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恼
【俄】契诃夫
暮色昏暗。大片的湿雪绕着刚点亮的街灯懒洋洋地飘飞,落在房顶、马背、肩膀、帽子上,积成又软又薄的一层。车夫约纳·波塔波夫周身雪白,像是一个幽灵。他在赶车座位上坐着,一动也不动,身子往前伛着,伛到了活人的身子所能伛到的最大限度。即使有一大堆雪倒在他身上,仿佛他也会觉得不必把身上的雪抖掉似的……他那匹小母马也是一身白,也是一动都不动。它那呆呆不动的姿势、它那瘦骨棱棱的身架、它那棍子般直挺挺的腿,使它活像那种花一个戈比就能买到的马形蜜糖饼干。
“赶车的,到维堡区去!”约纳听见了喊声,猛地哆嗦一下,从粘着雪花的睫毛里望出去,看见一个军人,穿一件带风帽的军大衣。
“到维堡区去!”军人又喊了一遍,“你睡着了还是怎么的?到维堡区去!”
为了表示同意,约纳就抖动一下缰绳。那匹瘦马也伸长脖子,弯起它那像棍子一样的腿,迟疑地离开原地走动起来了。
“你往哪儿闯,鬼东西!”约纳立刻听见那一团团川流不息的黑影当中发出了喊叫声。“你连赶车都不会!靠右走!”军人生气地说。
一个赶轿式马车的车夫破口大骂,一个行人恶狠狠地瞪他一眼。约纳在赶车座位上局促不安,像是坐在针尖上似的,往两旁撑开胳膊肘,不住转动眼珠。他回过头去瞧着乘客,努动他的嘴唇。他分明想要说话,然而从他的喉咙里却没有吐出一个字来,只发出“咝咝”的声音。
“什么?”军人问。
约纳撇着嘴苦笑一下,嗓子眼用一下劲,这才沙哑地说出口:“老爷,那个,我的儿子……这个星期死了。”
“哦!他是害什么病死的?”
约纳掉转整个身子朝着乘客说:“谁知道呢,多半是得了热病吧……他在医院里躺了三天就死了……这是上帝的旨意哟。”
“你拐弯啊,魔鬼!”黑地里发出了喊叫声,“你瞎了眼还是怎么的,老狗!用眼睛瞧着!”
“赶你的车吧,赶你的车吧……”乘客说,“照这样,明天也到不了。快点走!”
后来他有好几次回过头去看他的乘客,可是乘客闭上眼睛,分明不愿意再听了。他把乘客拉到维堡区以后,就把雪橇赶到一家饭馆旁边停下来,坐在赶车座位上伛下腰,又不动了……
“赶车的,到警察桥去!”那个驼子用破锣般的声音说,“一共三个人。二十戈比!”
约纳抖动缰绳,吧哒嘴唇。二十戈比的价钱是不公道的,然而他顾不上讲价了。那几个青年人就互相推搡着,嘴里骂声不绝,走到雪橇跟前,三个人做出了决定:应该让驼子站着,因为他最矮。
“好,走吧!”驼子站在那儿,用破锣般的嗓音说,对着约纳的后脑壳喷气。
约纳感到他背后驼子的扭动的身子和颤动的声音。他听见那些骂他的话,看到这几个人,孤单的感觉就逐渐从他的胸中消散了。驼子骂个不停,诌出一长串稀奇古怪的骂人话。约纳不住地回过头去看他们。
正好他们的谈话短暂地停顿一下,他就再次回过头去,嘟嘟哝哝说:“我的……那个……我的儿子这个星期死了!”
“大家都要死的……”驼子咳了一阵,擦擦嘴唇,叹口气说,“得了,你赶车吧,你赶车吧!诸位先生,照这样的走法我再也受不住了!他什么时候才会把我们拉到呢?”
约纳回转身,想讲一讲他儿子是怎样死的,可是这时候驼子轻松地呼出一口气,声明说,谢天谢地,他们终于到了。
约纳收下二十戈比以后,久久地看着那几个游荡的人的背影。他又孤身一人了,寂静又向他侵袭过来。
他的苦恼刚淡忘了不久,如今重又出现,更有力地撕扯他的胸膛。约纳的眼睛不安而痛苦地打量街道两旁川流不息的人群:在这成千上万的人当中有没有一个人愿意听他倾诉衷曲呢?
他受不住了。“回大车店去”他想,“回大车店去!”
那匹瘦马仿佛领会了他的想法,就小跑起来。大约过了一个半钟头,约纳已经在一个肮脏的大火炉旁边坐着了。炉台上,地板上,长凳上,人们鼾声四起。“连买燕麦的钱都还没挣到呢,一个人要是会料理自己的事……让自己吃得饱饱的,自己的马也吃得饱饱的……”他想。墙角上有人站起来,带着睡意嗽一嗽喉咙,往水桶那边走去。
“你是想喝水吧?”约纳问。
“是啊,想喝水!”
“那就痛痛快快地喝吧。我呢,老弟,我的儿子死了……”
约纳看一下他的话产生了什么影响,可是一点影响也没看见。那个青年人已经盖好被子,连头蒙上,睡着了。
老人就叹气,搔他的身子。如同那个青年人渴望喝水一样,他渴望说话。
他穿上衣服,走到马房里,他的马就站在那儿。“你在吃草吗?”约纳问他的马说,看见了它的发亮的眼睛,“好,吃吧。既然买燕麦的钱没有挣到,那咱们就吃草好了……我已经太老,不能赶车了……该由我的儿子来赶车才对,他才是个地道的马车夫……只要他活着就好了……”约纳沉默了一忽儿,继续说:“我的小母马……约内奇不在了……比方说,你现在有个小驹子,忽然,这个小驹子去世了……你不是要伤心吗?”
那匹瘦马嚼着草料,听着,向它主人的手上呵气。
约纳讲得入了迷,就把他心里的话统统对它讲了……
(选自《契诃夫短篇小说选》人民文学出版社)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开篇描绘了一幅阴冷昏暗的雪夜车马图,既写实又富有寓意,营造了寒冷悲苦的氛围的同时,也暗示了当时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冷漠。 |
B.小说塑造了军人、三个青年人、年轻车夫等代表不同社会阶层的人物形象,反映了当时社会人与人之间普遍缺乏基本的人道主义关怀。 |
C.结尾约纳向小马诉说心里话,小马“向它主人的手上呵气”,说明在这个冷漠的社会中还存在着温情,给这个悲惨的故事增添一抹暖色。 |
D.文中写了约纳多种苦恼,有丧子的痛苦与伤心,有生活在社会底层的贫穷与困窘,更多的是无处诉说、无人理解的深层痛苦与无奈。 |
A.约纳与《祝福》中的祥林嫂都不停向世人倾诉自身的悲惨遭遇,约纳的“无人围观”与祥林嫂的“被围观”情节,同样都批判现实,震撼人心。 |
B.约纳与军人、三个青年人等人的对话,不仅简洁生动,符合人物身份、地位和心理,而且推动故事情节发展,使情节一波三折,吸引读者。 |
C.契诃夫小说塑造了不少漫画式人物,如约纳与别里科夫,作者以简洁的笔法勾勒人物的精神特征,于夸张变形中批判冷漠畸形的社会现实。 |
D.小说善用短句、不完全句和省略号,如文末“就把他心里的话统统对它讲了……”充分表现了约纳最终战胜怯懦,大胆诉说的内心状态。 |
4.如以“契诃夫严肃冷峻小说风格研究”为题写一则《苦恼》的文学短评,请结合文本列出评论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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勋章
契诃夫
“我有事找你商量。”初级军事中学教员、十四品文官列甫·普斯佳科夫对他的朋友列坚佐夫中尉说,“要不是极其需要,我也就不来麻烦你了。好朋友,请你把斯坦尼斯拉夫勋章借给我。今天,我要到商人斯皮奇金家里去赴宴。你是知道斯皮奇金那个混蛋的:他非常喜欢勋章,他把那些脖子上或者纽扣眼上没挂着什么勋章的人几乎都看成坏人。再者他又有两个女儿……娜斯嘉和齐娜……我是把你看作朋友才跟你说的……你借给我吧,劳你的驾!”普斯佳科夫的这些话是结结巴巴,涨红脸,不住胆怯地回过头去看房门而说出口的。中尉骂了几句,然而同意了。
普斯佳科夫坐上出租马车,到斯皮奇金家去。他略微拉开皮大衣,看他的胸口。别人的斯坦尼斯拉夫勋章在他胸口金光闪闪,釉子发亮。
“不知怎么,自己都对自己多添了几分敬意呢!”教员想着,嗽了嗽喉咙,“区区一个小玩意儿,至多也不过值5个卢布,却造成多么大的声势!”
普斯佳科夫到斯皮奇金的家门口,敞开皮大衣,开始慢吞吞地把车钱付给赶车的。赶车的,依他看来,一见到他的肩章、纽扣、斯坦尼斯拉夫勋章,似乎就愣住了。普斯佳科夫得意地嗽一下喉咙,走进房子里。他在前厅脱掉皮大衣,挺起胸脯,昂起头来,走进大厅里。可是这时他看见一件可怕的事。他的同事,法语教员尤里·特兰勃良,同齐娜并排坐着。普斯佳科夫的头一个想法就是扯下勋章来,或者往回跑。可是勋章缀得很结实,往后退也已经不可能。他赶紧用右手盖住勋章,拱起背来,很别扭地向大家一鞠躬,同谁也没握手,沉重地在空椅子上坐下,恰好坐在他的法国同事对面。
仆人在普斯佳科夫面前摆下一盆汤。他用左手拿起汤匙来,然而又想起在上流社会不宜用左手吃东西,就赶紧声明他已经吃过饭,不想再吃了。
普斯佳科夫灵魂里充满钻心的苦痛和煎熬般的烦恼:汤盆里腾起馋人的香气,清蒸鲟鱼冒出异常开胃的热气。教员有心放开右手,用左手盖住勋章,可是这显得颇不方便。“天啊,只求这顿饭快点结束才好!我要到饭馆里去吃它一顿!”他对自己说。
他胆怯地用一只眼睛瞥一下法国人。发现对方极其忸怩不安,正瞧着他,也是什么东西都没吃。两个人互相看着,越发慌张,就低下眼睛看面前的空碟子。
“他识破了,这个混蛋!”普斯佳科夫暗想。
吃第五道菜了,有人提议:“为在座的女士们的青春干杯!”宴席上的人乱哄哄地站起来,普斯佳科夫也站起来,用左手拿起酒杯。
“列甫·普斯佳科夫,请您把这杯酒交给娜斯嘉!”有人递给他一杯酒。
这使得普斯佳科夫大为恐慌,他不得不使用右手了。斯坦尼斯拉夫勋章和勋章上那根揉皱的红丝带终于见了天日!教员脸色煞白,低下头去,心虚地往法国人那边瞥一眼——法国人正在看他,眼睛里现出惊讶和疑问的神情,嘴角却很快露出狡猾的笑意,原来的困宭神情也渐渐消失了。
“尤里·特兰勃良!”主人对法国人说,“请您把这瓶酒放回原处!”
特兰勃良迟疑不定地伸出右手去接那个酒瓶,于是……啊,真是时来运转!普斯佳科夫看见他胸前原来也有一枚勋章,而且是安娜勋章!法国人也在捣鬼!普斯佳科夫高兴地笑起来,往椅子上一坐,浑身松了劲。如今再也不必遮盖斯坦尼斯拉夫勋章了!
“啊啊……嗯!……”斯皮奇金看见教员胸前的勋章,哼哼哈哈地说。
“是啊!”普斯佳科夫说,“真是怪事,尤里·特兰勃良!年前我们那儿呈报上去领勋章的人多么少呀!我们那儿的人那么多,可是领到的却只有您和我!这可真是怪事!”
特兰勃良快活地频频点头,亮出他的左边衣领,那上面赫然闪着一枚安娜三级勋章。
饭后,普斯佳科夫走遍各处房间,让那些小姐看他的勋章。虽然他饥肠辘辘,可是心里却轻飘飘的,逍遥自在。
“要是我早知道这样,”他嫉妒地瞧着同斯皮奇金谈勋章的特兰勃良,心里暗想,“那我就会戴上一枚弗拉基米尔勋章。唉,真没想到啊!”
有这个想法才使得他难过。至于其余方面,他倒是完全幸福的。
(节选自《契诃夫小说全集》)
【注】安娜勋章比斯坦尼斯拉夫勋章高一个等级,而弗拉基米尔勋章又比安娜勋章高一个等级。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分析和概括,最恰当的一项是( )A.一枚小小的勋章却让人平添了对普斯佳科夫的敬意,连赶车的见到普斯佳科夫衣服上的斯坦尼斯拉夫勋章,也对他肃然起敬。 |
B.文中画横线的句子在描写上达到了强烈对比的效果,从侧面刻画了人物的性格,推动了故事的发展。 |
C.当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后,普斯佳科夫顿时放下了戒心,不再为自己的虚荣心而感到不好意思,这样写使小说的结尾有了强烈的升华效果。 |
D.小说《勋章》不仅仅是为了嘲讽像普斯佳科夫这样的教员,更是为了深刻揭露和批判当时俄国的某种社会现实。 |
A.普斯佳科夫是一个爱慕虚荣的人。他去商人家赴宴,为了维护自己的颜面和追求商人的女儿而借勋章,胸口金光闪闪的勋章令他倍感骄傲。 |
B.普斯佳科夫是一个善良朴实的人。最初戴着勋章时,他感到不安,看到法国同事时,急忙遮盖自己的勋章,表明他尚有羞耻心,善良朴实。 |
C.作者运用了多种手法塑造普斯佳科夫。“区区一个小玩意儿……却造成多么大的声势”是心理描写,“他用左手拿起汤匙来”是动作描写。 |
D.作者通过对普斯佳科夫借勋章参加商人宴会情节的描写,揭露不择手段满足虚荣心的人比比皆是的现象,表达对俄国社会浮夸、贪慕虚荣的批判。 |
4.斯皮奇金这个人物在文中着笔不多,却至关重要,请分析这个人物在文中的作用。
文本一:
装在套子里的人
契诃夫
别里科夫跟我同住在一所房子里。他的卧室挺小,活像一只箱子,床上挂着帐子。他一上床,就拉过被子来蒙上脑袋。房里又热又闷,风推着关紧的门,炉子里嗡嗡地叫,厨房里传来叹息声——不祥的叹息声……他躺在被子底下,战战兢兢,深怕会出什么事,深怕小贼溜进来。
可是,这个装在套子里的人,差点结了婚。有一个新的史地教员,一个原籍乌克兰,名叫密哈益·沙维奇·柯瓦连科的人,派到我们学校里来了。他是带着他姐姐华连卡一起来的。后来,由于校长太太的尽力撮合,华连卡开始对我们的别里科夫明白地表示好感了。在恋爱方面,特别是在婚姻方面,怂恿总要起很大的作用的。人人——他的同事和同事的太太们——开始向别里科夫游说:他应当结婚。况且,华连卡长得不坏,招人喜欢;她是五等文官的女儿,有田产;尤其要紧的,她是第一个待他诚恳而亲热的女人。于是他昏了头,决定结婚了。
但是华连卡的弟弟从认识别里科夫的第一天起,就讨厌他。
现在,您听一听后来发生的事吧。有个促狭鬼画了一张漫画,画着别里科夫打了雨伞,穿了雨鞋,卷起裤腿,正在走路,臂弯里挽着华连卡;下面缀着一个题名《恋爱中的anthropos》。您知道,那神态画得像极了。那位画家一定画了不止一夜,因为男子中学和女子中学里的教师们、神学校的教师们、衙门里的官儿,全接到一份。别里科夫也接到一份。这幅漫画弄得他难堪极了。
我们一块儿走出了宿舍。那天是五月一日,礼拜天,学生和教师事先约定在学校里会齐,然后一块儿走到城郊的一个小林子里去。我们动身了,他脸色发青,比乌云还要阴沉。
“天下竟有这么歹毒的坏人!”他说,他的嘴唇发抖了。
我甚至可怜他了。我们走啊走的,忽然间,柯瓦连科骑着自行车来了,他的后面,华连卡也骑着自行车来了,涨红了脸,筋疲力尽,可是快活,兴高采烈。
“我们先走一步!”她嚷道,“多可爱的天气!多可爱,可爱得要命!”
他俩走远,不见了。别里科夫脸色从发青变成发白。他站住,瞧着我。……
“这是怎么回事?或者,也许我的眼睛骗了我?难道中学教师和小姐骑自行车还成体统吗?”
“这有什么不成体统的?”我问,“让他们尽管骑他们的自行车,快快活活地玩一阵好了。”
“可是这怎么行?”他叫起来,看见我平心静气,觉得奇怪,“您在说什么呀?”
他似乎心里乱得很,不肯再往前走,回家去了。
第二天他老是心神不定地搓手,打哆嗦,从他的脸色分明看得出来他病了。还没到放学的时候,他就走了,这在他还是生平第一回呢。他没吃午饭。将近傍晚,他穿得暖暖和和的,到柯瓦连科家里去了。华连卡不在家,就只碰到她弟弟。
“请坐!”柯瓦连科冷冷地说,皱起眉头。别里科夫沉默地坐了十分钟光景,然后开口了:
“我上您这儿来,是为要了却我的一桩心事。我烦恼得很,烦恼得很。有个不怀好意的家伙画了一张荒唐的漫画,画的是我和另一个跟您和我都有密切关系的人。我认为我有责任向您保证我跟这事没一点关系。……我没有做出什么事来该得到这样的讥诮——刚好相反,我的举动素来在各方面都称得起是正人君子。”
柯瓦连科坐在那儿生闷气,一句话也不说。别里科夫等了一会儿,然后压低喉咙,用悲凉的声调接着说:
“另外我有件事情要跟您谈一谈。我在这儿做了多年的事,您最近才来,既然我是一个比您年纪大的同事,我就认为我有责任给您进一个忠告。您骑自行车,这种消遣,对青年的教育者来说,是绝对不合宜的!”
“怎么见得?”柯瓦连科问。
“难道这还用解释吗,密哈益·沙维奇?难道这不是理所当然吗?如果教师骑自行车,那还能希望学生做出什么好事来?他们所能做的就只有倒过来,用脑袋走路了!既然政府还没有发出通告,允许做这种事,那就做不得。昨天我吓坏了!我一看见您的姐姐,眼前就变得一片漆黑。一位小姐,或者一个姑娘,却骑自行车——这太可怕了!”
“您到底要怎么样?”
“我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忠告您,密哈益·沙维奇。您是青年人,您前途远大,您的举动得十分十分小心才成;您却这么马马虎虎,唉,这么马马虎虎!您穿着绣花衬衫出门,人家经常看见您在大街上拿着书走来走去;现在呢,又骑什么自行车。校长会听说您和您姐姐骑自行车的,然后,这事又会传到督学的耳朵里……这还会有好下场吗?”
“讲到我姐姐和我骑自行车,这可不干别人的事。”柯瓦连科涨红了脸说,“谁要来管我的私事,就叫他滚!”
别里科夫脸色苍白,站起来。
“您用这种口吻跟我讲话,那我不能再讲下去了。”他说,“我请求您在我面前谈到上司的时候不要这样说话;您对上司应当尊敬才对。”
“难道我对上司说了什么不好的话?”柯瓦连科问,生气地瞧着他,“请您躲开我。我是正大光明的人,不愿意跟您这样的先生讲话。我不喜欢那些背地里进谗言的人。”
别里科夫心慌意乱,匆匆忙忙地穿大衣,脸上带着恐怖的神情。这还是他生平第一回听到别人对他说这么不客气的话。
“随您怎么说,都由您好了。”他一面走出门道,到楼梯口去,一面说,“只是我得跟您预先声明一下:说不定有人偷听了我们的谈话了,为了避免我们的谈话被人家误解以致闹出什么乱子起见,我得把我们的谈话内容报告校长——把大意说明一下。我不能不这样做。”
“报告他?去,尽管报告去吧!”
柯瓦连科在他后面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使劲一推,别里科夫就连同他的雨鞋一齐乒乒乓乓地滚下楼去。楼梯又高又陡,不过他滚到楼下却安然无恙,站起来,摸了摸鼻子,看了看他的眼镜碎了没有。可是,他滚下楼的时候,偏巧华连卡回来了,带着两位女士。她们站在楼下,怔住了。这在别里科夫却比任何事情都可怕。我相信他情愿摔断脖子和两条腿,也不愿意成为别人取笑的对象。是啊,这样一来,全城的人都会知道这件事,还会传到校长耳朵里去,还会传到督学耳朵里去。哎呀,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说不定又会有一张漫画,到头来弄得他奉命退休吧。……
(有删改)
文本二:
写实小说努力营造符合现实的逻辑,在富于生活实感的艺术世界中,塑造符合真实生活样态的艺术形象。它以艺术虚构的假造成逼似生活的真,以诉诸想象的艺术幻象使读者如见其人、如临其境,获得一种真实感、亲切感和贴近感,从而受到深深的感染。
写意艺术则需要变形,需要荒诞。如果说写实小说紧贴着生活真实的样态,是再现的艺术,那么写意小说则往往通过夸张变形,甚至是荒谬怪诞的内容,表达思想,是表现的艺术。它突破生活样态,违逆现实逻辑,取得了艺术表现更大的自由。卡冈在《艺术形态学》中写道:“逼真的原则本身限制束缚体现某类观念的需要……那幻想就获得摆脱现实生活的逻辑和创造幻想的权利。”写意小说的作家正是利用这一权利,为所要表现的精神、观念、情感——即所谓“意”——创造出种种不可思议的形象。在“意”和“象”之间建立强有力的艺术关系和联系,使前者得到充分巧妙的艺术表现。
1.下列对文本一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不祥的叹息声”中既有别里科夫战战兢兢、深怕会出什么事的胆小,也有什么事都会让他心慌得很的多疑。 |
B.极力维护现状的别里科夫偶尔也会从套子里钻出来呼吸,他决定结婚,意味着他对生活的渴望,是走出“套子”的尝试。 |
C.为了避免自己和柯瓦连科的谈话被人误解以致闹出什么乱子来,别里科夫慎重地选择向上汇报,这是一种善意的通告。 |
D.契诃夫运用直白、生活化的语言来表现华连卡的浪漫气息与生命活力,与别里科夫的猥琐、胆小、迂腐的性格形成鲜明对比。 |
A.契诃夫用比喻代替详细的肖像描写,是为了塑造像别里科夫这一类“套中人”的群体的形象。 |
B.作者对别里科夫这个小人物的批判多于同情,因为别里科夫是沙皇专制制度的忠实卫道士。 |
C.写实小说塑造的形象符合真实生活样态,写意小说则往往通过夸张变形等手法来突破生活样态。 |
D.《祝福》《林教头风雪山神庙》属于典型的写实小说,《百合花》《哦,香雪》是典型的写意小说。 |
4.请根据你对文本二“写实”“写意”的理解,分析文本一的写实与写意。
【推荐3】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第六病室(节选)
契诃夫
那是秋天的一个早晨,伊万·德米特里奇在一条小巷里,遇见两个戴镣铐的犯人,有四个带枪的兵押着他们走。不知什么缘故,他忽然觉得他也可能戴上镣铐,像那样走过泥地,被人押送到监狱里去。
在回家的路上,他碰见一个他认识的警官。那人跟他打招呼,两人并排顺着大街走了几步,不知什么缘故,他觉得这很可疑。
他回到家里,那一整天都没法把那两个犯人和荷枪的兵从脑子里赶出去,一种没法理解的不安心理搅得他没法看书,也没法集中脑力思索什么事。到傍晚他没有在自己屋里点上灯,一晚上也睡不着觉,不住地暗想:他可能被捕,被戴上镣铐,被送进监牢里去。他知道自己从来没做过什么犯法的事,而且能够担保将来也绝不会杀人,不会放火,不会偷东西。不过,话说回来,偶然在无意中犯下罪,不是很容易吗?而且受人诬陷,最后,还有审判方面的错误,不是也可能发生吗?在眼下这种审判程序下,审判方面的错误很有可能,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凡是对别人的痛苦有职务上、业务上的关系的人,例如法官、警察、医师等,时候一长,由于习惯的力量,就会变得麻木不仁,即使有心,也不能不采取敷衍了事的态度对待他们的当事人;在这方面,他们跟在后院屠宰牛羊却看不见血的农民没有什么不同。法官既然对人采取敷衍了事、冷酷无情的态度,那么为了剥夺无辜的人的一切公民权,判他苦役刑,就只需要一件东西,那就是时间。只要有时间来完成一些法定手续(法官们正是因此才拿薪水的),就大功告成了。事后,你休想在这个离铁路线有二百俄里远的、肮脏的、糟糕的小城里找到正义和保障!再者,既然社会认为一切暴力都是合理而适当的必要手段,各种仁慈行为,例如宣告无罪的判决,会引起沸沸扬扬的不满和报复情绪,那么,就连想到正义不也可笑吗?
到早晨,伊万·德米特里奇起床,满心害怕,额头冒出冷汗,已经完全相信他随时会被捕了。他想,既然昨天的阴郁思想这么久都不肯离开他,可见其中必是有点道理的。的确,那些思想绝不会无缘无故钻进他脑子里来。
有一个警察不慌不忙地走过他的窗口,这可不会没有来由。那儿,在房子附近,有两个人站着不动,也不言语。为什么他们沉默呢?
从此,伊万·德米特里奇一天到晚提心吊胆。凡是路过窗口或者走进院子里来的人,他都觉得是间谍和暗探。中午,县警察局局长照例坐着一辆双马马车走过大街,从近郊的庄园到警察局去,可是伊万·德米特里奇每回都觉得他的车子走得太快,而且他的脸上有一种特别的神情:他分明急着要去报告,说城里有一个很重要的犯人。门口有人一拉铃,一敲门,伊万·德米特里奇就打一个冷战,每逢在女房东屋里碰到生客,就坐立不安。他一遇见警察和宪兵就微笑,打呼哨,为了显得满不在乎。他一连好几夜担心被捕而睡不着觉,可又像睡熟的人那样大声打鼾、呼气,好让女房东以为他睡着了。因为,要是他睡不着,那一定是他在受良心的煎熬:这就是了不起的罪证!
他开始过隐居的生活,躲开人们。他早先就讨厌他的职务,现在他简直干不下去了。他深怕他会被人蒙骗,上了什么圈套,趁他不防备往他口袋里塞一点贿赂,然后揭发他,或者他自己一不小心在公文上出了个错,类似伪造文书,再不然丢了别人的钱。奇怪的是在别的时候他的思想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灵活机动、千变万化过,他每天想出成千种不同的理由来认真担忧他的自由和名誉。可是另一方面,他对外界的兴趣,特别是对书的兴趣,却明显地淡薄,他的记性也非常靠不住了。
春天,雪化了,有人在墓园附近的一条山沟里发现了两具尸体,尸体都带着因伤致死的痕迹。城里人不谈别的,专门谈这两个死尸和没有查明的凶手。伊万·德米特里奇为了不让人家认为是他杀了人,就在街上走来走去,微微笑着,一遇见熟人,脸色就白一阵红一阵,开始表白说再也没有比杀人更卑鄙的罪行了。可是这种作假的行为不久就弄得他厌烦了,他略略想了一阵,就决定处在他的地位,他最好是躲到女房东的地窖里去。他在地窖里坐了一整天,后来又坐上一夜,和一个白天,实在冷得厉害,挨到天黑就像贼那样悄悄溜回自己的房间里去了。他在房间中央呆站着,一动也不动地听着,直到天亮。
大清早,太阳还没出来,就有几个修理炉灶的工人来找女房东。伊万·德米特里奇明明知道这些人是来翻修厨房里的炉灶的,可是恐惧却告诉他说,他们是假扮成修理炉灶工人的警察。他悄悄溜出住所,没穿外衣,没戴帽子,满腔害怕,沿着大街飞跑。狗汪汪叫着在他身后追来,一个农民在他身后什么地方呼喊,风在他耳朵里呼啸,伊万·德米特里奇觉得在他背后,全世界的暴力合成一团,正在追他。人家拦住他,把他送回家,打发他的女房东去请医师。医师吩咐在他额头上放个冰袋,要他服一点儿稠樱叶水,忧虑地摇摇头,走了,临行对女房东说,他不再来了,因为人不应该打搅发了疯的人。伊万·德米特里奇在家里没法生活,也得不到医疗,不久就给送到医院里去,安置在一个病室里。他晚上睡不着觉,任性胡闹,搅扰病人,不久就由安德烈·叶菲梅奇下命令,转送到第六病室去了。
过了一年,城里人已经完全忘掉了伊万·德米特里奇,他的书由女房东堆在一个敞棚底下的一辆雪橇上,被小孩子陆续偷走了。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伊万·德米特里奇与认识的警官并排而走,这让他觉得很可疑。回到家后,他再也没法安心看书,也没法安心入睡了。 |
B.虽然伊万·德米特里奇从没有做过犯法的事,并且担保将来也绝不会主动犯法,但他还是很担心有被押送进监狱的可能。 |
C.无论是经过窗口的警察、路过大街的警察局局长,还是女房东家里碰到的生客、路上遇到的宪兵,都令伊万·德米特里奇提心吊胆。 |
D.伊万·德米特里奇开始过隐居的生活,躲开人们,但为了洗刷自己杀人的罪名,他走上街头控诉杀人的恶劣行为,以示清白。 |
A.伊万·德米特里奇本来是一个正常人,但一件小事打击了他,从此他陷入了越来越严重的惶恐之中,直到变成了一个“疯子”。 |
B.伊万·德米特里奇认为,法官、警察、医师等人因为职业的习惯,已经对别人的痛苦麻木不仁,这反映了人与人之间冷漠的关系。 |
C.伊万·德米特里奇常常因为担心被捕而一连好几夜睡不着觉,却还要装成像睡熟的人那样打鼾、呼气,表现了伊万·德米特里奇多疑的形象。 |
D.伊万·德米特里奇明知道来人是修理工而不是警察,他还是被吓得衣着单薄地跑出门,这种好笑的描写中又透着普通小市民的可怜、可悲。 |
4.伊万·德米特里奇从一个正常人变成一个“疯子”,其心理变化过程是怎样的?请结合小说简要概括。
普里希别叶夫中士
契诃夫
“普里希别叶夫,您被控告在今年9月3日用言语和行动侮辱乡村巡官席京、乡长阿里亚波夫、乡村警察叶非莫夫、公证人伊万诺夫和加富里洛夫以及其他6个农民。您承认犯罪事实吗?”,
普里希别叶夫是个中士。一张长刺的面孔布满皱纹。此刻他两手贴在裤缝线上,做立正的姿势,用沙哑的,闷声闷气的声音答话。他把每一个字咬得清清楚楚,就像下命令那样。
“调解法官先生!有罪的不是我,是他们那些人。本月3日我和我老婆心平气和、安闲自在地走路。一瞧,各式各样的人站立在河滩上,一大群。老百姓怎么聚集在一起啦!我要请问,他们有什么权利?难道有法律规定老百姓可以成群结伙吗?我大喊了一声:散开!我推那些人,叫他们各回各家。叫乡警揪着他们的脖子,驱赶他们……”
“您既不是巡官,又不是村长,难道驱散人群也是您的事吗?”
“不是他的事!”从法庭的各个角落响起了声音,“自从有了他,我们简直活不下去啦!有15年啦!打他从军队回来那一天起,我们就恨不得逃出去才好。他把我们大家可折磨苦啦!”
“老爷,正是这样!”出庭作证的村长说,“全村的人都在抱怨: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跟他住在一个村子里啦!不管出了什么事情,他准跑来,大喊大叫,闹得乱哄哄的。他给什么事儿都立规矩。他揪小伙子的耳朵,还暗地里盯着女人的一举一动,生怕出什么事儿,倒好似他是她们的公公……前几天,他跑到全村各家各户吩咐大家不得唱歌,不得点灯。他说没有哪一条法律上写着准许唱歌。”
“请您等一下,”调解法官说,“现在让普里希别叶夫说下去。”
“是,”中士声音沙哑地说,“驱散人群怎么不是我的事……很好,先生……可是万一发生不合规矩的事,那怎么办?难道能让老百姓胡闹吗?我可不答应。这么说吧:全村的人中只有我才懂得怎么管老百姓。我不是农民,我是士官,退伍军需中士,在华沙当过差,在司令部里……什么规矩我都懂,先生。农民是普通人,什么也不懂。他们应该听我的话。就拿眼前这件事来说吧……我要问,说不上淹死的人是投河自尽还是……也许是一件刑事杀人案呢!巡官席京若无其事,抽他的烟。可巡官呐,站在一边光是听着笑。老爷,那些庄稼汉全都笑。我敢起誓,这是千真万确的。我可以把他们指出来。我说:‘干什么呲着牙笑?’巡官却说:‘这种案子不归调解法官管。’一听这句话,我马上浑身发热。”“巡官,你说过这样的话,对吗?”中士转过身对席京说。
“说过。”
“大家都听见你当着老百姓的面说过‘这种案子不归调解法官管’。我浑身发热,老爷。真的,我吓坏了。我说:‘你再说一遍。你这个混蛋,把你说过的话再说一遍!’他果然又说了一遍……我就走到他跟前去。我说:‘你怎么敢无视当局,老兄,你可不要跟我闹着玩,你要倒霉的。’我在华沙当差的时候,一听到不成体统的话,就往大街上望,找宪兵。我说:‘长官,请到这里来。’我就原原本本地向他报告。可是在这村子里,你向谁报告呢?……我气不打一处来。我一见到有人犯上,就火冒三丈,把胳膊就抡起来了……其实打得不重,只不过正正经经,轻松地给了他一下,……巡官却向着村长,所以呢,我也就给了他一下……这以后可就乱打一通啦……要是瞧见了不明事理的人还不动手,那你的灵魂就要受谴责。何况我这是为了正经的事……出了破坏秩序的事……”
“可您得明白:这不是您的事!”
“先生,怎么能这么说?这怎么是与我无关的事呢?怪事,先生,老百姓闹事却与我无关!他们还向您告状,说我不许他们唱歌……唱歌有什么好处?不干正经事,倒还唱起歌来啦……一到晚上就点灯聊天,已经形成风气。该是睡觉的时候,可他们聊天,嘻笑。我已经把他们都记下来了,先生!”
“你记下了什么?”
“记下了谁点灯聊天。”
普里希别叶夫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油乎乎的纸片,戴上眼镜,念道:点灯闲谈的人计有……
“够了!”法官说,开始询问证人。
普里希别叶夫中士把眼镜推到前额,一双大眼睛惊讶地望着调解法官,他两眼胀得鼓鼓的,鼻尖通红。无论如何也闹不明白法官为什么那么生气,为什么不时从法庭的各个角落里发出唏唏怨恨声,传出忍不住的笑声。他也弄不懂为什么判他坐牢一个月!
“为什么?”他说道,迷迷糊糊地摊开双臂,“这是哪一条法律呀?”
他一下子明白过来了:这个世界变了。他在这个世界上是再没法子活下去了。心境一下子沮丧到极点。可是一等到他走出法庭,一看见农民聚集在一块儿谈论着什么,一种他无法克制的莫名的习惯使他立刻做出立正的姿势,用沙哑的声音,愤怒地喊叫:
“老百姓,都散开!不许成群结伙!各回各的家去!”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普里希别叶夫十五年来把当地人“可折磨苦啦”,当地人“恨不得逃出去才好”,他却认为自己是政府和正义的代表,令人可笑。 |
B.小说中运用语言、动作、肖像等描写,塑造了普里希别叶夫固执的形象,他常干预别人的正常生活,阻扰别人享受自己的权利。 |
C.普里希别叶夫最终被判决“拘禁一个月”,这说明社会变革之风在沙皇俄国逐渐兴起,但普里希别叶夫却始终不明白社会的变化。 |
D.小说选取角度新颖,以当事人普里希别叶夫被审讯时自述的方式,将他与当地官员、警察和村民发生的矛盾冲突通过一场官司展示出来。 |
3.小说中的普里希别叶夫和《装在套子里的人》中的别里科夫有何相同之处?请简要分析。
【推荐2】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一小时的故事
[美]凯特·肖邦
①大家都知道马拉德夫人的心脏有毛病,所以在把她丈夫的死讯告诉她时是非常注意方式方法的。是她的姐姐朱赛芬告诉她的,话都没说成句,吞吞吐吐、遮遮掩掩地暗示着。她丈夫的朋友理查德也在她身边。正是他在报社收到了铁路事故的消息,那上面“死亡者”一项中,布兰特雷·马拉德的名字排在第一。他一直等到来了第二封电报,把情况弄确实了,然后就匆匆赶来报告噩耗,以显示他是一个多么关心人、能够体贴入微的朋友。
②要是别的妇女遇到这种情况,一定是手足无措,无法接受现实。她可不是这样。她立刻一下子倒在姐姐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当哀伤的风暴逐渐减弱时,她独自走向自己的房里。她不要人跟着她。
③正对着打开的窗户,放着一把舒适、宽大的安乐椅。全身的精疲力竭,似乎已浸透到她的心灵深处,她一屁股坐了下来。
④她能看到房前场地上洋溢着初春活力的轻轻摇曳着的树梢。空气里充满了阵雨的芳香。下面街上有个小贩在吆喝着他的货色。远处传来了什么人的微弱歌声,屋檐下,数不清的麻雀在嘁嘁喳喳地叫。对着她的窗口的正西方,相逢又相重的朵朵行云之间露出了这儿一片、那儿一片的蓝天。
⑤她坐在那里,头靠着软垫,一动也不动,嗓子眼里偶尔啜泣一两声,身子抖动一下,就像那哭着哭着睡着了的小孩,做梦还在抽噎。她还年轻,美丽、沉着的面孔上出现的线条,说明了一种相当的抑制能力。可是,这会儿她两眼只是呆滞地凝视着远方的一片蓝天。从她的眼光看来她不是在沉思,而像是在理智地思考什么问题,却又尚未做出决定。
⑥什么东西正向她走来,她等待着,又有点害怕。那是什么呢?她不知道,太微妙难解了,说不清、道不明。可是她感觉得出来,那是从空中爬出来的,正穿过洋溢在空气中的声音、气味、色彩而向她奔来。这会儿,她的胸口激动地起伏着。她开始认出来那正向她逼近、就要占有她的东西,她挣扎着,决心把它打回去——可是她的意志就像她那白皙纤弱的双手一样软弱无力。
⑦当她放松自己时,从微张的嘴唇间溜出了悄悄的声音。她一遍又一遍地低声悄语:“自由了,自由了,自由了!”但紧跟着,从她眼中流露出一副茫然的神情、恐惧的神情。她的目光明亮而锋利。她的脉搏加快了,循环中的血液使她全身感到温暖、松快。
⑧她没有停下来问问自己,是不是有一种邪恶的快感控制着她。她现在头脑清醒,精神亢奋,她根本不认为会有这种可能。她知道,等她见到死者那交叉着的双手时,等她见到那张一向含情脉脉地望着她,如今已是僵硬、灰暗、毫无生气的脸庞时,她还是会哭的。不过她透过那痛苦的时刻看到,来日方长的岁月可就完全属于她了。她张开双臂欢迎这岁月的到来。
⑨在那即将到来的岁月里,没有人会替她做主;她将独立生活。再不会有强烈的意志强使她屈从了,多古怪,居然有人相信,盲目而执拗地相信,自己有权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别人。在她目前心智特别清明的一刻里,她看清楚:促成这种行为的动机无论是出于善意还是出于恶意,这种行为本身都是有罪的。
⑩当然,她是爱过他的——有时候是爱他的。但经常是不爱他的。那又有什么关系!有了独立的意志——她现在突然认识到这是她身上最强烈的一种冲动,爱情这还未有答案的神秘事物,又算得了什么呢!“自由了!身心自由了!”她悄悄低语。
⑪朱赛芬跪在她关着的门外,嘴唇对着锁孔,苦苦哀求让她进去。“露易丝,开开门!求求你啦,开开门——你这样会得病的。你干什么哪?看在上帝的份儿上,开开门吧!”
⑫“去吧。我没把自己搞病。”没有,她正透过那扇开着的窗子畅饮那真正的长生不老药呢。她在纵情地幻想未来的岁月将会如何。春天,还有夏天以及所有各种时光都将为她自己所有。她悄悄地做了快速的祈祷,但愿自己生命长久一些。仅仅是在昨天,她一想到说不定自己会过好久才死去,就厌恶得发抖。她终于站了起来,在她姐姐的强求下,打开了门。她眼睛里充满了胜利的激情,她的举止不知不觉竟像胜利女神一样了。她紧搂着她姐姐的腰,她们一齐下楼去了。理查德正站在下面等着她们。
⑬有人在用弹簧锁的钥匙开大门。进来的是布雷特里·马拉德,略现旅途劳顿,但泰然自若地提着他的大旅行包和伞。他不但没有在发生事故的地方呆过,而且连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他站在那儿,大为吃惊地听见了朱赛芬刺耳的尖叫声;看见了理查德急忙在他妻子面前遮挡着他的快速动作。
⑭不过,理查德已经太晚了。
⑮医生来后,他们说她是死于心脏病——说她是因为极度高兴致死的。
1.下列对小说的理解和分析,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中女主人公“悲伤-解脱-喜悦-绝望”的心路历程在一个小时内得以充分地展现。 |
B.马拉德夫人在得知丈夫去世时,近似绝望地扑倒在姐姐的怀里嚎啕大哭,这一情节表明女主人公深爱着丈夫及对于婚姻生活的顺从。 |
C.布兰特雷·马拉德对妻子“一向含情脉脉”关心、爱护,但是他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妻子,使其屈从,是专制、无视妻子人格的男人,他代表了男权社会的规范。 |
D.马拉德夫人并不是极度高兴致死的,而是由于极度失望和对未来生活的恐惧引发了心脏病的复发,使她最终走向了死亡。 |
A.小说前四段以全知视角叙述马拉德夫人听闻噩耗时“大哭”“哀伤”“精疲力竭”的悲痛和描写她看到窗外充满活力生气的美景时的愉悦,二者形成巨大的反差,具有鲜明的讽刺效果。 |
B.小说用多种方法表现人物心理,如第⑩段“自由了!身心自由了!”、第⑫节“去吧。我没把自己搞病。”的独白法和第⑦段“茫然的神情、恐惧的神情”“目光明亮而锋利”的细节法。 |
C.划线句形容“哀伤”,用了“风暴”一词,表面上是形容她的哭势强烈、迅猛,深层是表明她的哀伤会如风暴来得猛去得快,这是对下文人物心理转变的暗示。 |
D.小说中多次出现的“门”“窗”具有象征意义,“门”折射出女主人公所经受的婚姻枷锁和残酷的社会现实,“窗”反映了女主人公渴望美好与自由的一种心境。 |
4.有人说《一小时的故事》是一曲关于人性解放的挽歌,也有人说它是一声人生无常的吁叹,你怎么看?请谈谈你的观点和理由。
高速公路上的森林
[意大利]伊塔洛·卡尔维诺
寒冷有千百种形式、千百种方法在世界上移动:在海上像一群狂奔的马,在乡村像一窝猛扑的蝗虫,在城市则像一把利刃截断道路,从缝里钻入没有暖气的家中。那天晚上,马可瓦多家用尽了最后的干柴,裹着大衣的全家人,看着暖炉中逐渐黯淡的小木炭,每一次呼吸,就从他们嘴里升起云雾,再没有人说话,云雾代替他们发言:太太吐出长长的云雾仿佛在叹气,小孩们好像专心一意地吹着肥皂泡泡,而马可瓦多则一停一顿地朝着空中喷着云雾,好像喷发转瞬即逝的智慧火花。
最后马可瓦多决定了:“我去找柴火,说不定能找到。”他在夹克和衬衫间塞进了四五张报纸,以作为御寒的盔甲,在大衣下藏了一把齿锯,在家人充满希望的目光的跟随下,深夜走出门,每走一步就发出纸的响声,而锯子也不时从他大衣里冒出。
到市区里找柴火,说得倒好!马可瓦多直向夹在两条马路中间的一小片公园走去。空无一人,
马可瓦多一面研究光秃秃的树干,一面想着家人正牙齿打颤地等着他……
小米开尔哆嗦着牙齿,读一本从学校图书室借回来的童话,书里头说的是一个木匠的小孩带着斧头去森林里砍柴。“这才是要去的地方。”小米开尔说,“森林!那里就会有木柴了!”他从一出生就住在城市里,从来没看过森林,连从远处看的经验也没有。
说到做到,跟兄弟们组织起来:一个人带斧头,一个人带钩子,一个人带绳子。跟妈妈说再见后就开始寻找森林。
走在路灯照得通亮的城市,除了房子以外看不到别的:什么森林,连影子也没有。也遇到过几个行人,但是不敢问哪儿有森林。他们走到最后,城里的房子都不见了,而马路变成了高速公路。
小孩就在高速公路旁看到了森林:一片茂密而奇形怪状的树林淹没了一望无际的平原。它们有极细极细的树干,或直或斜;当汽车经过,车灯照亮时,发现这些扁平而宽阔的树叶有着最奇怪的样子和颜色。树枝的形状是牙青、脸、乳酪、手、剃刀、瓶子、母牛和轮胎,遍布的树叶是字母。
“万岁!”小米开尔说,“这就是森林!”
弟弟们则着迷地看着从奇异轮廊中露头的月亮:“真美……”
小米开尔赶紧提醒他们来这儿的目的:柴火。于是他们砍倒一株黄色迎春花外形的杨树,劈成碎片后带回家。
当马可瓦多带着少得可怜的潮湿树枝回家时,发现暖炉是点燃的。
“你们在哪里拿的?”他惊异地指着剩下的广告招牌。因为是夹板、柴火烧得很快。
“森林里!”小孩说。
“什么森林?”
“在高速公路上,密密麻麻的!”
既然这么简单,而且也的确不错。要新的柴火,还是学小孩的方法比较好。马可瓦多又带着锯子出门,朝高速公路走去。
公路警察阿斯托弗有点近视,当他骑着摩托车做夜间巡逻时应该是要戴眼镜的;但他谁也没告诉,怕因此影响他的前途。
那个晚上,接到通知说高速公路上有一群野孩子在拆广告招牌,警察阿斯托弗便骑车去巡查。高速公路旁怪模怪样地张牙舞爪的树木陪着他转动,近视眼的阿斯托弗细细察看。在摩托车灯的照明下,撞见一个野孩子攀爬在一块招牌上。阿斯托弗刹住车:“喂!你在上面干什么,马上给我跳下来!”那个人动也不动,向他吐舌头。阿斯托弗靠近一看,那是一块乳酪广告,画了一个胖小孩在添舌头。“当然,当然。”阿斯托弗说,并快速离开。
过了一会儿,在一块巨大招牌的阴影中,照到一张惊骇的脸。“站住!别想跑!”但没有人跑:那是一张痛苦的面像,因为有一只脚长满了鸡眼。“哦,对不起。”阿斯托弗说完后就溜烟跑掉了。
治偏头痛药片的广告画的是一个巨大的人头,因痛楚用手遮着眼睛。阿斯托弗经过,照到攀爬在上方正想用锯子切下一块的马可瓦多。因强光而眼花,马可瓦多蜷缩着静止不动,抓住大头上的耳朵,锯子则已经切到额头中央。
阿斯托弗好好研究过后说:“喔,对,斯达巴药片!这个广告做得好!新发现!那个带着锯子的倒霉鬼说明偏头痛会把人的脑袋切成两半!我一下就看懂了!”然后很满意地离开了。
四周那么安静而寒冷。马可瓦多松了一口气,在不太舒适的支架上重新调整位置,继续他的工作。在月光清亮的天空中,锯子切割木头低沉的嘎嘎声远远传送开来。
【注】:伊塔洛·卡尔维诺,意大利当代最具有世界影响的作家,早期创作多为现实主义作品,后转向幻想小说和寓言小说。善于利用讽刺和离奇古怪的幽默处理严肃的主题。他的奇特和充满想象的寓言作品使他成为二十世纪最重要的意大利小说家之一。
1.下列对小说内容的分析与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难忍严冬之寒又烧光了劈柴的马可瓦多只好四下去寻找劈柴,一直在城市里长大的孩子们从书上看到森林,他们把广告牌当作了树林。 |
B.马可瓦多效法他的孩子去锯广告牌,但居然没有被巡警抓住,因为近视的巡警把他当作广告牌上的一个人物画像。 |
C.“马可瓦多蜷缩着静止不动,抓住大头上的耳朵,锯子则已经切到额头中央。”这幅滑稽的画面是对他自私行为的讽刺。 |
D.“锯子切割木头低沉的嘎嘎声远远传送开来”,这句话表明人类在无路可走的时候可能的出路就是破坏他们亲自构建起的文明大厦。 |
A.马可瓦多一家人在寒冷中呼出的气息像各种云雾,是用诙谐幽默的方式反映沉重的生活,是“含泪的笑”。 |
B.小孩们在高速公路旁看到了森林,并看到树枝的形状像牙膏、脸、乳酪等,遍布的树叶是宁母,这样写是为了照应上文“他从一出生就住在城市里,从来没看过森林”。 |
C.警察看到的孩子们在拆广告牌,实际上是一个广告画面,这为下文马可瓦多攀爬在广告牌」方准备锯广告牌,而警察误以为是广告画面的内容作铺垫。 |
D.本文运用全知视角,从单一叙事角度,为我们讲述了马可瓦多的一次‘幸运’的经历,作品幽默风趣。 |
4.这篇小说的情节设计既有真实性,又有荒诞感。请结合文本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