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一:
非攻
鲁迅
墨子走进宋国国界的时候,草鞋带已经断了三四回,觉得脚底上很热,停下来一看,鞋底磨出了大窟窿,脚上有些地方起茧,有些地方起泡了。他毫不在意,仍然走。走了三天,看不见一所大屋,看不见一棵大树,看不见一个活泼的人,看不见一片肥沃的田地。
“这模样了,还要来攻它!”墨子想。
待到望见南关的城楼了,突然听见一个人大叫道:“给他们看看宋国的民气!我们都去死!”
墨子知道,这是自己的学生曹公子的声音。
又走了一天和大半夜,在一个农家歇下来,起来仍复走。草鞋已经碎成一片一片,穿不住了,便只好撕下一块布裳来,包了脚。远远的望见一个大汉,推着很重的小车,向这边走过来了。走到墨子面前,叫了一声“先生”,一面撩起衣角来揩脸上的汗,喘着气。
“这是沙吗?”墨子认识他是自己的学生管黔敖,便问。
“是的,防云梯的。”
“别的准备得怎么样了?”
“也已经募集了一些麻、灰、铁。不过难得很:有的不肯,还是讲空话的多……”
墨子说:“昨天在城里听见曹公子在讲演,又在玩一股什么‘气’,嚷什么‘死’了。你去告诉他:不要弄玄虚;死并不坏,也很难,但要死得于民有利!你们仍然要准备着,不要指望口舌的成功。”
……
楚国的郢城,街道宽阔,房屋整齐,大店铺里陈列着许多好东西,走路的人,都活泼精悍,衣服也很干净。墨子在这里一比,旧衣破裳,布包着两只脚,真像一个老牌的乞丐了。
墨子辗转借问,径奔公输般寓所。公输般正捏着曲尺,在量云梯的模型。
“啊呀!墨翟!果然是你!”公输般高兴的说,“先生这么远来,有什么见教呢?”
墨子沉静的说道:“听说你造了云梯,要去攻宋。宋有什么罪过呢?楚国有余的是地,缺少的是民。杀缺少的来争有余的,不能说是智;宋没有罪,却要攻他,不能说是仁……”
“那是……”公输般想着,“先生说得很对的。”
“那么,不可以歇手了吗?”
“这可不成,”公输般怅怅的说,“我已经对楚王说过了。”
墨子说,“待拿我的书来请楚王看一看。”
“你还不是讲些行义么?”公输般道,“劳形苦心,扶危济急,是贱人的东西,大人们不取的。他可是君王呀,老乡!”
“那倒也不。丝麻米谷,都是贱人做出来的东西,大人们就都要。何况行义呢。”
“那可也是的,”公输般高兴的说,“我没有见你的时候,想取宋;一见你,即使白送我宋国,如果不义,我也不要了……”
墨子也高兴的说,“你如果一味行义,我还要送你天下哩!”
公输般更加高兴起来。他问道:“我舟战有钩拒,你的义也有钩拒么?”
“我这义的钩拒,比你那舟战的钩拒好。”墨子坚决的回答,“我用爱来钩,用恭来拒。不用爱,钩是不相亲的;不用恭,拒是要油滑的。所以互相爱,互相恭,就等于互相利。现在你用钩去钩人,人也用钩来钩你;你用拒去拒人,人也用拒来拒你。互相钩,互相拒,也就等于互相害了。”
“但是,老乡,你一行义,可真几乎把我的饭碗敲碎了!”公输般碰了一个钉子之后,改口说。
“但也比敲碎宋国的所有饭碗好。”
“可是我以后只好做玩具了。你等一等,我请你看一点玩意儿。”
不一会,公输般手里拿着一只木鹊,交给墨子,说道:“只要一开,可以飞三天。这倒还可以说是极巧的。”
“可是还不及木匠做的车轮,”墨子看了一看,就放在席子上,说,“有利于人的,就是巧,就是好;不利于人的,就是拙,也就是坏的。”
“哦,我忘记了,”公输般又碰了一个钉子,这才醒过来,“早该知道这正是你的话。”
“所以你还是一味的行义吧,”墨子看着他的眼睛,诚恳的说,“不但巧,连天下也是你的了。真是打扰了你大半天,我们再见罢。”
公输般送他出了大门之后,回进屋里来,想了一想,便将云梯的模型和木鹊都塞在后房的箱子里。
墨子在归途上,是走得较慢了,一则力乏,二则脚痛,三则干根已经吃完,难免觉得肚子饿,四则事情已经办妥,不像来时的匆忙。然而比来时更晦气:一进宋国界,就被搜检了两回:走近都城,又遇到“募捐救国队”,募去了破包袱;到得南关外,又遭着大雨,到城门下想避避雨,被两个执戈的巡兵赶开了,淋得一身湿,从此鼻子塞了十多天。
一九三四年八月作
(选自《故事新编》,有删改)
文本二:
基于一种新世界观之上的对于历史事件的审视,鲁迅并没有完全拘泥于历史,而是在尊重历史本质真实的前提下,着重开掘历史精神,以给执着于现实斗争的人们一种启示、一种借鉴和一种新的认识感受。正是出于这样一种创作意图,鲁迅在这篇小说的创作过程中,调动丰富的手法,生动而又细腻地、历史而又现实地塑造了一个“中国的脊梁”式的古代英雄形象。
(摘编自崔军艺《浅析<非攻>》)
文本三:
《墨子·公输》结尾:子墨子归,过宋。天雨,庇其闾中,守闾者不内也。故曰:治于神者,众人不知其功;争于明者,众人知之。
【注:在收入人教版九年级语文下册(旧版)课文时,本段被删去。】
1.下列对文本一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文中墨子的学生管黔敖以及曹公子,都继承了墨子的精神,切切实实地为备战做好防御工作。 |
B.针对墨子的“行义”,公输般指出那是“贱人的东西,大人们不取的”,可见公输般当时瞧不起墨子的平民思想。 |
C.公输般先后碰了两个钉子,最后又把自己的作品收了起来,他的理屈词穷和最终转变,引发了读者的深刻思考。 |
D.这篇小说取材于古人古事,借助历史原型表达了对墨子兼爱非攻思想的认同,同时又融入了对时代的思考。 |
A.鲁迅善于写人物对话,无论是墨子与管黔敖的对话,还是墨子与公输般的对话,都传神地表现了人物的个性特征。 |
B.文中楚国的富裕与宋国的贫苦形成对比,楚国人的活泼精悍、衣服干净和墨子的风尘困顿、旧衣破裳形成对比。 |
C.“饭碗敲碎”“募捐救国队”等词语,饱含着丰富的生活内容,体现了这篇小说语言轻松诙谐的特点,淡化了小说的严肃性。 |
D.小说没有瑰丽诡异的想象,但行文逻辑性强,具有说服力。文中写墨子与公输般的较量,朴实无华,却极有力量。 |
4.文本三《墨子·公输》在教材中被删去的结尾,鲁迅在《非攻》中做了保留,且描写得细致生动。请结合文本一谈谈鲁迅这样处理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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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节选)
鲁迅
秋天的后半夜,月亮下去了,太阳还没有出,只剩下一片乌蓝的天;除了夜游的东西,什么都睡着。华老栓忽然坐起身,擦着火柴,点上遍身油腻的灯盏,茶馆的两间屋子里,便弥满了青白的光。
“小栓的爹,你就去么?”是一个老女人的声音。里边的小屋里,也发出一阵咳嗽。
“唔。”老栓一面听,一面应,一面扣上衣服;伸手过去说,“你给我罢。”
华大妈在枕头底下掏了半天,掏出一包洋钱,给老栓,老栓接了,抖抖的装入衣袋,又在外面按了两下;便点上灯笼,吹熄灯盏,走向里屋子去了。那屋子里面,正在窸窸窣窣的响,接着便是一通咳嗽。
老栓听得儿子不再说话,便出了门,走到街上没有多久,又见几个兵,在那边走动;一阵脚步声响,一眨眼,已经拥过了一大簇人。那三三两两的人,也忽然合作一堆,潮一般向前进;将到丁字街口,便突然立住,簇成一个半圆。
老栓也向那边看,却只见一堆人的后背;颈项都伸得很长,仿佛许多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着。静了一会,似乎有点声音,便又动摇起来,轰的一声,都向后退;一直散到老栓立着的地方,几乎将他挤倒了。
“喂!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一个浑身黑色的人,站在老栓面前,眼光正像两把刀,刺得老栓缩小了一半。那人一只大手,向他摊着;一只手却撮着一个鲜红的馒头,那红的还是一点一点的往下滴。
老栓慌忙摸出洋钱,抖抖的想交给他,却又不敢去接他的东西。那人便焦急起来,嚷道,“怕什么?怎的不拿!”老栓还踌躇着;黑的人便抢过灯笼,一把扯下纸罩,裹了馒头,塞与老栓;一手抓过洋钱,捏一捏,转身去了。嘴里哼着说,“这老东西……”
白天店里坐着许多人,老栓也忙了,提着大铜壶,一趟一趟的给客人冲茶;两个眼眶,都围着一圈黑线。突然闯进了一个满脸横肉的人,披一件玄色布衫,散着纽扣,用很宽的玄色腰带,胡乱捆在腰间。刚进门,便对老栓嚷道:“吃了么?好了么?老栓,就是运气了你!你运气,要不是我信息灵……”
老栓一手提了茶壹,一手恭恭敬敬的垂着笑嘻嘻的听。满座的人,也都恭恭敬敬的听。华大妈也黑着眼眶,笑嘻嘻的送出茶碗茶叶来,加上一个橄榄,老栓便去冲了水。
“这是包好!这是与众不同的。你想,趁热的拿来,趁热的吃下。这样的人血馒头,什么痨病都包好!”横肉的人只是嚷。
“原来你家小栓碰到了这样的好运气了。这病自然一定全好;怪不得老栓整天的笑着呢。”花白胡子一面说,一面走到康大叔面前,低声下气的问道,“康大叔—听说今天结果的一个犯人,便是夏家的孩子,那是谁的孩子?究竟是什么事?”
“谁的?不就是夏四奶奶的儿子么?夏瑜那个小家伙!”康大叔见众人都耸起耳朵听他,便格外高兴,横肉块块饱绽,越发大声说,“这小东西不要命,不要就是了。我可是这一回一点没有得到好处;连剥下来的衣服,都给管牢的红眼睛阿义拿去了。”
小栓慢慢的从小屋子里走出,两手按了胸口,不住的咳嗽;走到灶下,盛出一碗冷饭,泡上热水,坐下便吃。华大妈跟着他走,轻轻的问道,“小栓,你好些么?——你仍旧只是肚饿?……”
“包好,包好!”康大叔瞥了小栓一眼,仍然回过脸,对众人说,“夏三爷真是乖角儿,要是他不先告官,连他满门抄斩。现在怎样?得了银子!——这小东西也真不成东西!关在牢里,还要劝牢头造反。”
“阿呀,那还了得。”坐在后排的一个二十多岁的人,很现出气愤模样。
“你要晓得红眼睛阿义是去盘盘底细的,却和他攀谈了。他说:这大清的天下是我们大家的。你想这是人话么?红眼睛原知道他家里只有一个老娘,可没有料到他竟会这么穷,榨不出一点油水,已经气破肚皮了。他还要老虎头上搔痒,便给他两个嘴巴!”
“义哥是一手好拳棒,这两下,一定够他受用了。”壁角的驼背忽然高兴起来。
“他这贱骨头打不怕,还要说可怜可怜哩。”
花白胡子的人说,“打了这种东西,有什么可怜呢?”
康大叔显出看他不上的样子,冷笑着说,“你没有听清我的话;看他神气,是说阿义可怜哩!”
听着的人的眼光,忽然有些板滞;话也停顿了。小栓已经吃完饭,吃得满头流汗,头上都冒出蒸气来。
“阿义可怜——疯话,简直是发了疯了。”白胡子恍然大悟似的说。
“发了疯了。”二十多岁的人也恍然大悟的说。
店里的坐客,便又现出活气,谈笑起来。小栓也趁着热闷,拼命咳嗽;康大叔走上前,拍他肩膀说:“包好!小栓—你不要这么咳。包好!”
“疯了。”驼背五少爷点着头说。
(节选自鲁迅《呐喊》)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文章开篇描绘极其安静的秋夜,渲染了凄冷、清寂的气氛,烘托了华老栓的心理活动,引出后文老栓买药一事。 |
B.第一段写华老栓夜间没有睡着,既是他为儿子治病不辞辛苦的外在表现,也暗示了身为人父的华老栓忧心忡忡。 |
C.“药”是本文的线索,分作两线:明线是老栓买药——茶客谈药,暗线是革命者夏瑜在寻求解救中国之“良药”。 |
D.华老栓想用人血馒头来治好小栓的病,表现了华老栓一家的愚昧与自私,从中也可以看出民众的麻木和愚昧。 |
3.茶馆中的茶客们听到夏瑜和牢头阿义的故事后表现出来的情绪说明了什么?请结合小说主题加以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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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节选)
鲁迅
“没有声音,——小东西怎了?”
红鼻子老拱手里擎了一碗黄酒,说着,向间壁努一努嘴。蓝皮阿五便放下酒碗,在他脊梁上用死劲的打了一掌,含含糊糊嚷道:
“你……你你又在想心思……。”
原来鲁镇是僻静地方,还有些古风:不上一更,大家便都关门睡觉。深更半夜没有睡的只有两家:一家是咸亨酒店,几个酒肉朋友围着柜台,吃喝得正高兴;一家便是隔壁的单四嫂子,他自从前年守了寡,便须专靠着自己的一双手纺出棉纱来,养活他自己和他三岁的儿子,所以睡的也迟。
这时候,单四嫂子正抱着他的宝儿,坐在床沿上,纺车静静的立在地上。黑沉沉的灯
光,照着宝儿的脸,绯红里带一点青。单四嫂子心里计算:神签也求过了,愿心也许过了,单方也吃过了,要是还不见效,怎么好?——那只有去诊何小仙了。但宝儿也许是日轻夜重,到了明天,太阳一出,热也会退,气喘也会平的:这实在是病人常有的事。
单四嫂子是一个粗笨女人,不明白这“但”字的可怕:许多坏事固然幸亏有了他才变好,许多好事却也因为有了他都弄糟。夏天夜短,老拱①们呜呜的唱完了不多时,东方已经发白;不一会,窗缝里透进了银白色的曙光。
单四嫂子等候天明,却不像别人这样容易,觉得非常之慢,宝儿的一呼吸,几乎长过一年。现在居然明亮了;天的明亮,压倒了灯光,——看见宝儿的鼻翼,已经一放一收的扇动。
单四嫂子知道不妙,暗暗叫一声“阿呀!”心里计算:怎么好?只有去诊何小仙这一条路了。他虽然是粗笨女人,心里却有决断,便站起身,从木柜子里掏出每天节省下来的十三个小银元和一百八十铜钱,都装在衣袋里,锁上门,抱着宝儿直向何家奔过去。
天气还早,何家已经坐着四个病人了。他摸出四角银元,买了号签,第五个轮到宝儿。何小仙伸开两个指头按脉,指甲足有四寸多长,单四嫂子暗地纳罕,心里计算:宝儿该有活命了。但总免不了着急,忍不住要问,便局局促促的说:
“先生,——我家的宝儿什么病呀?”
“他中焦塞着②。”
“不妨事么?他……”
“先去吃两帖。这第一味保婴活命丸,须是贾家济世老店才有!”
“他喘不过气来,鼻翅子都扇着呢。”
“这是火克金……”
何小仙说了半句话,便闭上眼睛;单四嫂子也不好意思再问。单四嫂子接过药方,一面走,一面想。他虽是粗笨女人,却知道何家与济世老店与自己的家,正是一个三角点;自然是买了药回去便宜了。于是又径向济世老店奔过去。店伙也翘了长指甲慢慢的看方,慢慢的包药。单四嫂子抱了宝儿等着;宝儿忽然擎起小手来,用力拨他散乱着的一绺头发,这是从来没有的举动,单四嫂子怕得发怔。
宝儿吃下药,已经是午后了。单四嫂子留心看他神情,似乎仿佛平稳了不少;到得下午,忽然睁开眼叫一声“妈!”又仍然合上眼,像是睡去了。他睡了一刻,额上鼻尖都沁出一粒一粒的汗珠,单四嫂子轻轻一摸,胶水般粘着手;慌忙去摸胸口,便禁不住呜咽起来。
宝儿的呼吸从平稳到没有,单四嫂子的声音也就从呜咽变成号啕。这时聚集了几堆人:门内是王九妈蓝皮阿五之类,门外是咸亨的掌柜和红鼻老拱之类。王九妈便发命令,烧了一串纸钱;又将两条板凳和五件衣服作抵,替单四嫂子借了两块洋钱,给帮忙的人备饭。
第一个问题是棺木。单四嫂子还有一副银耳环和一支裹金的银簪,都交给了咸亨的掌柜,托他作一个保,半现半赊的买一具棺木。蓝皮阿五也伸出手来,很愿意自告奋勇;王九妈却不许他,只准他明天抬棺材的差使,阿五骂了一声“老畜生”,怏怏的努了嘴站着。掌柜便自去了;晚上回来,说棺木须得现做,后半夜才成功。
下半天,棺木才合上盖:因为单四嫂子哭一回,看一回,总不肯死心塌地的盖上;幸亏王九妈等得不耐烦,气愤愤的跑上前,一把拖开他,才七手八脚的盖上了。
这一日里,蓝皮阿五简直整天没有到;咸亨掌柜便替单四嫂子雇了两名脚夫,每名二百另十个大钱,抬棺木到义冢地上安放。王九妈又帮他煮了饭,凡是动过手开过口的人都吃了饭。太阳渐渐显出要落山的颜色;吃过饭的人也不觉都显出要回家的颜色,——于是他们终于都回了家。
单四嫂子很觉得头眩,歇息了一会,倒居然有点平稳了。但他接连着便觉得很异样:遇到了平生没有遇到过的事,不像会有的事,然而的确出现了。他越想越奇,又感到一件异样的事——这屋子忽然太静了。
他站起身,点上灯火,屋子越显得静。他昏昏的走去关上门,回来坐在床沿上,纺车静静的立在地上。他定一定神,四面一看,更觉得坐立不得,屋子不但太静,而且也太大了,东西也太空了。太大的屋子四面包围着他,太空的东西四面压着他,叫他喘气不得。
他现在知道他的宝儿确乎死了;不愿意见这屋子,吹熄了灯,躺着。他一面哭,一面想:想那时候,自己纺着棉纱,宝儿坐在身边吃茴香豆,瞪着一双小黑眼睛想了一刻,便说,“妈!爹卖馄饨,我大了也卖馄饨,卖许多许多钱,——我都给你。”那时候,真是连纺出的棉纱,也仿佛寸寸都有意思,寸寸都活着。但现在怎么了?现在的事,单四嫂子却实在没有想到什么。——我早经说过:他是粗笨女人。他能想出什么呢?他单觉得这屋子太静,太大,太空罢了。
但单四嫂子虽然粗笨,却知道还魂是不能有的事,他的宝儿也的确不能再见了。叹一口气,自言自语的说,“宝儿,你该还在这里,你给我梦里见见罢。”于是合上眼,想赶快睡去,会他的宝儿,苦苦的呼吸通过了静和大和空虚,自己听得明白。
单四嫂子终于朦朦胧胧的走入睡乡,全屋子都很静。这时红鼻子老拱的小曲,也早经唱完;跄跄踉踉出了咸亨,却又提尖了喉咙,唱道:“我的冤家呀!——可怜你,——孤零零的……”
蓝皮阿五便伸手揪住了老拱的肩头,两个人七歪八斜的笑着挤着走去。
单四嫂子早睡着了,老拱们也走了,咸亨也关上门了。这时的鲁镇,便完全落在寂静里。只有那暗夜为想变成明天,却仍在这寂静里奔波;另有几条狗,也躲在暗地里呜呜的叫。
(节选自鲁迅小说《明天》有删改)
【注】①老拱:泛指普通百姓。②中焦塞着:中医用语。指消化不良一类的病症。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开头的场景描写,一个是吃喝玩乐的咸亨酒店,一个是灯光昏暗的破落之家,点明了半夜没睡的两家情形,形成对比,为后文叙事作铺垫。 |
B.为了治好儿子的病,单四嫂子使尽浑身解数,求神、许愿、吃单方,到最后甚至寄希望于何小仙,小说借此表达了因迷信导致人生悲剧的主题。 |
C.小说生动刻画了“何小仙”“店伙”“红鼻子老拱”“蓝皮阿五”等形象,塑造了一组冷漠、无情、麻木的群像,展现了广阔的社会环境。 |
D.单四嫂子,夫丧子幼,只能靠纺纱来维生。半夜不熄的灯光不仅是她生活艰辛的表现,也是她想通过自己的劳动换取生活的一线希望。 |
A.单四嫂子询问病情热切焦虑,何小仙却慢条斯理、半吞半吐,对话简短,但个性鲜明,有力地表现了两者不同的身份、性格和心态。 |
B.作者善于用传神的细节描摹人物,文中的单四嫂子“慌忙去摸胸口,便禁不住呜咽起来”,与祥林嫂“眼珠间或一轮”一样,都是以典型细节刻画人物形象。 |
C.小说善于运用心理描写,在情节发展的不同阶段,单四嫂子的心理也有不同,令读者一步步感受到她在无奈中接受了残酷的事实,最后又生出对生活的无限希望。 |
D.本文采用了全知视角,视野开阔,按时间顺序讲述了单四嫂子丧子的故事,塑造了形形色色的人物,全方位表现了一个病态社会的冰冷和无情。 |
4.这篇写作于1919年前后的收集在《呐喊》中的小说,写了一个悲惨的故事,却以“明天”为题,其用意是什么?请结合文本内容简要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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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念刘和珍君(节选)
二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造化又常常为庸人设计,以时间的流驶,来洗涤旧迹,仅使留下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在这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又给人暂得偷生,维持着这似人非人的世界。我不知道这样的世界何时是一个尽头!
我们还在这样的世上活着;我也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离三月十八日也已有两星期,忘却的救主快要降临了罢,我正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
……
四
我在十八日早晨,才知道上午有群众向执政府请愿的事;下午便得到噩耗,说卫队居然开枪,死伤至数百人,而刘和珍君即在遇害者之列。但我对于这些传说,竟至于颇为怀疑。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然而我还不料,也不信竟会下劣凶残到这地步。况且始终微笑着的和蔼的刘和珍君,更何至于无端在府门前喋血呢?
然而即日证明是事实了,作证的便是她自己的尸骸。还有一具,是杨德群君的。而且又证明着这不但是杀害,简直是虐杀,因为身体上还有棍棒的伤痕。
但段政府就有令,说她们是"暴徒"!
但接着就有流言,说她们是受人利用的。
惨象,已使我目不忍视了;流言,尤使我耳不忍闻。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我懂得衰亡民族之所以默无声息的缘由了。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五
但是,我还有要说的话。
我没有亲见;听说,她,刘和珍君,那时是欣然前往的。自然,请愿而已,稍有人心者,谁也不会料到有这样的罗网。但竟在执政府前中弹了,从背部入,斜穿心肺,已是致命的创伤,只是没有便死。同去的张静淑君想扶起她,中了四弹,其一是手枪,立仆;同去的杨德群君又想去扶起她,也被击,弹从左肩入,穿胸偏右出,也立仆。但她还能坐起来,一个兵在她头部及胸部猛击两棍,于是死掉了。
始终微笑的和蔼的刘和珍君确是死掉了,这是真的,有她自己的尸骸为证;沉勇而友爱的杨德群君也死掉了,有她自己的尸骸为证;只有一样沉勇而友爱的张静淑君还在医院里呻吟。当三个女子从容地转辗于文明人所发明的枪弹的攒射中的时候,这是怎样的一个惊心动魄的伟大呵!中国军人的屠戮妇婴的伟绩,八国联军的惩创学生的武功,不幸全被这几缕血痕抹杀了。
但是中外的杀人者却居然昂起头来,不知道个个脸上有着血污……。
六
时间永是流驶,街市依旧太平,有限的几个生命,在中国是不算什么的,至多,不过供无恶意的闲人以饭后的谈资,或者给有恶意的闲人作"流言"的种子。至于此外的深的意义,我总觉得很寥寥,因为这实在不过是徒手的请愿。人类的血战前行的历史,正如煤的形成,当时用大量的木材,结果却只是一小块,但请愿是不在其中的,更何况是徒手。
然而既然有了血痕了,当然不觉要扩大。至少,也当浸渍了亲族;师友,爱人的心,纵使时光流驶,洗成绯红,也会在微漠的悲哀中永存微笑的和蔼的旧影。陶潜说过,"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倘能如此,这也就够了。
七
我已经说过: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但这回却很有几点出于我的意外。一是当局者竟会这样地凶残,一是流言家竟至如此之下劣,一是中国的女性临难竟能如是之从容。
我目睹中国女子的办事,是始于去年的,虽然是少数,但看那干练坚决,百折不回的气概,曾经屡次为之感叹。至于这一回在弹雨中互相救助,虽殒身不恤的事实,则更足为中国女子的勇毅,虽遭阴谋秘计,压抑至数千年,而终于没有消亡的明证了。倘要寻求这一次死伤者对于将来的意义,意义就在此罢。
苟活者在淡红的血色中,会依稀看见微茫的希望;真的猛士,将更奋然而前行。
呜呼,我说不出话,但以此记念刘和珍君!
1.下列对文本内容的概括和分析不正确的一项是( )A.第四节写鲁迅得知刘和珍牺牲噩耗的愤怒心情,并控诉反动派的血腥罪行,召唤人民起来反抗斗争。 |
B.第五节的“中国军人的屠戮妇婴的伟绩,八国联军的惩创学生的武功”一句,运用夸张手法,讽刺反动派的凶残无耻。 |
C.第六节引用陶潜的诗歌,有“青山埋忠骨”之意,穿托了愿死者与青山同在的深挚感情。 |
D.第七节总结全文,进一步指出烈士死难的意义。鲁迅认为,刘和珍等人的牺牲证明了数千年来中国妇女的勇毅精神虽遭压抑,但终于没有消亡。 |
A.第四节第1段中“居然”“竟”“不料”“不信”等词,说明惨案出乎“我”的意料,反映了敌人的凶残超乎人之常情。 |
B.第四节的“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没中灭亡”是个选择复句,表明沉默有两种前途,二者必居其一,只有在沉默中“爆发”才是唯一的出路。 |
C.第六节用“煤的形成”作比喻,形象阐明了革命是要付出极大代价的深刻道理,并表明了不同意这次请愿的态度。 |
D.第七节第1段中的三个“竟”字,都说明敌人的凶残、下劣出乎了“我”的意料。 |
A.第二节“真的猛士”指的是真正的革命者,包括刘和珍等烈士。他们不管现实多么残酷,斗争多么艰苦,都决不回避,都要勇敢地面对它、正视它。 |
B.第二节“哀痛者和幸福者”和“真的猛士”一样,也是指是真正的革命者。他们为国家、人民的深重灾难而哀痛,是“哀痛者”;他们以为国为民牺牲而感到幸福,是“幸福者”。 |
C.第六节“无恶意的闲人”是指一般市民。他们支持革命,在茶余饭后表达对刘和珍等革命青年的同情。 |
D.第六节“有恶意的闲人”是指说刘和珍等革命青年“受人利用”的流言家。他们站在段祺瑞执政府的立场上,是下劣的帮凶。 |
5.文本中有“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但是,我还有要说的话”“呜呼,我说不出话”等话语,这些看似矛盾的话语表达了作者怎样的思想感情?请结合文本简析。
擦鞋的女人
周 伟
(1)老街的街口总站着一个擦鞋的女人,在她的身旁,有两把半新不旧的藤椅,抹得干净泛光,一尘不染。
(2)小城的早晨,是勤劳而又新鲜的,这个擦鞋的女人也如此。她一脸微笑地立在晨曦里,迎来送往。她不像那些擦鞋的人,不厌其烦地问擦鞋吗?她也问,问:去上班?去买菜?去送小孩?……等等,很得体,很亲切。
(3)我早早去上班,她见着我,一脸笑,问:上班去?有时,她还提醒我:抓紧点,要迟到了。我一看手机,果然时间很紧,就加紧了步伐。走了几步,回过头去,她也看着我,一脸的友好,满是真诚的笑意,目送着我。
(4)有时,我赶个早提前去加班。她比我还早,见着我,还是那样得体的关切:吃了早饭吗?我说:太早了,吃不下。她就认真地说:真忙呀!不过空腹不好,多少得吃一点。我点点头,感到暖心体贴,走起路来,脚步轻快,如履春风。
(5)后来,每回经过她的摊前,我就放慢了脚步。她看到我,就笑,然后定定地看着我脚上的鞋。我会意,一屁股坐在她的椅子上。她笑着说,早啊!我说,你比我还早呢!她就呵呵笑着,说,老辈人说的———人勤春来早!
(6)然后,她埋下头来认真擦鞋,再无言语。她先把要擦的鞋捧在胸前,在鞋的全身打量,用鞋刷轻轻地刷去尘土,不急于上鞋油,而是用一个小喷壶对准皮鞋面喷潮,再用另一鞋刷蘸点鞋油,在潮的地方打着圈把鞋油涂均匀,然后从鞋尖部位开始擦,一点点地往后。擦完一只再擦另外一只。两只鞋擦完后,她又重新擦一遍,和上次打圈擦不一样,这次是直线来回擦。最后换软棉布擦,棉布缠在右手上,四指并拢用力向外撑,飞速地来回,啪啪啪地,声响如歌……
(7)她擦出来的鞋,一尘不染,油光锃亮。尤其,她把每双鞋的鞋带都要解下来,揉在手心,用洗衣液浸了,再用清水冲洗干净。然后,她手执鞋带一端,抻开,在空中甩得啪啪作响,只几下,鞋带就甩干了,洁净似新。
(8)接下来,她执带似丝,穿孔如飞,最后,用力一扯,成了:好一个大方美观的蝴蝶结!
(9)一看,很好,美丽在我的鞋上,幸福在她的脸上。
(10)这时,她再用手抹抹我的鞋面,无一丝灰尘,又轻轻地向鞋面上吹一下,再抹一下,舒口气,她轻抚一下自己额头上的秀发,站了起来。晨曦中的她,朴素得体,脸上红润,健壮生动,让人感觉到一份真实的美丽。
(11)后来,不经意地和她聊天,她说在这儿擦鞋已有20多年了。擦鞋挣的钱把儿子送进大学,直到成家立业,儿子现在在广州那边创业办厂,还红火着……
(12)我说,你现在也该回去享清福了。她说,儿子好几次要她去,说一家人在一起比啥都好。我说,那当然,去吧。她却没接话,过一会儿说:“我动惯了,还真是一时歇不下来……”
(13)一个夏天,我没见着她。那个早晨,无风,闷热。接下来几天,仍不见她出现,没有她的老街街口,仿佛少了一道风景。
(14)后来,我听说这个擦鞋女人终是经不住儿子的软磨硬泡,照顾宝贝孙子去了。
(15)起先两三年,她整日忙忙碌碌,在儿子宽敞明亮的家里逗小孩、做家务。每到节假日,一家人逛商场、游公园、下馆子,她却免不了一双眼睛
(16)再后来,她又回到了老街,还是风霜雨雪里立在老街的街口,一脸笑,勤快,整洁,生动,阳光。
(17)远远地见着我,她似见了亲人一般,说,好久了,人也蔫了,手也生了……她注视着我脚上的鞋,我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地也瞧了瞧自己邋遢的鞋说,早该擦擦了!
(18)她把我的鞋捧在手上,又一丝不苟地擦起鞋来。擦好了,抬起了头,兴奋地对我说:“鞋不擦不亮,人不勤不精神!”我频频点头称是。望着晨曦中的小县城,有几分美好、清丽和诗意……放眼打量,自己好久没有注视这近处的风景了。
(节选自2018年7月《湖南日报》,有删减)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这是一篇叙事散文,重点写我所见所闻的有关擦鞋女人的故事,思路清晰,有详有略,有叙有议,文辞质朴,感情真挚。 |
B.文中第6到10段描写了擦鞋女人擦鞋的过程,从中可以看出作者对其劳动成果的欣赏、尊重,也使读者获得如见其人的印象。 |
C.第15段加点词语的使用可见作者认为擦鞋女人的行为欠妥,她不理解儿子的苦心,不顾儿子的颜面,一意孤行,导致了亲子关系破裂。 |
D.文章结尾处擦鞋女人的话“鞋不擦不亮,人不勤不精神”既解释了她回县城擦鞋的原因,也揭示了本文的写作主旨:对质朴、勤劳品质的崇敬与赞美。 |
3.文中多次写到小县城的早晨,请分别说明作者的写作意图。
转角照相馆
[香港]东瑞
晨风刮着,落叶在地面上滚动着,发出沙沙沙的声响。
这一区都是五十年以上的唐楼。前面一条大马路,行人稀少,大半天不见一个人影。大约在中段,有一条横街,密集并排着一列都是五六层高的唐楼。唐楼窗外,架满横七竖八的晾衣长竹竿。横街偶然有一两只流浪狗走过,对空乱吠几声,之后,就静得犹如死寂的墓地。
照相馆就在大马路和横街交界处的转弯。木门很残破,除了馆主上班,每天发出悉悉索索锁匙钻锁孔、然后“咿呀”一声的开门声,到了一天将尽再次重复之外,不再有任何其它声音了。
最令人魂销的是傍晚时分,太阳的余辉照在照相馆外面的橱窗,反射出残黄的余辉,与橱窗内泛黄的、四角卷起的旧照片相得益彰,构成一种天然的怀旧色彩,也慢慢地退出人们的视野了。
照相馆的丘老板今年已六十岁。老伴在十几年前离世时,他失去了一个好帮手,加上生意清淡,本来就要把照相馆结束掉,但他舍不得。尽管已几乎没有什么生意,他还是准时每天早上九点就到照相馆上班。储蓄的老本快要吃光了,一年前他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将唐楼上的居屋卖掉了。过几天就是交楼的日子。他就要搬到照相馆来住了。
新儿不久就要三十岁了,在厨艺学院学做厨师,还没毕业。丘老板想,这家照相馆留传给儿子不现实也不合适,何况十几年前儿子就已多次激烈地劝老爸将它结束,他就是不肯。儿子的话如今还在耳际响着:爸,照相技术大革命,数码机越出越新。如今人人玩自拍,连做证件的相片、全家福的照片都是自己拍了……谁还上我们照相馆照相!……在事实面前,他无法和儿子辩论,是的,早就该结束了。只是四十年来的感情,这儿的每一件过时的工具,包括那些老爷摄影器材,什么蒙头摄影机啦,打光伞啦,老爷椅子啦……都像有生命似的,令他不忍遗弃。
记得六十年代末期,他从父亲手中接棒时,父亲就跟他说起转角照相馆的“威水史”①——照相馆拍得最多的是全家福。但有一次,一位父亲牵着一个十一二岁的漂亮女孩来此拍合照,他将洗出的相片贴在橱窗里,大约一年后,一个电影公司的老板走过,看中了女孩,联络上父亲,从此,女孩被发掘出来做明星还频频获奖,改变了一生的命运。还有一次,也是一个女孩,不过这次是由母亲带着,年龄更小,约是八九岁光景,拍的是个人照,父亲拍得很满意,见女孩天真可爱,将她的大头像贴在橱窗内,一个著名导演走过,被女孩的笑容吸引住,也走进了照相馆。从此,小女孩成了著名的童星,演戏一直演到成年。父亲说,他仍记得,母女家庭经济不好,取像付款时还要求优惠些呢。两件新闻在报纸上刊登后,非常轰动,一时间,不知多少做明星梦的少女争先恐后到与“明星”有缘的转角照相馆拍照,并要求父亲相片洗好贴在橱窗内。那几年,照相馆的生意如日中天,不知有多少人跟风,也开起照相馆。“什么生意、行业都是有起有落的……你要坚守着。”这是父亲的最后一句话。完全没想到从父亲那里接过手,竟也四十年过去了。他苦苦支撑到现在,已没有退路了,连住屋都卖掉来贴生活费了。儿子的学费他仍在负担呢。
看报纸看到一半,丘老板打起盹,想的竟都是这些不堪回首的陈年旧事。中午,他叫外卖,一盒饭不过二十元,他也分两餐吃,留一半给晚餐。他将二十元纸钞交到送饭的小伙子手中时,还多给了一只二元硬币。小伙子将二元搁在台面上不取,反而问:“什么时候搬下来?要帮忙吗?”他答:“后天,家具基本上都不要了。一个小衣柜,较重,帮帮我。其它我一个人就行了。”小伙子问:“阿新毕业了吗?听说在拍拖?”“再过一个月就毕业,打算一年后就结婚。”小伙子在破沙发上闲坐了一会,与丘老板相对无言,站起,向他告辞走了。
住处卖掉后,小新也跟着老爸,在照相馆打地铺。
父子俩夜夜沉默。父亲不能给儿子留下什么,心中有愧;儿子学艺未毕业,无法供养父亲,内心也感隐痛。他说:“儿子,我没什么给你做结婚贺礼,照相馆以后你把它卖掉吧。”小新心想:“这偏僻地方的唐楼能值多少钱,照相馆又那么小。”但他没说出来。
一个午夜,丘老板睡不着,摇醒儿子:“帮爸爸拍一张半身照。”小新感到突然。数码机,一部两万多元的,他玩得出神入化,而五十年前的、仍要用黑布盖头的老爷机大家伙,他就不知所措了。老爸如此这般教他,小新很快上手拍了一张。
照片中的丘老板,精神奕奕,露出丝丝忧郁中的淡淡微笑。这是丘老板一生中的第一张相片,也是他最后一张头像。因为一星期后他心脏病发,突然去世了。
丘老板死后半年,小新接到爱护文物事务署署长的电话,约他商谈有关收购“转角照相馆"的事宜。他们开价一千万,修葺后会向公众开放,他们认为像这样的历史将近一百年的古董照相馆,在现代都市里已很少了,观赏价值很高。小新认为对文物的保存和流传有益,没有异议。
这样,父亲对他的结婚贺礼,除了一个新楼的海景单位外,还有一场盛大体面的婚礼晚宴。新婚夜,他愧悔交织,流下了男儿泪。
[注]①“威水史”:粤语“了不起”的意思。
1.小说开头两段描写横街秋景有什么作用?
2.小说用了较大篇幅叙述“丘老板关于转角照相馆昔日辉煌的回忆",请分析作者这样写的用意。
3.小说结尾处写到“小新愧悔交织,流下了男儿泪”。结合全文,你怎样理解小新的这一行为?
4.关于本篇小说的主题,有歌颂“坚守价值”和提倡“顺应潮流”两种看法,你赞成哪一种?结合文章情节说明理由。
自此严监生的病一日重似一日,再不回头。诸亲六眷都来问候。五个侄子穿梭的过来,陪郎中弄药。到中秋以后,医家都不下药了。把管庄的家人都从乡里叫了上来。病重得一连三天不能说话。晚间挤了一屋的人,桌上点着一盏灯。严监生喉咙里痰响得一进一出,一声不倒一声的,总不得断气,还把手从被单里拿出来,伸着两个指头。大侄子走上前来,问道:“二叔,你莫不是还有两个亲人不曾见面?”他就把头摇了两三摇。二侄子走上前来,问道:“二叔,莫不是还有两笔银子在那里,不曾吩咐明白?”他把两眼睁的的溜圆,把头又狠狠摇了几摇,越发指得紧了。奶妈抱着哥子,插口道:“老爷想是因两位舅爷不在跟前,故此记念。”他听了这话,把眼闭着摇头,那手只是指着不动。赵氏慌忙揩揩眼泪走近上前,道:“爷,别人都说的不相干,只有我晓得你的意思!”赵氏分开众人,走上前道:“爷,只有我能知道你的心事。你是为那灯盏里点的是两茎灯草,不放心,恐费了油。我如今挑掉一茎就是了。”说罢,忙走去挑掉一茎。众人看严监生时,点一点头,把手垂下,登时就没了气。合家大口号哭起来,准备入殓,将灵柩停在第三层中堂内。
(节选自《儒林外史》,有删改)
1.文中,严监生“把手从被单里拿出来,伸着两个指头”是什么描写手法?有什么表达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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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严监生临死之时,作者写众人询问两个指头的意思有什么作用?
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