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
契诃夫
这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一轮明月照着花园。娜佳看见大厅里饭桌上正在摆小吃,祖母穿着华丽的绸衫在忙这忙那。隔着窗子望过去,母亲在傍晚的灯光下,显得很年轻。
花园里安静,凉快,宁静的黑影躺在地上。人可以听见远处有些青蛙呱呱的叫声。现在有五月的气息了,可爱的五月啊!你深深地呼吸着,热切地想着:眼下,不是在这儿,而是在别的什么地方,在天空底下,在树木上方,远在城外,在田野上,在树林里,春天的生活正在展开,神秘、美丽、丰富、神圣。
娜佳,已经二十三岁了。她从十六岁起就热切地盼望着出嫁,现在总算做了安德烈·安德烈伊奇的未婚妻,这个青年现在正站在窗子里面。她喜欢他,婚期已经定在七月七日,可是她并不高兴,夜里也睡不好,兴致提不起来……不知什么缘故,她觉得整个生活似乎会永远像现在这样过下去,没有变化,没有尽头!
有一个人从正房走出来,在门廊上站住。这人是萨沙。他是从莫斯科来到她们家里做客的。很久以前,祖母的一个远亲,常到她们家来请求周济。她有个儿子名叫萨沙。不知什么缘故,大家都说他是出色的画家。
“我正坐在这儿,瞧着妈妈,”娜佳说,“从这儿看过去,她显得那么年轻!”
“是的,她很好……”萨沙同意道,“可是……怎么跟您说好呢?这儿的人什么事都不做。您母亲一天到晚走来走去,奶奶也什么事都不做,您也一样。您的未婚夫也是什么事都不做。”
等他们走进大厅,大家已经坐下来吃晚饭了。祖母长得很胖,相貌难看,说话很响,凭她说话的声音和口气可以看出她是一家之长。她的财产包括集市上好几排的商店和这所有圆柱和花园的旧式房子,可是她每天早晨祷告,求上帝保佑地别受穷。娜佳的母亲,尼娜·伊万诺芙娜,生着金黄色头发,腰身束得很紧,戴着夹鼻眼镜,每个手指头上都戴着钻石戒指。安德烈·安德烈伊奇,娜佳的未婚夫,是一个丰满而漂亮的青年。他们三个人正在谈催眠术。
晚饭以后,安德烈·安德烈伊奇拉小提琴,尼娜·伊万诺芙娜弹钢琴为他伴奏。十年以前,他从大学毕业,可是从来没在任何地方做过事,也没有固定的工作。
后来,钟敲十二下,大家开始告辞。
娜佳醒来的时候,大概是两点钟。娜佳在床上坐起来,想心事。
“滴克搭克,滴克搭克……”守夜人懒洋洋地敲着,“滴克搭克……”
“我的上帝啊,为什么我这样苦恼!”也许每个新娘在婚前都有这样的感觉吧。谁知道呢!要不然这是萨沙的影响?
时间过得很慢。下午两点钟,他们坐下来吃午饭。萨沙说:“您要出去念书才好!只有受过教育的、神圣的人才是有趣味的人,也只有他们才是社会所需要的。你们这种游手好闲的生活是多么不干净,多么不道德。您的母亲,您的祖母,什么事也不做,那就是说别人在为你们工作,你们在吞吃别人的生命,难道这样干净吗,不肮脏吗?”
娜佳想说:“不错,这话是实在的。”她还想说她自己也明白,可是眼泪涌上她的眼眶,她就回到自己房间里去了。
将近傍晚,安德烈·安德烈伊奇来了,照例拉了很久的小提琴。
如同前一天夜里一样,天刚刚亮,娜佳就醒了。她睡不着,心神不宁。她坐起来,把头抵在膝盖上,想到她的未婚夫,想到她的婚礼……她想起母亲并不爱她那已经去世的丈夫,现在她一无所有,完全靠她婆婆,也就是奶奶过活。她其实是个普通的、平凡的、不幸的女人。
“不过,还是不想的好,还是不想的好……”她小声说,“我不应该想这些。”
“滴克搭克……”守夜人在远远的什么地方打更,“滴克搭克……滴克搭克……”
时间过得很快。“昨天萨沙责备我什么事也不做,”安德烈·安德烈伊奇说,“他的话对极了!我什么事也不做,而且也做不了。这是什么缘故?就联想到将来有一天,我也许会在额头上戴一枚帽章,去办公,我都会觉着那么厌恶,这是为什么?啊,俄罗斯母亲!啊,俄罗斯母亲,你至今还驮着多少游手好闲的、毫无益处的人啊!”他对他什么事不做这一点,得出一个概括的结论,认为这是时代的特征。
娜佳心里觉着气愤,身子也不舒服。
早晨喝完茶以后,娜佳走进萨沙的房间。“我忍不下去……”她说,“以前我怎么能一直在这儿生活下来的,我真不懂!我在这儿连一天也过不下去了。明天我就离开这儿。”
等到她在车厢里坐定,火车开动,过去就缩成了一小团,同时以前她不大留意的广阔未来,却铺展开来。欢乐忽然使她透不出气来:她想起她在走向自由,去念书,这就跟许多年前大家所说的“出外做自由的哥萨克”一样。一时间,她又笑,又哭。
五月间,考试完结以后,娜佳动身回家去,身体很好,兴致很高。她从车站坐着马车回家,觉着房子又小又扁,街上没有人。所有的房子都好像盖满了灰尘。祖母已经十分苍老,仍旧肥胖、相貌难看。尼娜·伊万诺芙娜也老多了,丑多了,可是仍旧像以前那样束紧腰身,钻石戒指仍在她手指头上发亮。
娜佳走上楼去,看见先前那张床,先前那些挂着素白窗帘的窗子,窗外也仍旧是那个花园。傍晚,她上床睡觉,盖好被子,不知什么缘故,她觉着躺在这暖和的、很软的床上有点可笑。
“滴克搭克……”守夜人打更,“滴克搭克,滴克搭克……”
五月过去,六月来了。娜佳在家里已经住惯,她在花园里和街道上溜达,瞧那些房屋和灰色的围墙,她觉得这城里样样东西都早已老了,过时了,只不过在等着结束,或者在等着一种年轻的、新鲜的东西开始罢了。眼前,虽然奶奶的家里搞成这样:四个女仆挤在一个房间里,住在地下室里,住在肮脏的地方。……
这时在她面前现出一种宽广辽阔的新生活,那种生活虽然还朦朦胧胧,充满神秘,却在吸引她,召唤她。
她走上楼去,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收拾行李,第二天早晨向家人告辞,生气蓬勃、满心快活地离开了这个城,她觉得,她从此再也不会回来了。
1903年
(有删改)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萨沙这一人物虽着笔不多却至关重要,他的感慨震撼了娜佳的心灵,他是娜佳的亲戚,也是娜佳的精神导师。 |
B.娜佳十六岁起盼望出嫁,七年后正式订婚,婚期临近时却对未婚夫安德烈非常失望,于是她选择离家出走,借读书之名来逃避这桩婚事。 |
C.吃晚饭时,祖母、母亲和娜佳的未婚夫安德烈讨论催眠术;晚饭后,安德烈拉小提琴,母亲弹钢琴伴奏。生活看似丰富,实际上单调、空虚、无聊。 |
D.娜佳乘坐火车离家,直到五月考试结束才回到家乡,她在外地的生活文章虽未描绘,但应该是她所向往的崭新生活。 |
A.小说塑造了祖母、母亲、安德烈等一系列人物形象,为我们描绘了20世纪初期俄国社会的人物风貌,展现了真实的时代背景和社会现实。 |
B.小说结尾“灰色的围墙”“这城里样样东西都早已老了”与开篇“一轮明月照着花园”形成鲜明对比,以人物对环境的不同感受,反映人物思想的转变。 |
C.小说几次写到守夜人懒洋洋的打更声,既暗示了家乡生活的一成不变、枯燥乏味,同时也反衬出主人公在不同的场合下不变的心情。 |
D.小说不以情节取胜,而是通过日常生活中平淡无奇的场景变换,推进娜佳思想情感裂变的演进过程,留下足够的空白,让读者想象。 |
4.安德烈和娜佳都对现有生活感到不满,二者之间有何不同?娜佳向往的“宽广辽阔的新生活”的内涵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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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子和瘦子
[俄]契诃夫
在尼古拉铁路的一个火车站上,两位朋友,一个胖子和一个瘦子,相遇了。
胖子刚刚在火车站餐厅里用过午餐,他的嘴唇油亮亮的,像熟透了的樱桃。他身上有一股核烈斯酒和橙花的气味。瘦子刚从车厢里下来,吃力地提着箱子、包裹和硬纸盒。他身上有一股火腿肠和咖啡渣的气味。在他背后,有个下巴很长的瘦女人不时探头张望——那是他的妻子,还有一个眯着一只眼的中学生,那是他的儿子。
“波尔菲里!”胖子看到瘦子后激动地大声喊道,“真的是你吗?我亲爱的!多少个冬天,多少个夏天没见面啦!”
“我的老天爷!”瘦子惊呼道,“这是米沙,小时候的朋友!你打哪儿来的?”
两位老朋友互相拥抱,一连吻了三次,然后彼此看着对方泪汪汪的眼睛。两个人都感到又惊又喜。
“我亲爱的!”瘦子在吻完后开始说道,“真没有料到!简直喜出望外!喂,让我把你看个够!你还是那么帅,跟从前一样!还是那样气派,喜欢打扮!咳,你,天哪!噢,你怎么样?发财了吧?结婚了吧?我已经成家了,你看……这是我的妻子路易莎,娘家姓万岑巴赫……她是新救徒……这是我的儿子,纳法奈尔,中学三年级学生。纳法奈尔,这位是我小时候的朋友!中学同班同学!”
纳法奈尔犹豫一下,摘下帽子。
“中学同班同学!”瘦子接着说,“你可记得,同学们当时怎么拿你开心的?给你起了一个外号,叫赫洛斯特拉特,因为你用香烟把公家的一本图书烧了一个洞。我的外号叫厄菲阿尔特,因为我喜欢告密。哈哈……当时都是小孩子哩!你别害怕,纳法奈尔!你走过来呀……噢,这是我的妻子,娘家姓万岑巴赫……新教徒。”
纳法奈尔犹豫一下,躲到父亲背后去了。
“喂,朋友,你生活得怎么样?”胖子热情地望着朋友,问道,“在哪儿供职?做多大的官啦?”
“我正在供职,我亲爱的!升了八品文官,已经做了两年了,还得了一枚圣斯坦尼斯拉夫勋章。薪金不高……咳,去它的!我妻子给人上音乐课,我呢,工作之余用木料做烟盒。烟盒很精致!我卖一卢布一个。若是有人要十个或十个以上,你知道,我就给他便宜点。好歹能维持生活。你知道,原来我在一个厅里做科员,现在把我调到这里任科长,还是原来那个部门……往后我就在这里工作了。噢,你怎么样?恐怕已经做到五品文官了吧?啊?”
“不,我亲爱的,再往上捉,”胖子说,“我已经是三品文官了……得了两枚圣斯坦尼斯拉夫勋章。”
刹那间,瘦子脸色发白,呆若木鸡,但他马上满脸笑容,笑得脸都歪了。他的脸好像被火烫着了似的。他的身子好像在缩小,腰也弯了,好像矮了半截……他的那些箱子、包裹和硬纸盒仿佛也在缩小,皱起了眉头……他妻子的长下巴拉得更长了。纳法奈尔站得笔挺,扣上了大衣上所有的纽扣……
“我,大人……非常高兴!您,可以说,原是我儿时的朋友,忽然间,青云直上,成了如此显赫的高官重臣!嘿嘿,大人!”
“哎,算了吧!”胖子皱起了眉头,“何必来这种腔调!你我是儿时朋友——何必来这一套官场里的奉承!”
“哪儿行呢……您怎么能这么说,大人……”瘦子缩得更小,嘿嘿笑着说,“大人体恤下情……使我如蒙再生的甘露……这是,大人,这是我的儿子纳法奈尔……这是我妻子路易莎,新教徒,某种意义上说……”
胖子本想反驳他几句,但看到瘦子那副诚惶诚恐、阿谀谄媚、低三下四的寒酸相,几乎要呕吐了。他扭过脸去,向瘦子仲出一只手告别。
瘦子只握了握他的三个指头,深深地鞠了一躬,媚笑着:“嘿!嘿!嘿!”他的妻子也满脸堆笑。纳法奈尔咔嚓一声,收脚敬礼,制帽也掉到了地上。一家三口都感到又惊又喜。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作者将胖子身上散发的“核烈斯酒和橙花的气味”与瘦子身上散发的“火腿肠和咖啡渣的气味”进行对比,暗示两人地位悬殊。 |
B.小说两次写道“又惊又喜”,第一次是写胖子和瘦子重逢时的惊喜,第二次是写瘦子一家得知胖子是高官时的惊喜。这两次描写都讽刺了瘦子的奴性心理。 |
C.瘦子的妻子也瘦,下巴长长的,探头张望,这些描写暗示了瘦子的妻子可能没有见过什么世面,和瘦子同属社会小人物。 |
D.本文通过两个老同学在车站邂逅的场景和对话,反映了俄国官场的等级森严和小官吏的卑躬屈膝,鞭挞庸俗畸形的社会心态。 |
A.作者在故事开头刻画胖子的外貌时,运用了比喻的修辞手法,生动形象地表现出胖子嘴唇油光锃亮的模样。 |
B.小说以胖瘦来称呼人物,暗示了故事不是发生在特定人物身上。这样写有利于表现故事的普遍性。 |
C.本文取材于日常生活中常见的人和事,以小见大,结尾处对瘦子的妻子和儿子的相关描写更是发人深省。 |
D.作者把瘦子得知胖子官阶前后的心理和外貌进行漫画式夸张描写,写出了瘦子善于逢迎、趋炎附势的世俗嘴脸。 |
4.契诃夫选择瘦子这样一个“可笑又可悲的小人物”作为小说的主角有何好处?请简要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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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病室(节选)
(俄)契诃夫
一年秋天,有一个早晨,伊凡·德米特里奇竖起大衣的领子,蹚着烂泥,穿过后街和小巷,拿着法院的执行票到一个市民家里去收钱。他心绪郁闷,每天早晨他总是这样的。
在一条小巷里,他遇见两个戴镣铐的犯人,有四个带枪的兵押着他们走。以前伊凡·德米特里奇常常遇见犯人,他们总是在他心里勾起怜悯和别扭的感觉,可是这回的邂逅却在他心上留下一种特别的奇怪印象。不知什么缘故,他忽然觉得他也可能戴上镣铐,像那样被人押着走过泥地,到监狱里去。他到那个市民家里去过以后,在回到自己家里去的路上,在邮政局附近碰见一个他认识的巡官,那人跟他打招呼,而且跟他并排顺着大街走了几步,不知什么缘故,他觉得这很可疑。他回到家,一整天都没法把那两个犯人和带枪的兵从脑子里赶出去,一种没法理解的内心不安,搅得他没法看书,也没法集中脑力思索什么事。
到傍晚他没有在自己屋里点上灯,一晚上也睡不着觉,不住地想着他可能被捕,戴上镣铐,送进监牢里去。他知道自己从来没做过什么犯法的事,而且能够担保将来也不会杀人,不会放火,不会偷东西。不过,话说回来,偶然在无意中犯下罪,难道是什么难事吗?受人栽赃不是很可能吗?最后,审判方面的错误不是也很可能吗?在眼下这种审判程序下,审判方面的错误很有可能,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凡是对别人的痛苦有职务上、业务上的关系的人,例如法官、巡警、医生等,时候一长,由于司空见惯,就会变得十分麻木不仁,即使不愿意,也不能不采取敷衍了事的态度对待他们所接触到的人;在这方面,他们跟在后院屠宰牛羊却看不见血的农民没有什么不同。法官既然对人采取敷衍了事、冷酷无情的态度,那么为了剥夺无辜的人的一切公民权,判他苦役,只需要一件东西,那就是时间。只要有时间来完成一些手续(法官们正是因此才拿薪水的),就什么都完了。
到早晨,伊凡·德米特里奇起床,满心害怕,额头冒出冷汗,已经完全相信他随时会被捕了。他想,既然昨天的阴郁思想这么久不肯离开他,可见其中必是有点道理。的确,那些思想绝不会无缘无故钻进他脑子里来的。
有一个巡警不慌不忙地走过窗口:这可不会没有缘故。那儿,在房子附近,有两个人站着不动,也不说话。为什么他们不说话呢?从此,伊凡·德米特里奇一天到晚提心吊胆。凡是路过窗口或者走进院子里来的人,他都觉得是特务和暗探。中午,巡警局长通常坐着一辆双马马车穿过大街,这是他从近郊的庄园坐车到巡警局去;可是伊凡·德米特里奇每回都觉得他的车子走得太快,而且他的脸上有一种特别的神情:他分明急着要去报告,说城里有一个很重要的犯人。门口一拉铃,一敲门,伊凡·德米特里奇就吓一跳,每逢在女房东屋里碰到生客,就焦躁不安;他一遇见巡警和宪兵就微笑,打唿哨,为的是显得满不在乎。他一连好几夜担心被捕而睡不着觉,可又像睡熟的人那样大声打鼾,呼气,好让女房东以为他睡着了。因为,要是他睡不着,那一定是他在受良心的痛苦的煎熬:这可是了不得的犯罪证据!
春天,雪化了,在墓园附近的山沟里发现了两个快要烂完的死尸——一个老太婆和一个男孩,带着因伤致死的痕迹。城里人不谈别的,专门谈这两个死尸和那个没有查明的凶手。伊凡·德米特里奇为了避免让人家认为他杀了人,就在街上走来走去,微微笑着,一遇见熟人,脸色就白一阵红一阵,开始表白说再也没有比杀害弱者和没有保障的人更卑鄙的罪行了。可是这种作假不久就弄得他筋疲力尽,他略略想了一阵以后决定:处在他的地位,他顶好是躲到女房东的地窖里去。他在地窖里坐了整整一天,后来坐上整整一夜,然后又坐整整一天,实在冷得厉害,挨到天黑就像贼那样悄悄溜回自己的房间里去了。他在房间中央呆站着,一动也不动地听着,直到天亮。
大清早,太阳还没出来,就有几个修理炉灶的工人来找女房东。伊凡·德米特里奇明明知道这些人是来翻修厨房里的炉灶的,可是恐惧却告诉他说,他们是假扮成修理炉灶的工人的巡警。他悄悄地溜出住所,没穿外衣,没戴帽子,满腔害怕,沿着大街飞跑。狗汪汪叫着在身后追来,一个农民在他身后什么地方呼喊,风在他耳朵里呼啸,伊凡·德米特里奇觉得在他背后,全世界的暴力合成一团,正在追他。
人家拦住他,把他送回家,打发他的女房东去请医师。安德烈·叶菲梅奇吩咐在他额头上放个冰袋,要他服一点儿稠樱叶水,忧虑地摇摇头,走了,临行对女房东说,他不再来了,因为人不应该打搅发了疯的人。伊凡·德米特里奇在家里没法生活,也得不到医疗,不久就给送到医院里去,安置在普通病室里。他到了晚上睡不着觉,任性胡闹,搅扰病人,不久就由安德烈·叶菲梅奇下命令,转送到第六病室①去了。
不出一年,城里人已经完全忘掉了伊凡·德米特里奇,他的书由女房东堆在一个敞棚底下的一辆雪橇上,给小孩子陆续拿走了。
(汝龙译,有删改)
【注】①第六病室:县城医院中关押精神病人的病室。其实是沙皇俄国大监狱的缩影。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文章开篇交代伊凡·德米特里奇每天早晨都心绪郁闷,给读者预留了想象空间,也暗示了下文他不幸的命运。 |
B.伊凡·德米特里奇几乎从不犯法,但是他依然担心自己可能被捕坐牢,表现了他杞人忧天的一面。 |
C.敷衍了事、麻木不仁的法官们决定着民众的疾苦,使主人公厄运难逃,真实反映了俄国当时的社会面貌。 |
D.故事结局是主人公已完全被人遗忘,不同于《装在套子里的人》中别里科夫虽然死了,和他一样的人却还有很多。 |
A.文中几乎没有涉及主人公的外貌描写,而对他内心奇特的想法进行了真实、细腻的刻画,人物形象更鲜明。 |
B.主人公在大街上奔跑的情形与别里科夫滚下楼梯的场景一样,充满了喜剧色彩,是人们追逐和取笑的对象。 |
C.主人公在确信自己随时会被捕后,从内心到外表都伪装成正常人没有犯罪的样子,情节发展符合生活逻辑。 |
D.表面看来主人公已经精神失常,他实际已被捕入狱,文章以“第六病室”为标题颇具讽刺意味,引人深思。 |
4.作为契柯夫笔下的艺术形象,伊凡·德米特里奇和别里科夫共同点是什么?分别寄托了作者怎样的情感?请分析。
勋 章 (俄国)契诃夫
“我有事找你商量。”军事初级中学教员,十四品文官列甫•普斯佳科夫对他的朋友列坚佐夫中尉说,“要不是极其需要,我也就不来麻烦你了。好朋友,请你把斯坦尼斯拉夫勋章借给我。今天,我要到商人斯皮奇金家里去赴宴。你是知道斯皮奇金那个混蛋的:他非常喜欢勋章,他把那些脖子上或者纽扣眼上没挂着什么勋章的人几乎都看成坏人。再者他又有两个女儿,……娜斯嘉和齐娜,……我是把你看做朋友才跟你说的……你借给我吧,劳你的驾!”普斯佳科夫这些话是结结巴巴,涨红脸,不住胆怯地回过头去看房门而说出口的。
中尉骂了几句,然而同意了。
普斯佳科夫坐上出租马车到斯皮奇金家去。他略微敞开皮大衣,看他的胸口,别人的勋章在他胸口金光闪闪,釉子发亮。
“不知怎么,自己都对自己多添了几分敬意呢!”教员想着,嗽了嗽喉咙。“区区一个小玩意儿,至多也不过值五个卢布,却造成多么大的声势!”
到斯皮奇金的家门口,他敞开皮大衣,开始慢吞吞地把车钱付给赶车的。赶车的,依他看来,一见到他的肩章、纽扣、斯坦尼斯拉夫勋章,似乎就愣住了。普斯佳科夫得意地嗽一下喉咙,走进房子里,在前厅脱掉皮大衣,昂起头,挺起胸脯,走进大厅里。
可是这时他看见一件可怕的事,他的同事,法语教员特兰勃良,同齐娜并排坐着。普斯佳科夫头一个想法就是扯下勋章,或者往回跑。可是勋章缀得很结实,往后退也已经不可能。他赶紧用右手盖住勋章,拱起背来,很别扭地向大家一鞠躬,同谁也没握手,沉重地在空椅子上坐下,恰好坐在他的法国同事对面。
仆人在普斯佳科夫面前摆下一盆汤。他用左手拿起汤匙来,然而又想起在上流社会不宜于用左手吃东西,就赶紧声明已经吃过饭,不想再吃了。
普斯佳科夫灵魂里充满钻心的苦痛和煎熬般的烦恼:汤盆里腾起馋人的香气,清蒸鲟鱼冒出异常开胃的热气。教员有心放开右手,用左手盖住勋章,可是这显得颇不方便。“天主啊,快点结束这顿饭!我要到饭馆里去吃它一顿!”他对自己说。
他胆怯地用一只眼睛瞥一下法国人。发现对方正瞧着他,却也是极其忸怩不安,也是什么东西都没吃。两个人互相看着,越发慌张,就低下眼睛看面前的空碟子。
“他识破了,这个混蛋!”普斯佳科夫暗想。
吃第五道菜了,有人提议:“为在座的女士们的青春干杯!”宴席上的人乱哄哄地站起来,普斯佳科夫也站起来,用左手拿起酒杯。
“列甫•尼古拉伊奇,请您把这杯酒交给娜斯嘉!”有人递给他一杯酒。
这令普斯佳科夫大为恐慌,他不得不使用右手了。勋章和勋章上那根揉皱的红丝带终于见了天日!教员脸色煞白,低下头去,心虚地往法国人那边瞥一眼——法国人正在看他,眼睛里满是惊讶和疑问,嘴唇却很快露出狡猾的笑意,困窘神情也很快消失了。
“尤里•阿甫古斯托维奇!”主人对法国人说,“请您把这瓶酒放回原处!”
特兰勃良迟疑不定地伸出右手去接那个酒瓶,于是……啊,真是时来运转!普斯佳科夫看见他胸前原来也有一枚勋章。而且是安娜勋章!法国人也在捣鬼!普斯佳科夫高兴得笑起来,往椅子上一坐,浑身松了劲。如今再也不必遮盖斯坦尼斯拉夫勋章了!
“啊啊,……嗯!……”斯皮奇金看见教员胸前的勋章,哼哼哈哈地说。
“是啊!”普斯佳科夫说,“真是怪事,尤里•阿甫古斯托维奇!年前我们那儿呈报上去领勋章的人多么少呀!我们那儿的人那么多,可是领到的却只有您和我!这可真是怪事!”
特兰勃良快活地频频点头,亮出他的左边衣领,那上面赫然闪着一枚安娜三级勋章。
饭后,普斯佳科夫走遍各处房间,让那些小姐看他的勋章。虽然他饥肠辘辘,可是心里却轻飘飘的,逍遥自在。
“要是我早知道这样,”他嫉妒地瞧着同斯皮奇金谈勋章的特兰勃良,心里暗想,“那我就会戴上一枚符拉季米尔勋章。唉,真没想到啊!”
只有这个想法才使得他难过。至于其余方面,他倒是完全幸福的。
(选自《契诃夫小说全集》,朱逸森译,有删改)
【注】安娜勋章比斯坦尼斯拉夫勋章高一等,符拉季米尔勋章比安娜勋章又高一等。
1.下列对小说有关内容的分析和概括,错误的的两项是
E.契诃夫的这篇小说,有独特的叙述方法。这种叙述方法是按照生活的本来面目去处理,用眼睛和耳朵去追寻,文字像画笔的音符那样流动。自然,质朴的文风,不拖泥带水,高度浓缩与深入浅出的表现,更增加了作品的韵味。
A.由于斯皮奇金那个混蛋的非常喜欢勋章,他把那些脖子上或者纽扣眼上没挂着什么勋章的人几乎都看成坏人。所以普斯佳科夫特地去跟他的朋友列坚佐夫中尉借来了勋章。 |
B.“普斯佳科夫得意地嗽一下喉咙,走进房子里,在前厅脱掉皮大衣,昂起头,挺起胸脯,走进大厅里。”“可是这时他看见一件可怕的事,他的同事,法语教员特兰勃良,同齐娜并排坐着。普斯佳科夫头一个想法就是扯下勋章,或者往回跑。”这样描写达到了强烈对比的效果,从侧面写出了,人物的性格,推动了故事的发展。 |
C.“列甫•尼古拉伊奇,请您把这杯酒交给娜斯嘉!”有人递给他一杯酒。这个细节的出现,使得故事情节有了更进一步的发展。 |
D.普斯佳科夫高兴得笑起来,往椅子上一坐,浑身松了劲。如今再也不必遮盖斯坦尼斯拉夫勋章了!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使得普斯佳科夫顿时放松了戒心,不再为自己的虚荣心而感到不好意思,这样写使得小说的结尾有了强烈的升华效果。 |
3.小说对普斯佳科夫的心理变化刻画得非常成功,请结合作品内容赏析。
4.有人说,小说的内容不一定完全真实,但往往是一个时代的缩影和社会风俗画,契诃夫借《勋章》反映当时的俄国社会的一面。如果这样,你从这篇小说中看到了当时的俄国社会怎样的一面呢?请联系全文,谈谈你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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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过
[俄]赫尔岑
有一次我从乡下去莫斯科,在某个省城里待了两天。第二天早晨一个农民的妻子来见我,那农民是从我们家领地上到这里来经商的。她着急得不得了:丈夫已经坐了六个月的牢,她听到风声,说快要判刑了。我把案情询问了一遍,他所犯的罪并不严重。
我曾经认识法院的一个副院长,他是一个世界上最正直的人,同时又是个大怪物;我径自出发到刑庭去找他;当时还没有开庭。我那小老头,面目慈祥,戴着蓝眼镜,独个儿坐着在看厚得吓人的卷宗。我跟他已经三年不见,他看到我很高兴,这倒也不是因为我们彼此特别相爱,而是因为在阔别之后,看到熟识的面孔总是很高兴的。我把我的来由告诉了他,他命令把卷宗调来;判决书已经准备好,但是我请他注意到某些“减轻案情的情节”,他同意有可能从轻量刑。向他表示过感谢以后,我禁不住友好地抓着他的手说道:“符拉基米尔·雅科夫列维奇,要是我没有来,没有请您把卷宗重新看一遍,那农民不是会受到过重的惩罚了吗?”
“有什么办法呢,老兄,”那老头把蓝眼镜推到额头上,回答道,“我的良心是清白的;我不看过全部卷宗,从来不在定罪书上签字,但是我得承认,我怕去寻找减轻案情的情由,就像怕火一样。”
“嗯,倒是既无法责备您宽大无边,又无法说您过分热心于为被告人开脱呢。”
“完全相反。我在这法院里服务了近二十年,可是随便哪一次要我在严厉的判决上签名,我总禁不住要毛骨悚然。”
“那么您为什么不喜欢减轻案情的情节呢?”
“这样会牵涉太多;你们新派人自然就管抓个尖儿——就说您吧,想来就在哪个部里当过差,可是案子大概没有经办过;您在这上头是一窍不通。您是否愿意在我们档案库里钻研一番,哪怕把最近两年的卷宗看一下也好,以后会有用处的,您不仅会了解诉讼法而且还会了解人。您将会懂得寻找开脱的理由是怎么回事,它会牵涉到些什么。”
“我感谢您的善意建议,然而在我搬到你们的档案库中来住上几个月之前——要看完两架子的档案再快是办不到的——请您现在就解释一下那个使我愈来愈不理解的问题,那就是您为什么要讨厌减轻案情的情节。是太麻烦呢,还是每桩案子都要详细推敲,时间不够?”
“上帝啊,饶恕我的罪过吧,可是老兄,我在您眼里到底是土耳其人还是雅各宾党人,竟然会因为偷懒(请注意,先前人们曾经把一切都归罪于雅各宾党人,可是指责他们偷懒的荣誉却全盘属于符拉基米尔·雅科夫列维奇)而加深一个可怜人的不幸;我跟您说的是——会牵涉太多。”
“这么说悉听尊便,我愿意承认我是鲁钝到了不可饶恕的地步,但是我还是不懂得您的意思。”
“啊……啊……啊……,我这些彼得堡的官儿们,胳肢窝里挟着金黄小锁的山羊皮公事包,可是办起事来都是草包。您真是的,随便拿起哪一件案子来寻找减轻案情的情节,那就从一桩到另一桩,从另一桩到第三桩,结果是根本没有一个有罪的人。这算怎么回事?”
“这就更好啦。”
“那么照您说来,无论什么事情摸摸头就都算了。这在费拉特尔费亚①这类人吃人的地方是好的,可是在秩序井然的社会里,怎么能听任有罪过的人不受惩罚呢?”“不过既然您自己能为他找到开脱的理由,那他还算得是个什么有罪的人呢?”
“嗯,可是如果自作聪明的话,不论谁都可以宣告无罪。难道把我安插在这里是为了这个?我是老式人,我的工作是一板一眼地执行,而且就算不管这些,也不好——怎么办呢?明明有人偷东西,是个贼,可是这就来啦……什么他是因为饥饿才偷的呀,什么母亲病了呀,什么三岁就死了父亲,从此讨饭过日子,流浪惯了呀……反正没个完;这么说来就让小偷不受惩罚吗?不,老兄,有口供,有物证——请别生气,法典十五卷第几款有明文规定。就因为这样,所以这些减轻案情的情节对我说来是把锋利的刀,它们妨碍我清楚地了解案情。”
“您知道,现在我已经有经验并且习惯了,可是开头的时候,说实在的,真够叫人受罪,生来一副坏脾气。夜晚脑筋里想起案件,就琢磨一通、推敲一番再没别的可说:没有罪。好像故意刁难似的,总是睡不着觉;按理讲,干嘛要操心呢——既不是亲戚,又不是朋友,而是那么一个流浪汉、坏蛋、逃亡者……说来奇怪,心里可真痛得紧。宣告这个无罪,宣告那个无罪,可是那儿还有第三个……这还成什么话,我在职务上还没有玷辱过我自己,我要把我的纯洁名声一直保持到进坟墓。况且上司会怎么说呢——老是判无罪,好像一个傻瓜,而且自己也过意不去。我考虑来考虑去,终于不再去寻找减轻案情的情由。我们的职务是艰难复杂的,不比民庭——证明了委托书,写好了契据,验过了遗嘱,认定了农奴赎身证,回头就能安心睡觉。可是这儿,一想到有一个叫叶里美的两星期前还站在这儿,说过话,可是现在已经走上去弗拉基米尔的道路②;有一个叫阿古丽娜的也是一样,而且,您知道,这一个……是走着去的……心里觉得怪可怜的。您现在懂了吗?”
“懂了,懂了,最善良最可敬的符扛基米尔·雅科夫列雏奇。再会吧,这次谈话我永远忘不了。”
“老兄,请您在彼得堡别讲这些废话,部长或者某个大人物会怎么说呢——‘是娘们,不是副院长。’”
“啊,不,不,您放心——我跟大人物们根本是什么话都不说的。”
【注】①美国东部的一个城市。②系指流放之意。沙俄时代放逐者由莫斯科经弗拉基米尔城而至西伯利亚。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正确的一项是( )A.开篇交代“我”以对“农民”案情的了解,得出“农民”罪行并不严重的结论,为后文副院长最终判决“农民”轻罪埋下伏笔。 |
B.“我”认为副院长是“一个世界上最正直的人,又是一个大怪物”,说明“我”对副院长始终有种尊敬中夹杂看不明白的意味。 |
C.副院长认为自己是“老式人”,工作“一板一眼”,这是让自己不能去为有罪的人寻找减轻案情情由的主要原因。 |
D.副院长是一个心里有是非之别,行为上屈服于世俗的人.尚有悲悯良善,但日渐麻木冷酷,这显示出制度对人性的扭曲。 |
A.小说采用第一人称的叙述视角,能够让读者产生一种“亲历”的感觉:身处一个重逢知心好友的生活场景里,增加了小说的真实感。 |
B.小说的构思独具匠心,主体内容仅由一段对话构成,但却以小见大,深刻揭示了当时社会黑暗、人性复杂的主题。 |
C.小说塑造人物时,除了对话少有其他细节描写,这些对话蕴含了所有该有的生动情节,反映了人物的心理,推动情节的发展。 |
D.小说最后写到副院长叮嘱“我”不要去跟彼得堡的大人物谈及他们的对话,显示出他对当时社会制度下潜规则的清醒认知。 |
4.请结合小说相关内容,赏析该小说幽默讽刺的艺术手法。
【推荐2】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复活》节选
列夫•托尔斯泰
带玛丝洛娃来的看守在离桌子稍远的窗台上坐下。对聂赫留朵夫来说,决定命运的时刻到了。他不断责备自己,上次见面没有说出主要的话,就是他打算跟她结婚。现在他下定决心要把这话说出来。玛丝洛娃坐在桌子一边,聂赫留朵夫坐在她对面。屋子里光线很亮,聂赫留朵夫第一次在近距离看清她的脸:眼睛边上有鱼尾纹,嘴唇周围也有皱纹,眼皮浮肿。他见了越发怜悯她了。
他把臂肘搁在桌上,身子凑近她。
“要是这个状子不管用,那就去告御状。凡是办得到的事,我们都要去办。”
“唉,要是当初有个好律师就好了……”,她打断他的话说,“我那个辩护人是个十足的笨蛋。他老是对我说肉麻话,”她说着笑了,“要是当初人家知道我跟您认识,情况就会大不相同了。”
“她今天好怪。”聂赫留朵夫想,刚要说出他的心事,却又被她抢在前头了。
“我还有一件事要跟您说。我们那儿有个老婆子,人品挺好。说实在的,大家都弄不懂是怎么搞的,这样一个顶刮刮的老婆子,竟然也叫她坐牢,不但她坐牢,连她儿子也一起坐牢。大家都知道他们没犯罪,可是有人控告他们放火,他们就坐了牢。她呀,说实在的,知道我跟您认识,”玛丝洛娃一面说,一面转动脑袋,不时瞟聂赫留朵夫一眼,“她就说:‘你跟他说一声,让他把我儿子叫出来,我儿子会原原本本讲给他听的’。那老婆子叫明肖娃。怎么样,您能办一办吗?”玛丝洛娃说,对他瞧瞧,又垂下眼睛笑笑。
“好的,我来办,我先去了解一下。”聂赫留朵夫说,对她的态度那么随便,越来越感到惊奇。“但我自己有事要跟您谈谈。您还记得我那次对您说的话吗?”他说。
“您说了好多话。上次您说了些什么呀?”玛丝洛娃一面说,一面不停地微笑,脑袋一会儿转到这边,一会儿转到那边。
“我说过,我来是为了求您的饶恕。”聂赫留朵夫说。
“嘿,何必呢,老是饶恕饶恕的,用不着来那一套……您最好还是……”
“我说过我要赎我的罪,”聂赫留朵夫继续说,“不是嘴上说说,我要拿出实际行动来。我决定跟您结婚。”
玛丝洛娃脸上顿时现出恐惧的神色。她那双斜睨的眼睛发呆了,又像在瞧他,又像不在瞧他。
“这又是为什么呀?”玛丝洛娃愤愤地皱起眉头说。
“我觉得我应该在上帝面前这样做。”
“怎么又弄出个上帝来了?您说的话总是不对头。上帝?什么上帝?咳,当初您要是记得上帝就好了。”她说了这些话,又张开嘴,但没有再说下去。
聂赫留朵夫这时闻到她嘴里有一股强烈的酒味,才明白她激动的原因。
“您安静点儿。”他说。
“我可用不着安静。你以为我醉了吗?我是有点儿醉,但我明白我在说什么,”玛丝洛娃突然急急地说,脸涨得通红,“我是个苦役犯,是个……您是老爷,是公爵,你不用来跟我惹麻烦,免得辱没你的身份。还是找你那些公爵小姐去吧,我的价钱是一张红票子。”
“不管你说得怎样尖刻,也说不出我心里是什么滋味,”聂赫留朵夫浑身哆嗦,低声说,“你不会懂得,我觉得我对你犯了多大的罪!……”
“‘我觉得犯了多大的罪……’”玛丝洛娃恶狠狠地学着他的腔调说。“当初你并没有感觉到,却塞给我一百卢布。瞧,这就是你出的价钱……”
“我知道,我知道,可如今我该怎么办呢?”聂赫留朵夫说。
“如今我决定再也不离开你了。”他重复说,“我说到一定做到。”
“可我敢说,你做不到!”玛丝洛娃说着,大声笑起来。
“卡秋莎!”聂赫留朵夫一面说,一面摸摸她的手。
“你给我走开!我是个苦役犯,你是位公爵,你到这儿来干什么?”她尖声叫道,气得脸都变色了,从他的手里抽出手来。“你想利用我来拯救你自己,”玛丝洛娃继续说,急不可待地把一肚子怨气都发泄出来。“你今世利用我作乐,来世还想利用我来拯救你自己!我讨厌你,讨厌你那副眼镜,讨厌你这个又肥又丑的嘴脸。走,你给我走!”她霍地站起来,嚷道。
看守走到他们跟前。
“你闹什么!怎么可以这样……”
玛丝洛娃垂下眼睛,把她那双小手的手指紧紧地交叉在一起,又坐下了。
聂赫留朵夫站在她前面,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你不相信我。”他说。
“您说您想结婚,这永远办不到。我宁可上吊!这就是我要对您说的。”
“我还是要为你出力。”
“哼,那是您的事。我什么也不需要您帮忙。我对您说的是实话,”玛丝洛娃说。“唉,我当初为什么没死掉哇?”她说到这里伤心得痛哭起来。
聂赫留朵夫说不出话,玛丝洛娃的眼泪也引得他哭起来。
玛丝洛娃抬起眼睛,对他瞧了一眼,仿佛感到惊奇似的,接着用头巾擦擦脸颊上的眼泪。
这时看守又走过来,提醒他们该分手了。玛丝洛娃站起来,也没有对他瞧一眼,就跟着看守走出去。
“嘿,姑娘,这下子你可要走运了,”玛丝洛娃回到牢房里,柯拉勃列娃就对她说。“看样子,他被你迷住了。趁他来找你,你别错过机会。他会把你救出去的。有钱人什么事都有办法。”
“这倒是真的,”道口工用唱歌一般好听的声音说。“有钱人想什么有什么,要怎么办就准能办到。”
“怎么样,我的事你提了没有?”那个老婆子问。
玛丝洛娃没有回答同伴们的话,却在板铺上躺下来。她那双斜睨的眼睛呆呆地望着墙角。她就这样一直躺到傍晚。她的内心展开了痛苦的活动。聂赫留朵夫那番话使她回到了那个她无法理解而对之满怀仇恨的世界。她在受尽了折磨后离开了那地方。现在她已经无法把往事搁在一边,浑浑噩噩地过日子,而要清醒地生活下去又实在太痛苦了。到傍晚,她就又买了些酒,跟同伴们一起痛饮起来。
1.下列对小说思想内容的分析与概括,A.作者巧妙地把对话安排在玛丝洛娃醉酒的状态下,其实是为了让她无所顾忌地宣泄压抑已久的痛苦和悲愤之情。 |
B.“用不着来那一套……您最好还是……”欲言又止,语意未尽,说明玛丝洛娃对聂赫留朵夫口头上的道歉并不在意,希望他最好能付出更多的实际行动来帮助自己。 |
C.玛丝洛娃两次说道“我的价钱是一张红票子”“一百卢布”,这是对聂赫留朵夫侮辱自己人格感情的指责与控诉。 |
D.文末写她“又买了些酒,跟同伴们一起痛饮起来”,现实生活的痛苦让她无法“复活”,只能选择用酒精暂时地麻醉自己。 |
A.文章开头通过聂赫留朵夫的视角观察玛丝洛娃的脸庞,写了她脸上的皱纹和浮肿的眼皮,表现他的怜惜之情。 |
B.玛丝洛娃虽身陷牢狱,饱受折磨,但她仍然请求聂赫留朵夫帮助明肖娃母子,这体现了玛丝洛娃的厚道和善良。 |
C.文章在描述二人会面的场景时,主要借助对话的形式展开,既方便深入展现人物的内心世界,又有力地推动了情节发展。 |
D.文中柯拉勃列娃、道口工等人的劝告既突显了牢房中底层民众的内心追求,也反衬了玛丝洛娃对人格尊严的坚贞执着。 |
4.车尔尼雪夫斯基说:“托尔斯泰伯爵才华的特点就是不限于描写心理过程的结果;他所关心的是过程本身——那种难以捉摸的内心生活现象,彼此异常迅速而又无穷多样地变换着的,托尔斯泰伯爵却能巧妙地描写出来。”请结合选文,简要分析托尔斯泰是如何描写玛丝洛娃的心理变化过程的。
高速公路上的森林
[意大利]卡尔维诺
寒冷有千百种形式、千百种方法在世界上移动;在海上像一群狂奔的马,在乡村像一窝猛扑的蝗虫,在城市则像一把利刃截断道路,从缝里钻入没有暖气的家中。那天晚上,马可瓦多家用尽了最后的干柴,裹着大衣的全家人,看着暖炉中逐渐黯淡的小木炭,每一次呼吸,就从他们嘴里升起云雾,再没有人说话,云雾代替他们发言;太太吐出长长的云雾仿佛在叹气,小孩们好像专心一意地吹着肥皂泡泡,而马可瓦多则一停一顿地朝着空中喷着云雾,好像喷发转瞬即逝的智慧火花。
最后马可瓦多决定了:
“我去找柴火,说不定能找到。”他在夹克和衬衫间塞进了四五张报纸,以作为御寒的盔甲,在大衣下藏了一把齿锯,在家人充满希望的目光的跟随下,深夜走出门,每走一步就发出纸的响声,而锯子也不时从他大衣里冒出。
到市区里找柴火,说得倒好!马可瓦多直向夹在两条马路中间的一小片公园走去。公园里空无一人,马可瓦多一面研究光秃秃的树干,一面想着家人正牙齿打颤地等着他……
小米开尔哆嗦着牙齿,读一本从学校图书室借回来的童话,书里头说的是一个木匠的小孩带着斧头去森林里砍柴。“这才是要去的地方。”小米开尔说,“森林!那里就会有木柴了!”他从一出生就住在城市里,从来没看过森林,连从远处看的经验也没有。
说到做到,跟兄弟们组织起来:一个人带斧头,一个人带钩子,一个人带绳子。跟妈妈说再见后就开始寻找森林。
走在路灯照得通亮的城市,除了房子以外看不到别的:什么森林,连影子也没有。也遇到过几个行人,但是不敢问哪儿有森林。他们走到最后,城里的房子都不见了,而马路变成了高速公路。
小孩就在高速公路旁看到了森林:一片茂密而奇形怪状的树林淹没了一望无际的平原。它们有极细极细的树干,或直或斜;当汽车经过,车灯照亮时,发现这些扁平而宽阔的树叶有着最奇怪的样子和颜色。树枝的形状是牙膏、脸、乳酪、手、剃刀、瓶子、母牛和轮胎,遍布的树叶是字母。
“万岁!”小米开尔说,“这就是森林!”
弟弟们则着迷地看着从奇异轮廊中露头的月亮:“真美……”
小米开尔赶紧提醒他们来这儿的目的:柴火。于是他们砍倒一株黄色迎春花外形的杨树,劈成碎片后带回家。
当马可瓦多带着少得可怜的潮湿树枝回家时,发现暖炉是点燃的。
“你们在哪里拿的?”他惊异地指着剩下的广告招牌。因为是胶合板,柴火烧得很快。
“森林里!”小孩说。
“什么森林?”
“在高速公路上,密密麻麻的!”
既然这么简单,何况柴火又用完了,效仿孩子们还是值得的。马克瓦多又带着锯子出门,朝高速公路走去。
公路警察阿斯托弗有点近视,当他骑着摩托车做夜间巡逻时应该是要戴眼镜的;但他谁也没说,怕因此影响他的前途。
那个晚上,阿斯托弗接到通知说高速公路上有一群野孩子在拆广告招牌,便骑车去巡查。
高速公路旁怪模怪样地张牙舞爪的树木陪着他转动,大近视眼的阿斯托弗细细察看。在摩托车灯的照明下,撞见一个大野孩子攀爬在一块招牌上。阿斯托弗刹住车:“喂!你在上面干什么,马上给我跳下来!”那个人动也不动,向他吐舌头。阿斯托弗靠近一看,那是一块乳酪广告,画了一个胖小孩在舔舌头。“当然,当然。”阿斯托弗说,并快速离开。
过了一会儿,在一块巨大招牌的阴影中,照到一张惊骇的脸。“站住!别想跑!”但没有人跑:那是一张痛苦的面像,因为有一只脚长满了鸡眼。“哦,对不起。”阿斯托弗说完后就溜烟跑掉了。治偏头痛药片的广告画的是一个巨大的人头,因痛楚用手遮着眼睛。阿斯托弗经过,照到攀爬在上方正想用锯子切下一块的马可瓦多。因强光而眼花,马可瓦多蜷缩着静止不动,抓住大头上的耳朵,锯子则已经切到额头中央。
阿斯托弗好好研究过后说:“喔,对,斯达巴药片!这个广告做得好!新发现!那个带着锯子的倒霉鬼说明偏头痛会把人的脑袋切成两半!我一下就看懂了!”然后很满意地离开了。
四周那么安静而寒冷。马可瓦多松了一口气,在不太舒适的支架上重新调整位置,继续他的工作。在月光清亮的天空中,锯子切割木头低沉的嘎嘎声远远传送开来。
1.小说开头和结尾的环境描写分别有什么作用?请结合作品简要分析。2.赏析文中划线的句子。
3.小说多次提到“寒冷”,有怎样的作用?请结合文本简要分析。
4.有人说这篇小说在荒诞中藏着真实。请从“荒诞”和“真实”两个角度结合作品简要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