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情
茹志鹃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那些不惜万里迢迢而来寻根的人,有了一种同感。这是一种捉摸不住,讲说不清,难以言传,而又排遣不开的感情。
说实在话,世上有着许许多多比乡土更加美妙,更加怡人的地方。但独有故乡却是“我的”,它像母亲一样,无可选择。美的,不够美的,都一样,是亲爱的,是“我的”。它不会让人时时挂念,却能令人终生难以忘怀。这就是故乡,人人都有的故土之情。
绍兴是我的祖籍,我没有在这里住过,对它并不熟稔。绍兴话亦只是小时候听祖母说过,但不知为什么,这里的一切都使我向往。为了探望故土,为了聆听乡音,我来到了绍兴。
小路引我走过一个小村尾,一团绿雾似的小竹园,掩映着一排白灰墙乌板门。一个五六岁的女孩,不知哪里受了委屈来,抹着眼睛。裤脚吊到小腿上,散了半边的辫子,遮着她有一点点脏的半边红脸蛋,独自寂寞地走在竹后面。我猜,在那紧闭着的黑板门中,总有一扇是她家的。
啊!家,是了,是家。哦,故乡。没有我的家的故乡!从前,当我也像这女孩这么大的时候,你不曾好待我过。记得么,你让我走在那矻噔噔的石板路的深巷里,两边偌高的风火墙把我隔在外面,连想象的翅膀都无法飞越。那幼稚的想象,无非只是想到里面有一张眠床,有一碗热饭,有一点点不那么冷的暖意。这就是我心目中“家”的全体,这就是我所能有的、最美妙的想象。故乡,故乡,我在你身边做过多少次“家”的梦,多少次问过我唯一的亲人,说:“嗯奶,我们什么时候也能有一个‘窝’呢?……”
没有我的“窝”的故乡啊!你未曾好好待我过,然而却在梦中无数次地使我萦回。我梦见故乡的天,故乡的地,故乡的山,故乡的水。因为,你给我的就是这些,因为,我把这些就当做我的家。我的家啊,总是席卷了所有的荒漠,贫瘠,顶着一片黄苍苍的穹苍,四周围垂着灰蒙蒙的暮霭,当中缀着一弯淡淡的孤月,反复地出现在我的梦里。多么冷啊!你冰醒了我少年时代的梦。我走了,我不能总看着你那凄恻的面容。
我也做过好的梦。那是在后来,在巍峨的孟良崮上,在马衔嚼、人轻装的陇海路旁,在济南解放的捷报声里,在白雪皑皑的淮海平原上。在那冷的北方,我梦见了温暖的故乡,梦见一个青山郁郁,绿水悠悠的故乡。那里有白米饭乌干菜,有自家的冬笋,有野生的蘑菇,有鲜红的杨梅,有金黄的蜜橘,有青布蓝衫的姑娘,有母亲般的温柔关注。没有我的家的故乡,却给了远来的战士暖和和的床,热腾腾的饭。多么好的故乡;多么美的梦啊!
绕过了小村尾,石板路接着石拱桥。傍河的小镇,沿河伸开了一条街道。豆腐担连着鲜鱼摊,担儿前的人多,摊儿前的人少。点心店里热气腾腾,倒并不客满,布店柜台边却站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富裕的人置冬装,更富裕的人在买花的确良。立冬刚过,有人已在筹备添夏天的衣裳。有名的羊肉银水,驮着一杆秤,敞着一件盖屁股的棉袄,背脊上的面子已不知去向,露出的棉花,远看就像一件羊皮背心。一顶新的罗宋帽,高高地顶在头上,帽顶款款地歪在一边,像京戏里的武生模样。他急匆匆赶过人群,作兴要赶去宰羊。我和老友蹲在卖鱼的木盆边,挑了两尾活跳的鲫鱼,放在小篮里,任它干张合着嘴,我们自顾慢慢地走。
在回来的路上,顺便去看了那个校办的袜厂。
厂,就是一个大客堂,里面坐了二十多个姑娘,摇着二十多部摇袜机,“喳喳喳”地摇完袜筒,就左一针右一针地挑袜跟,手是飞快的。挑完袜跟就“喳喳喳”地摇脚筒。
这机器,这操作,这程序,我熟悉,我见过的。不是在梦里,是真的,是在五十年之前,我暂住在杭州那危危的小阁楼里,房东聋奶奶的女儿就整天在楼下“喳喳喳”地摇着这个。不过那时她摇的不是尼龙袜,是线袜。这“喳喳”的声音,伴着她轻轻哼的“的笃”调,让人感到凄婉和寂寞。
这机器我见过,这操作我熟悉,只是少了那凄楚的轻哼。真的,我后来梦见的情景要比这个好。那好的梦里,似乎是在一个锃亮发光的展览大厅里,一部锃亮发光的立式机器,由工人一按电钮,几秒钟就拿出了一只夹花尼龙袜。我想着我的梦,走出了那间客堂工厂。可是一抬头,只见我已走到一个建筑工地上,一大排三层楼的楼房已大致完工,只差些门窗之类、木匠师傅的功夫了。人家告诉我,这是造的校舍和教室,人家又告诉我,这就是用那“喳喳”响的摇袜利润建起的。我走了,摇袜机的声音已远远地落在了后面,但是依然还是“喳喳!喳喳!”地回响在我的心里。用它陈旧的方式,古老的声音,竭尽自己所能,一圈又一圈地转着,摇着,为了三层楼的楼房,为了农民的冬装和夏衫,为了四个现代化,老老实实地奉献着自己的一切。
哦!于是在那好的梦的前面,我又看见那些盖着花手帕的小竹篮,那些穿着布鞋儿的匆匆脚步……我也该动身了,太阳已升得老高,还有三里路要一步一步地走过去,篮里的鱼,还在干渴地张合着小嘴。
石拱桥连着石板路,石板路带我回到老友家的村头,看见路上相遇过的那些姑娘,已换下干净的新布鞋,脱下了山青水绿的新衣裳,正蹲在河埠头洗菜,正“啰啰”地唤着小鸡小鸭……我赶紧回到了不是我家的“家”里,把鱼放进淡水缸里,干搁了两个钟头的鲫鱼,居然又悠悠地游了起来。
故乡,这就是我实实在在的故乡。
一九八一年十一月(有删改)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的理解和艺术特色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文章采取游记的写法,以作者的行踪和见闻为经,以触景生情联想起的“梦境”为纬,在历史与现实,真境与幻境的层递交替中,描绘着故乡多彩多姿的风貌。 |
B.文章思路清晰,通过“到故乡—忆儿时故乡—战时思故乡—梦中未来的故乡—回到现实中的故乡”展开叙述。 |
C.作者用较多笔墨描写校办的袜厂,既歌颂着故乡人艰苦创业的精神,又憧憬着更美好的未来。 |
D.作者称眼前的一切景象既是新鲜的又是熟悉的。新鲜是因为作者爱想象;熟悉是因为这是她的故乡。 |
3.结合文中的几处梦境,分析作者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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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合花(节选)
茹志鹃
……
我问清了卫生员,原来因为部队上的被子还没发下来,但伤员流了血,非常怕冷,所以就得向老百姓去借。哪怕有一二十条棉絮也好。我这时正愁工作插不上手,便自告奋勇讨了这件差事,怕来不及就顺便也请了我那位同乡,请他帮我动员几家再走。他踌躇了一下,便和我一起去了。
我们先到附近一个村子,进村后他向东,我往西,分头去动员。不一会儿,我已写了三张借条出去,借到两条棉絮,一条被子,手里抱得满满的,心里十分高兴,正准备送回去再来借时,看见通讯员从对面走来,两手还是空空的。
“怎么,没借到?”我觉得这里老百姓觉悟高,又很开通,怎么会没有借到呢?我有点惊奇地问。
“女同志,你去借吧!……老百姓死封建……”
“哪一家?你带我去。”我估计一定是他说话不对,说崩了。借不到被子事小,得罪了老百姓影响可不好。我叫他带我去看看。但他执拗地低着头,像钉在地上似的,不肯挪步,我走近他,低声地把群众影响的话对他说了。他听了,果然就松松爽爽地带我走了。
我们走进老乡的院子里,只见堂屋里静静的,里面一间房门上,垂着一块蓝布红额的门帘,门框两边还贴着鲜红的对联。我们只得站在外面向里“大姐、大嫂”的喊,喊了几声,不见有人应,但响动是有了。一会儿,门帘一挑,露出一个年轻媳妇来。这媳妇长得很好看,高高的鼻梁,弯弯的眉,额前一溜蓬松松的留海。穿的虽是粗布,倒都是新的。我看她头上已硬挠挠的挽了髻,便大嫂长大嫂短的向她道歉,说刚才这个同志来,说话不好别见怪等等。她听着,脸扭向里面,尽咬着嘴唇笑。我说完了,她也不作声,还是低头咬着嘴唇,好像忍了一肚子的笑料没笑完。这一来,我倒有些尴尬了,下面的话怎么说呢!我看通讯员站在一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我,好像在看连长做示范动作似的。我只好硬了头皮,讪讪的向她开口借被子了,接着还对她说了一遍共产党的部队,打仗是为了老百姓的道理。这一次,她不笑了,一边听着,一边不断向房里瞅着。我说完了,她看看我,看看通讯员,好像在掂量我刚才那些话的斤两。半晌,她转身进去抱被子了。
通讯员乘这机会,颇不服气地对我说道:“我刚才也是说的这几句话,她就是不借,你看怪吧!……”我赶忙白了他一眼,不叫他再说。可是来不及了,那个媳妇抱了被子,已经在房门口了。被子一拿出来,我方才明白她刚才为什么不肯借的道理了。这原来是一条里外全新的花被子,被面是假洋缎的,枣红底,上面撒满白色百合花。她好像是在故意气通讯员,把被子朝我面前一送,说:“抱去吧。”
我手里已捧满了被子,就一努嘴,叫通讯员来拿。没想到他竟扬起脸,装作没看见。我只好开口叫他,他这才绷了脸,垂着眼皮,上去接过被子,慌慌张张地转身就走。不想他一步还没有走出去,就听见“嘶”的一声,衣服挂住了门钩,在肩膀处,挂下一片布来,口子撕得不小。那媳妇一面笑着,一面赶忙找针拿线,要给他缝上。通讯员却高低不肯,夹了被子就走。
刚走出门不远,就有人告诉我们,刚才那位年轻媳妇,是刚过门三天的新娘子,这条被子就是她唯一的嫁妆。我听了,心里便有些过意不去,通讯员也皱起了眉,默默地看着手里的被子。我想他听了这样的话一定会有同感吧!果然,他一边走,一边跟我嘟哝起来了。
“我们不了解情况,把人家结婚被子也借来了,多不合适呀!……”
我忍不住想给他开个玩笑,便故作严肃地说:“是呀!也许她为了这条被子,在做姑娘时,不知起早熬夜,多干了多少零活,才积起了做被子的钱,或许她曾为了这条花被,睡不着觉呢。可是还有人骂她死封建。……”
他听到这里,突然站住脚,待了一会儿,说:“那!……那我们送回去吧!”
“已经借来了,再送回去,倒叫她多心。”我看他那副认真、为难的样子,又好笑,又觉得可爱。不知怎么的,我已从心底爱上了这个傻乎乎的小同乡。他听我这么说,也似乎有理,考虑了一下,便下了决心似的说:“好,算了。用了给她好好洗洗。”他决定以后,就把我抱着的被子,统统抓过去,左一条、右一条的披挂在自己肩上,大踏步地走了。回到包扎所以后,我就让他回团部去。他精神顿时活泼起来了,向我敬了礼就跑了。走不几步,他又想起了什么,在自己挂包里掏了一阵,摸出两个馒头,朝我扬了扬,顺手放在路边石头上,说:“给你开饭啦!”说完就脚不点地地的走了。我走过去拿起那两个干硬的馒头,看见他背的枪筒里不知在什么时候又多了一枝野菊花,跟那些树枝一起,在他耳边抖抖地颤动着。
他已走远了,但还见他肩上撕挂下来的布片,在风里一飘一飘。我真后悔没给他缝上再走。现在,至少他要裸露一晚上的肩膀了。
包扎所的工作人员很少。乡干部动员了几个妇女,帮我们打水,烧锅,作些零碎活儿。那位新媳妇也来了,她还是那样,笑眯眯地抿着嘴,偶然从眼角上看我一眼,但她时不时地东张西望,好像在找什么。后来她到底问我说:“那位同志弟到哪里去了?”我告诉她同志弟不是这里的,他现在到前沿去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刚才借被子,他可受我的气了!”说完又抿了嘴笑着,动手把借来的几十条被子、棉絮,整整齐齐的分铺在门板上、桌子上(两张课桌拼起来,就是一张床)。我看见她把自己那条白百合花的新被,铺在外面屋檐下的一块门板上。
天黑了,天边涌起一轮满月。我们的总攻还没发起。敌人照例是忌怕夜晚的,在地上烧起一堆堆的野火,又盲目地轰炸,照明弹也一个接一个地升起,好像在月亮下面点了无数盏的汽油灯,把地面的一切都赤裸裸地暴露出来了。在这样一个“白夜”里来攻击,有多困难,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啊!我连那一轮皎洁的月亮,也憎恶起来了。
……
(后文中,小通讯员在战争中为救伤员和担架员而英勇牺牲。)
1.新媳妇“尽咬着嘴唇笑”“好像忍了一肚子的笑料没笑完”,请根据上下文分析她可能在笑什么。2.简析选文中“小通讯员借被子被拒”这一情节的作用。
3.请赏析文中画横线的句子。
文本一:
百合花
前面的枪声,已响得稀落了。感觉上似乎天快亮了,其实还只是半夜。外边月亮很明,也比平日悬得高。前面又下来一个重伤员。屋里铺位都满了,我就把这位重伤员安排在屋檐下的那块门板上。担架员把伤员抬上门板,但还围在床边不肯走。一个上了年纪的担架员,大概把我当作医生了,一把抓住我的膀子说:“大夫,你可无论如何要想办法治好这位同志呀!你治好他,……我们全体担架队员给你挂匾!……”他说话的时候,我发现其他的几个担架员也都睁大了眼盯着我,似乎我点一点头,这伤员就立即会好了似的。我心想给他们解释一下,只见新媳妇端着水站在床前,短促地“啊”了一声。我急拨开他们上前一看,我看见了一张十分年轻稚气的圆脸,原来棕红的脸色,现已变得灰黄。他安详地合着眼,军装的肩头上露着那个大洞,一片布还挂在那里。
“这都是为了我们……”那个担架员负罪地说道,“我们十多副担架挤在一个小巷子里,准备往前运动,这位同志走在我们后面,可谁知道反动派不知从哪个屋顶上撂下颗手榴弹来,手榴弹就在我们人缝里冒着烟乱转,这时这位同志叫我们快趴下,他自己就一下扑在那个东西上……”
新媳妇又短促地“啊”了一声。我强忍着眼泪,跟那些担架员说了些话,打发他们走了。我回转身看见新媳妇已轻轻移过一盏油灯,解开他的衣服,她刚才那种忸怩羞涩已经完全消失,只是庄严而虔诚地给他拭着身子,这位高大而又年轻的小通讯员无声地躺在那里……我猛然醒悟地跳起身,磕磕绊绊地跑去找医生,等我和医生拿了针药赶来,新媳妇正侧着身子坐在他旁边。
她低着头,正一针一针地在缝他衣肩上那个破洞。医生听了听通讯员的心脏,默默地站起身说:“不用打针了。”我过去一摸,果然手都冰冷了。新媳妇却像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到,依然拿着针,细细地、密密地缝着那个破洞。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低声地说:“不要缝了。”
她却对我异样地瞟了一眼,低下头,还是一针一针地缝。我想拉开她,我想推开这沉重的氛围,我想看见他坐起来,看见他羞涩地笑。但我无意中碰到了身边一个什么东西,伸手一摸,是他给我开的饭,两个干硬的馒头……
卫生员让人抬了一口棺材来,动手揭掉他身上的被子,要把他放进棺材去。新媳妇这时脸发白,劈手夺过被子,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自己动手把半条被子平展展地铺在棺材底,半条盖在他身上。卫生员为难地说:“被子……是借老百姓的。”
“是我的——” 她气汹汹地嚷了半句,就扭过脸去。在月光下,我看见她眼里晶莹发亮,我也看见那条枣红底色上撒满白色百合花的被子,这象征纯洁与感情的花,盖上了这位平常的、拖毛竹的青年人的脸。
(节选自茹志鹃《百合花》)
文本二:
红烛啊!/你心火发光之期,/正是泪流开始之日。
红烛啊!/匠人造了你,/原是为烧的。/既已烧着,/又何苦伤心流泪?哦!我知道了!/是残风来侵你的光芒,/你烧得不稳时,/才着急得流泪!
红烛啊!/流吧!你怎能不流呢?请将你的脂膏,/不息地流向人间,/培出慰藉的花儿,/结成快乐的果子!
红烛啊!/你流一滴泪,灰一分心。/灰心流泪你的果,/创造光明你的因。
红烛啊! /“莫问收获,但问耕耘。”
(节选自闻一多《红烛》)
1.下列对文本一和文本二相关内容的概括与分析,不正确的一项是( )A.“上了年纪的担架员”的话一方面交代了小通讯员壮烈牺牲的情景,另一方面也表现了小通讯员的机智和勇敢。 |
B.新媳妇两次“短促地‘啊’了一声”,第一次是她认出伤员是小通讯员,第二次是她听到小通讯员受伤的经过时的难过心情。 |
C.“伸手一摸,是他给我开的饭,两个干硬的馒头”照应上文,既表现了小通讯员关心他人的品格,也表达出“我”无比痛苦的心情。 |
D.“红烛啊! /你流一滴泪,灰一分心”,“流泪”写出红烛燃烧的状态,“灰心”表明红烛对未来信心不足的矛盾心理。 |
A.《百合花》中的“我”不仅起到串联情节的作用,还表明文中的人和事是作者亲眼所见、亲身经历的,表现了内容的真实性。 |
B.“我也看见那条枣红底色上撒满白色百合花的被子”中的“百合花”象征着小通讯员的纯洁与高尚,同时也照应了题目。 |
C.“哦!我知道了! /是残风来侵你的光芒,/你烧得不稳时,/才着急得流泪!”中“残风来侵”是指黑暗反动势力的阻挠。 |
D.闻一多的《红烛》这首诗,每一节都以“红烛啊”的呼唤开头,形成了诗歌浓郁的抒情氛围,具有很强的感染力。 |
4.《红烛》这首诗表现了一种“红烛精神”,请结合全诗简要概括。
我们走进老乡的院子里,只见堂屋里静静的,里面一间房门上,垂着一块蓝布红额的门帘,门框两边还贴着鲜红的对联。我们只得站在外面向里“大姐、大嫂”地喊,喊了几声,不见有人应,但响动是有了。一会,门帘一挑,露出一个年轻媳妇来。穿的虽是粗布,倒都是新的。我看她头上已硬挠挠地挽了髻,便大嫂长大嫂短地向她道歉,说刚才这个同志来,说话不好别见怪等等。她听着,脸扭向里面,尽咬着嘴唇笑。这一来,我倒有些尴尬了,下面的话怎么说呢!我看通讯员站在一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好像在看连长做示范动作似的。我只好硬了头皮,讪讪地向她开口借被子了,接着还对她说了一遍共产党的部队打仗是为了老百姓的道理。这一次,她不笑了,一边听着,一边不断向房里瞅着。我说完了,她看看我,看看通讯员,好像在掂量我刚才那些话的斤两。半晌,她转身进去抱被子了。
通讯员乘这机会,颇不服气地对我说道:
“我刚才也是说的这几句话,她就是不借,你看怪吧!……”
我赶忙白了他一眼,不叫他再说。可是来不及了,那个媳妇抱了被子,已经在房门口了。被子一拿出来,我方才明白她刚才为什么不肯借的道理了。这原来是一条里外全新的花被子,被面是假洋缎的,枣红底,上面撒满白色百合花。她好像是在故意气通讯员,把被子朝我面前一送,说:“抱去吧。”
我手里已捧满了被子,就一努嘴,叫通讯员来拿。没想到他竟扬起脸,装作没看见。我只好开口叫他,他这才绷了脸,垂着眼皮,上去接过被子,慌慌张张地转身就走。不想他一步还没有走出去,就听见“嘶”的一声,衣服挂住了门钩,在肩膀处,挂下一片布来,口子撕得不小。那媳妇一面笑着,一面赶忙找针拿线,要给他缝上。通讯员却高低不肯,挟了被子就走。
刚走出门不远,就有人告诉我们,刚才那位年轻媳妇,是刚过门三天的新娘子,这条被子就是她唯一的嫁妆。我听了,心里便有些过意不去,通讯员也皱起了眉,默默地看着手里的被子。我想他听了这样的话一定会有同感吧!果然,他一边走,一边跟我嘟哝起来了。
“我们不了解情况,把人家结婚被子也借来了,多不合适呀!……”
我忍不住想给他开个玩笑,便故作严肃地说:“是呀!也许她为了这条被子,在做姑娘时,不知起早熬夜,多干了多少零活,才积起了做被子的钱,或许她曾为了这条花被,睡不着觉呢。可是还有人骂她死封建。……”
他听到这里,突然站住脚,呆了一会,说:“那!……那我们送回去吧!”
“已经借来了,再送回去,倒叫她多心。”我看他那副认真、为难的样子,又好笑,又觉得可爱。不知怎么的,我已从心底爱上了这个傻乎乎的小同乡。
回到包扎所以后,我就让他回团部去。他精神顿时活泼起来了,向我敬了礼就跑了。走不几步,他又想起了什么,在自己挂包里掏了一阵,摸出两个馒头,朝我扬了扬,顺手放在路边石头上,说:“给你开饭啦!”说完就脚不点地地走了。我走过去拿起那两个干硬的馒头,看见他背的枪简里不知在什么时候又多了一枝野菊花,跟那些树枝一起,在他耳边抖抖地颤动着。
包扎所的工作人员很少。乡干部动员了几个妇女,帮我们打水,烧锅,做些零碎活儿。那位新媳妇也来了,她还是那样,笑眯眯地抿着嘴,偶然从眼角上看我一眼,但她时不时地东张西望,好像在找什么。后来她到底问我说:“那位同志弟到哪里去了?”我告诉她同志弟不是这里的,他现在到前沿去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刚才借被子,他可受我的气了!”说完又抿了嘴笑着,动手把借来的几十条被子、棉絮,整整齐齐地分铺在门板上、桌子上。我看见她把自己那条白百合花的新被,铺在外面屋檐下的一块门板上。
天黑了,天边涌起一轮满月。我们的总攻还没发起。敌人照例是忌怕夜晚的,在地上烧起一堆堆的野火,又盲目地轰炸,照明弹也一个接一个地升起,好像在月亮下面点了无数盏的汽油灯,把地面的一切都赤裸裸地暴露出来了。在这样一个“白夜”里来攻击,有多困难,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啊!我连那一轮皎洁的月亮,也憎恶起来了。
乡干部又来了,慰劳了我们几个家做的干菜月饼。原来今天是中秋节了。
啊,中秋节,在我的故乡,现在一定又是家家门前放一张竹茶几,上面供一副香烛,几碟瓜果月饼。孩子们急切地盼那炷香快些焚尽,好早些分摊给月亮娘娘享用过的东西,他们在茶几旁边跳着唱着:“月亮堂堂,敲锣买糖,……”或是唱着:“月亮嬤嬤,照你照我,……”我想到这里,又想起我那个小同乡,那个拖毛竹的小伙,也许,几年以前,他还唱过这些歌吧!……
(节选自《百合花》,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思想内容的分析与概括,A.因为刚过门才三天,新媳妇唯一的嫁妆——有着百合花图案的被子舍不得借。但当“我”说共产党的部队打仗是为了老百姓之后,她转身进去抱被子了。 |
B.通讯员很年轻,心里闹着别扭,在拿被子时慌张得把衣服都弄破了,新媳妇见后要给他缝上。可见他们在战火洗礼中产生了异性之间美好的情愫。 |
C.通讯员肩头被撕挂下的布片,送给“我”的两个馒头,以及“我”发现他肩上步枪筒里多出的一枝野菊花,寥寥几笔,使得人物形象更加丰富与立体化。 |
D.《百合花》是一篇将战争主题和人性审美意蕴巧妙结合的佳作,对战争的描写用笔俭省,而对通讯员、新媳妇则不惜笔墨,从中能体会作者的审美情趣。 |
A.小说以小见大,意象意蕴丰富,如“百合花”,一方面指被子上的百合花图案,预示新婚夫妻百年好合;另一方面又象征了年轻媳妇的朴实美丽与纯洁无瑕。 |
B.“我”对故乡中秋节的回忆,蕴藏着“我”对小同乡的惦念,也有力烘托出了他牺牲的意义——为他人全家团聚、幸福而牺牲,使他的形象更加高大、感人。 |
C.在借被子的过程中,作品通过小通讯员与新媳妇的对比,正面衬托小通讯员的淳朴憨厚、天真乐观,使读者和“我”一样,从心底爱上了这个傻乎乎的小同乡。 |
D.作品的语言给人一种自然、清新、柔和、优美的感觉,把一个流血牺牲的战斗故事,写得充满诗意,特别是人物的语言个性鲜明、生动传神,格外让人心动。 |
4.文中的“我”是男性还是女性?请根据文本内容判断并结合文本简要探究其独特的效果。
弄堂的瓦解
路 明
①老房子像野兽,有脊柱,有肋骨,有呼吸,但没有心。五斗橱上的“三五”牌座钟坏了很久,成空壳子,也随它去。住在这里的人,像失去了时间。
②上海市区的老房子,近二十年来拆掉了一大半,剩下的,一部分不能拆,一部分拆不动。前者是花园洋房、气派的石库门,它们坐落于原法租界、公共租界旧址,梧桐掩映,曾是旧上海的一张门面。当年这些地方住着洋行大班、民族资本家独门独院,奥斯汀汽车进进出出。进入新社会后,工人阶级入住,隔成72家房客,巴洛克浮雕阳台上晾山芋干。逢周末和黄金周,外滩、南京东路、陆家嘴人潮滚滚,如沸如撼,此地静谧如礼拜二下午。后者,是棚户区、老街弄、“滚地窿”,其中不乏位于上海最核心的地段的,诸如老城厢、文庙周边。梦花街走进去,光启南路走出来,一路逼仄的小弄堂,污水横流,违章建筑层层叠码半空中挂几条鳗鲞。二层木质小楼,七八辆电瓶车挤在过道,墙上密密麻麻排了十几只电表。此地房租相对便宜。木楼梯下的倾斜空间,2.4平方米,照样挂牌出租,安一张单人床,月租400元。房东大多搬出,每月微信、支付宝收账,租客来自五湖四海,附近卖菜的、卖鞋的、划黄鳝的、修电瓶车的、扫地的、送快递的、饭店打杂的、骑三轮车收旧书旧家具的……
③也有留守的本地老人,穿软底布鞋,走路悄无声息,像一只猫。夏天乘乘风凉,冬天孵孵太阳,竹椅木凳,粗茶淡饭,度此余生。上了年纪的,不再一瘸一拐去菜摊,用生硬的普通话讨价还价,每日安心守在家门口,等居委会中午送饭来。十二块一顿的“爱心老人餐”,一大荤一小荤两素一汤。吃掉一半,晚上热热再吃,剩下的第二天早上烧泡饭。也是过。
④很难想象,一条马路之隔,是均价过12万的顶级豪宅。房东们的白日梦,是拆迁办来人,对话老早就构思好了——“我又不想搬的喽”“对此地有感情”。一间阁楼,祖孙四代,挂十几只户口。果真来过几拨开发商,一问价格,被吓回去了。哪家老头子等不到拆迁,一脚去了;那哭声就格外响亮。
⑤如今的港汇、梅泰恒、静安嘉里,当初莫不是密密麻麻的弄堂。打“老虎窗”望出去,黑瓦层层叠叠,直铺天际。外婆昔日的本事,是带我横穿弄堂,左冲右突,搜索两点之间最短的曲线,计算机般精确。我拉着外婆的手,晕头转向,迷失在砖瓦的海洋里。
⑥一般对上海人的印象,一是小气,二是优雅。老绅士或者老金枝老玉叶,西装笔挺,旗袍贴身,咖啡吃吃,舞跳跳。但上海滩更多的,是“模子”。所谓“模子”,是对有担当男人的尊称。上海有两种“模子”:一种,马路上打相打(打架);另一种,窝里厢(家里)打沙发。舅舅结婚时,一帮赤膊兄弟来帮忙。他们偷偷开着厂里的卡车,到郊区农场拉来砖头和木料。自己锯木头,打家具,上油漆;自己砌墙,铺地板,搭阁楼。舅舅没钱谢大家,每天完工后烧一桌子菜,再搬来一箱啤酒,一帮男人喝酒吃肉讲段子,那是最快活的日子。
⑦后来,没有后来,后来各奔东西。有人北上求学,有人南下去深圳或海口,有人赴日本打工,有人移民澳洲,剩下的,随老房子拆迁,散落到上海各郊县。连绵弄堂一朝瓦解,对,就是这个词——瓦解,一爿黑瓦自高处跌落,顷刻粉碎。
⑧圈地,拆迁,盖高楼,房价狂飙突进十年,多少悲喜剧上演。九十年代初,舅舅分到崂山新村的一室户。房子在浦东,十六铺轮渡过江,舅舅不开心,转手10万块卖脱,雄心勃勃,全部砸进股市里。紧接着就是94年大熊市。前段时间,舅舅一个人去了趟崂山路,回来闷了好几天。舅妈说:“气人吧,现在那里算陆家嘴版块了,300万买不回来。”
⑨房子太贵了,成为数字概念。上海街头,身家几百万的下岗工人、低保户,满目皆是。想得穿的,房子卖脱,报夕阳红旅游团,回来蹲养老院;想不穿的,照旧勤谨度日,守着这一砖一木,将来留给子孙。房价深刻地影响了上海人的消费观。攥一把退休金或者下岗工资,立在橱窗前,看灯光下的酱鸭和鱿目大烤,扪心自问,省这点儿铜钿,买得起房子伐?又问,花这点儿铜钿,需要卖房子伐?于是默默付钱。
⑩忙碌的早点摊前,上海老绅士,在寒风中排队,黑色羽绒服,蓝灰羊绒围巾,银发一丝不乱。排到了,说,老花头,一碗咸浆,咸大饼加油条,谢谢。音色浑厚低沉。角子事先准备好。餐巾纸揩塑料凳,坐下,解围巾,豆浆里舀辣油。吃完,手帕擦嘴,塑料凳归位,走人。四座低语:后弄堂的,交响乐团老先生,卖相灵吧?年纪轻的辰光,花头浓得不得了。现在不太出来了。
那天饭桌上,舅舅讲起一桩旧事,说闵行区曾经有一条雅致路,上海话读起来像“野猪猡”,民愤太大,于是改名叫开心路。舅舅说:“晓得吧,上海人不要雅致的,只要开心。开心就好了。”
(有删改)
1.阅读第②自然段,用简要的词语概括现今上海弄堂的特点。2.解释画线句子在文中的含义。
(1)住在这里的人,像失去了时间。
(2)哪家老头子等不到拆迁,一脚去了,那哭声就格外响亮。
3.分析本文叙述上的特征。
4.结合全文,探究“弄堂的瓦解”的意蕴。
烛台:古老的守夜者
李汉荣
母亲用过的烛台,我小心地保存了下来。我保存了一角古中国的夜色。
这是她的先人传下来的。先人把他们的夜晚传给她,也把烛光传给她。
面对这方烛台,我看见母亲的夜晚,祖先的夜晚,以及祖先的祖先的夜晚。连续不断的夜,一直向后退去、汇聚,终于浩瀚成历史的深海。
我想象,母亲是怎样用一星烛光,泅渡了她一生的长夜?
烛光里,母亲纺织、缝补、浆洗,读经、静坐,她小小的身影,小小的心跳,是无边夜色里最温情的细节。
烛光里,母亲眺望明月,月亮也踱进窗子,天上的光亮与人世的光亮,相会在母亲周围,争着画她的影子。母亲看见了两个影子,两个影子都是她!月亮的手要领她到天上,蜡烛的手要留她在地上。多好的光啊,它们都这样熟悉她,爱她、安慰她。母亲竟然爱上夜晚了。白昼是相同的白昼,相似的人生,而夜晚,每一个人、每一个生命都有自己的影子和自己的秘密,在烛影里飞过的虫儿都有自己的秘密。母亲于是望望窗外,她看见那么多星星挤在窗口看她,她一眼就认出了她最熟悉的那颗星星,那是多年前,她留在天上的一个记号,一个温暖的记号。而地上,她的两个影子,也望着天上,也在辨认闪烁在高处的秘密记号。
蜡烛是泪做的。它的浑身都是泪腺。它必须把泪流尽,才能走完自己的一生。烛泪,使白昼变浅,使黑夜加深,使天堂的一角变暗,使人世的一角变亮。我能想象,古中国的夜晚,密布着多少烛台,闪烁着多少烛光。女儿们在烛光里绣花,母亲们在烛光里纺织,儿子们在烛光里喂牛,父亲们在烛光里劈柴,僧人们在烛光里入定,书生们在烛光里吟咏;最伟大的诗篇里,那动人的警句也是由烛泪凝成;最贤明的帝王,也曾在烛光里,一夜夜打量他的江山……就这样,真挚而忧伤的烛光守望了古中国几千年的夜晚。就在这样的夜晚,积攒了厚厚的记忆,厚厚的文化,厚厚的礼仪,厚厚的诗。所以,如果你用心读,你会发现,古中国的记忆、文化、礼仪和她的诗,都天然地带着蜡烛的特征:是真挚的、半明半暗的、含蓄的、忧伤的、克制的,它不诅咒和指责夜晚,相反,它尊敬夜晚,洞悉夜晚的无限和深邃,而同时又固执地眺望黎明,殷切地聆听天道轮回的足音。烛光里书写的文化,扎根于博大浑厚的夜之深处,而又保持着对光的信仰和钟情。它知道浅浅的白昼后面,紧随着的又是更深沉的夜色,更深奥的宇宙。于是,我们的文化,就是在无边夜色里谨慎、羞怯而忧伤的言说,它从来不狂妄、不张扬、不说尽、不道破,因为黑夜无尽,天道高深,岂是人能说尽道破?然而它毕竟说了,但不是咄咄逼人的雄辩,不是滔滔不绝的倾诉,不是小知小觉的抢答,不是自怨自艾的独白,不是真理在握的宣叙,而是欲言又止,欲辩无言;或是以手指月,你看见了月,同时看见了月亮后面的无边夜空;或是拈花在手,笑而不答,你看见花后面的花海,春天后面的无数个春天,无数个坟墓;它以极少的说暗示无限的不可说,它的最深邃部分不是它说出的那部分,而是没有说出的更大的部分,这就是那言外之意,篇外之趣,韵外之致……深幽的意境、微明的光亮,它的底蕴是那深不可测的夜:宇宙的长夜。生命远方的长夜,时间深处那边寂静的永恒长夜。烛的情境,正是生命和人的情境,也是中国文化的情境。
这就是中国古典文化的魅力:有着幽暗的深度和夜一样宽厚的寄托,而同时,它所摇曳的光亮,又是那样诚恳、虔敬,它那含泪的目光,使它象征的一切,都带着高贵的忧伤,纯真的气质和深长的情义。
烛光里,端坐着数千年中国的夜晚。
烛光里,端坐着一代代母亲,我的母亲。
我凝视烛台,曾经,多少个夜晚在这里停靠,多少个黎明在这里降临,多少个人生在这里走远。你分明是时间的驿站,宇宙里的一个圣坛,人世的一个温暖湖泊。每一个夜晚都有一条天河从你的上空流泻,无数个夜晚的无数条天河,都哗哗流下来了,与你的泪光合流,汇聚在这小小的祭台。
汇聚成古中国记忆的深海。
汇聚成母亲的心海……
1.下列对文章的理解与分析,不恰当的两项是( )A.文章借烛台来抒发情感,以小见大,构思巧妙,情感真挚。 |
B.文章第四段用了“泅渡”一词,表现了母亲生活的艰辛不易。 |
C.文章第六段写了母亲在月光和烛光下的两个影子,形成鲜明的对比,表现了母亲内心的矛盾与纠结。 |
D.文章描写中国古代的夜晚,拥有幽暗和宽厚的特征,带着高贵的忧伤、纯真的气质和深长的情义。 |
E.文章文句典雅,写人抒情富有感染力,写出了母亲深厚的文化底蕴,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继承者。 |
3.试分析文章结尾两段的作用。
4.你认为作者写烛台这一物象有什么用意?请结合全文加以分析。
变奏的乡愁
李新勇
多年以前,不管是在新闻里还是在文学作品中,一旦出现“大凉山”“西昌”或者“安宁河”这些字眼,心头澎湃的情绪就如同初恋时节在路上遇见暗恋的女孩。那时候,我的文字总走不出由这三个字眼组成的故乡,连做梦都奔走在回家路上。因为那里有我的父母兄弟,有熟悉的乡音,有熟谙的粗茶淡饭,有熟稔的山山水水。
这些年,逮上个机会我就会回故乡住上几天。跟爷爷同时代的老人,走得一个不剩了;跟父亲同时代的,已都步入老年;我的同龄人已到中年,各忙各的生计;比我年轻的,我们彼此都不认识。小村无法挽留年轻人的脚步,翅膀稍硬,便飞进城市。小村的道路不断改变,房屋不断翻建。一次次回去,一次次积淀着陌生。故乡能被我感知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乡愁变得越来越不可捉摸。
火车提速、机票打折,让曾经在火车上熬五十多个小时的漫长细节,一下子缩短为一二十个小时甚至三四个小时。快到我还没有把频道调过来,就到老家大门口了。还有电话和手机,从前四天才能寄达的情绪,如今动一下指头就搞定。还有微博、微信,故乡每天发生的大小事情,从天气到高原湿地开发、排污抗污,都在眼睛到手机屏幕那么短的距离间。我在第二故乡有了自己的孩子,她的出生让我有一种在脚下的土地上生根发芽的感觉,我将成为孩子的起点和圆心。孩子长大了,小学、初中、高中,眼看就要上大学了……我对老家的乡愁跟春天开河的冰凌一样,再坚强也无法阻止崩塌的命运。
我的父母在故乡替我留了一小块土地,希望我回去建房子。有现在这份工资,再在老家的自留地上经营一个梭罗笔下的庄园,那种无忧无虑的田野牧歌生活的确令人向往。我估计,待到退休,我早已没有这份心境。到那时候,我成了我女儿的故乡。
人生的维度就那么复杂地交织在一起,却又非常简单。任何人心头都有一份乡愁,哪怕从来没离开过自己的出生地。比如我的邻居,买土豆要买本地土豆,买鸡蛋要买家户蛋,买鱼虾要买野生的,诸如此类。本地土豆、家户蛋、野生鱼虾我们也喜欢,虽然我从前生活在四川,他们一直生活在江苏,那是我们童年和少年时候共同的味道。良种蔬菜抑或转基因蔬菜吃到嘴里,口味差得跟从前的猪食一样。乡愁从味蕾开始,跟离不离开故乡没有多大因果关系。
这种乡愁已不属于地理范畴。
2011年,从鲁迅文学院毕业后,很长一段时间的梦境都在文学馆路、中国现代文学馆、鲁院的教室和宿舍里。后来多次到北京出差,无论时间多么紧张,都要挤出时间回去看一看。铁打的鲁院,流水的学员。树长高了,院子更美了,池中的红鲤鱼变大了。但在我心底,“我们”的气场还在。仿佛我们同届的学员都还在宿舍里指尖飞舞,构筑皇皇大著,只要在楼下喊一声“打球啰”“拔河啰”,就能把大家热热闹闹地招呼到楼下来……徜徉半日,徘徊于小径,在往事中流连忘返。临到要离开,人就落到现实了。落到现实是很痛的,不过,要是不落到现实,更痛。
这个别致的学院,成了多少中国作家的精神故乡。
乡愁如果有生长期,其童年、青年、壮年,大概也是一直生长着,变化着的吧。
1.文章开头用“多年以前”这种方式叙述有什么作用?2.第三段最后写道,“我对老家的乡愁跟春天开河的冰凌一样,再坚强也无法阻止崩塌的命运”。请具体说说哪些因素造成了这种“崩塌”。
3.“落到现实是很痛的,不过,要是不落到现实,更痛。”解释这句话在文中含意。
4.本文题为“变奏的乡愁”,说说作者表达了哪些形态的乡愁,并简析其具体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