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下
铁凝
自从儿子去北京念大学,老于连烟都戒了。不久,老同学项珠珠调至老于的城市做了副市长。于是,老于的老婆就说,能不能跟市长说说,给咱们找两间有暖气的房。老于说,怕不好开这个口。此时全家正吃晚饭,老于盯住女儿的双手,手肿着,青一块紫一块的。再看看孩子的耳朵,也冻了。女儿前不久刚参加全省高中组奥林匹克数学竞赛,拿了个第二,回家后她对老于说,她的目标是北大、清华,非这两个学校不考。明年女儿高中毕业,最关键的一年,老于拿什么来支持女儿的关键时刻?也许真应该去找老同学项珠珠副市长。
第二天他特意早些上班,趁同事们还没进教研室,他给项副市长打了电话。电话里的项珠珠很热情,问老于是不是有什么事找她。这边老于连连说着没事没事真没什么事,声音挺大,就好像谁说有事谁就是诬陷了他似的。那边项副市长说有事也没关系只要她能帮忙。这边老于仍高声坚持说没事,只是想见面聊聊。
这晚老于骑了五十分钟自行车,从城郊赶到项副市长家。在项副市长温暖的家中,项珠珠就穿了一件薄薄的开司米圆领衫。老于一下子意识不到这些,他甚至看不见客厅里都摆列了些什么。房间阔大,地板很亮,果盘里的水果鲜美,杯中绿茶馨香……这些和老于无关,或者,越是置身此情此景,老于便越要使自己的谈话配得上这气氛和这气氛中的女市长。他于是就谈文学。
他想起中学时的项珠珠是喜欢文学的,初次把陀思妥耶夫斯基介绍给她的正是他老于。果然,如今的项珠珠对文学仍然保持着并不虚假的爱好,她很轻易地就说出了一大串当代作家的名字和他们的小说,并和老于探讨这些作家的作品。老于谈着自己的见解,他发现项珠珠脸上是信服的神态,她的表情使老于很满意自己,当他满意自己的时候也开始焦度:房子呢?房子的请求他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开口呢?他滔滔不绝地讲着,却也发现自己越来越无法对付自己,心中的另一个老于在同他捣蛋。他的话题越是宽泛,他说出房子的可能就越是狭窄;他谈话的内容越是高雅,他的房子问题就越是俗不可耐;他越是想说出房子的事,就越是说不到房子上去。他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他在点点滴滴、一分一寸地折磨自己枪毙自己,他同情自己又痛恨着自己,可是他必须一直往前讲。
时间已经十一点了,他的事还没说呢,可他已经没有理由再说下去了。
他站了起来,项珠珠也站了起来。以她的经验和洞察力,会猜出他是有求于她的,于是她又问老于真的没有别的事么?没有没有没有真的没有……老于边摆手边大步向门口走,叫人觉得你若再问反而是你对他的不礼貌了。项珠珠没有再问。出得门来,老于的脑子很乱。他解开棉袄领扣,让冷风吹一吹他那燥热的心。他推起自行车在便道上走了几步,站在一棵龙盘槐下。他是来求项珠珠解决两间带暖气的房子的,可他一晚上都说了些什么呀!他不能再将这请求原封带回家去。他应该说出来,他必得说出来,他鼓动着自己又朝龙盘槐靠近了一点儿,他把这棵树想成了项珠珠,他对着树说出了他那难以启齿的请求。他把满心的重负卸在了这棵树下,然后骑车离开了它。
老于回到家时,已是夜半时分。他站在院子里没有立即进屋,因为他发觉自己又把另一个难以启齿的请求带回了家来:他准备请求老婆和女儿再也别让他去请求副市长了。
(节选自《铁凝作品集》)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的理解,正确的一项是( )A.老于是个爱孩子的人,为了孩子戒了烟,看到女儿双手发肿,耳朵有冻疮,终于下定决心放下自尊出门找担任副市长的老同学项珠珠。 |
B.看到项副市长家房间阔大,地板很亮,果盘里的水果鲜美,杯中的绿茶馨香……老于自感寒碜,为迎合项副市长的爱好,只好大谈文学。 |
C.小说使用第三人称的视角,叙述方式灵活;平实细腻的语言描写,展现了老于内心承盾复杂的斗争和辛酸无奈的心理。 |
D.老于最后对一棵龙盘槐倾诉,是寻求精神自足的做法,也是对当今项副市长之类的干部目中无人、脱离群众的现实的直接批评。 |
3.请结合全文,探究“树”的深刻意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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材料一:
我们走进老乡的院子里,只见堂屋里静静的,里面一间房门上,垂着一块蓝布红额的门帘,门框两边还贴着鲜红的对联。我们只得站在外面向里“大姐、大嫂”的喊,喊了几声,不见有人应,但响动是有了。一会儿,门帘一挑,露出一个年轻媳妇来。这媳妇长得很好看,高高的鼻梁,弯弯的眉,额前一溜蓬松松的刘海。穿的虽是粗布,倒都是新的。我看她头上已硬挠挠地挽了髻,便大嫂长大嫂短地向她道歉,说刚才这个同志来,说话不好别见怪等等。她听着,脸扭向里面,尽咬着嘴唇笑。我说完了,她也不作声,还是低头咬着嘴唇,好像忍了一肚子的笑料没笑完。这一来,我倒有些尴尬了,下面的话怎么说呢!我看通讯员站在一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好像在看连长做示范动作似的。我只好硬了头皮,讪讪地向她开口借被子了,接着还对她说了一遍共产党的部队,打仗是为了老百姓的道理。这一次,她不笑了,一边听着,一边不断向房里瞅着。我说完了,她看看我,看看通讯员,好像在掂量我刚才那些话的斤两。半晌,她转身进去抱被子了。
(节选自茹志鹃《百合花》)
材料二:
一轮满月升起来了,照亮了寂静的山谷、灰白的小路,照亮了秋日的败草、粗糙的树干,还有一丛丛荆棘、怪石,还有漫山遍野那树的队伍,还有香雪手中那只闪闪发光的小盒子。
她这才想到把它举起来仔细端详。她想,为什么坐了一路火车,竟没有拿出来好好看看?现在,在皎洁的月光下,她才看清了它是淡绿色的,盒盖上有两朵洁白的马蹄莲。她小心地把它打开,又学着同桌的样子轻轻一拍盒盖,“嗒”的一声,它便合得严严实实。她又打开盒盖,觉得应该立刻装点东西进去。她丛兜里摸出一只盛擦脸油的小盒放进去,又合上了盖子。只有这时,她才觉得这铅笔盒真属于她了,真的。她又想到了明天,明天上学时,她多么盼望她们会再三盘问她啊!
(节选自铁凝《哦,香雪》)
材料三:
月亮升起来,院子里凉爽得很,干净得很,白天破好的苇眉子湿润润的,正好编席。女人坐在小院当中,手指上缠绞着柔滑修长的苇眉子。苇眉子又薄又细,在她怀里跳跃着。
要问白洋淀有多少苇地,不知道;每年出多少苇子,不知道。只晓得每年芦花飘飞苇叶黄的时候,全淀的芦苇收割,垛起垛来,在白洋淀周围的广场上,就成了一条苇子的长城。女人们,在场里院里编着席。编成了多少席?六月里,淀水涨满,有无数的船只运输银白雪亮的席子出口。不久,各地的城市村庄就全有了花纹又密又精致的席子用了。大家争着买:“好席子,白洋淀席!”
这女人编着席。不久,在她的身子下面就编成了一大片。她像坐在一片洁白的雪地上,也像坐在一片洁白的云彩上。她有时望望淀里,淀里也是一片银白世界。水面笼起一层薄薄透明的雾,风吹过来,带着新鲜的荷叶荷花香。
但是大门还没关,丈夫还没回来。
(节选自孙犁《荷花淀》)
1.请根据小说的特点,给上述三段文字拟个标题,每个标题不超过10字。材料一:
材料一:
材料一:
2.下列对人物形象的赏析,不正确的一项是( )
A.材料一中的新媳妇有着笑而不语、美丽娴静的别样韵致,“半响”二字足见新婚被子的珍贵和情感上的不舍,也因此更见出人物形象的真实。 |
B.材料二中“淡绿色的,盒盖上有两朵洁白的马蹄莲”的自动铅笔盒,象征着文化、知识、现代文明,体现了香雪对新生活的向往。 |
C.材料二写到“她多么盼望她们会再三盘问她啊”,香雪端详铅笔盒之后,希望同伴们盘问,这是少女虚荣的表现,也意味着纯真而质朴的乡村文化的失落。 |
D.材料三中“柔滑修长的苇眉子”“在她怀里跳跃着”,这两句活画出了水生嫂有着优美的劳动姿态和娴熟的编席手艺。 |
A.材料一,选文写新媳妇的肖像、神态、动作以及“我”的解释,但不写新媳妇的语言目的是为了写出新媳妇在贫寒中仍然保持着温润的美好。 |
B.材料二,作者通过人物心理活动的描写,表现了山村少女纯真善良、洁白无瑕的心灵,洋溢着浓郁的浪漫主义气息。 |
C.材料三,在皎洁的月光下“她像坐在一片洁白的雪地上,也像坐在一片洁白的云彩上”,这两个充满想象的比喻,把水生嫂的劳动场面诗化了。 |
D.材料一写新媳妇的神态、材料二写香雪的动作、材料三写水生嫂的劳动场面,都有着清新的笔调、温婉的用词以及灵动的叙述节奏,勾勒了一幅“文中有画,画中有诗”的画面。 |
六月的话题
铁凝
一九八三年五月二日,省报头版右下角,刊出一封加编者按的读者来信。信中揭发S市文化局四位局长借现代戏调演之机,大搞不正之风,编者口气却十分认真,大有一追到底之势。
来信者署名:S市文化局莫雨。
当S市文化局传达室的达师傅把这天的报纸分送到各个办公室后,局内一阵骚动。
局里没人名叫莫雨。可这位写信人莫雨,对当时一切了如指掌。很快省里派来调查组,局长们在“铁的事实”面前,作了检查,还掏腰包补上那被称为“占国家便宜”的部分。
事情了结后,局里表面安静了下来。可你分明觉得每一把椅子都在窃窃私语:谁是莫雨?
莫雨自然是化名。解放前达师傅做过地下党交通员,比一般人更懂化名在非常时期的意义。
一九八三年六月二日,达师傅收到一张寄给莫雨的汇款单。“汇款人简短附言”里注明是稿费,共二十四元——他每月工资的一半。按惯例,他接到汇款单后,应在小黑板上写明:“某某取汇款”,然后将汇款单贴着玻璃靠在传达室窗台上,让收汇人来领取。这次,他从邮递员手中一接过它,思考片刻,迅速塞进一个带锁的抽屉,传达室只他一人。
晚上,达师傅不断翻身,眼前不断出现莫雨。他愿不动声色认出莫雨,把汇款单悄悄塞给他(或她)。
第二天一上班,主管文物的副局长史正斌破例到传达室。他漫不经心扫了一眼窗台上的信件说:“达师傅,今天的信来得早呵。”
“今天的还没到,得九点钟。”
“下午几点到?”史副局长又问。
“四点半。”
史副局长走了,达师傅觉得他出门时分明又扫了一眼那带锁的抽屉。
达师傅不是莫雨,也从无充当莫雨式人物的打算。家里小儿正待业,准备接达师傅的班呢。如果领导真盯住你的抽屉,就可能把儿子的饭碗葬送。想到这些,他还是拽出了开抽屉的钥匙。
九点钟,传达室门口挂出人们熟悉的那块小黑板。
59天过去,小黑板上的名字更换了59遍,只有莫雨的名字凝结在那。莫雨的汇款单依旧矗立玻璃窗上,六月的太阳已把它烘烤得又焦又黄。
在这59天里,传达室突然冷清起来。常找达师傅“杀”两盘的研究室主任不来了,头发剪得短短的,最爱跑传达室的打字员孔令兰也躲着他。
整整59天,好些人路过传达室都尽量目不斜视,那面窗子仿佛成了暗堡。只有那几位局长,不仅毫无畏惧从那张小纸片跟前经过,还常对坐在门内的他极去意味深长的一瞥。这使得他老回忆起当交通员的时光,好像他们是来找他对暗号的。他们站在窗外说:“芝麻大饼。”他对答:“油条火烧。”
整整59天,没有人和他对暗号。他想好的接头暗号,一遍又一遍在心里更换着。
59天中,史正斌来传达室次数最多。每次他一进门,达师傅都先拧开半导体,然后不停转换电台。吱吱拉拉的噪音弄得他几次欲言又止,只好讪讪退出传达室。他暗笑:报上没点你的名,可那次你也在场。没点你,是你掺和得不深,念你年轻,可你想从我这打开缺口,和我研究谁是莫雨,妄想。
接头就要等待。一想起该来接头的那人,他就禁不住抬眼看日历。明天,是汇款单抵达文化局两月整。汇款单写得明白,两月不取款,邮局退回寄款人。
一想起明天,达师傅忽然一阵焦躁。他关掉半导体,长久注视起窗台上那张小纸片。他懊悔两个月来自己对它的疏远、畏惧和冷落。
第二天早晨八点钟,人们陆续走进文化局大门,几乎同时发现传达室的玻璃窗忽然敞亮起来。一方薄纸的消失,大家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就像同时听到了解除戒严的命令……现在人们最关心的是,谁认领了汇款单。
“这个老达,我还想找他杀一盘哪!”研究室主任兴奋起来。
“老达?回家给老伴买煤饼去了。”这是鲁大夫,眼镜片朝大伙儿一闪一闪。
“达师傅怎么会上班时间买煤饼?”史副局长也掺杂在人群里。
人们正要离去,达师傅蹬着辆平板三轮进了大门。车上是擦地板用的墩布。他把车停在传达室门口,看看众人,立刻明白了大伙围在这的意图。他跨下车座,掏出一块灰不溜秋的小毛巾擦着汗。
“达师傅,汇款单有人取走了?”史副局长一字一板问。
“领走了。”
“那,莫雨……”
“莫雨就是我,我就是莫雨。”他说完,靠在身后毛茸茸的墩布上。
人群一阵骚动,各种眼光纷纷落在达师傅身上。史正斌也久久盯住达师傅,但谁也没有觉察到他眼光的异常。
人们散尽后,史副局长才又悄悄问他:“这么说,信是你写的?”
“不是我写的,我怎么敢作主领钱、买墩布?各办公室的墩布都用秃了,也该换换了。”
“那……信是你写的?”史副局长强调了“是”字。
“你怎么还不信?不客气说,当年教我文化的那个排长,现在中央当部长。”
“是你写的,可那信的笔体……”
“你见过?写给报社的信,莫非也会落到你手里?那可真成了大怪事。”
他抽出一把墩布塞进史副局长手里。史副局长没再说话,接过新墩布,向办公室走去。本来,这些天他最忌讳人们说笔体。
一九八三年十月,几位老局长离职另作安排。史正斌被任命为S市文化局正局长,每逢他路过传达室,都不自主朝窗户看一眼,仿佛那张焦黄的小纸片还摆在那里。上任以来,他总想再找达师傅深谈一次,但总是被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耽误。他找他谈话,是想向他说明,写信人不是达师傅,是……是谁?他又觉得已经失去在全局披露那次事件真相的必要,他现在是局长。
1983年11月
(本文有删改)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文章描写史正斌两次“扫了一眼”的细节,表现了达师傅善于察言观色、办事谨小慎微的个性,突出他胆小怕事、明哲保身的性格。 |
B.文中多次暗示史正斌是“莫雨”,“他最忌讳人们说笔体”说明他觉得自己被怀疑,但他始终没承认,可见其性格弱点。 |
C.传达室成为展示机关各色人物心态的窗口,它的“突然冷清起来”,表明有些人不愿被“莫雨”举报信事件牵连而刻意回避。 |
D.达师傅用汇款单的钱给各办公室买了新墩布,并声称自己就是“莫雨”,他的态度变化使得情节有波澜,丰富了故事意蕴。 |
A.小说明确标明故事发生的时间,增强了叙事的真实性;并且整体上采用顺叙手法叙事,脉络交代清晰,文气自然贯通。 |
B.“……每一把椅子都在窃窃私语:谁是莫雨?”这句以新奇的想象、巧妙的比拟,突出人们对写信者的关注,增强了悬念。 |
C.文中两次写到史正斌质问达师傅“信是你写的”,这明知故问的话语,表现了史正斌心怀鬼胎、嫁祸于人的阴险狡诈。 |
D.文章反复提到“59天过去”“整整59天”等时间短语,突出日子的特殊性,渲染待人领取汇款单时焦躁、不安的气氛。 |
4.小说原文结尾一段:“勇士身上常常存在着懦夫的弱点。史正斌不相信这个不能称为逻辑的逻辑,可每天路过传达室的窗口时,他心中还常常泛起这个不伦不类的逻辑。”阅读文本删去了这一段文字。这样修改,有哪些表达效果?请结合全文,简要分析。
小格拉西莫夫
铁凝
齐叔是位画家,画油画。齐叔会讲故事,这是我欢迎他的原因之一吧。
90年代初,我应邀去挪威参加一个文学研讨活动。巧遇齐叔,我说,咱们顺路,还要坐12个小时的船,讲点什么吧,齐叔。齐叔抽了一阵烟,想想,然后说,我给你讲个太行山的故事吧。太行山的小格拉西莫夫。
是个三月底四月初吧,我正坐在垄沟边上画画。脚下就是泛了青的麦苗,眼前有几棵开花的杨树。树下有几个女社员正给麦苗松土保墒,不干活,推搡着打闹。我脱下棉袄,垫着,垄沟湿呀。对,我还带着一个学生叫小三。我坐着我的棉袄,起好稿,一边铺颜色,一边研究杨树花的颜色到底是玫瑰紫还是玫瑰红。画笔在调色板上和弄过来和弄过去,紫里加点红,红里又加点紫。这时有两只脚出现在我眼前。是个男人的脚,穿双家做的布鞋。鞋帮上纳着密密实实的粗线,像沾上的芝麻粒儿。没穿袜子的脚在鞋窠拉里逛荡着,脚面很皱。我顾不上看人,继续作画,画画刮刮,刮刮画画,过了半小时,又过了半小时。我扭头看看,这双脚还在。脚的主人突然开口了,说:“家去吧,晌午啦,馏山药去。”
听口音这是当地人,他们说话简洁,舌头有点大,有点发直。
我放下画笔站起来,站在我眼前的是个年轻人:瓜子脸油红,早该修理的头发很蓬乱;一件假军绿棉袄,扣子都掉光了,用根绳子系在腰间;肩上背只空筐。小三也走过来,知道是该回去吃饭的时候了,就弯下腰帮我收拾画具。没想到这背筐的年轻人制止小三说:“别忙收戏(拾),可以爷(研)究爷(研)究。”
小三觉得很奇怪,打量着年轻人说:“研究研究,你懂画?”年轻人说:“说不上懂,俺们接具(触)过。”接触过?!我和小三都为这个“接触”惊异起来。
小三说:“油画?”
年轻人说:“油画。”
小三说:“在土坨?”
年轻人说:“在土坨。”
我说:“想不到在这儿遇见个同行。”年轻人说:“哪敢,还得称呼您老师。”小三对年轻人有点穷追不舍了,说,你说要研究研究我老师的画,我老师的画到底存在什么问题?
年轻人向后退退,眯起眼看看我的画,又看看眼前的对象,沉吟片刻说:“老师的画是个观察问题,观察方法缺少整体意识。太注意树这个局部了,忘记了周围。我说的颜色,啊,颜色。你看看后面的山,脚下的地,妇女们的大红袄。”
我更惊讶了。这可不是个一般观众的见解。何况这年轻人在讲这番画论时,不知怎么就换了一套普通话。
我对年轻人说:“你的道理可不是一般的道理,你知道吗?”“当然。”年轻人说,“你当这是我的发现,是我好不样儿的生就出来的?”小三说:“这是谁的观点,也请告诉告诉俺们。”
年轻人说:“这哟,这观点出自小格拉西莫夫,苏联的。先家去吧,晌午啦,馏山药去。”
年轻人一定要领我们到他家去馏山药,可我们在瓦坨有派饭,还是谢绝了年轻人的盛情。年轻人显得很遗憾,说,要不这样吧,我去就你们吧,赶明儿清早我就过瓦坨。可是有些日子不画画了,手实在痒痒。
知道小格拉西莫夫吧?齐叔问我。
我说,我不太注意苏联的画家,可是,太行深山的土坨的这个青年怎么会知道小格拉西莫夫呢,我觉得奇怪。
齐叔说,咱们先去喝点什么吧,我请你。也让我想想这故事怎么往下讲,是顺叙,还是倒插笔。
齐叔品着马提尼,继续讲土坨的小格拉西莫夫。
从那天起,小三就把土坨那位年轻人叫做小格拉西莫夫了,有时候我也叫。分手时小格拉西莫夫说,明天他就过来。小三说,别忘了带上你的作品,让俺们也见识见识。小格拉西莫夫说,还用你提醒?好容易遇见个老师,这深山老峪的。
第二天天刚亮,外屋就有了响动。我下炕来到外屋。原来,小格拉西莫夫正坐在一个蒲墩儿上。看见我,忙站起来说,老师,画箱我也背过来了,还有……他指指我身后的墙。
在我身后,那被灶烟熏黑的墙上拦了两条麻绳,绳子上别着他的一批作品:书本大的,巴掌大的,簸箕大的。“专为老师布置了一个展览。”小格拉西莫夫说。
“当时您的第一感觉是什么,面对小格拉西莫夫的画?”我问齐叔。
嗬,猛藐我们。胆子大,画笔在纸上好一阵层厾打。齐叔说。
齐叔用了个“厾打”来形容小格拉西莫夫作画,我有几分明白了,就又问齐叔,小格拉西莫夫的自我感觉如何。
好,好得不得了。画着画着还腾地站起来说:“齐老,我给你翻个跟头吧!”翻了几个跟头又唱起当地的老调梆子。唱青衣,唱花脸,唱《潘杨讼》,唱《秦雪梅吊孝》。艺术这东西有时候是能把人弄得五迷三道,忘乎所以。
我说,我还是想先知道是谁非要把小格拉西莫夫传给小格拉西莫夫不可。
齐叔说,应该是王某某,我师姐。两年前来西县画画,住土坨,小格拉西莫夫不知怎么就迷上了油画,也不出工了,柿子也不卖了,一天天摞着王某某。我想,谁传给他的这不是关键,再说也不是王某某一定要把油画播种到土坨。关键是小格拉西莫夫不知怎么就迷上了它,走火入魔,你懂吧。油画让他的灵魂不安分了。有了油画,他就成了一个生活中的胜利者。每次画画回来,他把新作别在麻绳上,唱着曲——老调梆子又改苏联歌曲了。我们在他眼里反倒总像个失败者。
油画之于他,他之于油画,意义到底又在哪里呢?我问。
这是我留给你的问题,你是作家。
(有删改)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格拉西莫夫跟齐叔初次相见就请他去家里“馏山药”,主要是表明他热情好客,性格开朗。 |
B.前文写的小格拉西莫夫专心致志观察齐叔作画,为后文他评价齐叔的画作了铺垫。 |
C.小三是小说中的次要人物,虽着墨不多,但他的存在有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作用。 |
D.油画之于小格拉西莫夫,《哦,香雪》中铅笔盒之于香雪,都蕴含主人公的精神寄托。 |
A.王某某的出现说明了主人公小格拉西莫夫接触油画的缘由,使得故事情节更加完整。 |
B.王某某无意中将油画带给了小格拉西莫夫,从某种意义上说,王某某是一个启蒙者。 |
C.王某某的到来使小格拉西莫夫迷上油画,小说借此含蓄批评小格拉西莫夫为艺术而失去自我。 |
D.小说在结尾处才交代了王某某的有关信息,这在客观上有利于激发读者的阅读兴趣。 |
4.本文在叙述人称上有什么特点?请简要分析。
漆匠黎明
唐波清
村里的手艺人小漆匠黎明,只会刷漆,只会干活。人年轻,肯钻研,他的漆工手艺自然就好。
关于油漆家具的这个活儿,用黎明的话来形容,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吧,无非七个步骤不能少,粘布去尘,砂纸打磨,油漆调兑,头遍上漆,二次打磨,二次上漆,补漆抛光。说复杂吧,细节多,窍门多。譬如打磨,砂纸必须保持与木材平衡;譬如调漆,那可是个技术活,汽油、油漆、水,一样不能多,一样也不能少,搭配比例是关键;譬如刷漆,要顺着木纹刷,朝着一个方向刷,碰上不均匀的地方要反复蘸补。
早些年,黎明那是一个风光,方圆几十里,婚配嫁娶,油漆家具,非黎明莫属。一个人潇潇洒洒地走四方,三件套轻轻松松地背肩上。这三件套就是油漆、刷子、砂纸,这也是黎明吃饭的全部家当。黎明,不光是漆匠活拿手,尤为出彩的是画画的功夫了不得。
记得那年秋天,隔壁村老王家的闺女兰草要出嫁,这做嫁妆的漆匠活自然少不了黎明。各式各样的嫁妆,在黎明的手上变得光彩夺目,鲜亮无比。兰草痴痴地守着这一件件心爱的嫁妆,每件嫁妆上有不同的画景,百鸟朝凤、二龙戏珠、梅兰竹菊、早生贵子……活灵活现,身临其境,让人陶醉。
从这一幅幅画景里醒来之后,兰草便傻傻地望着这个眉清目秀的黎明。没过几天,兰草跟她爹就翻了脸,急了眼。兰草要悔婚,兰草要嫁给漆匠黎明。老王头抡起竹扫把就猛打兰草,婆家人找上门来大闹,村里村外,围观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
那夜,村里的狗睡熟了,兰草和黎明背起包袱私奔了。据说,兰草和黎明进了城,结了婚。从此,老王头传出狠话来,他和兰草断绝父女关系,他一辈子也不会认黎明这个女婿。
黎明和兰草在城里租了小房,没有亲朋好友,没有喜宴典礼,只有两情相悦,只有新婚喜悦。
黎明问,你咋就看上了俺?兰草说,俺爹逼俺嫁给那个瘸子,俺爹要拿俺的彩礼给俺哥娶媳妇。俺不干,俺就喜欢上了你。俗话说得好,手艺在手,养家不愁。
兰草问,那你咋就同意了俺?黎明说,在你家干活的这些日子,俺觉得你漂亮、贤惠、勤快,是个会过日子的好姑娘。
可在城里谋生活不容易。黎明的漆匠手艺派不上用场,城里人都上家具城挑选家具,不用请木匠,也不用请漆匠。
黎明失落过,悲观过。可兰草乐观地说,怕啥?天无绝人之路。这城里人不是家家户户都要装修房子吗?咱就学刷墙漆,生意肯定会旺。
这个主意好。两口子花钱寻了师傅,说学就学。黎明有漆家具的基本功,底子厚实,不费多少功夫,师傅刷墙漆的手艺就轻而易举地学到了手:铲除污垢,平整墙面;石膏修补,封固底层;找平厚度,砂纸打磨;涂刷底漆,两遍面漆;干燥过后,抛光增亮。
黎明的手艺好,人缘也好,城里的几个装修包工头,只要手头有活干,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黎明。黎明赚了小钱,日子越过越红火。兰草的脑瓜子灵活,兰草说,你咋不会自个儿揽活干?后来,黎明当了包工头,黎明赚了大钱,黎明帮村里办了不少好事,黎明在老家的村子里就是一个神奇的传说。
前两年,黎明和兰草衣锦还乡。听说,这是乡长对黎明两口子的盛情邀请;听说,这是村里老支书做通了老王头的思想工作。
黎明和兰草回到村里,认认真真地办了三件大事。
头一件,两口子给老王头磕了三个响头。虽然老王头没有一句话语,但老王头的脸上明显有了笑意。
第二件,黎明组织村里的后生们,在“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中,成立了村里的劳务输出公司。后生们进城打工,后生们进城干起了装修活。
第三件,在村里换届选举的时候,乡长亲自提名,老支书极力推荐,村里人全票通过,
黎明当上了村主任。黎明自然就变成了村里人发家致富的领头羊。
可当了官的黎明不管咋忙,总是忘不了他那个漆匠手艺。只要村里人有漆家具的活儿,黎明就忍不住亮出他的绝招,磨砂,打底,上漆,抛光,忙得不亦乐乎。那个时候,那个场景,黎明真不像个村主任,黎明就是个漆匠。
(选自2020年02期《小小说月刊》,有删改)
1.结合全文,概括兰草的人物形象特点。2.文章运用第几人称叙述故事,请分析有何作用。
3.结合上下文,赏析文中划线部分的句子。
4.请探究文章最后一段的艺术效果。
文本一:
孩子的讲演(节选)
萧红
这一个欢迎会,出席的有五六百人,站着的,坐着的,还有挤在窗台上的。这些人多半穿着灰色的制服。因为除了教授之外,其余的都是这学校的学生。而被欢迎的则是另外一批人,这小讲演者就是其中的一个。
第一个上来了一个花胡子的,两只手扶着台子的边沿,好像山羊一样,他垂着头讲话。讲了一段话,而后把头抬了一会,若计算起来大概有半分钟。在这半分钟之内,他的头特别向前伸出,会叫人立刻想起在图画上曾看过的长颈鹿。
“……他……那人说的是什么?为什么这些人都笑!”
在掌声中人们就笑得哄哄的,也用脚擦着地板。因为这大厅四面都开着窗子,外边的风声和几百人的哄声,把别的一切会发响的都止息了;咳嗽声,剥着落花生的声音,还有别的窸窸地从群众发出来的特有的声音,也都听不见了。
当然那孩子问的也没有人听见。
那孩子起来看看,他是这大厅中最小的一个,大概也没看见什么,就把手里剥好的花生米放在嘴里,还吃一些混着沙土的点心和芝麻糖,一边嚼着一边拍着那又黑又厚的小肥手掌。
王根他记得从出生以来,还没有这样大量地吃过。虽然他从加入了战地服务团,在别处的晚会或欢迎会上也吃过糖果,但没有这样多并且也没有这许多人。他回想着刚才他排着队来赴这个欢迎会路上的情景,他越想越有意思。并且他还骄傲着,他觉得他所会的歌比他所听到的还多着哩!他还会唱小曲子,还会打莲花落……这些都是来到战地服务团里学的。
“……别看我年纪小,抗日的道理可知道得并不少……唾登唾……唾登唾……”他在冒着尘土的队尾上,偷着用脚尖转了个圈,他一边走路一边作着唱莲花落时的姿式。
现在他又吃着这许多东西,又看着这许多人。他的柔和的眼光,好像幼稚的兔子在它幸福饱满的时候所发出的眼光一样。
讲演者一个接着一个,女讲演者,老讲演者,多数的是年轻的讲演者。
由于开着窗子和门的关系,所有的讲演者的声音,都不十分响亮,平凡的,拖长的……因为那些所讲的悲惨的事情都没有变样,一个说日本帝国主义,另一个也说日本帝国主义。那些过于庄严的脸孔,在一个欢迎会上是不大相宜的。只有蜡烛的火苗抖擞得使人起了一点宗教感,觉得客人和主人都是虔诚的。
被欢迎的宾客是一个战地服务团。当那团里的几个代表讲演完毕,一阵暴风雨似的掌声。不知道是谁提议叫孩子王根也走上讲台。
王根发烧了,立刻停止了所吃的东西,血管里的血液开始不平凡地流动起来。好像全身就连耳朵都侵进了虫子,热,昏花。他对自己的讲演,平常很有把握,在别的地方也说过几次后,虽然不能够证明自己的声音太小,但是并不恐惧,就像在台上唱莲花落时一样没有恐惧。这次他也并不是恐惧,因为这地方人多,又都是会讲演的,他想他特别要说得好一点。
他没有走上讲台去,人们就使他站上他的木凳。
于是王根站上了自己的木凳。
人们一看到他就喜欢他。他的小脸一边圆圆的红着一块,穿着短小的,好像小兵似的衣服,戴着灰色的小军帽。他一站上木凳来,第一件事是把手放在帽沿前行着军人的敬礼。而后为着稳定一下自己,他还稍稍地站了一会,还向四边看看。他刚开口,人们禁止不住对他贯注的热情,就笑了起来。这种热情并不怎样尊敬他,一种蔑视的爱起浮在这整个的大厅。
“你也会讲演吗,你这孩子……你这小东西……”人们都用这种眼光看着他,并且张着嘴,好像要吃了他。他全身都热起来。
王根刚一开始,就听到周围哄哄的笑声,他把自己检点了一下:
“是不是说错啦?”他想一定是自己出了笑话。
他证明自己没有说错,于是,声音渐弱地接着说下去,他说他家在赵城……
“我离开家的时候,我家还剩三个人,父亲、母亲和妹妹,现在赵城被敌人占了,家里还有几个,我就不知道了。我跑到服务团来,父亲还到服务团来找我回家。他说母亲让我回去,母亲想我。我不回去,我说日本鬼子来把我杀了,还想不想?我就在服务团里当了勤务,我太小,打日本鬼子不分男女老幼。我当勤务,在宣传的时候,我也上台唱莲花落……”
又当勤务,又唱莲花落,不但没有人笑,不知为什么反而平静下去,大厅中人们的呼吸如游丝似的轻微。蜡烛在每张桌上抖擞着,人们之中有的咬着嘴唇,有的咬着指甲,有的把眼睛掠过人头而投视着窗外。站在后边的顶一堆灰色的人,就像木刻图上所刻的一样,笨重,粗糙,又是完全一类型。他们的眼光都像反映在海面上的天空那么深沉。那么无底。窗外则站着更冷静的月亮。
(有删改)
文本二:
《孩子的讲演》是萧红于重庆回忆山西生活而创作的小说作品。小说以全民抗日的山西作为背景,试图偏离主流抗战文学,书写自己的特色。并且选择结合自己的山西经历,从抗战生活侧面塑造出一个在抗战世界中被迫长大的西北战地服务团儿童形象。
萧红在山西“战地服务团”的经历,为其创作《孩子的讲演》提供了现实背景基础。同时,根据文本内容的描绘,我们也可以发现小说孩子身上所带有的战时山西特色,用简短的篇幅,勾勒出一个颇具特点的山西战时儿童形象。
联系到1938年萧红在山西的经历可知,萧红在个人创作与主流文学风格相疏离。不同于主流抗战文学,萧红尝试做一些新的思考,试着关注平民百姓、妇孺老弱和少女儿童。关注在日本帝国主义侵略的阴影下人物的战时生活图,以此拉近与读者的阅读距离。所以,《孩子的讲演》也可以说是萧红将自己对于山西抗战生活环境的经历、对抗战文学的独特思考及自己的创作心态都寄托在了孩子王根的身上。小王根讲演的内容与方式,正如同萧红自身对于这样的抗战文学环境的告白。
(摘编自杨欢《抗战语境中的儿童书写——析萧红在重庆创作的三篇儿童题材短篇小说》)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文本一中,欢迎会上“站着的,坐着的,还有挤在窗台上的”以动作描写人们的情态,“穿着灰色的制服”以衣着点明人物的身份。 |
B.王根以一个小孩子的身份进行讲演,一出场就得到了听众的喜爱,之后的表现打破了听众对其孩子身份的认知。 |
C.文本一生动再现了欢迎会的场景,以舒缓的叙事节奏展现王根在讲演时的内心变化,耐人寻味。 |
D.王根讲演时有两个观众:一个是在场的人,他们陷入沉思;一个是窗外的月亮,冷静而耐心。这些从正面写出了讲演的动人。 |
3.文本二中谈到,萧红结合自己经历的抗战生活创作出本篇小说,结合文本分析小说是如何反映现实生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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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钓
高晓声
江南的黄梅天。漆黑的野外。
雨点打在烂泥地里的吧嗒声、落在水面上的扑通声,碰在阔叶树上的沙啦声……像一支永远演奏不完的乐曲。
江水倒灌进来,打着旋涡,一直撞到运河的南滩,回旋着滚滚东去。
就在这丁字河口的运河岸沿头,站着个穿戴着蓑衣笠帽的人。
渔网提出水面,空空如也。他一松手,网又沉入水里。
“今朝碰到鬼了!”他说着,掏出一支香烟,叼在嘴唇上,咔嚓一声燃亮打火机。
运河对岸,火光也闪了一下,燃出一个亮点儿。
“泼刺、泼刺刺……”又一条鱼落在对岸网里。手电筒亮了一阵又熄灭。想象得出,那条鱼已被绳子穿住鲤口,系在木桩上,囚养在河里了。这样,明天上市场卖活鱼,价钱大。
“什么鱼呀?”北岸的人忍不住问。
“鲤壳子。”南岸的人回答。
“多大?”他真想跑过去看看,可惜附近没桥。
“斤把。”
“贼说贼话!”北岸人骂道,“听声音就不止!”
南岸人嘿嘿笑了。
北岸人低声骂道:“我扳鱼败在你手里,除非鬼摸了头!”
沉默了一阵。南岸人喊道:“贼王,贼王!”
北岸人不答。
南岸人又喊起北岸人的真名:“刘——才——宝—!”
刘才宝生气了:“叫什么魂!”
“今天怎么啦?”南岸人的口气有点揶揄,“听不见你网里有声音哪?!”
这是贼王刘才宝前两夜嘲笑南岸人的话。他哼了一声,道:①“我捉过的鱼,比你吃过的米还多呢!”
“嘿嘿嘿嘿。”
刘才宝今天一直很纳闷。他在这扳了三夜鱼,前两夜几乎网网不落空,可今晚饭后到现在,两三个钟头了,他只扳到一条鳗鱼、一只乌龟。按照渔人的迷信,这是今夜不会再捉到鱼的先兆。但刘才宝天生不是疑神疑鬼的人,要知道他是这一行的状元,已经封王了。虽然王之上冠了个“贼”字。②一个人的技能精到状元的程度,如不配以贼心,怎么发得了财!他要坚持下去,设法扭转局面。
“泼刺、泼刺刺……”又一条鱼落在南岸网兜里。电筒光亮了一阵,那鱼又被系住了。
刘才宝刚满四十三岁,却有二十四年捕捞经验。他毫不怀疑他选择的这个落网地点要比南岸那个地方好得多。为什么今夜兜底起变化,把全部优势转到南岸去了呢?
他提出网来,向丁字河口移近约一丈,把网落入激流中去。
网还没沉入河底,突然网杆竹被猛烈击撞了一下。好家伙!刘才宝几乎在同一秒钟之内,迅速把网提起来。“轰隆隆”一声,那鱼吃了一惊,腾空跃起,落在网外几尺远的河里。
刘才宝一愣,网还不曾放下,南岸却连续响起“轰隆隆……”的声音,分明就是刚才那条大鱼,落入南岸网里了。
那边手电筒亮了很长一阵,隐约看见那条鱼有半人来高,被拎到河边养起来了。
“这条鱼本来是我的。”他咬咬牙说。
他重新提网,发现网被冲得翻了一个身,歪在旁边。他吃了一惊,打亮电筒仔细察看,这才看到今夜的水流太急了,网都停不住。
“嘿嘿。”他忽然冷笑了。心想:“我的鱼竟被他捉得去!我……我不会让你爬到头顶上欺负我!”
他把右脚伸到河里,猛然划了几下:“轰隆隆……”真像有条大鱼落在网里。
“你到底来啦!”他装得快活地说。还亮了片刻电筒。
“什么鱼呀?”南岸人信以为真。
“不识得。”他装得不屑回答。
过了片刻,刘才宝又如此做了一次。把水踢蹬得更响些,似乎又捉着一条更大的鱼。然后,他安然在湿地上坐下,燃起一支烟,悠悠地抽起来。
③风轻了一点,雨也小了一点。
刘才宝看了看手上的夜光表,十点五十七分,就打亮电筒,爬上岸头,晃里晃荡,朝自家村上走去。一路还唱着动情的山歌。
歌声越唱越远,电光越打越暗,刘才宝煞脚停住,“咕咕”一笑,熄了电光,轻手轻脚摸黑回头往河边走。
他还没回到原来的地方,就见南岸也亮起电筒,回去夜餐了。刘才宝加快步子到了河边,脱得一丝不挂,悄然滑下河;顺着水势,很快到了南岸。然后沿滩摸去,寻找囚鱼的所在。本来是他(逃脱)的,竟被别人捉去,当然应该收回来。
他摸着那条鱼。真精,一接触,就知道是条草鱼;从头到尾一摸,就吃准重量在十二斤到十三斤之间。他随手从桩上解下绳子,把鱼像牛一样牵在手里。
目的物到手了,一切如他干过了的千百次一样,平安无事。
现在,只要把这条鱼拿到北岸,这趟生意就算成功。
“它还真有点劲道呢!”他兴奋起来。
他决定牵着鱼泅渡。
刚开始浮游,牵鱼的手就被鱼拉住不得自由。他就把绳子打了个葫芦结,把左脚穿进去,让绳子勒紧在脚踝上,腾出双手,一蹬脚,向深水中游去。
他一鼓作气前进着。
那鱼忽儿拉着他往斜刺里去,忽儿拉着他往水底下沉。他游得很吃力。
“它还想拼一拼呢!”他在心里骂。
草鱼把绳拉得急腾腾。箍在腿肚上的葫芦结,越抽越紧;勒得他越来越痛。刘才宝忽然想到,自己都痛了,鱼嘴勒在绳子上能不痛吗?他高兴起来,使劲把脚伸缩,要让鱼嘴痛得不敢再拉他。那鱼也像斗出了性子,竟吃得住痛,一步也不让。
他喘着,把仰出水面的头颅没到水中去,只是在透气时才抬出来。
他被鱼拉得沉下水去的次数越来越多。他动摇了,觉得犯不着同这畜生争胜负。
④草鱼拼命直窜,把绳拉得像一根铁棒。刘才宝解不开那个结。
连续三次,刘才宝憋住气,任鱼拉着走。但一口气憋不得那么长,只得放开手,再拼命挣扎着泅上水面换气。
他咬紧牙关,使出绝力,发疯似的挥舞着双臂。前进不到五尺,他沉下去了。
(有删改)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的理解,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第一、二段交代故事发生的时间、地点和天气,为人物出场提供典型的舞台背景,暗示一场激烈的争斗即将开始。 |
B.刘才宝年过不惑,是一个捕鱼能手,经验丰富,技艺精湛,自信笃定,因此他被当地人誉为“状元”“贼王”。 |
C.刘才宝选的落网地点好过南岸人的那个地方,但被对岸钓鱼人干扰,刘才宝这晚未能捕到称心如意的大鱼。 |
D.刘才宝以往也干过很多次类似的“偷鱼”之事,都安然无恙;但是这个夜晚他去南岸偷鱼,却意外地出事了。 |
A.句①呼应上文“我扳鱼败在你手里,除非鬼摸了头!”这一句,突出表现刘才宝不甘示弱、自信自负的性格特点。 |
B.句②是对刘才宝心理隐秘的揭示,也是对刘才宝个人为人处世的经验总结,肯定刘才宝技高胆大、敢作敢为的品质。 |
C.句③写风轻雨小的情景,一方面衬托出刘才宝故作悠闲自得的心态,另一方面起到舒缓情节、调控叙事节奏的作用。 |
D.句④用比拟手法,突出草鱼强韧的反抗力,与上文“像斗出了性子”等句呼应,将人鱼争斗的情节推向高潮。 |
4.《鱼钓》与《老人与海》都写到“人与鱼”的关系,两个主人公对“鱼”的情感变化有怎样的不同?两篇小说各自表达了怎样的主题意蕴?请简要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