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先生退兵
陈忠实
那天清晨,朱先生正在书房里诵读。门房老者张秀才来报告,说省府衙门有两位差人求见。朱先生头也不抬:“就说我正在晨诵。”张老秀才回到门口如实报告后,两位差官大为惊讶,随之上了火:“晨诵算什么?我这里有十万火急命令,是张总督的手谕,你问先生接不接?”张秀才再来传话:“先生正在晨读。愿等就等,不愿等了请自便。”两位差官只好等着。
朱先生晨诵完毕,接了差官的信,果然是张总督的亲笔手谕。张总督信中说举事时逃跑的清廷巡抚方升,从甘肃宁夏拢集起二十万人马反扑过来,大军已压至姑婆坟扎下营寨,离西安不过二百里路,要与革命军决一死战,古城百姓将必遭涂炭。因此想请朱先生前往姑婆坟,以先生之德望,以先生与方升之交谊,劝方升退兵。
朱先生看罢,对两个差人说:“儒子只读圣贤书,不晓军事,又无三寸不烂之舌,哪有回天之力!”说罢就转身走了。两个差官气得脸色骤变,气呼呼跳上车走了。朱先生听得门口清静下来,收拾行李,夹了一把黄油布伞就出了白鹿书院。午时,两位差官又驾着汽车来了,而且带来了张总督的秘书。门房老者张秀才如实相告:“走了。先生躲走了。”
傍晚时分,在张总督的总督府门前,一位背着褡裢夹着油伞的人径直往里走。荷枪实弹的卫兵横枪挡住。那人说:“我找张总督。”卫兵嘴里连续呼出五个“去去去去去!”那人就站在门口大声呼叫起张总督的名字,而且发起牢骚:“你三番两次请我来,我来了你又不让我进门。你好不仗义!”这时候一辆汽车驶到门口停下,车上跳下两个人来,顺手抽了卫兵一记耳光,转过身就躬下腰说:“朱先生请进。”朱先生一看,正是早晨破坏他晨诵的那两位差官,便跟着差官走进总督府见了张总督。张总督挽着朱先生坐下,亲昵地怨喧道:“先生你是腿上的肉虫儿不得死了?放着汽车不坐硬走路!”朱先生说:“我是土人,享不了洋福,闻见汽油味儿就恶心想吐。”张总督说:“我真怕你不来哩!正准备三顾茅庐,我亲自去你的书院哩。”朱先生笑说:“纵是孔明再生,看见你这身戎装,也会吓得闭气,何况我这个土人。”
第二天一早,张总督起来时,已经找不着朱先生,连连叹惋:“这个呆子,书呆子!”随之带了一排士兵乘车追出城去。
朱先生已经踏上咸阳大桥,一身布衣一只褡裢一把油伞,晨光熹微中,仍然坚持着晨诵,连呜呜吼叫的汽车也充耳不闻,直到张总督跳下车来堵住去路,朱先生才从孔老先生那里回到现实中来,连连道歉:“总督大人息怒!我怕打扰你的瞌睡就独自上路了。”张总督又好气又好笑地说:“这十二个卫兵交给你,请放心。我已经给他们交待过了。”朱先生转过身瞅一眼站成一排溜儿的兵士,摇摇头说:“这十二个人不够。把你的兵将一满派来也不够。要是你能打过方升,你还派我做什么?回吧回吧,把你这十二个兵丁带回去护城吧!”张总督不由脸红了说:“那你总得坐上汽车呀!”朱先生不耐烦了:“我给你说过,我闻不惯汽油味儿……”说罢一甩手走了,嘴里咕咕嘟嘟又进入晨诵了。张总督追上来再次相劝。朱先生却轻轻松松地说:“你诵一首咸阳桥的诗为我送行吧!”张总督心不在焉又无可奈何地诵道: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朱先生击掌称好之后,自己也吟诵起来: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朱先生吟诵至此,热泪涌流,转过身扯开步径自走了。
两日后,朱先生回到省城复命张总督。这时,方巡抚已经罢兵,带领二十万大军撤离姑婆坟,回归甘肃宁夏去了。
张总督立即传令备置酒席,为朱先生接风洗尘压惊庆功。朱先生从褡裢里掏出食物,大吃大嚼起来。张总督难为情地说:“先生这不寒碜我吗?”朱先生不以为然。吃罢喝了一杯热茶,背起褡裢告辞。张总督死拉住不放:“我还想请先生留下墨宝。”朱先生又放下褡裢,执笔运腕,在宣纸上写下两行稚头拙脑的娃娃体毛笔字:
脚放大,发铰短
指甲常剪兜要浅
张总督皱皱眉头不知所云。朱先生笑说:“我这回去姑婆坟,一路上听到孩童诵唱歌谣,抄录两句供你玩味。”说罢又背起褡裢要走。张总督先要用汽车送,又要改用轿子,又要牵马驮送。朱先生说:“不宜车马喧哗。”
(节选自陈忠实《白鹿原》,有删节)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A.小说最后“脚放大,发铰短/指甲常剪兜要浅”的题词内容,不仅反映了民声,也表达了朱先生对革命军破除陋习清廉为政的期望。 |
B.朱先生是作者心目中理想知识分子的典范,在塑造这个人物形象时,作者将他放在典型环境中,主要采用语言、动作以及心理描写来凸显其性格。 |
C.朱先生帮助张总督实现了愿望,但又处处拒绝张总督,小说这样写丰富了人物性格,也强化了“赞美知识分子心存百姓、勇于担当”的作品主题。 |
D.小说中人物语言极具个性:朱先生是个读书人,他的语言多为书面语,文雅而古朴;张总督是带兵的军人,他的语言多为口语,直白且随意。 |
3.咸阳桥送行,张、朱二人分别吟诵了两首古诗,简要分析他们各自的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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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鹿原》(节选)
陈忠实
两个孩子已经长到该当入学的年龄。白嘉轩正在谋划确定给白鹿村创办一座学堂。白鹿村百余户人家,历来都是送孩子到七八里地的神禾村去念书,白嘉轩就是在那里早出晚归读了五年书。他想创办学堂不全是为了两个儿子就读方便,只是觉得现在应该由他来促成此举。学堂就设在祠堂里。那座祠堂年久失修,白嘉轩想出面把苍老的祠堂彻底翻修一新,然后在这里创办起本村的学堂来。他的名字将与祠堂和学堂一样不朽。
白嘉轩怀里揣着一个修复祠堂的详细周密的计划走进了鹿子霖家的院子。鹿子霖在厢房里听见一阵陌生的脚步声就走到庭院,看见白嘉轩进来,便忙拱手问候。白嘉轩停住脚说:“我找大叔说件事。”鹿子霖回到厢房就有些被轻贱被压低了的不自在。
白嘉轩走进上房的屏风门就叫了一声:“叔哎!”鹿泰恒从上房里屋踱出来时左手端着一只黄铜水烟壶,右手捏着一截冒烟的火纸,摆一下手礼让白嘉轩坐到客厅的雕花椅子上。鹿泰恒坐在方桌另一边的椅子上,细长的手指在烟壶里灵巧地捻着金黄绵柔的烟丝,动作很优雅。白嘉轩说:“大叔,咱们的祠堂该翻修了。”鹿泰恒吹着了火纸,愣怔了一下,燃起火焰的火纸迅速烧出一截纸灰。鹿泰恒很快从愣怔里恢复过来,优雅地把火纸按到烟嘴上,优雅地吸起来,水烟壶里的水的响声也十分优雅,直到“噗”地一声吹掉烟筒里的白色烟灰,说:“早都该翻修了。”白嘉轩听了当即就品出了三种味道:应该翻修祠堂;祠堂早应该翻修而没有翻修是自己的父亲老族长白秉德的失职;自己这个新族长忙着娶媳妇埋死人现在才腾出手来翻修祠堂咧!白嘉轩不好解释,只是装作不大在乎,就说起翻修工程的具体方案和筹集粮款的办法。鹿泰恒听了几句就打断他的话说:“这事你和子霖承办吧!我已经老了。”白嘉轩忙解释说:“跑腿自然有我和子霖。你老得出面啊!”鹿泰恒说:“你爸在世时,啥事不都是俺俩搭手弄的?现在该着你们弟兄搭手共事了。”随之一声唤,叫来了鹿子霖:“嘉轩说要翻修祠堂了,你们弟兄俩商量着办吧。”
整个一个漫长的春天里,白鹿村洋溢着一种友好和谐欢乐的气氛,欢悦喜庆的气氛把白鹿两姓的人融合到一起了。整个翻修祠堂的工程由白嘉轩和鹿子霖分头负责。鹿子霖负责工程,每天按户派工。白嘉轩组织后勤。修复祠堂的宗旨要充分体现县令亲置在院里石碑上的“仁义白鹿村”的精神。整个预算下来,全体村民踊跃捐赠的粮食只抵全部所需的三分之二,白嘉轩和鹿子霖两家合包了三分之一。
这年夏收之后,学堂开学了。白嘉轩被推举为学董,鹿子霖被推为学监。两人商定一块去白鹿书院找朱先生,让他给推荐一位知识和品德都好的先生。朱先生见了白嘉轩和鹿子霖,竟然打拱作揖跪倒在地:“二位贤弟请受愚兄一拜。”两人吃了一惊,面面相觑忙拉朱先生站起,几乎同声问:“先生这是怎么了?”朱先生突然热泪盈眶:“二位贤弟做下了功德无量的事啊!”竟然感慨万端慷慨激昂起来:“你们翻修祠堂是善事,可那仅仅是个小小的善事;你们兴办学堂才是大善事,无量功德的大善事。祖宗该敬该祭,不敬不祭是为不孝;敬了祭了也仅只尽了一份孝心,兴办学堂才是万代子孙的大事;往后的世事靠活人不靠死人呀!你们为白鹿原的子孙办了这大的善事,我替那些有机会念书的子弟向你们一拜。”白嘉轩也被姐夫感染得热泪涌流,鹿子霖也大声谦和地说:“朱先生看事深远。俺俩当初只是觉得本村娃娃上学方便……”
(节选自《白鹿原》,有删减)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白嘉轩起初谋划给白鹿村创办学堂不仅是为了两个儿子就读方便,更是为了沽名钓誉,想让自己的名字与祠堂一样不朽。 |
B.文本对次要人物鹿泰恒听到白嘉轩的提议时从“优雅”到“愣怔”再到“优雅”的细节描写,以及“早都该翻修了”的语言描写,都极为细致传神,耐人寻味。 |
C.文本结尾朱先生打拱作揖跪倒在地的细节描写,强烈地表达出他对白嘉轩和鹿子霖办学堂这一善举发自内心的赞扬,更可见他对兴办学堂更为看重。 |
D.文本中从正面和侧面两个角度表现了白嘉轩族长带头修学堂的“仁义”。白鹿村修祠堂时的气氛以及白鹿书院朱先生下跪的情节都是从侧面凸显了这一点。 |
3.白嘉轩是小说的主人公,节选部分他有着多重角色,作为族长有怎样的性格特点?请结合文本简要分析。
李十三
陈忠实
夫人刚转过身要出门,院里突响起一声嘎嘣脆亮的呼叫:“十三哥!”
再没有这样熟悉这样悦耳这样听来让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感觉到快乐的声音了,这是田舍娃嘛!田舍娃是渭北几家皮影班社里最具名望的一家班主,号称“两硬”班子,即嘴硬——唱得好,手硬——耍皮影的技巧好。李十三的一本新戏编写成功,都是先交给田舍娃的戏班排练演出。这个把他秃笔塑造的男女活脱到观众眼前的田舍娃,怎么掂他在自己心里的分量都不过分。
“舍娃子,快来快来!”
李十三从椅上喊起来站起来的同时,田舍娃已走进门来,差点儿和走到门口的夫人撞到一起。
“我给你背了二斗麦。”田舍娃拍打着衣襟上和裤腿上的土末儿。
“你人来了就好——我也想你了,可你背这粮食弄啥嘛!”李十三说。
“给你吃嘛!”
“我有吃的哩!麦子豌豆谷子包谷都不缺喀!”
李十三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对妻子说:“快,快去擀面,舍娃跑了几十里肯定饿了。今晌午咥黏面。”夫人转身出了书房,肯定是借面去了。她心里此刻倒是踏实,田舍娃背来了二斗麦子。明天磨成面,此前借下的几碗麦子面都可以还清了。
田舍娃问:“哥吔,正谋算啥新戏本哩?”
李十三说:“闲是闲不下的,正谋算哩,还没谋算成哩。”
田舍娃说:“说一段儿唱几句,让兄弟先享个耳福。”
“说不成。没弄完的戏不能唱给旁人。”李十三说,“咋哩?馍没蒸熟揭了锅盖跑了汽,馍就蒸成死疙瘩了。”
田舍娃随之悄声悦气地开了另一个话头:“哥呀,这一向的场子欢得很,我的嗓子都有些招不住了,招不住还歇不成凉不下。几年都不遇今年这么欢的场子,差不多天天晚上有戏演。你知道喀——有戏唱就有麦子往回背,弟兄们碗里就有面咥!”
李十三在田舍娃得意的欢声浪语里也陶醉了一阵子。他知道麦子收罢秋苗锄草施肥结束的这个相对松泛的时节,渭河流域的关中地区每个大小村庄都有“忙罢会”,“忙罢会”到来的前一晚,约请皮影班社到村里来演戏,每家不过均摊半升一升麦子而已。待田舍娃刚一打住兴奋得意的话茬,李十三却眉头一皱眼仁一聚。问:“今年渭北久旱不雨,小麦歉收,你的场子咋还倒欢了红火咧?”
“戏好嘛!咱的戏演得好嘛!你的戏编得好嘛!”田舍娃不假思索张口就是爽快的回答,“《春秋配》《火焰驹》一个村接着一个村演,那些婆娘那些老汉看十遍八遍都看不够,在自家村看了,又赶到邻村去看,演到哪里赶到哪里……”
“噢……”李十三眉头解开,有一种欣慰。
“我的十三哥呀,你的那个《火焰驹》里的‘黄桂英’,把乡下人不管穷的富的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看得迷格登登的。”田舍娃说,“有人编下口歌,‘权当少收麦一升,也要看一回黄桂英’。人都不管丰年歉年的光景咧!”
说的正说到得意处,听的也不无得意,夫人走到当面请示:“话说完了没?我把面擀好了。切不切下不下?”
“下。”李十三说。
“只给俺哥下一个人吃的面。我来时吃过了。”田舍娃说着已站立起来,把他扛来的装着麦子的口袋提起来,问,“粮缸在哪儿,快让我把粮食倒下。”
田舍娃提着口袋跷进另一间屋子,揭开一只齐胸高的瓷瓮的木盖儿,吓了一跳,里边竟是空的。他把口袋扛在肩上,松开扎口,哗啦一声,二斗小麦倒得一粒不剩。田舍娃随之把跟脚过来的李十三夫妇按住,扑通跪到地上:“哥呀!我来迟了。我万万没想到你把光景过到盆干瓮净的地步……我昨日格听到你的村子一个看戏的人说了你的光景不好,今日格赶紧先送二斗麦过来……”说着已泪流不止。
李十三拉起田舍娃,一脸感动之色里不无羞愧:“怪我不会务庄稼,今年又缺雨,麦子长成猴毛,碌碡停了,麦也吃完了……哈哈哈。”他自嘲地撑硬着仰头大笑。
1.联系全文,简要分析文中画线语段的作用。2.如何理解“权当少收麦一升,也要看一回黄桂英”的含意?
3.作品中的田舍娃有哪些特点?请简要概括。
4.请探究这篇小说的深刻意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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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一:
在好山好水里领受沉重
陈忠实
到云南,就为着看那里的好山好水。
对于一直生活在中国北方又偏于西部的我,看彩云之南的好山好水,几乎是为求得某种心理补偿。近年间,竟有机缘先后四次去了云南,确实可以说是饱尝了好山好水,也得到好山好水对人心理的滋润。然而,那好山好水的色彩终究架不住时间的消磨,渐渐远逝而淡隐,却是腾冲县里倚山而建的“国殇墓园”,久久撑立在心头,不仅难以淡忘,反而必须以我的文字来致一个深躬礼了。
这是四年前我第一次去云南,一到腾冲,就踏进了“国殇墓园”的大门,感受到一种凛凛然森森然的沉重和威压。这是滇西一座草木葱茏四季常绿的山。在这座山的山坡的襟怀里,长眠着八九千名中国士兵的魂灵。从山根到山顶,从右坡到左坡,按照原来的军事编制,一个班一个排一个连直到师一级,阵亡了的士兵和阵亡了的军官依序排列。每块小小的石碑下都埋葬着一个士兵或军官的尸体,石碑上刻着他们的名字和生前的军职。整个这座青山,就是一个用尸体铸建的军阵。他们战死了,依然保持着原有的完整和威势。
这场战事发生在1944年。为了收复被日本侵略者占领了两年的腾冲,中国士兵战死了八九千人。中国士兵是这场战争的胜利者。他们不是赶走而是全歼了日本占领军。所谓全歼,就是一个不剩,干净彻底予以消灭;就是除了少数日寇士兵被活捉当俘虏,其余所有践踏过滇西这座美丽山城的鬼子,一个也没能活着逃出去。人数为六千,包括侵略和占领腾冲的日军最高司令长官藏重康美大佐。这应该是占领大半个中国八年之久的日寇最彻底的一场败仗,彻底到一败涂地一个不剩。
我踏着石阶从山脚往山顶走,两边是望不透的土冢和墓碑。我辨认着那些被风雨侵蚀过几十年的一块块碑石上的士兵或军官的名字,抚一抚墓堆上枯了又生的野草,最切近地感受到一个人的尊严和一个民族的尊严,最切近地感受到为着自己也为着民族的尊严而捐躯的这一片中国士兵的呼吸。我在小学课本上就知道了平型关大捷。平型关从此成为我永远都感到扬眉吐气的一个关。我后来读过几本抗日题材的小说,看过更多同类题材的电影,地道战地雷战游击队长李向阳小兵张嘎,让我反复享受民族英雄抗击侵略者的痛快淋漓。还有令我久久难以释怀的惨烈悲壮的台儿庄。我的案头现在正摊开着一部《立马中条》的长篇纪实书稿。这是一支由号称“冷娃”的关中青年为主组成的军团,我深深地陷入浓厚的乡土情结缠绕着的民族大义之中,每一座山头的争夺令我揪心,每一个关中子弟的阵亡令我闭气……我走在倚山为墓青山作碑的墓园中间的山道上,许久都不想说话,也不去想象那场战争的过程,心头只响亮着歼灭这个汉语词汇。这肯定是十四年抗战无以数计的大小战役里,唯一可以使用歼灭这个词汇来概括结果的一场大战。我当然也感受到这个词汇对于侵略者和被侵略的人民永远都无法含糊的情感记忆。
墓园门口的右墙根下,有一个石块垒成的圆筒状的冢堆,下边埋葬着三个日本兵的死尸,其中一个是侵占腾冲的日军最高司令长官藏重康美大佐。石块上标刻着两个字:倭冢。在我们被外强侵略欺凌的史记上,日本侵略军先是被卑称为倭寇,即个子矮小的匪贼;抗日战争改称为鬼子,比倭寇更为鄙视更为不屑也更通俗化。这个冢堆里的大鬼子藏重康美大佐和两个不知名姓的小鬼子,作为践踏蹂躏腾冲的六千个被消灭的大小鬼子的代表,是向青山上长眠的中国将士跪伏认罪的一个象征。我很自然联想到岳飞墓前跪地的秦桧,千百年来不知承接了几百吨游人的唾沫儿。然而,我和同来拜谒的十余位作家朋友,谁也没有兴趣向倭冢吐出口水。整个人类正义的“唾沫儿”,早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时铺天盖地地倾覆到所有鬼子的脸上了。
我也记住了一位名叫张问德的老人。日寇从缅甸一路打过来占领了腾冲,当任的一位钟姓县长携着家眷逃之夭夭,不知踪影。张问德老人是卸任赋闲的前任县长,时年62岁,于危难之中拍案而起,重新披挂上任,被百姓称呼为名副其实的抗战县长,领导腾冲民众,周旋在群山之中,游击办公兼游击指挥,整整两年,直到全歼日寇收复腾冲。张问德可谓文武全才,曾经是朱德和叶剑英两位大元帅青年时代的老师,亦可谓名师出高徒。面对日寇占领军的劝降,张问德有一纸《致岛田书》传世,展示在墓园陈列馆的台阶上。且不说文采,单是那义正词严的凛然与决绝,如山岳巍峨,似江河咆哮,竖起处于危难之中一个不屈民族不可摧折的脊梁。我在诵读这篇文采激越的文字时,依然发生血液涌流的加速和心脏的猛跳。在滇西一隅的腾冲县正任和卸任的两个县长身上,截然分明着什么叫软骨头什么是硬骨头。
我对同行的朋友说,人的骨头的软硬,看来不是以年龄所能论定的。
文本二:
岛田阁下:
诚如阁下来书所言,腾冲士循民良,风俗醇厚,实西南第一乐园、大足有为之乡。然自事态演变以来,腾冲人民死于枪刺之下、暴露尸骨于荒野者,已逾二千人;房屋毁于兵火者,已逾五万栋;骡马遗失达三千匹;谷物损失达百万石;财产被劫掠者近五十亿。遂使人民父失其子,妻失其夫,居则无以遮蔽风雨,行则无以图谋生活,啼饥号寒,坐以待毙,甚者为阁下及其同僚之所奴役,横被鞭笞,或已被送往密支那将充当炮灰。凡此均属腾冲人民之痛苦。余愿坦直向阁下说明,此种痛苦,均系阁下及其同僚所赐予,此种赐予,均属罪行。由于人类之尊严生命,余仅能对此种罪行予以诅咒,而更能对遭受痛苦之人民予以衷心之同情。
……对于阁下所将提出之任何计划,均无考虑之可能与必要。然余为使阁下解除腾冲人民痛苦之善意能以伸张,则余所能供献于阁下者,仅有请阁下及其同僚全部返回东京,使腾冲人民永离枪刺胁迫生活之痛苦,而自漂泊之地返回故乡,于断井颓垣之上,重建其乐园……
苟腾冲依然为阁下及其同僚所盘踞,所有罪行,依然继续发生,余仅能竭其精力,以尽其责任。由于道德及正义之压力,将使阁下及其同僚终有一日屈服于余及我腾冲人民之前。
(选自《致岛田书》,有删减)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文本一中反复使用“彻底”“一个不剩”来诠释“全歼”,在突出这场战役的特殊性的同时,也表明了作者对于能够“全歼”敌人的痛快与自豪。 |
B.文本一在描写“倭冢”之时,花费笔墨对“倭寇”“鬼子”这两个称呼进行诠释,表达出作者对侵略者不屑、鄙视以及愤恨、谴责等情感态度。 |
C.作者从张问德老人身上感受到了我中华民族于危难之中不屈抗争的精神力量,盛赞他为“硬骨头”“抗战县长”,揭示“国殇墓园”承载的意义。 |
D.文本二用具体的数据反映了腾冲人民在日本侵略者的蹂躏下饱受的苦难,从中展现出张问德老人的文采、义正词严的决绝以及大义凛然的气节。 |
A.文本一开篇使用先扬后抑的手法,写云南的好山好水带给作者的心理滋润,却架不住时间的消磨,用反衬的手法表达对“国殇墓园”的难以忘怀。 |
B.文本一以作者的行踪为线索结构全文,穿插作者的回忆和思考,打破时空的限制,多方位地展现“国殇墓园”给予人的精神滋养。 |
C.文本一使用点面结合的手法展现腾冲将士的风貌,对“国殇墓园”将士的描写是面,对张问德老人的描写是点,兼顾了人物描写的广度和深度。 |
D.文本二语言凛然有力,第二段反复使用“均”字,展现出文字的力度,也显示出张问德老人对于侵略者的痛恨,与“诅咒”一词相呼应。 |
4.结合文本一和文本二,谈谈作者必须致一个深躬礼的理由。
坯王
红酒
大柱是远近闻名的坯王。
相思古镇上的人家盖房都会争着请大柱,大柱脱的坯坚硬结实与众不同。别处盖房用青石砌根基,半人高时才摞坯垒墙。可用了大柱脱的坯,那些石料就省了,大柱的坯坚固得可与石料媲美。
镇东头花戏楼隔壁卖膏药的瘸子老三不屑地说,土坯是土坯,青石是青石,没听说过土坯能和青石一样结实。老三走起来总嫌路不平,一脚深一脚浅地来到大柱干活的地方,呲牙咧嘴憋了半晌劲也没搬起一块儿坯来。大柱见状一笑,取过一块儿坯,高高地举过头顶,使劲一摔,硬土地面上便被砸出个大坑。再看那坯,完完整整,还不带掉皮儿裂缝。瘸子老三的眼睛瞪成了牛铃铛,只顾竖起大拇指比划,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瘸子老三回过神儿后就把大柱叫成坯王了。
坯王不是白叫的,坯王自有过人之处。别人脱坯图省事就地取土,可大柱总是不厌其烦地起五更到离镇子八里远的李家坡起土,说那儿的土质粘度大且细腻。最为当紧的一道工序是和泥,放水浸泡,反复踩踏,直把那土捣鼓得像麦子粉一样筋道才肯动手脱坯。
大柱将醒好的泥奋力摔打堆在一起,脱坯时,双手上前,卡满一捧泥,至模具前再忽地分开,左右开弓,把泥摔进坯模中,两只胳臂忽高忽低,上下翻飞,大拳头腾腾腾砸上九下,扎个马步,端起湿坯,往地下轻轻一磕,八块坯分两行就晾那儿了。
清晨的太阳温柔到极致,即便是不眨眼地看它也不会刺伤眼睛。大柱扛着脱坯用的家伙什出现在杏儿家时,杏儿正站在窗户边那棵桃树下梳头,浓密的乌发瀑布般泻下,头顶上桃花夭夭,蜂飞蝶舞。阳光毫不吝啬地透过满树繁花,把杏儿的长发染成了七彩锦缎。大柱一阵眩晕,揉揉眼,定定神,才看清是个花一般的闺女。
杏儿这两条油光水滑的大辫子也不晓得让多少人惊羡。辫子长及腿弯处,乌黑发亮。一整天,大柱只闷头脱坯,衣裳甩在柴草堆上,贴身的那件白夏布褂被汗塌得精湿。他不敢再看杏儿,大柱的眼睛让这个长发妹结结实实地给弄伤了。
杏儿来续过几次茶水,每次,大柱听见杏儿细碎的脚步声,心里就像揣了一百只兔子狂跳个不停。杏儿把辫子从胸前甩向身后时,辫稍扫着了大柱的胳臂,大柱一激灵,像过了电。
杏儿说,大柱哥,看你脱坯就像听张天辈说书,你手里也拿着月牙板呢。大柱手没停,脸红得像刚飞到矮墙头上那只小公鸡的冠。
坯王大柱在杏儿家脱坯,起早贪黑,一连干了半个月。杏儿她爹捋着山羊胡子,高兴地围着坯垛子转来转去,连声叫好。杏儿说,爹,是坯好,还是坯王大柱哥好?都好,都好。杏儿她爹一手拍着坯,一手端个红泥小壶朝嘴里倒水。杏儿说,那爹就把他招过来让他给咱家脱一辈子坯。杏儿她爹被茶水呛住了,咳了好大一阵子。
杏儿她爹总想把杏儿嫁个殷实人家。坯王虽说有门好手艺,可一个汗珠掉地下摔八瓣儿,终归是个泥腿子,不行不行,不能嫁他。
瘸子老三家有个儿子在城里开店专卖膏药,据说生意好得不得了。前些日子回来进药,在河边儿碰见杏儿了,回来就央请他爹上门提亲,说:我进城那年杏儿还是个黄毛丫头,咋一转脸就出落成个天仙了?那长辫子,我的天哪,迷死人了。
杏儿她爹看着瘸子老三家送来的聘礼,高兴地在屋子里待不住,一会儿功夫,端着个茶壶在镇子上走了八个来回。
杏儿她娘走得早,杏儿还有个哥哥,脑子不太灵光,就指望着杏儿的彩礼给傻哥哥娶媳妇呢。杏儿她爹比葫芦说瓢,声泪俱下,好话说了一河滩,总算稳住了杏儿。
坯王自从认识杏儿,心里再也搁不下旁人了。坯王想,有了杏儿,这辈子算没白活。等忙过这阵子,就央人到杏儿家提亲,把娘留下的那支凤头金钗送给杏儿做聘礼。
这天夜里,坯王大柱静静地躺在炕上,两手交叉枕在脑后,想着杏儿要是把辫子盘成发髻,再插上金钗和红绒花该是什么模样啊?忽听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大柱忙起身开门,杏儿跌跌撞撞地进来,抱住大柱就哭,杏儿离去时,把两条乌黑的发辫齐根铰下留给了坯王。
一所崭新的土坯房远离镇子,孤零零地立在南岸的柳树下,大柱从此不再帮人脱坯,整日待在坯屋里。有人在夜间见过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来年八月,一场突如其来的洪水冲塌了不少房屋,可相思古镇南岸那座土坯房却完好无损。据说,大柱在脱坯时,把杏儿的青丝秀发剪碎搅合在土中,每一块儿土坯都散发着杏儿的气息。
1.下列对小说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以“坯王”为题,有重要的作用。“坯王”既是小说的主人公,也是小说叙事的线索,小说的故事情节围绕“坯王”展开。 |
B.“清晨的太阳温柔到极致,即便是不眨眼地看它也不会刺伤眼睛”,景物描写渲染了美好的气氛,为后文的内容作了铺垫。 |
C.杏儿她爹嫌贫爱富,总想把杏儿嫁个殷实人家,看着瘸子老三家送来的聘礼,高兴地端了个茶壶在镇子上走了八个来回炫耀着。 |
D.瘸子老三、杏儿她爹等人在小说中都是次要人物,他们的出场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也为主要人物的活动创设了典型的社会环境。 |
3.杏儿的辫子在小说中多次出现,请结合全文分析其作用。
受戒(节选)
汪曾祺
明海出家已经四年了。他是十三岁来的。
明海在家叫小明子。他七岁那年。他当和尚的舅舅回家。他爹、他娘就和舅舅商议,决定叫他当和尚。他当时在旁边。觉得这实在是在情在理。没有理由反对。当和尚有很多好处。一是可以吃现成饭。哪个庙里都是管饭的。二是可以攒钱。只要学会了放瑜伽焰口,拜梁皇忏,可以按例分到辛苦钱。当和尚也不容易。一要面如朗月,二要声如钟磬。三要聪明记性好。他舅舅给他相了相面,叫他前走几步,后走几步。又叫他喊了一声赶牛打场的号子;“格当嘚——”,说是“明子准能当个好和尚,我包了!”
舅舅按照约定的日期回了家。明子跟他爸、他娘磕了一个头,就随舅舅走了。到了一个河边,有一只船在等着他们。船上有一个五十来岁的瘦长瘦长的大伯,船头蹲着一个跟明子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在剥一个莲蓬吃。明子听见有人跟他说话,是那个女孩子。
“是你要到荸荠庵当和尚吗?”明子点点头。
“当和尚要烧戒疤呕!你不怕?”
明子不知道怎么回答,就含含糊糊地摇了摇头。
“你叫什么?”“明海。”
“在家的时候?”“叫明子。”
“明子!我叫小英子!我们是邻居。我家挨着荸荠庵。——给你!”
小英子把吃剩的半个莲蓬扔给明海,小明子就剥开莲蓬壳,一颗一颗吃起来。这个庵里无所谓清规,连这两个字也没人提起。
明子老往小英子家里跑。
小英子的家像一个小岛,三面都是河,西面有一条小路通到荸荠庵。独门独户,岛上只有这一家。岛上有六棵大桑树,夏天都结大桑椹,三棵结白的,三棵结紫的;一个菜园子,瓜豆蔬菜,四时不缺。院墙下半截是砖砌的,上半截是泥夯的。大门是桐油油过的,贴着一副万年红的春联:
向阳门第春常在,积善人家庆有余
这家人口不多。两个女儿,长得跟她娘像一个模子里托出来的。眼睛长得尤其像,白眼珠鸭蛋青,黑眼珠棋子黑,定神时如清水,闪动时像星星。姐妹俩长得很像,性格不同。大姑娘很文静,话很少,像父亲。小英子比她娘还会说,一天咕咕呱呱地不停。大姐说:“你一天到晚咕咕呱呱———”“像个喜鹊!”
大英子已经有了人家。她这二年,整天赶她的嫁妆。大裁大剪,她都会。挑花绣花,不如娘。她到城里看过新娘子,说人家现在绣的都是活花活草。这可把娘难住了。最后是喜鹊忽然一拍屁股:“我给你保举一个人。”
这人是谁?是明子。小英子把明海请到家里来,给他磨墨铺纸,小和尚画了几张,大英子喜欢得了不得。小英子就像个书童,又像个参谋:“画一朵石榴花!”“画一朵栀子花!”
她把花掐来,明海就照着画。到后来,凤仙花、石竹子、水蓼、淡竹叶、天竺果子、腊梅花,他都能画。大娘看着也喜欢,搂住明海的和尚头:“你真聪明!你给我当一个干儿子吧!”小英子捺住他的肩膀,说:“快叫!快叫!”
小明子跪在地下磕了一个头,从此就叫小英子的娘做干娘。
因为照顾姐姐赶嫁妆,田里的零碎活儿小英子就全包了。她的帮手,是明子。这地方的忙活是栽秧、车高田水,薅头遍草、再就是割稻子、打场子。这几荐重活,自己一家是忙不过来的。这地方兴换工。排好了日期,几家顾一家,轮流转。不收工钱,但是吃好的。一天吃六顿,两头见肉,顿顿有酒。干活时,敲着锣鼓,唱着歌,热闹得很。其余的时候,各顾各,不显得紧张。
薅三遍草的时候,秧已很高了,低下头看不见人。一听见非常脆亮的嗓子在一片浓绿里唱:栀子哎开花哎六瓣头哎……姐家哎门前哎一道桥哎……明海就知道小英子在哪里,三步两步就赶到,赶到就低头薅起草来,低田上水,只要一挂十四扎的水车,两个人车半天就够了。明子和小英子就伏在车灯上,不紧不慢地踩着车轴上的拐子,轻轻地唱着明海向三师父学来的各处山歌。
打场的时候。明子能替赵大伯一会儿。让他回家吃饭。-—赵家自己没有场,每年都在荸荠庵外面的场上打谷子。他一扬靴子,喊起了打场号子,“格当嘚——”
这打场号子有音无字,可是九转十三弯,比什么山歌号子都好听。赵大娘在家,听见明子的号子,就侧起耳朵:“这孩子这条嗓子!”
连大英子也停下针线,“真好听!”
小英子非常骄傲地说:“一十三省第一!”
晚上,他们一起看场。——荸荠庵收来的租稻也晒在场上。他们并肩坐在一个石碾子上,听青蛙打鼓,听寒蛇唱歌。——这个地方以为蝼蛄是蚯蚓叫。而且叫蚯蚓“寒蛇”,看萤火虫飞来飞去,看天上的流星。
“呀!我忘了在裤带上打一个结!”小英子说。
这里的人相信,在流星掉下来的时候在裤带上打一个结,心里想什么好事,就能如愿。
掰荸荠,这是小英子最爱干的生活。荸荠藏在烂泥里。赤了脚,在凉浸浸滑溜溜的泥里踩着,——哎,一个硬疙瘩!伸手下去,一个红紫红紫的荸荠。她自己爱干这生活,还拉了明子一起去。她老是故意用自己的光脚去踩明子的脚。
她挎着一篮子荸荠回去了,在柔软的田垣上留了一串脚印。明海看着她的脚印,傻了。五个小小的趾头,脚掌平平的,脚跟细细的,脚弓部分缺了一块。明海身上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他觉得心里痒痒的。这一串美丽的脚印把小和尚的心搞乱了。
一九八零年八月十二日,写四十三年前的一个梦。
1.下列对本文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本文描写了小和尚和农家女的爱情故事,作者创造出一个虚构的温情浓郁的人性世界,这个世界来自现实,而又高于现实。 |
B.本文在塑造小英子的形象时使用了衬托的手法,由大英子的文静、话很少,突出小英子的活泼、会说,一天叽叽呱呱说个不停。 |
C.文本采用第三人称,作者以全知视角进行叙述描写,比如写明海看到小英子脚印时“心理痒痒的”,这样的描写深入人物内心。 |
D.本文以明海和小英子的爱情故事谋篇布局,情节集中紧凑,层层推进,环环相扣。 |
3.有人评价《受戒》“呈现一种诗意的美。”请结合全文谈谈你对这句话的理解。
砸骨头
铁凝
入冬前,正是税收季节,税款仍没有筹齐,还差六百块。全乡十二个村,就剩下居士村。村主任和会计亲自收税,来到于老茂家。于老茂有一小片苹果树,应纳林果税五十四元。
村主任:“道理我也不说了,好歹给我个面子。”
于老茂:“不是我不给你面子,是老天不给咱们面子。伏天那场雹子不是我瞎编的吧,剩的那几个果子,才卖了六十块。你应该问问乡里,遭了雹灾怎么还不减税?”
是有一场雹子,村主任想,他接过于老茂递上来的烟,点上,愣了一会儿,去了于喜开家。于喜开喂了几栏猪,下雹子也没砸死猪,他应该交割头税。
于喜开正歪在被窝垛上哼哼,村主任问怎么了,他说正在拉痢疾,说这痢疾是猪传给他的,说他那几栏猪眼下都得病,不能卖,不卖猪还交什么割头税。
村主任又去了几家,各家有各家的说法。最后到了于四嘎家。于四嘎在门上贴了副对子:自古未闻屎上税,如今放屁也拿捐。
村主任捂着腮帮子给会计念这副对子,他正在上火,牙床子肿。
会计:“看,听你念对子,叫我打错了算盘。”
村主任:“打来打去,还不是差六百。”
会计:“不是你非让打来着。”
村主任苦笑:“我就那么一说。”
“当官的一动嘴,小兵子跑断腿。”
“我看你是吃了戗药。”
算盘噼里啪啦又一阵紧响,村主任烦躁起来,便说:“别耍把你那算盘了行不行?”
“怕是你还耍把不了这几下子。”
“我要是会耍算盘就把你辞了。”
会计不紧不慢地说:“辞了我不打紧,你别拿算盘撒气,没看见快散架了。”
村主任听不得会计那口气,像是故意激他,火气又盛了些,他抓起算盘哗啦啦地摇。
“散架就散架,不就是架算盘!”
“一架算盘也得十来块钱!”
“居士村凑不上税钱还买不起一架算盘!”村主任说着举起算盘就摔,算盘子溅得到处都是。
会计在这时才真正变了脸。他心疼这被他摩挲了许多年的算盘,光润如珠的算盘子显示着他的为人。虽然居士村是个穷村,可会计从来没在算盘上做过对不起村人的事。摔了他的算盘,就好比模糊了他的为人,他决心要还击。他打算把暖壶投过去,转念想到暖壶也得七八块钱,何况村委会就剩这么一只。实在找不着别的,会计奔到炕边去掀炕席——炕席经摔。
他们相互扭打起来,招来一些看热闹的村人。
“咱们河滩上见,砸骨头去!”
“砸就砸!”
砸骨头是居士村男人之间战争的极致,每当他们由争吵到扭打,便会生发出砸骨头的愿望。一句砸骨头的过瘾宣言会迸射出寒气,这寒气能叫他们的眼睛冒火,嘴唇哆嗦。
当他们真的在河滩上站定,彼此眼中只有一副骨头架子,亟待对方去砸酥。村主任和会计一人抄起一块鹅卵石,开始了他们的战争。村主任砸破了会计的脸,会计砸破了村主任的额头,他们都流了血,血再次鼓荡起他们的激情……
绿幽幽的河水哗哗地流向远方,太阳跃上山巅,照亮了河对岸那陡峭的黛色山壁,照亮了那满坡遍野金红的荐草。太阳照耀着河滩,河滩上聚满了村人,倘若有不知情的外人闯入其间,会以为人们正在欣赏两个男人豪迈的舞蹈。
村主任和会计的喊声逐渐显出了韵律:
“砸不烂你我是大闺女养的!”
“砸你个大闺女养的!"
“砸你个大闺女!”
“砸……”
他们一门心思地砸,直砸得天昏地暗、眼花缭乱。两具遍体鳞伤的身子扭结起来,扑嗵倒在河滩上。围观的村人这才关心起他们的命运,连忙寻找起交战双方的女人。媳妇们赶来,她们各自的丈夫,正搀扶着彼此的胳膊踉跄着往河岸上爬,村主任和会计互相看看,觉得对方很模糊,模糊得像个半截石碑。他们都笑了,村主任眯着乌青乌青的眼睛说:“上谁家?”
会计说:“上我家吧,媳妇买了驴灌肠。”
村主任媳妇说:“待会儿我把枣酒送过去。”
他们出了河滩往会计家走,村人也一路沉默着往家走。
会计和村主任就着驴灌肠喝枣酒,村主任捧着碗刚喝两口,就呜呜地哭了起来。他哭得是如此的伤心,如此的软弱,如此的无所顾忌,如此的没有出息。他抽抽噎噎地说:“谁叫我没本事呢,生是要不出这六百块。”
会计没有劝阻村主任的哭,只说他盘算了一下,想把给儿子定亲的二百先垫出来。村主任说他也盘算了一下,把给儿子盖房攒的三百先垫出来。
“剩下的那一百呢?”
“让别的干部们凑凑。”
睡了一夜,村主任和会计的脸更肿了,他们准备去乡里检讨,头上缠着白布顺着河滩走,于老茂领着一伙村人追了上来,交给会计一个纸包,说六百块钱和交税清单都在里头。
会计眯着肿眼数了钱,分毫不差。会计和村主任不约而同地看居士村,村口聚集着更多的乡亲,这纸包像是居士村给他们意外的馈赠。村主任和会计越走越远,站在村口的人渐渐看不见他们的身子,只见两个大白脑袋在太阳底下晃。
(1992年发表于《十月》,有删改)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A.小说中的“林果税”“割头税”等词语,以及“算盘”“炕席”等物品,都指向特定时期的农村现实,使小说具有记录历史的意味。 |
B.小说语言轻快,幽默活泼,有乡土气息,于喜开的话语、于四嘎家的对联、村主任与会计的对话,无不显现小说鲜明的语言风格。 |
C.小说--开始写乡村干部筹集税款的困难,转而表现村主任和会计的矛盾,最后在村民们的理解、配合中深化了时代主题。 |
D.在村主任与会计对饮的情节中,描写村主任哭诉时的四个“如此”既强调了村主任收税无果的伤感,也委婉批评了村主任工作能力的不足。 |
3.小说中的划线句属景物描写,请分析其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