奶踞着小脚站在庭院里斥问:“灵灵你疲了?”仙草拿着俩馍馍走到厦屋门前,白嘉轩不失时机地赶到了,夺下馍说:“让她喊让她唱。她还有劲儿。”白灵的腹腔里猫抓似的难受,接着口腔里开始发粘,终于喊不出也唱不出了,躺在炕上看冬日惨淡的阳光从房檐上悄然消失,冷气和黑暗一起笼罩了厦屋。
黑暗里窗户纸轻轻响了一下,什么东西滚落到肩头上,她一抓到手就毫不迟疑地吞嚼起来,两个馍馍不经吃就完了。她觉得胳膊和双腿顿时充满了活力,一骨碌从炕上跳下来,继续她的讲演。白嘉轩咣哪一声拉开上房西屋的门闩,站在庭院里吼:“你再喊再唱,我就一撅头砸死你!”白灵对着门缝吼出于大胡子的话:“谁阻挡国民革命就把他踏倒!”
直到深夜,白灵时喊时唱的声音才停止。天明以后,白嘉轩吃了两个馍馍,雄赳赳地走进饲养场的轧花机房。他一口气踩得小半捆皮棉,周身发热,正要脱去笨重的棉裤,仙草急急匆匆颠着小脚走进来:“灵灵跑了!”白嘉轩回到家发现厦屋的门锁已经启开,厦屋的山墙上挖开一个窟窿,白土粉刷的墙壁上用撅头尖刺刻下一行字:谁阻挡国民革命就把他踏倒!白嘉轩问仙草:“这撅头怎么在这里?”仙草说:“我不知道。大概是啥时候忘在柜子下边了,那是个无用的废物嘛!”白嘉轩向全家老少庄严地宣布:“从今往后,谁也不准再提说她。全当她死了。”此后多年,白嘉轩冷着脸对一切问及白灵的亲戚或友人都只有一句话:“死了。甭再问了。”直到公元一九五零年共和国成立后,两位共产党的干部走进院子,把一块“革命烈士”的黄底红字的钢牌钉到他家的门框上,他才哆嗦着花白胡须的嘴巴喃喃地说:“真个死了?!是我把娃咒死了哇!”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 正确的一项是( )A.白灵回家讲述大闹滋水县的经过,说明她具有反抗精神和革命热情,也为后文她叛逆出逃的情节作了铺垫。 |
B.白嘉轩把白灵锁在小厦屋,是为了逼迫女儿嫁给王家,但最终白灵逃跑了,她反对包办婚姻,追求婚姻自由。 |
C.在夜晚偷偷给白灵送去馍馍的是她母亲仙草,白灵逃跑时用来挖墙的撅头也是母亲提供的,她支持女儿逃跑。 |
D.白灵离家出走以后,白嘉轩对外宣称女儿死了,是因为他认为女儿离经叛道,对她非常生气,不想再见到她。 |
A.白嘉轩作为维持封建礼教的族长,他禁锢女儿的言行,体现了他残酷、冷漠、不讲情面的性格特点。 |
B.小说节选部分以时间为线,交代了白灵腊八傍晚回家,十号就逃跑的短短两天情节,矛盾冲突集中。 |
C.文中划线处的自然环境描写,烘托了凄冷黯淡的氛围,体现了被父亲禁锢的白灵内心的悲伤和迷惘。 |
D.文中白灵和鹿兆鹏见面的情节,表现了革命者的乐观精神和坚定信念,突显了历史变革的宏大主题。 |
4.“白灵”谐音“百灵”,有读者评价她为“冲出牢笼的百灵鸟”,请谈谈你对作家陈忠实如此起名的理解。
娃的心 娃的胆
陈忠实
司令跪倒在黄河滩上。眼前是翻卷着泥浪的黄河河面,右首是陡峭冷峻的悬崖石壁。身后,十余位师长、团长、营长和众多随员也相继跪倒。稍远处,十余匹战马石雕一般撑蹄昂首。三叩之后扬起头来,司令涕泪交流。
每到清明,他都不忘给逝去的先祖烧一炷香,并叩拜。现在,他以从未有过的庄严、肃穆和痛彻心脾的悲怆,为八百个尚未成年的关中子弟的英灵跪倒在黄河滩上。
这儿刚刚发生过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幕。八百个士兵,从右前方的悬崖峭壁上跳进了黄河。他们的手榴弹扔完了,子弹打光了,刺刀拼弯乃至断折了,他们也被两倍于自己的鬼子逼到悬崖上,全都跳进了黄河。八百个娃娃呀!全在16岁至18岁这个年龄段。他们是3个月前从关中乡村征召来的农家子弟,有的还是司令老家邻村的乡党……现在都跳到黄河里去了。
就在这个刚刚组建的新兵团结束军事训练即将参加会战的时刻,他亲自去看望了这些他称为小乡党的士兵。司令曾经想到,这些娃娃肯定将成为日本鬼子难以招架的对手:他们之中肯定会有出类拔萃的人物显露出来,进入军队各级指挥岗位,乃至成为将军。当然,也免不了死亡和伤残……他唯独没有料到这种结局。
司令仰头朝崖头山顶上望去,浓厚的暮色里一片模糊。他突然听到随员在身后惊讶的声音:“河里是什么?”苍茫模糊的河面上,隐隐可以看到有布质的东西在摆动。司令首先想到的是一杆军旗,这是八百个娃娃留给他的唯一的也是最后的遗物了。
随员们下水打捞,竟是两具尸体,尸体被拽到沙滩上来,他们全都惊呼起来。
司令自己也惊呆了——
军旗的钢质尖头,从一个日本鬼子的胸膛刺进去,从背脊穿出;那个鬼子紧紧抱住中国旗手的后腰,中国旗手的双手死扣着日本鬼子的脖子;两个人面对着面,中国旗手用旗杆的尖头捅穿一个日本鬼子的胸膛,把他直压到黄河水底;中国西北军的军旗已经撕裂,暮色里看不出颜色。
司令默默地脱下军装上衣,蹲下身去,捏着衣襟擦拭旗手的脸膛。旗手眼窝和鼻孔里积存着黄河的泥沙,圆睁着的眼睛和鼓出的眼球,显示着他憋着多深的一股仇气、鼓着多大的劲儿啊!
司令从腮帮子擦到下巴的交界处时,突然发出一声惊叫:“三娃!是你呀!”旗手左腮和下巴棱儿交会处,有一块大拇指盖大的暗红色的痣斑。
那次给新兵团做完讲演,司令直接朝士兵走过去。那些尚未完全褪尽乡村孩子神色的一张张脸膛让他想面对面和他们说话。
司令盯住一个浓眉大眼方脸的士兵,士兵举手行一个军礼,铿锵有劲地开口:
“报告孙司令,我是蒲城人。”
司令稍一愣怔:“你是杨军长的老乡。”随即面对士兵,提高嗓门说:“蒲城出忠臣啊!全中国都知道杨虎城将军的忠肝义胆。蒲城还出过一个忠臣叫王鼎,他效法春秋时史鱼尸谏,留下劝谏皇上不要签割地赔银的卖国条约的遗书,悬梁自尽了。王鼎尸谏皇上,死忠;杨将军兵谏,大忠。人说蒲城包括整个渭北水硬土硬,长出来的麦子,秆儿硬麦芒也硬,麦子磨出来的面粉也是性硬,这样的麦子养出来的男人女人能不硬气吗?”
会场一片肃然。
司令问:“你怎么知道我姓孙?”
士兵笑着说:“满蒲城人都知道俺杨军长把兵交给你带了……”
司令又瞅住了一位脸膛红扑扑的士兵。士兵自报家门:“报告司令,俺是长安人。”
“家里都有啥人?”
“俺爸,俺婆俺爷,俩哥一个妹子。”
“你妈能舍得你当兵?”
“俺妈哭哩!俺爸把俺妈训住了。”
“你婆呢?”
“俺婆心宽,走时还叫我念她教的口曲儿呢!”
“啥口曲儿?念一念,让我和大伙儿听听。”
士兵清清嗓子,大声诵念起来:“哈高?山高,没有娃的心高。啥远?海远,没有娃的脚远。啥大?天大,没有娃的胆大。”
司令听得慷慨激昂,士兵们热烈鼓掌。司令说:“心——高,脚——远,胆——大。这才是关中娃陕西娃的本色。”
“俺爷还会唱戏哩,逢年过节搭台子唱。”士兵更得意了。
“教给你了没?”
“我能唱几段。”
“那你就唱几句。”
“那你就唱几句。”
士兵拉开了架势,吼唱起来:“两狼山哎——战胡儿啊——天摇地动……好男儿哎——为国家啊——何惧——死啊——生……”
司令已经热泪盈眶,颤着声问:“你叫啥名字?”
“三娃。”
司令抚摸了这个小乡党下巴棱儿上的那块暗红色的痣斑:“我把你也记住了。你婆教你的口曲儿,你爷教你的戏词,我听一遍就都记下了……”
六年之后,一九四五年九月十八日,武汉市中山公园。接受日本投降的仪式在此举行。孙蔚如司令一身戎装,高大威武地坐在第六战区受降主官的位置上。他的眼前浮现出三娃捅穿日军士兵胸膛的军旗,耳边响起三娃他婆教给三娃的口曲儿。还想到了母亲。三年前,在即将东出潼关进军中条山之前两日,他回家向母亲告别,跪倒在母亲膝下,说不能尽孝了。母亲只说:“当兵就要打仗。国家遭人欺侮哩。这是尽大孝哩,你要打赢回来。”大约一个月前,日本投降的消息传到孙家,母亲喜极而终了。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正确的一项是( )A.开头介绍司令每到清明都会给先祖烧香叩拜,突出了他向娃娃兵跪拜的庄重和招募他们的后悔。 |
B.司令与士兵的对话凸显了士兵们的年轻活力和将士们关系的和谐,洋溢着浓浓的乡土情怀和家国情怀。 |
C.三娃在家人的支持下,参加了新兵团,在他刚结束军事训练还未参加会战时,就被敌人逼进黄河淹死。 |
D.孙司令在受降之际先想到了三娃,然后想到了母亲,这说明在他的心中牺牲的士兵比母亲更加重要。 |
A.小说开头的描写突出了黄河河水的浑浊有力、悬崖的陡峭冷峻、战马的昂首挺立、司令的肃穆悲伤,营造了一种雄壮悲怆的氛围,震撼人心。 |
B.小说先写司令向娃娃兵的英灵下跪、发现牺牲的战士并为其擦拭的故事,后写司令看望娃娃兵并与他们交谈的情节,避免故事平铺直叙,很有艺术性。 |
C.“这儿刚刚发生过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幕“他唯独没有料到这种结局”,既渲染了战士牺牲的悲壮与战争的残酷,又巧妙地连接故事,使讲述流畅自然。 |
D.小说着力对牺牲的士兵三娃进行刻画,详细介绍了他的家乡、家庭情况,并主要通过语言描写刻画了一个面对战争斗志昂扬、不惧生死的战士形象。 |
4.有人说,陈忠实的短篇小说关注特定的文化背景对人的性格、命运的影响。请结合文中娃娃兵的形象具体分析说明。
冷先生指派药铺的伙计王相,到镇上的饭铺定下八个菜,又提来一瓶烧酒。他坐在上位,让白鹿两家的主事者各坐一侧,方桌剩下的一边坐的是老秀才鹿泰和。冷先生向来言简意赅,不见寒暄就率先举起酒盅与三位碰过一饮而尽,然后直奔主题:“事情不必再说,现在只说怎么弄,有话明说,过后不说。”一切都按着各人预定的轨道推进,没有差错。嘉轩摆出的自然是败家子羞愧的面孔,呷了一盅酒后,开口说:“踢卖先人业产,愧无脸面见人,咋敢争多论少?先生哥处事公正,你说怎么弄就怎么弄。我绝无二话。”鹿子霖早已领得父教,严谨地把握着自己的情绪,把买地者的得意与激动彻底隐藏,表现出对于自家兄弟不幸遭遇的同情与体悯,慷慨地说:“先生哥你就看着办吧!既然俺们兄弟俩信得下你,谁日后再说二话还算人吗?你说咋弄就咋弄。”
冷先生连着喝下几杯酒,冷冷的面孔开始红润活泛起来,更见一副耿直不阿的风采:“话怕明说。你们两家是白鹿村的大家户,二位令尊与家父都是义交。我虽无意偏袒任何一方,但话说回来,再准的尺子也都量不准布,还要二位贤弟宽谅。”说罢眼光锐利地瞅一瞅鹿子霖,鹿子霖以同样坚定的眼光作了回答。冷先生再转过头瞅着白嘉轩,白嘉轩却一把捂住腮帮,似乎要哭出来,低下头去。冷先生紧紧追问:“嘉轩似有反悔之意?如是,现在还来得及。人说泼出去的水推倒了的墙———难收难扶。现在水还没泼墙还没倒,你说了不迟。”嘉轩抬起头来,头上竟沁出一层细汗,说:“反悔倒不反悔,只是畏怯子孙的愤怒和乡党的耻笑。”随之吞吞吐吐说出换地的想法来:二亩水地还是卖给鹿子霖,鹿家原坡上那二亩慢坡地转到白家,好地换劣地的差价,由鹿家付给自家。嘉轩说出这个方案后忽地站起,手抚胸膛红着脸说:“全是为了顾一张面子呀!还望先生哥和子霖兄弟宽容。”
此话一出,毕竟是节外生枝,冷先生不大高兴地说:“既有这话,你该早说,我也好与买方早早说透。不过现在说了也好……”说完就瞅一眼鹿子霖。鹿子霖原以为嘉轩事到临头要反悔要变卦了,单怕到手的二亩水地又黄了,听明白了是换地,就作出豁达的气魄说:“这倒好!只要于嘉轩兄弟面子上好看,就那么办。”冷先生自己当然对两厢情愿的事不再有什么话说,只是这突然的变故打乱了他事先与两方交换过的关于地价的估计,随机应变的办法很快也就形成。既然如此小有变故,这事也不难办。冷先生说,嘉轩的水地是天字号地,子霖的慢坡地是人字号地,天字号地和人字号地的价码,按朝廷征粮的数目就可以兑换出来。如果二位同意这个弄法儿,事情就简单不过了。
无论白嘉轩或是鹿子霖,最熟悉的可能不是自己的手掌而是他们的土地。他们谁也搞不清自哪朝的哪一位皇帝开始,对白鹿原的土地按“天时地利人和”划分为六个等级,按照不同的等级征收交纳皇粮的数字;他们对自家每块土地所属的等级以及交纳皇粮的数目,清楚熟悉准确无误决不亚于熟悉自己的手掌。土地的等级是官府县衙测定的,征交皇粮的数字也是官家钦定的,无厚此薄彼之嫌,自然天公地道,俩人都接受了。冷先生取来算盘,推给老秀才说:“你给兑换算计一下。”老秀才噼里啪啦拨动看算盘上的珠子,连拨两遍,一亩天字号地大体可以折合四亩人字号地。这样就推算出鹿子霖应该净给白嘉轩的银两,如果按市价折合成粮食或棉花该是多少石多少捆。冷先生就歪过头对老秀才说:现在该你忙活了。老秀才这时接过药铺伙计王相送来的砚台,开始研墨。他被请来的职责很单纯,那就是双方把话说到以后写买卖土地的契约。
鹿子霖看着老秀才不慌不忙研墨的动作,心里竟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只要能把白家那二亩水地买到手,用十亩山坡地作兑换条件也值当。河川地一年两季,收了麦子种包谷,包谷收了种麦子,种棉花更是上好的土地;原坡旱地一季夏粮也难得保收。再说河川地势平坦,送粪收割都省力省事,牛车一套粪送到地里了。他家在河川有近二十亩水地,全是一亩半亩零星买下来的,分布在河川的各个角落。最大的一块不过二亩七分,打了一口井,两季保种保收。其余都是亩儿八分的窄小地块,打井划不来,不打井又旱得少收成。嘉轩这二亩水地正好与自家的那块一亩三分地相毗邻,含在一块就是三亩三分大的一个整块了,整个河川里也算得头一块大地块了。春闲时节就可以动手打井,麦收后如遇天旱,就可以套上骡子车水浇地不失时机地播种了。他眯着眼装作瞅着老秀才写字,心里已经有一架骡子拽着的木斗水车在嘎吱嘎吱唱着歌。
白嘉轩双手抱成一个合拳压在桌子上,避眼不看老秀才手中的毛笔,紧紧锁着眉头瞅着那个密密麻麻标着药名的中药柜子,似乎心情沉痛极了。其实他的心里也是一片翻滚的波澜,那块蕴藏着白鹿精灵的风水宝地已经属于他了,只等片刻之后老秀才写完就可以签名了,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此项买卖土地当中的秘密。
老秀才写好契约,冷先生先接到手看了一遍,又交给买卖双方的主人都看了一遍。冷先生把笔交给嘉轩,嘉轩捏着毛笔稍停了一下,似乎下了狠心才写上了自己的名字。鹿子霖接过笔很轻松地划拉了一阵。冷先生最后在中人款格下写上了自己的名字,落尾才由老秀才签名。冷先生取来印泥盒子,四个人先后用食指蘸了红色印泥,然后一齐往契约上按下去。一式两份,买方和卖方各据一份。冷先生给每人盅里斟上酒,一齐饮了。
节选自《白鹿原》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正确的一项是( )A.白嘉轩在卖地过程中表现得非常痛苦,因为踢卖先人业产,会招来子孙的愤怒和乡党的耻笑,让自己面子上过不去。 |
B.冷先生在连着喝下几杯酒后,更见一副耿直不阿的风采。这个“耿直不阿”有嘲讽的意思,事实上冷先生更偏向白嘉轩一方。 |
C.白嘉轩临时提出以好地换劣地再补差价的方案,冷先生虽然不高兴,但是认为白嘉轩此时提出也不算迟。 |
D.鹿子霖非常同情与体悯白嘉轩的遭遇,所以当白嘉轩提出新的卖地方案时,他很慷慨地答应了。 |
A.小说围绕“换地”事件,通过语言、神态、动作、心理描写和细节描写,把白嘉轩和鹿子霖两个主要人物刻画得真切生动,个性鲜明。 |
B.小说采用第三人称的全知视角,全景式展现出酒馆里的一幕,叙述视野开阔,人物展现动态全面,细节刻画深入细腻。 |
C.“呷了一盅酒”等方言的使用,体现出小说语言的通俗性,另一方面,小说又大量使用长句,显示出大气磅礴的气势。 |
D.节选部分以冷先生提烧酒上饭馆开始,以斟酒齐饮结束,冷先生作为线索人物贯穿始终,表现出热心快肠、慷慨豪爽的个性。 |
4.有人说,陈忠实的《白鹿原》与费孝通的《乡土中国》,两本书从故事和理论这两个角度,把中国的乡土特色给讲活了。请概括节选部分中体现的乡土特色。
背粮
陈忠实
①在丰饶的关中平原两料庄稼因干旱绝收的年馑里,北边黄土高原的山区却获得少有的丰收,于是就形成了平原人向山里人要粮食的反常景观。
②山里不种棉花,白鹿原人背着一捆捆一卷卷家织土布,成群结队从各个村庄出来,汇集到几条通往进山峪口的南北向的官路上,背着口袋出山的人和背着布卷进山的人在官路上穿插交错,路面上被踩踏出半尺厚的粉状黄土。好多人趁机做起地地道道的粮食掮客,他们从山里掮背回粮食,到白鹿镇兑换成布匹或者成衣,再掮背着布匹和衣服进山去兑换山民的包谷和谷子,用赚下的粮食养活婆娘和娃娃。白鹿镇成为整个原上一个粮食集散重镇,红火的景象旷古未见。
③鹿三让他的女人把木柜里仅存的几丈纯白土布和丈余蓝格条子布一齐捆卷起来,再把大人和娃娃的新旧衣服捋码一遍,凡是当下穿不着的都叠捆起来。女人挑来拣去作难不定唉声叹气。鹿三却果断得多:“救命要紧。穿烂点没啥受点冷也不要紧,肚里没啥填不行喀!”当他估摸布匹和衣服能够换得尽他一个人背的粮食时,就给白嘉轩告假:“我明日进山背粮去呀,得走三五天”。白嘉轩不假思索地说:“你去你去,得几天走几天,路上甭赶得太紧,当心出事,而今人都吃不上身子虚。”鹿三转身要走的当儿,白嘉轩又说:“三哥,让孝武孝义跟你一搭去。”鹿三转过身笑着问:“你叫娃去背粮不怕惹人笑话?”白嘉轩说:“谁爱笑由谁笑去。”鹿三就认真说:“孝武去行孝义去怕不行,娃太小,甭说背粮食光是跑路怕也跑不下来,来回好几百里哩!”白嘉轩冷冷他说:“要是从场里把粮袋子挪到屋里,我就不让他去了,就是图了这个远。让他跟你跑一趟有好处,他们兄弟俩也就知道粮食是个啥东西了。我说嘛……你把你那个二娃子也该引上。”鹿三感动而又钦佩,回到屋里对女人诵叹不迭:“嘿呀呀!你看嘉轩这号财东人咋样管教后人?咱们还娇贵兔娃哩不敢叫背粮去……”
④鹿三领着成年的孝武和未成年的孝义以及兔娃,四个人结伙搭帮在鸡啼时分上了路,太阳西斜时进入峪口。进山和出山的人在峪口会合,有人在这儿搭下庵棚开起客栈,兼卖稀饭和包谷面饼子。四个人歇息一会儿吃了点自带的干粮又上路了……因为带着两个孩子而延缓了行程,五天的路程走了七天才回到白鹿村。傍晚时分,孝武孝义在村口和鹿三兔娃分手后走进街门,孝义扑通坐到地上起不来了。奶奶白赵氏首先看见归来的两个孙子,捧住孝义的脸嘘叹不止,孙子的双唇燥起一层黑色的干皮,嘴角淤着干涸的血垢,眼睛深深地陷下去了,抚着血泡摞着血泡的脚片痛不可支。白嘉轩跟着仙草走到院子快活地逗儿子说:“三娃子你这下知道啥叫粮食了吗?”孝义苦笑着:“爸呀我日后掉个馍花花儿都拾起来吃……”孝武媳妇把一盆水端到院庭里,让自己的男人和弟弟孝义洗脸。白嘉轩阻止说:“先甭洗脸。把刚才背回来的粮食再背上——”白赵氏忍不住赌气地说:“再背到山里去?”白嘉轩和颜悦色地说:“给他三伯背过去。”
⑤白嘉轩佝偻着腰,领着孝武和孝义走进鹿三家的院子朗声说:“三哥!娃们给你送粮来了。”鹿三正躺在炕上歇腿,和女人先后跷出厦屋门坎,看见孝武孝义肩头扛着从山里背回来的粮食袋子,迷惑地问:“你咋么又叫娃们背过来了?那是给你背下的喀!”白嘉轩说:“这回从山里背回来的都给你。我等下回背回来再拿。”孝武孝义放下粮食袋子,颠颠跛跛着走出院子去了。
白嘉轩幸灾乐祸似的笑着说:“这回把碎崽娃子跑美咧!这回碎崽娃子就明白啥叫个粮食啰!”
(选自《白鹿原》,有删改)
1.文章第②段描写白鹿镇旷古未见的“红火的景象”,请说明这个细节在文中主要作用。2.第④段中画线句子分别表现了相关人物什么样的精神品质?请简要分析。
3.小说中白嘉轩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请简要概括。
4.请探究小说结尾白嘉轩所说话的意蕴。
第二天早晨,黑娃起来时已不见新娘,走到厨房门口,看见她一手拉着风箱,一边在膝头上摊开着书本。黑娃洗脸一毕时,她先给他递上一杯酽茶,接着端给他一碗鸡蛋。黑娃喝了口茶又捉起筷子,挟住一个鸡蛋随即又沉入碗中,扬起头说:“我从今日开始念书。”
玉凤说:“你想念就念。”
黑娃问:“晚不晚?现在才想起念书怕是迟了?”
玉凤说:“圣人说‘朝闻道夕死可矣’。念书没有晚不晚迟不迟的事。”
黑娃说:“那我就拜你为师咧!”
玉凤摇摇头:“你要是真想念书,应该正经拜师。我不能够做这样事。”
黑娃问:“为啥?”
玉凤说:“甭忘了你是丈夫,我要是当了你的先生就没有丈夫了,你在外边拜师去。”
黑娃怀着虔诚之心走进白鹿书院,看守门户的张秀才拒绝他进入:“不管谁不论啥事,朱先生一律谢客。”黑娃说:“你去传话,就说土匪头子鹿黑娃求见先生。”
朱先生正在庭院树荫下闭目养神。他送走了编纂县志几位同仁,不仅身俸无法支付,连三顿饭也管不起了。朱先生最后一次找到县府申述县志编纂工程的重要,管钱的主任摸摸硕大的光头,就呵呵笑起来:“好朱先生哩!剿共重要不重要?岳书记手谕拨款给保安团买大炮重不重要?”朱先生被呛得噎住,分辩说:“现在只要一笔石印的钱,县志已经编成了。”主任说:“编成了先放下,等剿灭了共匪国泰民安那阵儿,我给你拨款,多拨些也印得漂亮……”朱先生早已不再晨诵午习,常常坐在那把藤椅上闭目养神。听见张秀才传报,朱先生睁开眼睛:“噢!我这辈子就缺少看见土匪的模样。让他进来。”
黑娃进门再进入庭院,看见一把破旧藤椅上坐着一位头发银白的老者,恰如一座斜立着的山峰,紧走几步就扑通一声跪倒了:“鹿兆谦求见先生。”
“你是何人?求我有啥事体?”
“鄙人鹿兆谦,先前为匪,现在是保安团炮营营长。想拜先生为师念书。”
“我都不念书了,你还想念书?”
“兆谦闯荡半生,混帐半生,糊涂半生,现在想念书求知活得明白,做个好人。”
“你坐下说。”
黑娃站起来坐到凳上。朱先生自嘲地说:“我的弟子有经商的,有居官的,有闹红的,有务农的,独独没有当土匪的。我收下你,我的弟子就行行俱全了。”说着回屋取来纸笔,拨下笔帽;笔头儿已经干涸,经水泡开了又磨了墨汁,给黑娃写了“学为好人”四字,说:“你是我最后一个弟子。这是我最后一幅题字。”
黑娃每日早起借着蒙蒙的晨曦舞剑,然后坐下诵读《论语》,自然常常求问于高氏玉凤;每隔十天半月去一趟白鹿书院,向朱先生诵背之后再说自己体味的道理。朱先生深为惊讶,开始认真地和他交谈,而且感慨不已:“别人是先趸下学问再出去闯世事,你是闯过了世事才来求学问;别人趸下学问为发财升官,你才是真个求学问为修身为做人的。”黑娃谦然地说:“我学一点就做到一点,为的再不做混帐事。”朱先生仰起脖子慨叹道:“想不道我的弟子中真求学问的竟是个土匪胚子!”
黑娃言谈中开始出现雅致,举手投足也显出一种儒雅气度。玉凤更加钟爱黑娃。
团长以及同僚们也都觉察到这种变化。黑娃再一次走进白鹿书院时,就不无激动地说:“先生,我想回原上祭祖。”朱先生久久凝视着黑娃,竟然颤抖着嘴唇说:“好哇兆谦,我陪你回原上祭祖!”
黑娃真正开始了自觉的脱胎换骨的修身,几乎残忍地摈弃了原来的一些坏习气,强硬地迫使自己接受并养成一个好人所应具备的素质,中国古代先圣先贤们的刻骨铭心的哲理,一层一层自外至里陶冶着这个桀傲不驯的土匪胚子。黑娃同时更加严厉地整饬炮营,把一批又一批大烟鬼绑到大炮筒子上,土匪弟兄们的体质首先明显地发生变化;他把一个在街道上摸女人屁股的团丁扒光衣服捆绑到树上,让炮营二百多号团丁每人抽击一棍;过去的保安团丁在县城是人人害怕的老虎,又是人人讨厌的老鼠,人们把保安团叫捣蛋团;黑娃整饬三营的做法得到张团长的奖赏,一营和二营也开展了整顿活动;保安团在县城居民中的形象从此发生变化,黑娃在整个保安团里和县城里威名大震。
(节选自陈忠实《白鹿原》)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和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黑娃的新娘子高玉凤是一位贤惠、勤快又好学的女性形象,同时又支持丈夫念书学习,是旧时代典型的三从四德型女性。 |
B.白鹿书院的朱先生负责编纂县志而未能得到县政府的拨款这一情节,间接交代了白鹿原故事发生的时代背景,也让人感受到朱先生对政府态度的无奈与失望。 |
C.文本在黑娃进到庭院后对朱先生进行了外貌描写,以“一座斜立着的山峰”的喻体描绘了朱先生令黑娃景仰的形象。 |
D.儒家思想在中国影响较为深远,不只影响到朱先生,而且也影响到黑娃夫妇。 |
3.请结合文本赏析朱先生为黑娃题字“学为好人”的含意。
命若琴弦
史铁生
莽莽苍苍的群山之中走着两个瞎子,一老一少,一前一后,两顶发了黑的黑帽起伏攒 动,匆匆忙忙,像是随着一条不安静的河水在漂流。无所谓从哪儿来,也无所谓到哪儿去,每人带一把三弦琴,说书为生。
老少二人都赤着上身,各自拎了一条木棍探路。这正是说书的旺季。老瞎子想赶着多说些书,整个旺季领着小瞎子一个村子紧走,一晚一晚紧说。
老瞎子说书开头常是这么几句:“自从盘古分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有道君王安天下,无道君王害黎民。轻轻弹响三弦琴,慢慢稍停把歌论,歌有三千七百本,不知哪本动人心。”于是听书的众人喊起,老的要听董永卖身葬父,小的要听武二郎夜走蜈蚣岭,女人们想听秦香莲。这是老瞎子最知足的一刻,他不慌不忙地喝几口水,待众人的吵嚷声鼎沸,便把琴弦一阵紧拨,唱道:“今日不把别人唱,单表公子小罗成。”或者:“茶也喝烟也吸,唱一回哭倒长城的孟姜女。”满场立刻鸦雀无声。
老瞎子一天比一天紧张、激动,心理算定:弹断一千根琴弦的日子就在这个夏天了,说不定就在前面的野羊坳。
“你那三弦子弹的还差着远呢。咱的命就在几根琴弦上,我师父当年就这么跟我说。”“我都听过八百遍了。您师父还给您留下一张药方,您得弹断一千根琴弦才能去抓那服药,吃了药您就能看见东西了。”“你信不信?”“一千根断了的琴弦还不好弄?”小瞎子忍不住嗤嗤地笑。
“笑什么笑!你以为你懂得多少事?得真正是一根一根弹断了的才成。”
老瞎子显得有些激动,五十年中翻了多少架山,走了多少里路哇。挨了多少回晒,挨了多少回冻,心里受了多少委屈呀。一晚上一晚上地弹,心里总记着,得真正是一根一根尽心地弹断了才成。现在快盼到了,绝出不了这个夏天了。
他抓起自己的琴来摇了摇,叠好的纸片碰在蛇皮上发出细微的响声,那张药方就在琴槽里。
这天晚上,小瞎子跟着师父在野羊坳说书。老瞎子的琴声却很乱……
夜里老瞎子翻来覆去睡不安稳,全力去想那张药方和琴弦:还只剩最后几根了。那时就可以去抓药了,然后就能看见这个世界。他朦胧中所盼望的东西似乎比这要多得多……
七十年中所受的全部辛苦就为了最后能看一眼世界,这值得吗?他问自己。几天后的一个晚上,老瞎子弹断了最后两根琴弦。两根弦一齐断了。他没料到。他几乎是连跑带爬地上了野羊坳,小瞎子吓了一跳:“怎么了,师父?”
“小子,明天我就去抓药。”
老瞎子从琴槽中取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他想起这药方进琴槽时,自己才二十岁。
小瞎子也把那药方放在手里摸了一会儿,也有了几分肃穆。
“你师爷一辈子才冤呢。”“他弹断了多少根?”“他本来能弹够一千根,可他记成了八百。要不然他能弹断一千根。”天不亮老瞎子就上路了。那张他保存了五十年的药方原来是一张无字的白纸。他不信,请了多少识字而又诚实的人帮他看,人人都说那果真是一张无字的白纸。他整天躺在炕上,不弹也不唱,他只是再不想动弹,吸引着他活下去、走下去、唱下去的东西骤然间消失干净。他一天天迅速地衰老。
直到忽然想起了他的徒弟,那孩子在等他回去。他一路走,便怀恋起过去的日子,才知道以往那些奔奔忙忙兴致勃勃的翻山、走路、弹琴,乃至心焦、忧虑都是多么欢乐!那时有个东西把心弦扯紧,虽然那东西原是虚设。老瞎子想起他师父临终时的情景。他师父把那张自己没用上的药方封进他的琴槽,说:“记住,人的命就像这琴弦,拉紧了才能弹好,弹好了就够了。”
他明白了,目的虽是虚设的,可非得有不行。“师父,您的药抓来了?”小瞎子问。“记住,得弹断一千二百根。”
“一千二?”“把你的琴给我,我把这药方给你封在琴槽里——咱的命就在这琴弦上。”“怎么是一千二,师父?”“是一千二。我没弹够,我记成了一千。”老瞎子想:这孩子再怎么弹吧,还能弹断一千二百根?永远扯紧欢跳的琴弦,不必去看那无字的白纸……
莽莽苍苍的群山之中走着两个瞎子,一老一少,一前一后,两顶发了黑的草帽起伏攒动,匆匆忙忙,像是随着一条不安静的河水在漂流。无所谓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也无所谓谁是谁……
1.下列对小说有关内容的分析和概括,最恰当的两项是A.小说划直线句子细致描写了老瞎子弹断最后一根琴弦前的心理活动,表现了老瞎子对治好眼睛的渴望,为后文发现“药方”实为一张白纸而蓄势。 |
B.老瞎子将“一千根”谎言变为“一千二百根”,继续传给徒弟,意味深长,与前文老瞎子师父临终前说的话形成照应。 |
C.琴槽里的纸条,本是一张无字的白纸,可是瞎子师徒却认为是可以医好瞎眼的奇方,还代代相传,流毒深远。 |
D.小说结尾再次出现“莽莽苍苍的群山之中走着两个瞎子,一老一少,一前一后……”这样的描述时,我们看到的是悲凉,是对命运不公的愤慨。 |
E.小说的构思巧妙,它让我们看到了一个瞎子艺人的一生,也看到了众多底层人民的生命状态——人生的残酷与命运的无奈。 |
3.小说中的“药方”和“命若琴弦”各有什么含义?
药方:
命若琴弦:
4.小说中的“老瞎子”有哪些特征?请简要分析。
药(节选)
鲁迅
秋天的后半夜,月亮下去了,太阳还没有出,只剩下一片乌蓝的天;除了夜游的东西,什么都睡着。华老栓忽然坐起身,擦着火柴,点上遍身油腻的灯盏,茶馆的两间屋子里,便弥满了青白的光。
“小栓的爹,你就去么?”是一个老女人的声音。里边的小屋里,也发出一阵咳嗽。
“唔。”老栓一面听,一面应,一面扣上衣服;伸手过去说,“你给我罢。”
华大妈在枕头底下掏了半天,掏出一包洋钱,给老栓,老栓接了,抖抖的装入衣袋,又在外面按了两下;便点上灯笼,吹熄灯盏,走向里屋子去了。那屋子里面,正在窸窸窣窣的响,接着便是一通咳嗽。
老栓听得儿子不再说话,便出了门,走到街上没有多久,又见几个兵,在那边走动;一阵脚步声响,一眨眼,已经拥过了一大簇人。那三三两两的人,也忽然合作一堆,潮一般向前进;将到丁字街口,便突然立住,簇成一个半圆。
老栓也向那边看,却只见一堆人的后背;颈项都伸得很长,仿佛许多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着。静了一会,似乎有点声音,便又动摇起来,轰的一声,都向后退;一直散到老栓立着的地方,几乎将他挤倒了。
“喂!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一个浑身黑色的人,站在老栓面前,眼光正像两把刀,刺得老栓缩小了一半。那人一只大手,向他摊着;一只手却撮着一个鲜红的馒头,那红的还是一点一点的往下滴。
老栓慌忙摸出洋钱,抖抖的想交给他,却又不敢去接他的东西。那人便焦急起来,嚷道,“怕什么?怎的不拿!”老栓还踌躇着;黑的人便抢过灯笼,一把扯下纸罩,裹了馒头,塞与老栓;一手抓过洋钱,捏一捏,转身去了。嘴里哼着说,“这老东西……”
白天店里坐着许多人,老栓也忙了,提着大铜壶,一趟一趟的给客人冲茶;两个眼眶,都围着一圈黑线。突然闯进了一个满脸横肉的人,披一件玄色布衫,散着纽扣,用很宽的玄色腰带,胡乱捆在腰间。刚进门,便对老栓嚷道:“吃了么?好了么?老栓,就是运气了你!你运气,要不是我信息灵……”
老栓一手提了茶壹,一手恭恭敬敬的垂着笑嘻嘻的听。满座的人,也都恭恭敬敬的听。华大妈也黑着眼眶,笑嘻嘻的送出茶碗茶叶来,加上一个橄榄,老栓便去冲了水。
“这是包好!这是与众不同的。你想,趁热的拿来,趁热的吃下。这样的人血馒头,什么痨病都包好!”横肉的人只是嚷。
“原来你家小栓碰到了这样的好运气了。这病自然一定全好;怪不得老栓整天的笑着呢。”花白胡子一面说,一面走到康大叔面前,低声下气的问道,“康大叔—听说今天结果的一个犯人,便是夏家的孩子,那是谁的孩子?究竟是什么事?”
“谁的?不就是夏四奶奶的儿子么?夏瑜那个小家伙!”康大叔见众人都耸起耳朵听他,便格外高兴,横肉块块饱绽,越发大声说,“这小东西不要命,不要就是了。我可是这一回一点没有得到好处;连剥下来的衣服,都给管牢的红眼睛阿义拿去了。”
小栓慢慢的从小屋子里走出,两手按了胸口,不住的咳嗽;走到灶下,盛出一碗冷饭,泡上热水,坐下便吃。华大妈跟着他走,轻轻的问道,“小栓,你好些么?——你仍旧只是肚饿?……”
“包好,包好!”康大叔瞥了小栓一眼,仍然回过脸,对众人说,“夏三爷真是乖角儿,要是他不先告官,连他满门抄斩。现在怎样?得了银子!——这小东西也真不成东西!关在牢里,还要劝牢头造反。”
“阿呀,那还了得。”坐在后排的一个二十多岁的人,很现出气愤模样。
“你要晓得红眼睛阿义是去盘盘底细的,却和他攀谈了。他说:这大清的天下是我们大家的。你想这是人话么?红眼睛原知道他家里只有一个老娘,可没有料到他竟会这么穷,榨不出一点油水,已经气破肚皮了。他还要老虎头上搔痒,便给他两个嘴巴!”
“义哥是一手好拳棒,这两下,一定够他受用了。”壁角的驼背忽然高兴起来。
“他这贱骨头打不怕,还要说可怜可怜哩。”
花白胡子的人说,“打了这种东西,有什么可怜呢?”
康大叔显出看他不上的样子,冷笑着说,“你没有听清我的话;看他神气,是说阿义可怜哩!”
听着的人的眼光,忽然有些板滞;话也停顿了。小栓已经吃完饭,吃得满头流汗,头上都冒出蒸气来。
“阿义可怜——疯话,简直是发了疯了。”白胡子恍然大悟似的说。
“发了疯了。”二十多岁的人也恍然大悟的说。
店里的坐客,便又现出活气,谈笑起来。小栓也趁着热闷,拼命咳嗽;康大叔走上前,拍他肩膀说:“包好!小栓—你不要这么咳。包好!”
“疯了。”驼背五少爷点着头说。
(节选自鲁迅《呐喊》)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文章开篇描绘极其安静的秋夜,渲染了凄冷、清寂的气氛,烘托了华老栓的心理活动,引出后文老栓买药一事。 |
B.第一段写华老栓夜间没有睡着,既是他为儿子治病不辞辛苦的外在表现,也暗示了身为人父的华老栓忧心忡忡。 |
C.“药”是本文的线索,分作两线:明线是老栓买药——茶客谈药,暗线是革命者夏瑜在寻求解救中国之“良药”。 |
D.华老栓想用人血馒头来治好小栓的病,表现了华老栓一家的愚昧与自私,从中也可以看出民众的麻木和愚昧。 |
3.茶馆中的茶客们听到夏瑜和牢头阿义的故事后表现出来的情绪说明了什么?请结合小说主题加以分析。
【推荐3】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青春之歌(节选)
杨沫
林道静像在做噩梦。上车后还没容她想,就有一大块黑布把她的两眼捆得严严的。世界突然变得漆黑而可怕,她的心像掉在无底的深渊中停止了跳动。“匪徒们绑架青年”她听说过,国民党常用这种阴毒的手段捕走青年。有许多人就这样一去不返。
“死吧——牺牲的时候到了!”下了车,她想着,被推进一个门里。潮湿、阴暗、拥挤、发着霉气的臭味,使她立刻明白这是到了牢房。许多女犯人包围着她。
“这屋里都是什么案?”林道静问。
一个镶着金牙的胖女人,扳着指头道:“花案、赌案、烟案、抢案,外带上拐带呀,私逃呀,白面瘾客呀!”
林道静把拥塞着的女人一个个看了一下,觉得眼熟。忽然,父亲的姨太太,母亲凶狠的脸,淫荡的小调,噼啪的麻将牌响……许多忘了的情景和人物,此刻全在她脑际清晰地浮动起来了,她厌恶地吐了口唾沫,不愿再想这些。
第二天下午,她被担保释放。
林道静雇车赶回公寓,关上门,正想查查丢了什么东西,一个西服革履的瘦长男出现了。
“林小姐,受惊了!我特来慰问。”胡梦安摘下精致的灰色呢帽,露着笑脸向道静点头鞠躬。道静盯住那精瘦的闪动着白眼珠的黄脸,暗自想道:“他不是那个曾经买通母亲,要讨我的胡局长吗?”
“林小姐不必害怕。时光真快,我们不见已经两年多了。”胡梦安柔声说着,“你一走,林伯母急坏了:我也急……林小姐,你晓得吗?我是如何地敬慕着你……”
他眯缝着眼睛,露着惋惜的神色:“令堂大人已经去世了,令尊去了南方;至于小风小弟,我本想留下,跟着我在北平读书,后来他愿意跟着父亲,所以也去了南方——他们大概都在南京。”道静突地打了一个冷战,想:“他怎么会知道这些?”但她仍旧从牙齿缝里向外迸着字句:“你找我有什么事就照直说吧!那个家庭与我毫不相干!”
胡梦安不动声色,拿起了纸烟:“宪兵三团晓得你参加了共产党的活动,因此逮捕了你。林小姐,你跑出家庭闯来闯去,闯到共产党的怀抱里。真想不到!真想不到!”他连声慨叹着,“林小姐,你放心好了。不管你过去有过多少危害民国的严重问题,有我——可以帮助你……”
“我没有危害国家!我也不需要你的帮助!”道静的心里像有一颗埋藏的炸弹爆炸了,她瞪着眼睛激怒地喊道。
胡梦安的笑容收敛了,拿起桌上的大皮包,掏出几张红绿纸片和几本刊物,像亮宝一样向她眼前一亮:“这是什么?好小姐!”
望着那些熟悉的纸片——“中国共产党”几个字赫然映到她的眼里,她的《北方红旗》也落入强盗们的手里……看见这些,她心里一阵发热,脸色由惨白变成了深红。愤怒使她忘掉了怎样对付狡猾的敌人,她喊道:“传单是我的!我恨你们!”
“林道静呵,我和你家里是老世交喽。你还是个孩子,很年轻,不懂得社会的复杂黑暗。世界能凭一点点盲目的热情救得了吗?这腐烂透顶的社会能凭一些像你这样热情的孩子获救吗?我劝你醒一醒……蒋孝先这小子手狠得很,昨晚上又枪毙了十五个共产党,都是蛮好的青年,花一样的年纪,其中还有三个女的。为什么要拿自己宝贵的生命去做无谓的牺牲?”多么“诚恳”的语言,血淋淋得可怕。
“卑贱的灵魂永远不能理解什么叫崇高的事业!”道静的眼睛看着窗户和门外,她冷静下来了。
胡梦安见说不动,威胁着以三天为限,挟着皮包走了。
道静怔怔地走回屋里,颓然坐在一把椅子上.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孤独和软弱。屋子虽然小,但却变得这样空旷、这样冷清,看看凌乱的屋子,她忍不住伏在桌上哭了。
“不要难过啦,那是个什么东西,这样欺负人?”只见屋子里站着四五个人——有男有女,全是同院的房客,多半都是北大的学生。一霎间,道静觉得欣慰而胆壮了。
之前,她简单地只想到死,一死不是什么都完了么?现在,她不再愿意死,她要斗争。
第二天下午,来了一个瘦小而活泼的女学生。女学生热情地拉起道静的手,说:“道静,想不到在这儿遇见你……”这正是纪念“三一八”时打阎庚的徐辉,是邻居姐妹特意请来帮助道静的。
“请你说说你这次被捕的经过吧。”徐辉的眼睛忽然变得像锥子一样,锐利而明亮。
接着,道静把被捕经过和碰见胡梦安的情况,向徐辉说了一遍。
徐辉侧着头,全神贯注地听着。时而摇头笑笑,时而拍拍道静的肩膀,皱皱眉头。听完了,她道:“你的斗争勇气还不错,性格也直爽可爱.对刽子手,你干吗那么诚实?你不该承认传单是你散的。”
道静紧紧拉住徐辉的手,望着她好像两盏小灯一样精明的眼睛,红着脸说:“徐大姐,我真是傻极啦。”
徐辉沉思了一会,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想逃脱。但是不知道怎么逃。”
徐辉笑了。
“明天傍晚在家等着,会有人把你带走。千万机密!”
孤独的感觉消失了。林道静被随处都能遇到的、人类最珍贵的同情与正义的支援鼓舞着。她想:生活的海洋,只要你浮动,你挣扎,你肯咬紧牙关,那么总不会把你沉没。她开始整理东西,幻想着即将到来的新生活。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节选部分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顶是( )A.林道静在关押时回忆过去家庭生活的情节,与下文她和胡梦安抗争过程中表现出的与家庭决裂的情节相呼应。 |
B.胡梦安一开始柔声细通,言谈问充满关心,实际上,他的劝说只是为了拉拢林道静,软化林道静的革命意志。 |
C.林道静在牢房中不安,在公寓中愤怒,得到帮助后坚定,展现了一个普通女性向革命斗士转变的心路历程。 |
D.林道静对新生活充满“幻想”,暗示了真正美好的新生活不会到来,这是林道静参加革命初期幼稚的表现。 |
A.小说按照时间线索,讲述了林道静被捕关押、和敌人交锋、与战友相遇等三个情节,它们层层推进,衔接紧密。 |
B.小说描写人物既有群像描写,如庸俗市侩的囚犯、热情友爱的友人;也有个人特写,如林道静、胡梦安、徐辉。 |
C.文章从多个角度对林道静进行了细致的刻画,运用了外貌描写、语言描写、动作描写、心理描写等手法,突出了人物形象。 |
D.结尾部分“你浮动,你挣扎,你肯咬紧牙关……”运用排比手法,强调了林道静受到启发后,意志趋于坚强,思想趋于成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