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应家具的房间
欧·亨利
某天晚上断黑的时候,有一个年轻人在第十二家的门口拉了铃,来了一个女房东,她的模样使他联想到一条不健康的、吃得太饱的蠕虫;蠕虫吃空了果仁,只留下一层空壳,现在想找一些可以充饥的房客来填满这个空间。
他打听有没有房间出租。
“进来。”女房东说。她的声音来自喉头,而喉头也仿佛长遍了舌苔。“我有一间三楼后房,刚空了一个星期。你想看看吗?”
年轻人跟她上楼。他们悄没声儿地踩在楼梯的毡毯上。那条毡毯已经完全走了样,仿佛变成了植物,在那腐臭阴暗的空气里化为一块块腻滑的地衣或是蔓延的苔藓,附着在楼梯上,踩在脚下活像是黏糊糊的有机体。
“就是这间。”女房东的长满舌苔的喉咙里发出声音说,“很好的房间。难得空出来的。这个房间人人喜欢。从来没有空过很久。”
“你这里常有演艺界的人来租房间吗?”年轻人问道。
“他们来来往往。我的房客中许多人同剧院有关系。是啊,先生,这里是剧院区。当演员的人不会在一个地方待上很久。有许多就在我这里住过。是啊,他们是来来去去的。”
他租下这个房间,预付了一星期的租金。他说他累了,立刻就住下来,同时数出了钱。女房东说这个房间的一切早已准备就绪,连毛巾和洗脸水都是现成的。她要出去的时候,年轻人把那个带在舌尖,问了千百次的话说了出来。
“你可记得,你的房客中间有没有一个年轻的姑娘——瓦许纳小姐——埃洛伊丝·瓦许纳小姐?她多半会在剧院里唱歌。一个漂亮姑娘,个子不高不矮,细腰身,金红色头发,左眉毛旁边有颗黑痣。”
“不”。问来问去老是“不”。五个月来不断打听,结果总是落空。他对她一往情深,千方百计要找到她。自从她离家出走之后,他知道准是这个滨水的大城市留住了她。
这间屋子带着初次见面的假客气迎接了刚来到的客人,破旧的家具反射出淡淡的光线,给人一种似是而非的慰藉;屋里有一张破旧的锦缎面睡榻和两把椅子,两扇窗户之间有一面尺把宽的廉价壁镜,墙上有一两只描金镜框,角落里放着一张铜床。
客人有气无力地往椅子上一坐。他正歇着的时候,屋里突然有了一阵浓烈、甜蜜的木樨草香味。它像是随着一股轻风飘来的,是那样确切、浓郁和强烈,以至像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来客。年轻人似乎听到有人在招呼他,便脱口嚷道:“什么事,亲爱的?”并且跳了起来,四下张望着。那阵浓郁的香味依附在他身上,把他团团包围起来。他伸手去摸索,因为这时他所有的感觉都混杂紊乱了。气味怎么能断然招呼一个人呢?一定是声音。不过,刚才触摸他的,抚摩他的竟会是声音吗?
“她在这间屋子里待过。”他嚷道,立刻想在屋里找出一个证据。因为他知道,凡是属于她的或者经她触摸过的东西,无论怎样细小,他一看就认识。这股缭绕不散的木樨草香味,她所偏爱并已成为她个人特征的香味,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呢?
接着,他像猎狗追踪臭迹似的在屋子里巡逡徘徊。老天哪!那股香味是从哪里来的呢?从什么时候开始,气味竟能发出声音呼唤呢?因此,他继续摸索着。
这时,他才想起了房东。
他从这间阴森森的屋子跑下楼,来到一扇微露灯光的门口。女房东听到敲门声,便出来了。他尽可能控制自己的激动。
“请问你,太太,”他恳求地说,“在我没来之前,谁住过这间屋子?”
“哎,先生。我可以再告诉你一遍。我早就说过,先前住在这儿的是斯普罗尔斯和穆尼。布雷塔·斯普罗尔斯小姐是剧院里的姓名,穆尼太太是真名。我的房子的正派是有名的。配了镜框的结婚证就挂在——”
“斯普罗尔斯小姐是什么样的——我是说长相怎么样?”
“唔,先生,黑头发,矮胖身段,一脸滑稽相。她们上星期二走的,已经一个星期了。”
他向她道了谢,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屋子里死气沉沉的,赋予它生命的要素已经消失了。木樨草的香味已经没有了,代替它的是发霉家具的腐臭的味道,是停滞的气氛。
希望的幻灭耗尽了他的信心。他坐在那儿,呆看着咝咝发响的煤气灯的黄光。过了片刻,他走到床边,把床单撕成一长条一长条的。他用小刀把这些布条结结实实地堵塞进窗框和门框的罅隙。安排停当后,他关掉煤气灯,再把它开足,却不去点火,然后死心塌地往床上一躺。
这晚轮到麦库尔太太去打啤酒。她去打了酒来,同珀迪太太一起坐在地下室里。
“今晚我把三楼后房租出去了,”珀迪太太对着一圈薄薄的泡沫说,“房客是个年轻人。他上床已经两个钟头了。”
“真的吗,珀迪太太?”麦库尔太太极其羡慕地说。“这么漂亮的一个姑娘,想不到竟用煤气自杀——她那张小脸真惹人爱,珀迪太太。”
“就是嘛,她称得上漂亮,”珀迪太太表示同意,可又有点儿吹毛求疵地说,“可惜左眉毛旁边长了那么一颗黑痣。你把杯子再满上吧,麦库尔太太。”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以寻找为线索,但情节做了模糊化处理,只展示了一个发生在傍晚到夜间、基本局限于一间客房中的“寻人故事”的片段。 |
B.年轻人因相思过度而产生幻觉,以至于闻到了木樨草的香味,这让他所有的感觉都紊乱了,他精神失常了,像猎狗那样追踪臭迹。 |
C.“他关掉煤气灯,再把它开足,却不去点火,然后死心塌地往床上一躺”,表明年轻人彻底地失去了希望,选择了煤气中毒自杀。 |
D.女房东和麦库尔太太在地下室里喝着啤酒,为能把死过人的房间顺利出租并获得收益而洋洋得意,这是人性沦落的真实写照。 |
A.小说对旅馆的描写带有魔幻主义色彩,如楼梯的毡毯和房间里的陈列,就给人阴森诡异之感。 |
B.木樨草香味的突然出现为小说注入了新的情绪起伏的因素,使得小说节奏具有了张弛的力度。 |
C.作者有意安排男女主人公先后住进同一间房,这种可能的“巧合”,有利于揭示人性的美与丑。 |
D.结尾女房东揭开女孩死亡的真相,这个真相出人意料,并与年轻人苦苦追寻女孩未果形成反转。 |
4.不少评论家认为,这篇小说寓意深远,旅馆、没有出场的姑娘、作为“寻找者”的年轻人,充满了象征意义,反映了当时美国社会的阴暗与年轻一代对希望的追求。请结合文本,对评论家所说的“象征意义”简要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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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绅士
【法】莫里斯·勒布朗
我从来没碰到过这样一位比较杰出的男人,一个言谈话语比较讨人喜欢的男人,一个既能唤起人们更多好感又能引起人们更多的不由自主的敬重的男人。
正是在从巴黎到勒阿弗尔的火车上我们认识的,我们交谈的。谈话是非常令人愉快和有趣的,我完全有理由对此保留铭记不忘的回忆,他那外国人口音使他的嗓音变得有无限的诱惑力,从某种程度上说,是非常优美动人的。这是一位在整个句子的词义表达中显出贵族气派的人,一个如同我极少有机会与之交往的好运动的人。对那些最让我铭记不忘的事情,他都有着明晰、正确、热情和理智的见解。
我无意中对他说起我想卖掉那二十四马力的汽车,换一辆比较快的大马力的汽车。而当听到他说他从没玩儿过汽车时,我感到多么惊讶!
“然而这并不是我没有开车的想法。”他补充说,“我甚至可以坦率地和您说,在巴黎时,我曾差一点就买了一辆汽车,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最初学车的尝试,使我感到是那么的复杂……”
“不,不,”我对他说,“哪一天请您来我家看看我的那辆汽车,我用几句话就能给您讲解清楚机械构造,您将会看到这是多么简单和方便……这可能会使您下定决心的。”
“毫无疑问,我是不会说不的。”
火车到了勒阿弗尔,他的侍从已站在我们的车厢门口,他是同我们乘同一趟火车旅行的。他是一位衣冠楚楚、戴副新手套、穿着一双高帮光亮的皮鞋的先生,他称他的主人为阁下。他把手伸给他的主人,以帮助他主人下车。
我的旅行同伴从他的皮夹里掏出一张名片,把它递给我,并对我说:“好吧,咱们说定,两天后,我到蒙蒂维利耶紫杉别墅见您,行吧?您可要尽力使我信服。”
离开他之后,我便看了名片:梅特谢斯基王子。
“行了,”我想,“事情也就这样木已成舟了。”
我搓着手,因为实际上,如果事情定不下来的话,我真的不知道我将如何从困境中摆脱出来。我有过量的花费,我将输掉赛马和纸牌赌博,最后,没了青春的狂热……如人们所说的,我便处于山穷水尽了。现在,梅特谢斯基王子在我看来便成了救命恩人。至于用卖掉二十四马力汽车的钱去买一辆五十马力汽车的问题,也就是我曾向人们透露的那样,就用不着去说了,我甚至一点儿都不去想它了。
我等啊等,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第三天也过去了。我开始有些不安了。然而,第四天时,一辆汽车停到了紫杉别墅门前。
王子由他的侍从陪伴,从车上下来。
他显得心情非常愉快,在花园里转了一圈儿,好像一点儿也不注意花园管理不好的状况。他倒很欣赏我的住所,这倒使我感到很为难,因为自从它被抵押出去后,我已很少光顾它了。终于,王子说话了,声音很大:“是不是去看看汽车?”
我们去看汽车了。
一个点头的动作和一个很小的舌头啧啧声都向我表明,即使王子不知一部机器的结构,他至少知道正确评价它们的优美、精巧和匀称的比例。
“让我搞明白吧。”过了一会儿他说。
我用尽量简单明了的词语开始讲解,然而我很快就感觉到他不明白,并且永远也不可能明白。我使用再简单些的字眼,只给他讲些最基本的构件,还是徒劳。他那讯问的目光对我显露出一种对最最基本的机械概念都绝对不接受的智力状态。
别无出路,他把侍从叫来:“过来,让,可能你不像我这么笨。”
让和他的主人一样笨。王子突然大笑起来。
“不,”他坚决果断地说,“你给我也帮不上任何忙。既然如此,是否一定要搞明白?对一个好的机械师来说,这仅是一个最实际的事。”
然而,至少汽车的舒适方便对他显得很重要。
他登上脚踏板,坐到司机的位置上,便显出一种自我感觉良好的样子。
“好极了,好极了,”他说,“感到很舒服,软乎乎的。可是顶盖呢,有个顶盖吗?”
“当然有!”
我和他费了好大劲儿把顶盖按上了。可是,还需要所有的附属装置:那些格架,那个伞桶,那些车灯。
“坐两个人不会感到互相妨碍吧?上来,坐到我旁边,让。好极了,行动完全自由。”
他检查了方向盘、刹车、操纵杆,然后问我:“那么,要开动,您说必须动这个……还是动那个……?”
“先动这个,然后动那个。”我回答说。
他先动了这个,然后又动了那个。汽车开动了,转了个弯儿,在明白了一个熟练司机的灵巧要表现在哪里之后,汽车便全速开跑了,把我丢在原地发大愣。
我从此再也没见到梅特谢斯基王子,也更谈不上我的二十四马力汽车了。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本文开头写“我”从未遇到这样一位杰出的男人,既照应了文章的标题,也自然地引出了下文“我们”的相识。 |
B.小说在叙述“我”想卖车的缘由时说辞前后矛盾,写出了“我”当时的处境与心态,使“我”的形象更为饱满。 |
C.小说对“王子”侍从的描写,增强了“王子”身份的真实感,同时也为后文侍从陪伴“王子”出现做了铺垫。 |
D.小说用轻松的笔调叙述故事,语言朴实又诙谐,在看汽车时主仆二人富有讽刺意味的对话和情态让人忍俊不禁。 |
3.欧·享利式结尾讲求“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请据此简要说明本篇小说的结尾安排及其效果。
仙人掌
欧·亨利
一般而言,消沉的人最容易沉溺于对往事的回忆,而一个人能在脱手套这会儿功夫重温一下求婚的整个过程也不是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
特里斯戴尔伫立在他单身公寓的桌子旁,做的正是此事。桌子上放着一个红色的陶罐,里面栽着一株形状奇特的绿色植物。它属于仙人掌的一种,长长的叶子宛如触手一般,微风拂来,不停地摇曳,似乎在向人招手致意。
特里斯戴尔慢慢地脱着手套,几个小时前发生的那令人揪心的一幕仍在他的脑海里闪现。教堂里那一簇簇鲜花的芳香,丝丝缕缕,依稀可闻;宾客们彬彬有礼的低声交谈言犹在耳;而牧师那拖长语调的话语一直萦绕在他的耳边,挥之不去。它宣告了一个无可挽回的事实:她与另一个男人结合了!
这沉重的一击让他陷入绝望,但他仍想弄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失去她,又是怎么失去的。他突然发现自己正面对着以前从未正视过的东西——一个潜藏在他内心深处,纯粹的、真实的自我。他看到,以前穿在他身上那虚伪自负的华丽外衣如今破烂不堪,贻笑大方。
他看到,当她缓缓走过教堂的过道,走向圣坛,当那个男人牵着她的手时,她抬起头来凝望着新郎,目光里流露出的是幸福和安详。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要被遗忘了。这种目光,他也曾领略过,其中的意味,他自然心领神会。他的自负已经崩溃了。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过争吵,一次也没有……
可是,局面突然变得不可收拾。几个月前发生的事件又在他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放起来。
她一直把他当作偶像,而他每每带着高贵气派接受她的膜拜。她为他点燃香烛,香烟缭绕,沁人心脾。瞧,她是多么谦逊,多么纯真,多么虔诚,多么纯洁。她把他奉为天神,用很多溢美之词称赞他的品行和才华。他接受她的供奉,犹如沙漠吮吸雨露,却拿不出花朵和果实施以回报。
那天晚上,他把她请到自己的住处,向她炫耀自己非凡的经历。她是那么美丽,头发自然卷曲,容貌清纯,话语温柔,令他着迷。她问道:“卡拉瑟斯船长告诉我,你会说一口地地道道的西班牙语,你怎么会懂得那么多?”
唉,卡拉瑟斯真是个白痴。那是他特里斯戴尔从词典的旮旮旯旯里搜集的一些古老而隐晦的西班牙谚语,然后拿到俱乐部向人卖弄。毫无疑问,他为此感到过内疚。卡拉瑟斯是他的一位崇拜者,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把特里斯戴尔所谓的博学多才传得神乎其神。
哎呀,她的崇拜是多么令人愉快,多么令人舒畅。对于她的赞美,他来者不拒,也不予辩解,任由她将虚妄的西班牙语学者的称号加封在自己头上。
当他放下高傲,跪在她的脚下,向她求婚时,她是多么快活,多么羞涩,多么紧张!无论是那时,还是现在,他都可以发誓,她的眼神中分明包含了毋庸置疑的允诺。可是,出于女孩的羞怯,她却没有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明天,我会给你答复的。”她说。于是,他,这位宽容而自信的胜利者,微笑地答应再等她一天。第二天,他在房间焦急地等待着她的回音。中午时分,她的仆人来到他的门口,送来了一盆奇特的栽在红色陶罐里的仙人掌。没有字条,也没有口信,只是在那株仙人掌里挂了一个标签,上面写着一个古怪的外国名字或植物学名。他一直等到了夜晚,却没有等到她的回音。
两天后,他们在一个晚宴上碰面了。一阵寒暄过后,她注视着他,一脸的紧张、疑问和关切;而他却彬彬有礼,漠然相对,一心就等她开口解释。她以女人的敏感,从他的态度上得到了某种暗示,随即也变得冷若冰霜。就这样,他们开始疏远;最后,分道扬镳。他的过错在哪儿?该怪谁呢?此时此刻,谦卑的他在自负的废墟中寻找答案,假如……
公寓房间里,一个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把他又拉回到现实之中:
“你的白兰地可不怎么样。”这位偶然来访的朋友走到他身边,“哪一天到潘塔看我,尝尝老加西亚走私过来的那玩意儿。嘿,这儿还有一位老相识呢!特里斯戴尔,你从哪儿弄来的这盆仙人掌?”
“一个朋友送的礼物。”特里斯戴尔说道,“知道是什么品种吗?”
“当然知道,这是一种热带仙人掌,在潘塔每天都能看到成百上千。喏,这上面挂着西班牙语标签呢。”
特里斯戴尔笑了笑:“标签上写的是西班牙语吗?”
“是的。当地人想象,这种仙人掌的叶子是在向人伸手招唤,所以他们把它叫做‘唤人掌’,英语的意思就是‘请把我带走’。”
(选自《英语世界》2017年第12期,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采用倒叙手法,开始部分写主人公特里斯戴尔站在房间里回忆往事,结尾部分又回到眼前,中间部分通过叙述往事交代事情的前因后果。 |
B.小说第二段中对仙人掌描写,既是展示特里斯戴尔房间的环境,也是对小说题目的照应,更为后文展开故事情节、揭开悬念的谜底埋下了伏笔。 |
C.小说中的“她”内心已经接受了特里斯戴尔的求婚,却出于羞涩没有直接表态,而是借一份礼物代为答复,这是造成两人悲剧结局的根本原因。 |
D.卡拉瑟斯崇拜特里斯戴尔、把他的博学多识传得神乎其神,这一人物在小说中虽然只是昙花一现,但对推动情节发展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 |
3.小说男女主人公的结局是悲剧件的还是喜剧性的?请根据小说内容,谈谈你的看法。
鸽
【美国】欧·亨利
陶柏蒙锁上公文包的时候,感到口干舌燥,他颤巍巍地伸手入袋,掏取香烟,觉得手在发抖。他站到窗口,俯视窗外中央公园的一片新绿,点燃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内心的紧张稍微缓和了一些。他那疲惫的蓝眼睛,惶惑不安地注视着那个公文包,公文包里装着他的命运。虽然他心里仍然矛盾,但是他到底还是那样决定了。片刻之后,他就将提着那个公文包,悄然离开这间办公室,一去不回。但是,他真不能相信,自己五十四年来的信誉即将毁于一旦。因此他取出飞机票,困惑地审视着。这是一个周末的下午,办公室里静寂无声,陶柏蒙的视线迟缓地从大写字台移向红皮沙发,然后经过甬道、外室,停驻在魏尔德小姐桌面插瓶里的一束玫瑰花上。魏尔德小姐将和许多其他的人们一样遭受破产,这束玫瑰花,亦将被弃置于垃圾堆中。这似乎太自私、太残忍,但是有什么比自保更重要呢?即使是玫瑰,也长出刺来保护自己!
他知道魏尔德小姐爱恋他,而且竭尽一个四十岁未婚女性的一切可能深深地爱恋着他。她供职于陶柏蒙信托公司已经十二年了,虽然他和她之间不会热络交谈、缱绻蜜语,但从她的眼波中,从她羞涩的神情里,从她的行动举止上,她的心思已经很自然地流露出来。她的相貌并非不动人,所以他们单独相处的时候,对陶柏蒙是一个诱惑。但是,他却不想放弃自己宁静的独身生活……
他陷入沉思,不经意地把桌上的日历翻到了下礼拜。忽然间他从沉思中清醒过来,觉察到刚才这些无意识的举动,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提起公文包,整整衣冠,悄悄绕过玫瑰花束,出门去了。
飞机要六点钟才起飞。正是醉人的春天,公园里的景致绚丽锦簇。陶柏蒙决定在回家准备行李之前,先散散步,欣赏一下悦人的美景。明天抵达里约热内卢之后,开始新的生活,往后的享乐多着呢!虽然到南美去颐养天年,是他的毕生大愿,但他不曾想到这个愿望竟会实现得这么快!这完全是医生为他决定的,他回想起医生对他说:“一切取决于你自己如何调养,享乐优裕,也许还能多活几年。”
他顺着公园漫步,手指被沉重的公文包勒得有些疼痛,但是心情却并不紧张。他对一个巡逻警察古怪地笑笑,甚至想要拦住他,而且告诉他:“警察先生,我实在不如我的外表一般值得别人尊敬,我是个骗了六百家客户的经纪人。我自己也和别人一样,对于我自己的行径感到惊奇,因为我一向诚实,但是,我在世之日已经无多,公文包里的钱财,足够我作最后的享乐。”
路过一处玫瑰花丛,他又想起了魏尔德小姐。记得是在两个月以前,她怯怯地交给他一张三千元的支票,“陶柏蒙先生,请你替我投资好吗?”她忸怩地说,“我觉得我早就应该托付给你了。储蓄存款是最可靠的,我一向对股票证券不大信任。”
“魏尔德小姐,我很愿为你效劳,”他内心暗暗得意,“但是,你既然不信任证券,为什么又改变主意呢?”她低下头,羞答答地不作声,停了半晌才说:“是的,我在这里服务已经很多年了,亲见你为别人赚了许多钱……”
“你总该知道,这种事情多少有些冒险,万一有意外,你能承受吗?”
“我相信托付给你是不会有什么不妥的,”她看看他,爽直地说:“万一不幸……我也不会有二话。”
他提提精神,继续向前走去。远处,哥伦布广场已经隐隐在望了。忽然,他看见路边蹲着一个人,那人的年纪和他不相上下,也许比他还稍稍大一点,头上蓬着苍苍白发,衣衫褴褛。陶柏蒙放缓脚步,许多野鸽子正围绕着那个人飞舞,争着啄食他手上的花生,在他怀里,还露出装花生的袋子。从侧面看去,那个人很和蔼,很慈祥,但是满面皱纹,想来是历经风霜。他看见陶柏蒙正在看他,就说:“可怜的鸽子哟!它们经过了漫长的严冬,自从飘雪以来,它们早就被人们遗忘了。我只要能买得起花生,不论气候多么恶劣,我都会来这里,因为我不愿意让它们失望。”
陶柏蒙茫然地点点头,他盯着那个孤零零的人出神,心想:那个人这么穷苦,还肯用仅有的钱来喂鸽子,那些鸽子信赖它们的穷施主。
这个念头激起他五十四年来清白无疵的自尊心,使他霍然一惊。他忽然看见那些鸽子变成六百名“嗷嗷待哺”的客户:其中有几家是孤苦无依的老寡妇,靠亡夫留下的一点薄产,节衣缩食地活着,其中有一只鸽子是魏尔德小姐。而他,就是那蹲在路边喂鸽子的人,至少在今天以前,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但是,他不仅不曾衣衫褴褛,而且一向丰衣足食!羞愧之心油然而生。他回过头来,跑回公司。虽然他的心里还有一个声音在讥嘲他重投樊笼,为人役使,太不聪明,但是他的意念趋于坚定,不再为邪恶的企图心所撼动,心志固如金汤,坚如磐石。他面对着桌上的日历,衷心喜悦,也许这是一个好预兆,他不应该毁掉自己一生的名誉。他为那个喂鸽子的人祝福,因为那个人把他从噩梦中拯救出来,使他及时省悟,悬崖勒马。到南美去,并不是惟一可行的休养办法,如果能得爱人的悉心服侍,也可以延年益寿。他要从头拾起那位爱玫瑰的人给予他的爱,他得到一个新生的机会。
这时,那个喂鸽子的人还在公园里。他茫然地环视四周,回过头来,看见一只肥美的鸽子正在他掌中吃得高兴。他熟练地把它的脖子一扭,揣进怀里,然后站了起来。
“朋友们,很抱歉!”他对四散飞舞的鸽子们温和地说,“你们知道,我也需要果腹呀!”
(节选自《世界经典小小说》,有删改)
1.文中运用了大量的心理描写来表现陶柏蒙的内心变化,请简要概括陶柏蒙的心路历程。2.在公园里,陶柏蒙回想起魏尔德小姐托付他投资的情节,请分析这一情节在小说中有何作用。
3.本文标题的译文版本除了《鸽》,还有《喂鸽者》,你觉得哪一个标题更好?请说明理由。
4.“含泪的微笑”,是欧·亨利小说的典型风格,是指作品喜剧形式与悲剧内涵的有机结合。请结合这篇小说的结尾,谈谈“含泪的微笑”这一风格是如何体现的。
父亲
芥川龙之介
这事发生在我上中学四年级的时候。
那年秋天,学校组织了一次从日光到足尾的历时三天的修学旅行。
出发那天,我连早饭也没正经吃就从家里跑出去了。虽然,坐电车到火车站,连二十分钟也用不了,但还是不由得感到着急。
天公不作美。阴沉沉的。
这当儿,开来一辆减价加班车。车上很挤,我好容易才抓住拉手。这时有人从背后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早上好!”
我赶紧回头一看,原来是能势五十雄。他也跟我一样,身穿深蓝色粗斜纹哔叽制服,将大衣卷起来搭在左肩上,缠着麻布绑腿,腰上挂着饭盒包儿和水壶什么的。
能势和我毕业于同一个小学,又进了同一个中学。他成绩一般,功课没有特别好的,也没有特别不好的。不过有些事他倒来得乖巧,流行歌曲只要听上一遍就能把曲调背下来。旅途中晚上住旅馆,他就神气活现地给大家表演。吟诗、说书、相声、魔术,他样样来得。他还擅长比手划脚、挤眉弄眼来逗人,在同学中颇有人缘。
我们聊着天,电车到站了。
走进火车站一看,时间还早,同学才到了两三个。我们照例兴致勃勃地聊起天来。在我们这个年龄,都以“老子”代替“我”,自鸣得意。伙伴们大谈对这次旅行的估计,议论旁的同学,并说些老师的坏话。
“老泉可诡啦。那家伙有一本教员用的英文读本,听说事先他连一回也没温习过哩。”
“平野更诡。据说考试的时候,他把历史年代都写在指甲上。”
“说起来,老师也诡。”
“可不是诡吗!本间连Feceive这个字是i靠先还是e靠先都拿不准,他就靠那本教师用的读本好歹糊弄着教呢。”
我们开口一个“诡”,闭口一个“诡”,没一句正经话。我们当中没有一个老实人,其中尤以能势的形容最损,也最俏皮。
“能势,能势,看看那位大娘。”
“她那副长相活像一只怀了孕的河豚。”
“这边的搬运夫也似乎像个什么。你说呢,能势?”
“像卡尔五世①。”
最后能势简直独自把坏话都包下来了。
这时有同学发现了个古怪的人,站在列车时刻表前面,查对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他身穿暗褐色西服上衣,深灰色粗条纹裤子里的两条腿细得像跳高用的撑竿。宽边旧式黑礼帽下面露出花白头发,看来已上了岁数。脖子上却围了一条黑白格子的醒目的手绢,腋下夹着一根长长的紫竹手杖。不论服装还是举止,活像是把《笨拙》②上的插图剪下来,将它立在这熙熙攘攘的火车站上了。——由于找到了新的笑柄而兴高采烈的那个同学,乐得两肩直颤,拽拽能势的手说:“喂,你瞧那家伙怎么样?”
于是,我们就把视线集中在那个怪人身上。那个人胸部略挺,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大怀表,一个劲儿地核对列车时刻表上的钟点。我虽然只瞥见了他的侧脸,却一眼就看出那是能势的父亲。
但是在场的同学谁也不知道。所以个个都想听能势恰如其分地形容一下这位滑稽的人物,于是大家兴致勃勃地盯着能势,准备大笑一场。我当时作为一个中学四年级的学生,是无从揣度此时此刻能势的心情的。我差点儿冒出“那是能势的父亲哩”。
这当儿,我听见能势说道:“那家伙吗?他是个伦敦乞丐。”
不消说,大家哄堂大笑起来。有人还故意挺起胸,掏出怀表,学能势的父亲。我不由得低下了头,没有勇气去看当时能势的表情。
“说得妙!”
“瞧,瞧他那顶帽子。”
“贫民窟里才找得到吧?”
“贫民窟里也找不到的。”
“那么只好到博物馆去喽。”
大家又趣味盎然地笑了。我在半明半暗中悄悄地打量着那位“伦敦乞丐”。
不知什么时候透出了微弱的阳光,窄窄的一条光带从高高的天窗曚曚昽昽地照射进来。能势的父亲正好处在光带之中。周围一切都在活动,并像雾一样笼罩着这栋巨大的建筑物,难以辨别这是人声鼎沸还是物体的轰鸣。然而惟独能势的父亲却一动也不动。这个身穿旧式西服、与现代风马牛不相及的老人混在川流不息的人流当中,斜戴着过时的黑礼帽,右手掌心上托着系紫色绦带的怀表,依然像《笨拙》上的剪影那样伫立在列车时刻表前面……
事后我暗中打听出,能势的父亲当时正在大学的药房工作,是为了在上班途中看看自己的儿子跟同学一道去旅行的场面,才特地到火车站来的——事先他也没有告诉儿子一声。
中学毕业后不久,能势五十雄就患肺结核病故了。我们在中学的图书室为他举行了追悼会,我站在戴了制服帽的能势遗像前致悼词。我在悼词中加上了这么一句:“你,是个孝子……”
【注】①卡尔五世(1500~1558),德意志神圣罗马帝国皇帝。②《笨拙》,英国讽刺漫画杂志。
1.请用简洁的词语概括文中能势父亲的形象。
2.“我”在小说中的主要作用是什么?请简要分析。
3.有人评论芥川龙之介的作品无不构思完整,照应严密,请从文中任举一例加以说明。
4.小说结尾说“我在悼词中加上了这么一句:‘你,是个孝子……’”,有人认为这是“我”对能势的讽刺,也有人认为是对能势的肯定。谈谈你对这句话的理解。
白皮鞋
【苏丹】阿卜·白克尔·哈里德
天色暗下来了,水汽预示着将有一个不愉快的黑夜。我坐在市场的一家咖啡馆里,苦苦地思索着下月的日子该怎么过……我在责怪着自己由于一时冲动买了一双白皮鞋。按我这样地位的小职员来说,真不该如此,就是想买也该等下月再说。我埋怨我干的荒唐事儿。正在烦恼的时候,耳旁传来一声声叫擦皮鞋的声音……抬头一看,面前站着一个约摸十一岁的孩子,披着一件不称体的长衬衣,两条瘦腿活像竖在地上的两根细棍,苍白的圆脸庞上长着一对炯炯发光的、满是孩子气的大眼。或许他早就以为我会坐下来的,所以竟没来得及等我张口告诉他这双皮鞋还是刚上脚的,他的两只小手就已经在身旁的小木箱里匆忙地翻寻着什么了。
他严肃而又小心翼翼地卷起衣袖,从木箱里取出一个铁匣,立刻埋首在这项“艰巨”的工作里。我百般无聊地看着电影院前熙来攘往的人群,现在不比公共假日那天,很少见到中学生的影子。站着的尽是些套“吉尔巴”或穿着形形色色衣衫的童工,男女摊贩杂在人群里跑来跑去兜售吃食。我本以为这个孩子很快就会擦完的,而他不时顾盼着影院前的观众,低声问身旁另一个孩子:
“听,开演了吧?”
“我早看过了,你要瞧,你自个儿去吧?”
这孩子一边说着,一边玩弄着手里的木棍,一面频频抬眼留心一个闲散地等着友人赴约的青年。擦鞋的责备而又痛苦地扫了他一眼,便拿起我那擦好鞋油的一只白皮鞋放在墙角下,稍晾一会儿再打光。熙熙攘攘的顾客不知是谁在鞋上踩了一下,这一脚几乎使他前功尽弃,他禅禅灰尘,狠狠地骂了一句:“你怎么不长眼哪!”说着又伸出两只小手聚精会神地开始他的擦鞋工作。
片刻间天空里越积越厚的乌云又一次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我听到他自言自语地在嘟哝:“真主保佑,这场雨下来,看不成电影还没什么,断了我的粮可怎么办!”
雨说下就下,稀疏的大滴雨点开始落了下来。人们蜂拥地躲进咖啡馆,渐渐把我和孩子的距离越挤越远了。滂沱大雨,倾盆如注,我端着座椅退进屋里,坐下后先忙着把两只光脚丫子塞进桌肚里,但心里止不住胡思乱想起来:这孩子哪儿去了呢?准拿走了我的皮鞋……唉,多讨人喜欢的一双新皮鞋,不用费多大劲就可以脱手的。本来嘛,眼看着浓云蔽日,预示着有一场大雨,大街小巷尽是泥水,我干吗还一定要让他再擦呢?真是活见鬼!根本的问题倒还不是对这双丢失的鞋感到特别惋惜,问题是要我光着脚在这么一个漆黑的夜晚步行回家,倒是生平第一遭。
折磨人的整整一小时过去了。在这一小时里,我的心简直是随着表上的分针在移动。而这个小东西看来却毫不在意地计算着这一寸寸蚕食我的耐心,让我神经都快爆裂的时光。希望孩子送回皮鞋的幻想已成泡影了,这个该杀的家伙竟这么拿着我的皮鞋就溜跑了。我开始认真地考虑回去的那条道,当然,最好能雇一辆车,可是车停在大马路上;还有,钱呢?看来惟一的办法只能光着脚在我们那条既窄又危险的巷子里冒上一次险了。又过了一小时,雨仍下个不停,咖啡馆里挤得水泄不通,等着孩子把鞋送回来似乎没什么希望了,抑制不住的气恼和郁闷阵阵袭上心头。播音机响了好长一阵终于静下来了。靠在躺椅上的,捏着帽子站久了的人都活跃起来,坐在一旁长凳上的还在热心地讨论着雨……时间将近午夜,雨势渐弱,最后天空里只飘落着星星点点的雨丝儿,人们可以回家了。人们开始离开咖啡馆,不到半小时,屋里便走空了。侍者动手收拾桌椅,示意说:你也该走了。老实说,我本也打算最末一个离开这儿,因为我不相信我的神经能经受得住自己光着脚在众目睽睽下走回家去。
我低着头走出大厅,刚穿过活动门,冷不丁地一下子怔在那儿了,两条腿似乎瘫陷在淤泥里,半步也提不起来,张大了的嘴不知说什么好,一个不到十一岁的孩子——好熟的脸哟——光着上身,胳膊肘支着一只小木箱,倒在墙角里睡着了。他的另一只手紧紧捏着一包东西,我过去轻轻地摇醒了他,他跳起身来,小手揉了一阵眼睛,迷糊中他忆起了我是谁。他连忙打开布包,一边忸怩地向我道歉。我这时才发现他是那么困倦,瞌睡沉重地压着他的眼皮。付了钱,帮他披上那件不称体的、包过我皮鞋的长衬衣,我默默地踏上了归途。
满街的泥水,人们早就进入香甜的梦乡……周围是一片漫长,寂静得怕人的黑夜,电线杆上的街灯散出一团团灰白的光芒,似乎连这个也给雨水浇了个透湿。这种时刻四周见不到一点活的东西,哪怕是一只丧家的狗还是一只迷途的猫。
一幅使我无法入眠的景象萦回在我的脑际,那个孩子——我们的孩子,仿佛就坐在我床边,胳膊肘支着一只小木箱,另一只手里紧握着一双白皮鞋。
(选自《世界微型小说佳作选》)
【注】①吉尔巴:一种苏丹民族服装。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
A.小说中描写擦鞋男孩与另一个手拿棍棒男孩的对话与神态,前者埋头擦鞋,后者心不在焉,两者之间形成了对照,表现了擦鞋男孩因生存压力而少年老成。 |
B.文章多处描写雨势的变化,既推动了情节的发展,又为下文“我”对小男孩的揣测﹑小男孩的等候等情节做了铺垫。 |
C.本文在表现人物心理情感时多用细节描写。例如“我”付完钱后帮小男孩披上衬衣,都表现了“我”的善良与同情之心。 |
D.文章具有明晰的镜头感,对景物、人物的描写绘声绘色,故事环境逼真生动,使读者如入其境,如闻其声,如见其人。 |
3.小说的标题意蕴丰富,请结合文本加以分析。
大师的由来
[法]安·莫洛亚
画家比埃·杜什就要画完那张药罐里插着花枝、盘中盛着茄子的静物写生了。这时,小说家保尔·葛雷兹走进画室,看他朋友画了几分钟,大声嚷道:“不行!”
那一位惊愕之下,抬起头来,停下不画了。
“不行!”葛雷兹又嚷道,“不行!这样画法,永无出头之日。你有技巧,有才能,为人正派。可是你的画风平淡无奇……现在作品比买主多,蠢货比行家多。没成名的,不走运的,成千累万,你想想,怎样才能出人头地?”
“靠苦功,靠真诚。”
“咱们说正经的。那些蠢货,想要刺激他们一下,非得干些异乎寻常的事。宣布你要到北极去作画啦,上街穿得像埃及法老一样啦,开创一个画派啦……否认存在什么动态或静态、白色或黑色、圆形或方形……只用红黄两色作画……”
这时,飘来一缕奇妙幽微的清香,宣告涅夫斯卡夫人的到来。这是一位美艳的波兰女子,她那深紫色的眼睛使比埃·杜什赞赏不已。她订有几份名贵的杂志,这些刊物都不惜工本精印三岁孩童的杰作。她坐下,把腿搁在长沙发上,瞅了一眼画布,顺便摇晃了一下金黄色的秀发,娇媚地一笑:
“昨天,我看了个展览,”她的嗓音珠圆玉润,柔婉娇媚,“那是关于全盛时期的黑人艺术。噢!何等的艺术敏感,何等的造型美,何等的表现力!”
画家送上一张自己颇感得意的肖像画,请她鉴赏。
“蛮好。”她轻轻吐出俩字,婉转的,娇媚的,然后,留下—缕清香,走了。
比埃·杜什抄起调色板,朝屋角扔去,颓然坐倒在沙发上:“我宁可去当保险公司跑街的……帮闲们只知瞎捧,走红的全是画匠。那些搞批评的,不看重大师,一味提倡怪诞。我受够了,不干了!”
葛雷兹听毕,点上一支烟,想了半天,说道:
“你能不能这样做,向涅夫斯卡夫人,向其他人,郑重其事地宣布,这十年来,你一直着意于革新画法……我写两篇文章,登在显著位置,告诉知识界的俊彦名流,说你开创了一个肖像分解画派。在你之前,所有肖像画家,出于无知,都致力于研究人物的面部表情。这真是愚不可及!真正能体现一个人的,是他在我们心中唤起的意念。因此,画一位上校,就应以天蓝和金黄两色作底,打上五道粗杠,这个角上画匹马,那个角上画几只蟋蟀。实业家的肖像,就用河边的树、街上的人流来表现。比埃·杜什,就得拿这些去应市,懂吗?这种肖像分解画,一个月里你能不能替我炮制二十幅出来?”
画家惨然一笑:“一小时里都画得出……可是我不会胡说八道。”
“那好办,老兄。有人向你请教,你就不慌不忙,点上烟斗,朝他脸上喷一口烟,来上这么一句,‘难道你从来没看到过江流水涌吗?’”
“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也没有,”葛雷兹说,“这样,人家会觉得你很高明。你等着让他们发现、介绍、吹捧吧……”
两个月后,杜什的画展,在一片赞叹声中胜利结束。
美丽的涅夫斯卡夫人,那么柔婉娇媚,珠圆王润,香气袭人,跟着她的新名人,寸步不离。
“噢,”她一再说,“何等的艺术敏感,何等的造型美,何等的表现力!哎,亲爱的,真是惊人之笔,你是怎么画出来的?”
画家略一停顿,点上烟斗,喷出一口浓烟,说道:“难道你,夫人,从来没看到过江流水涌吗?”
一位有名的画商,抓住画家的袖子把他拉到墙角,说道:“好家伙,真有你的!这些作品,我统统包下了。我每年向你买进50幅画……行不行?”
等最后一位观众离去,葛雷兹把门关上,兴高采烈,把手往袋里一插,“哎,老兄,”他说,“你信不信,他们全给骗了!我原就以为人类是愚蠢的,殊不知更在我预料之外!”
他抑制不住地狂笑起来。画家皱皱眉头,突然喝道:“你这蠢货!”
“蠢货?!”
画家傲然环视那二十幅肖像分解画,踌躇满志,一字一顿地说:“是的,葛雷兹,你是蠢货。这种画自有深意……”小说家愣住了。
“真高明!”他吼道,“杜什,你想想,是谁劝你改弦更张,用新方法作画的?你能说说它们的深意在哪儿吗?!”
“难道你,”比埃·杜什从烟斗里吸了一大口烟,答道,“从来没看到过江流水涌吗?”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有关内容的分析和概括最恰当的两项是
A.第六自然段画线句中作者用“名贵”“杰作”等词语,有力地讽刺了涅夫斯卡夫人生活富足但艺术见识肤浅,同时也对当时社会上急功近利、追求怪异的艺术氛围进行了嘲讽。 |
B.文中加点词“蛮好”表达肯定的意思,表明涅夫斯卡夫人对还不出名的画家的肖像画的认可;而“炮制”一词则是小说家保尔·葛雷兹要求画家制作肖像分解画,拿出高质量的有创意的作品。 |
C.这篇小说充分运用内心独白、梦境幻觉、环境景物衬托等方式描写人物心理,揭示人物的内心世界,表现人物丰富而复杂的思想感情。 |
D.小说结尾,画家用小说家教的话回敬小说家,增强讽刺力量,突出了画家成功之后忘乎所以,根本不把小说家放在眼里;也表明画家胡乱作画,找不出画作的深意,搪塞应付。 |
E.这篇小说以动作性对话披露人物的心理活动,表达人物的愿望,推动故事情节发展,使得情节曲折、紧张,扣人心弦。 |
(1)画家皱皱眉头,突然喝道:“你这蠢货!”
(2)(画家)一字一顿地说:“是的,葛雷兹,你是蠢货。”
3.小说是如何运用对比手法刻画涅夫斯卡夫人形象的?请简要分析。
4.画家比埃·杜什是怎样成为“大师”的?对此,你有什么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