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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
陈忠实
后院的鸡棚里传来一声雄壮而又宏亮的鸡啼,冯老五醒来了。为了等待儿子,他昨晚压根儿就不曾解过纽扣。冯老五走出上房,一边结紧腰里的带子,一边走到小院里。天已经放晴了,农历正月末尾的一弯残月,挂在东塬顶上。
儿子住的厢房的木门板上,始终挂着一把铁皮锁子。
天麻麻明,村子里很静,他拉开街门的木栓,跨过高高的门坎,准备清扫街道的时候,河滩里一阵叽叽嘎嘎的笑闹声传过来了……
他似乎立刻预感到,那里边就有他的儿子。他侧耳静听,终于逮住了儿子一声浑厚的话音,更加证实了预感。
冯老五把扫帚顺着门框立好,就走过门前的场地,下了场塄,走上通河堤的田间土道。走上三号大坝,他吃惊地看见,在二号坝头上,他的儿子——冯豹子,正和两个青年在冰窟窿里掏水洗脸呢。
这就是老伴告诉他的昨天后晌选出来的三个干部,夸下海口要让三队致富的三个人手!他们洗毕了,相继站起来,其中一个大概发现了老五,给他的儿子——那个只穿着绿黄线衣的高个子指一指,儿子回头一看,随之就朝父亲站着的石坝走来。
“爸!”儿子站在当面,有点不自然,“你一大早跑来……”
冯老五故意问:“你仨在这儿弄啥?”
“开会。”儿子说,“三队管委会第一次开会。”
“开啥会?”
“社员会。”
“开社员会做啥?”
“研究今年的生产、管理和制度。”儿子说,“我仨夜里凑了个计划,想交社员讨论。”
冯老五冷冷地说:“先甭张罗吧!你们选举的干部合不合乎原则?为啥不给支部打招呼?”
“开选举会的时候,你到公社去了,到处找不见,就叫副支书参加了。你不在,副书记就不能当家?”
“等支部研究以后再说。”冯老五说。
“不行,爸爸!我们昨晚研究决定了。”豹子恳求说,“你不能……叫俺们新班子的头一个决议就落空。”
“不行,得支部研究以后再说。”冯老五觉得,在那两个小伙面前,只有抬出支部来,才能压住阵脚。他严厉地对儿子说,“回家!我有话说。”
豹子站在原地,两条浓浓的黑眉毛朝鼻梁上头挤,挤起来两道高高的肉梁。他沉默着,不看爸爸,也不看那俩同伴,半天,他猛然转过身,对那俩小伙说:“你俩回村,打铃!开会!”
冯老五木然了,脸刷的红了,站在对面的儿子,既不尊重支部,又不尊重父亲,狂得没个样了哇!他气得说不出话,“你……”
“二牛,你去打铃,挨家挨户都招呼一下;忍娃,你到饲养室,把会场打扫干净!”
二牛和忍娃又转过身,奔跑着走了。
天亮了,东山顶峰的那一片蛋青色愈来愈透亮,开始现出明亮净洁的白光。群山,河川,南塬和北岭,已经呈现出清晰的轮廓。
一阵沉默。
冯老五点着了旱烟,看着儿子,恨铁不成钢地说:“你知道我昨日到公社做啥去了?”
“知道。”儿子很平静地说,“给我寻出路。”
“既然你知道,为啥还要把队长接到手上?”
儿子走到他跟前:“你知道我为啥要当这个队长吗?”
冯老五转过头,瞅着儿子。
“我为你!”
“为我?”冯老五吃惊了,莫名其妙!
“为你。”儿子肯定说,“你知不知道社员对你的看法?”
“我当干部二十多年,一没偷,二没抢!谁对我有啥看法?”冯老五理直气壮,“你娃……哼!”
“可是,你起手当干部的时候,大家分的粮食能吃饱,干了二十多年,现在倒吃不饱了!我参军那年,劳值二毛三,去年复员回来,长了七分,三毛!”豹子说。
“爸!社员说你是个好人。”豹子继续说,“可也对你不抱啥希望。”
村口传来二牛呼叫豹子的声音。
“爸,我要开会去了。”豹子说,“你也该去听听,你是支书,又是三队的社员!”
“我不去!”冯老五说。
“你该去!爸!”豹子说,“我们给社员拿出一个新管理办法,你听了会吃惊的!”
“你……怎么弄?”冯老五担心,“要注意政策性!”豹子已经走了,回过头来,得意地说:“大闹!红红火火地闹!怎样能叫社员吃饱穿暖就怎样闹!”
冯老五看着儿子走下河堤,扯开步子,朝村庄走去。
太阳刚刚冒红,把群山的峰顶染成了红色,雪地里闪烁出耀眼的色彩。
(有删改)
7.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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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冯老五跨过高高的门坎,准备清扫街道,实际是想找儿子,但作为村支书,又拉不开面子到处去找,动作描写表现出人物细腻的心理。 |
B.冯豹子和两个青年在冰窟隆里掏水洗脸的情节表现出农村青年想有所作为的激昂情绪,为后文冯豹子不给父亲面子,立刻做出决定做铺垫。 |
C.“冯老五觉得,在那两个小伙面前,只有抬出支部来,才能压住阵脚”,这个情节表明农村的保守派已经败给了锐意改革的新人。 |
D.冯豹子忤逆父亲,说社员对冯老五不抱啥希望,虽然是对父亲的极大不孝,但也反映出他极力想带领社员摆脱贫困的热情。 |
8.小说开头和结尾的几处景物描写恰到好处,请分析其作用。
9.本篇小说的主人公,有人认为是父亲冯老五,有人认为是儿子冯豹子,你认为是谁呢?请做出选择,并说说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