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讲演
萧红
这一个欢迎会,出席的有五六百人,站着的,坐着的,还有挤在窗台上的。这些人多半穿着灰色的制服,因为除了教授之外,其余的都是这学校的学生,而被欢迎的则是另外一批人,这小讲演者就是被欢迎之中的一个。
被欢迎的宾客,是一个战地服务团。讲演者一个接着一个,女讲演者,老讲演者,多数的是年青的讲演者。因为那些所讲的悲惨的事情都没有变样,一个说日本帝国主义,另一个也说日本帝国主义。那些过于庄严的脸孔,在一个欢迎会是不大相宜。只有蜡烛的火苗抖擞得使人起了一点宗教感。
当那团里的几个代表讲演完毕,一阵暴风雨似的掌声,不知道是谁提议叫孩子王根也走上讲台。
王根发烧了,立刻停止了所吃的东西,血管里的血液开始不平凡地流动起来。好像全身就连耳朵都侵进了虫子,热,昏花。他对自己的讲演,平常很有把握,在别的地方也说过几次话,虽然不能够证明自己的声音大小,但是并不恐惧,就像在台上唱莲花落时一样没有恐惧,这次,他也并不是恐惧,因为这地方人多,又都是会讲演的,他想他特别要说得好一点。
他没有走上讲台去,人们就使他站上他的木凳。
人们一看到他就喜欢他,他的小脸一边圆圆的红着一块,穿着短小的,好像小兵似的衣服,戴着灰色的小军帽,他一站上木凳来,第一件事是他手放在帽檐前行着军人的敬礼。而后为着稳定一下自己,他还稍稍地站了一会还向四边看看,他刚开口,人们禁止不住对他贯注的热情就笑了起来。这种热情并不怎样尊敬他,多半把他看成一个小玩物,一种蔑视的爱起浮在这整个的大厅。
“你也会讲演吗?你这孩子……你这小东西……”人们都用这种眼光看看他,并且张着嘴,好像要吃了他,他全身都热起来了。
王根刚一开始,就听到周围哄哄的笑声,他把自己检点了一下:
“是不是说错啦?”因为他一直还没有开口。
他证明自己没有说错,于是,接着说下去,他说他家在赵城……
“我离开家的时候,我家还剩三个人,父亲、母亲和妹妹,现在赵城被敌人占了,家里还有几个人,我就不知道了。我跑到服务团来,父亲还到服务团来找我回家,他说母亲让我回去,母亲想我,我不回去,我说日本鬼子来把我杀了,还想不想?我就在服务团里当了勤务。我太小,打日本鬼子不分男女老幼。我当勤务在宣传的时候我也上台唱莲花落……”
又当勤务,又唱莲花落,不是没有人笑,不知为什么反而平静下去,大厅中人们的呼吸如游丝似的轻微。蜡烛在每张桌子上抖擞着,人们之中有的咬着嘴唇,有的咬着指甲,有的把眼睛掠过人头而投视着窗外,站在后边的那一堆灰色的人,就像木刻图上所刻的一样,笨重,粗糙,又是完全一类型,他们的眼光都像反映在海面上的天空那么深沉,那么无底。窗外则站着更冷静的月亮。
一九三八年的春天,月亮行走在山西的某一座城上,它和每年的春天一样。但是今夜它在一个孩子的面前做了一个伟大的听众。
大厅里像排着什么宗教的仪式。
小讲演者虽然站在凳子上,并不比人高出多少。
“父亲让我回家,我不回家,让我回家,我……我不回家……我就在服务团里当了勤务,我就当了服务团里的勤务。”
他听到四边有猛烈的鼓掌的声音,向他潮水似的涌来,他就心慌起来,他想他的讲演还没有完,人们为什么鼓掌?或者是说错了!又想,没有错,还不是有一大段吗?还不是有日本帝国主义没有加上吗?他特别用力镇定着自己,把手插在口袋去,他的肚子好像胀了起来,向左边和右边摇了几下,小嘴好像含着糖球胀得圆圆的。
“我当了勤务……当了服务团里的勤务……我……我……”
人们接着掌声,就来了笑声,笑声又接起着掌声。王根说不下去了,他想一定是自己出了笑话,他要哭:他想马上发现出自己的弱点以便即刻纠正,但是不成,他只能在讲完之后,才能检点出来,或者是衣服的不齐整,或者是自己的呆样子,他不能理解这笑是人们对他多大的爱悦。
“讲下去呀!王根……”他本团的同志喊着他。
“日本帝国主义……日本鬼子。”他就像喝过酒的孩子,从木凳上跌落下来的一样。
他的眼泪已经浸上了睫毛,他什么也看下见,他不知道他是站在什么地方,他不知道他自己是在做什么。他觉得就像玩着的时候从高处跌落下来一样的瘫软,他觉得自己的手肥大到可怕而举不动的程度,当他用手背指抹着滚热的眼泪的时候。
人们的笑声更不可制止了。看见他哭了。
王根想:这讲演是失败了,完了,光荣在他完全变成了懊悔,而且是自己破坏了自己的光荣,他没有勇气再作第三次的修正,他要从木凳坐下来,他刚一开始弯曲他的膝盖,就听到人们向他呼喊!
“……讲得好,别哭啊……再讲再讲……没有完,没有完……”
其余的别的安慰他的话,他就听不见了,他觉得这都是密笑,于是更感到自己的耻辱,更感到不可逃避,他几乎哭出声来,他便自跌到不知道是什么人的怀里大哭起来。
这欢迎会开过了,就被人们忘记了,若不去想,就像没有这么回事存在过。
可是在王根,一个礼拜之内,他常常从夜梦里边坐起来,但永远梦到他讲演,并且每次讲到他当勤务的地方,就讲不下去了,于是他怕,他想逃走,可是总逃走不了,于是他叫喊着醒来了。但是那害怕的情绪,把他在小床上缩做了一个团子,就仿佛在家里的时候为着夜梦所恐惧缩在母亲的身边一样。
“妈妈……”这是他往日自己做孩子时候的呼喊。
现在王根一点声音也没有就又睡了,虽然他才九岁,因为他做了服务团的勤务,他就把自己也变作大人。
一九三八年十月
(有删改)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欢迎会上“站着的,坐着的,还有挤在窗台上的”以动作描写人们的情态,“穿着灰色的制服”以衣着点明人物的身份。 |
B.“王根发烧了好像全身就连耳朵都侵进了虫子,热,昏花”细腻、生动地描写出了王根被点名讲演时的紧张和激动。 |
C.王根讲演时有两个观众:一个是在场的人,他们陷入沉思;一个是窗外的月亮,冷静而耐心,这些从侧面突出讲演的动人。 |
D.“日本帝国主义……日本鬼子。”说明王根找到了点题的话语,但又觉得这难以跟之前的内容融合成篇,因此流下自责的泪水。 |
3.战地服务团的讲演者有很多,作者为什么将写作重点安排在王根这个小讲演者身上?谈谈你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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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兰 河 传
萧 红
冯歪嘴子把小孩搬到磨房南头那草棚子里去了。
那小孩哭的声音很大,好像他并不是刚刚出生,好像他已经长大了的样子。
那草房里吵得不得了,我想去看看。
这回那女人坐起来了,身上披着被子,很长的大辫子垂在背后,面朝里,坐在一堆草上不知在干什么,她一听门响,一回头。我看出来了,她就是我们同院住着的老王家的大姑娘,我们都叫她王大姐。
这可奇怪,怎么就是她呢?她一回头几乎是把我吓了一跳。
我转身就想往家里跑。跑到家里好赶快地告诉祖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大姐看是我,就先向我一笑,她有很大的脸孔,很尖的鼻子,每笑时,她的鼻梁上就皱了一堆的褶。今天她的笑法还是和从前的一样,鼻梁处堆满了皱褶。
她是很能说能笑的人,她是很响亮的人,她和别人相见之下,她问别人:
“你吃饭了吗?”
那声音才大呢,好像房顶上落了喜鹊似的。
她的父亲是赶车的,她牵着马到井上去饮水,她打起水来,比她父亲打得更快,三绕两绕就是一桶。别人看了都说:
“这姑娘将来是个兴家立业好手!”
她在我家后园里摘菜,摘完临走的时候,常常就折一朵马蛇菜花戴在头上。
她那辫子梳得才光呢,红辫根,绿辫梢,干干净净,又加上一朵马蛇菜花戴在鬓角上,非常好看。她提着筐子前边走了,后边的人就都指指划划地说她的好处。
老厨子说她大头子大眼睛长得怪好。
有二伯说她膀大腰圆的带点福相。
母亲说她:
“我没有这么大的儿子,有儿子就娶她,这姑娘真响亮。”
同院住的老周家三奶奶则说:
“哟哟,这姑娘真是一棵大葵花,又高又大,你今年十几啦?”
每逢一问,王大姐也总是说:
“二十了。”
“二十了,可得给说一个媒了。”再不然就是,“看谁家有这么大的福气,看吧。”
隔院的杨家的老太太,扒着墙头一看见王大姐就说;
“这姑娘的脸红得像一盆火似的。”
现在王大姐一笑还是一皱鼻子,不过她的脸有一点清瘦,颜色发白了许多。
她怀里抱着小孩。我看一看她,她也不好意思了,我也不好意思了。
我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站了一会,我看她用草把小孩盖了起来,把小孩放到坑上去。其实也看不见什么是炕,乌七八糟的都是草,地上是草,炕上也是草,草捆子堆得房梁上去了,小炕叫草捆子给占满了。那小孩也就在草中偎了个草窝,铺着草盖着草就睡着了。
我越看越觉得好玩,好像小孩睡在喜鹊窝里了似的。
等到了晚上在煤油灯的下边,我家全体的人都聚集了的时候,那才热闹呢!
有二伯说:
“好好的一个姑娘,自己看上一个磨房的磨倌,介个年头是啥年头!”
老厨子说:
“男子要长个粗壮,女子要长个秀气。没见过一个姑娘长得和一个抗大个的抗工似的。”
有二伯也就接着说;
“对呀!老爷像老爷,娘娘像娘娘,你没四月十八去逛过庙吗?那老爷庙上的老爷,威风八面,娘娘庙上的娘娘,温柔典雅。”
这事情一发,全院子的人给王大姑娘做论的做论,做传的做传,还有给她做日记的。
做传的说,她从小就在外祖母家里养着,一天尽和男孩子在一块,没男没女。有一天她竞拿着烧火的又子把她的表弟给打伤了。又是一天她在河沟子里边采菱角,她自己采的少,她就把别人的菱角倒在她的筐里了,就说是她采的,说她强横得不得了……
自从团圆媳妇死了,院子里似乎寂寞了很长的一个时期,现在虽然不能说十分热闹,但大家都总要尽力地鼓吹一番。于是吹风的,把眼的,跑线的,绝对的不辞辛苦,在飘着白白的大雪的夜里,也就戴着皮帽子,穿着大毡靴,站在冯歪嘴子的窗户外边,在那里守候着,为的是偷听一点什么消息。
……
七月的晚霞,红得像火似的,奇奇怪怪的,老虎、大狮子、马头、狗群。一到了八月,那满天红洞洞的,那满天金黄的,满天绛紫的,满天朱砂色的云彩,一齐都没有了。八月的天空是静悄悄的,一丝不挂。白天就是黄金的太阳,夜里就是雪白的月亮。
晚饭之后,乘凉的人没有了。院子里显得冷清寂寞了许多。
鸡鸭都上架去了,猪也进了猪栏,狗也进了狗窝。院子里的蒿草,因为没有风,就都一动不动地站着,因为没有云,大昴星一出来就亮得和一盏小灯似的了。
在这样的一个夜里,冯歪嘴子的女人死了。
(有删改)
[注]《呼兰河传》写作于20世纪40年代。呼兰河是一个北方小城。小说中的“我”是个孩子。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
A.小说写“王大姐一笑还是一皱鼻子”,王大姐的笑容没有改变,王大姐淳朴善良的本性没有变,但清瘦发白的脸影射出底层人的生活状况。 |
B.小说多从侧面描写王大姐年轻漂亮、淳朴善良、健壮能干,或借用乡人的言语夸赞,或通过“我”的见闻叙说,很少从正面着墨刻画。 |
C.小说前半部分写人们对王大姑娘的夸赞,后半部分写大家对她的揶揄讽刺,较为完整地展现了乡人的态度转变及爱憎分明、立场鲜明的特点。 |
D.小说结尾的环境描写烘托渲染了寂静凄清的氛围,而王大姐敢于抗争,追求婚姻自由的形象像“大昴星”一样出来照亮整座死寂的呼兰河城。 |
3.小说结尾写王大姐死了,应该算是那个时代女性的悲剧。结合文本,分析产生悲剧的原因。
你要死灭吗
萧红
过了夜,日本宪兵在门外轻轻敲门,走进来的,看样像个中国人,他的长靴染了湿淋的露水,他从口袋取出手巾,摆出泰然的样子坐在炕沿慢慢擦他的靴子,访问就在这时开始:“你家昨夜没有人来过?不要紧,你要说实话。”
赵三①刚起来,意识有点不清,不晓得这是什么事情要发生。于是那个宪兵把手中的帽子用力抖了一下,不是柔和而不在意的态度了:“混蛋!你怎么不知道?等带去你就知道了!”
说了这样话并没带他去。王婆一面在扣衣钮一面抢说:“问的是什么人?昨夜来过几个‘老总’,搜查没有什么就走了!”
那个军官样的把态度完全是对着王婆,用一种亲昵的声音问:“老太太请告诉吧!有赏哩!”
王婆的样子仍是没有改变。那人又说:“我们是捉胡子②,有胡子,乡民也是同样受害,你没见着昨天汽车来到村子宣传'王道'吗?'王道'叫人诚实。老太太说了吧!有赏呢!”
王婆面对着窗子照上来的红日影,她说:“我不知道这回事。”这时那个长靴人用斜眼神侮辱赵三一下。接着他再不说什么,等待答复,终于他什么也没得到答复。
还不到中午,乱坟岗子多了三个死尸,其中一个是女尸。
人们都知道那个女尸,就是在北村一个寡妇家搜出的那个“女学生”。因为这件事情发生,王婆担心她的女儿,她怕是女儿的命运和那个“女学生”一般样。
平儿担了大捆的绿草回来,晒干可以成柴,在院心他把绿草铺平。进屋他不立刻吃饭,透汗的短衫脱在身边,他好像愤怒似的,用力来拍响他多肉的肩头,嘴里长长的吐着呼吸。过了长时间爹爹说:“你们年青人应该有些胆量。这不是叫人死吗?亡国了!麦地不能种了,鸡犬也要死净。”
老头子说话像吵架一般。王婆给平儿缝汗衫上的大口,她感动了,想到亡国,把汗衫缝错了!她把两个袖口完全缝住。赵三为着轻松充血的身子,他向树林那面去散步,那儿有树林。①林梢在青色的天边画出美调的和舒卷着的云一样的弧线。青的天幕在前面直垂下来,曲卷的树梢花边一般地嵌上天幕。田间往日的蝶儿在飞,一切野花还不曾开。小草房一座一座的摊落着,有的窗下残墙在晒阳光,有的也许是被炸弹带走了屋盖。房身整整齐齐地摆在那里。
乡间,日本人的毒手努力毒化农民,就说要恢复“大清国”,要做“忠臣”“孝子”“节妇”;可是另一方面,正相反的势力也增长着。
天一黑下来就有人越墙藏在王婆家中,那个黑胡子的人每夜来,成为王婆的熟人。在王婆家吃夜饭,那人向她说:“你的女儿能干得很,背着步枪爬山爬得快呢!可是……已经……”
平儿蹲在炕下,他吸爹爹的烟袋。轻微的一点妒嫉横过心面。
②四月里晴朗的天空从山脊流照下来,房周围的大树群在正午垂曲的立在太阳下。畅明的天光与人们共同宣誓。
寡妇们和亡家的独身汉在李青山喊过口号之后,完全用膝头曲倒在天光之下。羊的脊背流过天光,桌前的大红蜡烛在壮默的人头前面燃烧。李青山的大个子直立在桌前:“弟兄们!今天是什么日子!知道吗?今天我们去敢死……决定了……就是把我们的脑袋挂满了整个村子所有的树梢也情愿,是不是啊?……是不是?……弟兄们?……”
回声先从寡妇们传出:“是呀!千刀万剐也愿意!”
哭声刺心一般痛,哭声方锥一般落进每个人的胸膛。一阵强烈的悲酸掠过低垂的人头,苍苍然蓝天欲坠了!
老赵三立到桌子前面,他不发声,先流泪:“国……国亡了!我……我也……老了!你们还年青,你们去救国吧!我的老骨头再……再也不中用了!我是个老亡国奴,我不会眼见你们把日本旗撕碎,等着我埋在坟里……也要把中国旗子插在坟顶,我是中国人!我要中国旗子。我不当亡国奴,生是中国人,死是中国鬼……不……不是亡……亡国奴……”
浓重不可分解的悲酸,使树叶垂头。赵三在红蜡烛前用力敲了桌子两下,人们一起哭向苍天了!人们一起向苍天哭泣。大群的人起着号啕!
就这样把一支匣枪装好子弹摆在众人前面。每人走到那支枪口就跪倒下去盟誓:“若是心不诚,天杀我,枪杀我,枪子是有灵有圣有眼睛的啊!”
(有删改)
【注】①赵三:王婆的丈夫、平儿的父亲。②胡子:也叫红胡子,土匪。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文章开篇写日军进村搜查,既营造了一种紧张的氛围、引起读者的阅读兴趣,又交代了故事发生的社会背景,为下文情节的发展作了铺垫。 |
B.王婆给平儿缝汗衫上的大口,结果把汗衫上的两个袖口完全给缝住了,这一细节描写突出了她想到亡国时心里的震撼。 |
C.日军对中国人民的伤害不仅体现在战争上,还体现在对中国人民进行思想毒化上,如宣传“王道”,说要恢复“大清国”,要做“节妇”。 |
D.小说通过叙事、写景、议论等表达方式,表现了东北人民对于生的坚强,对于死的挣扎,同时也以点带面,展现了在日军的入侵下中国的现状。 |
3.文艺界评价说“小说展现了在日寇铁蹄蹂躏下东北农民渐渐苏醒的民族意识和反抗精神”,请结合文本分析。
不健全的腿
萧红
“‘人民革命军’在哪里?”二里半突然问起赵三。这使赵三想:“二里半当了走狗吧?”赵三没告诉二里半。二里半又去问青山。青山说:“你不要问,再等几天跟着我走好了!”
二里半急迫得好像他就要跑到革命军去。青山长声告诉他:“革命军在磐石,你去得了吗?我看你一点胆量也没有,杀一只羊都不能够。”接着他故意羞辱他似的:“你的山羊还好啊?”
二里半生气了,他的白眼球立刻多过黑眼球,他的热情立刻在心里结成冰。
李青山不与他再多说一句,望向窗外天边的树,小声摇着头,他唱起小调来。二里半临出门,青山的女人流汗在厨房向他说:“李大叔,吃了饭走吧。”
青山看到二里半可怜的样子,他笑着说:“回家做什么,老婆也没有了,吃了饭再说吧!”
他自己没有了家庭,他贪恋别人的家庭。当他拾起筷子时,很快一碗麦饭吃下去了,接连他又吃两大碗,别人还没吃完,他已经在抽烟了!他一点汤也没喝,只吃了饭就去抽烟。
“喝些汤,白菜汤很好。”
“不喝,老婆死了三天,三天没吃干饭哩!”二里半摇着头说。
青山忙问:“你的山羊吃了干饭没有?”
二里半吃饱饭,好像一切都有希望。他没生气,照例自己笑起来。他感到满意,离开了青山家,在小道不断地抽他的烟火,天色茫茫的并不引起他悲哀,蛤蟆在小河道一声声哇叫。河边的小树随了风在骚闹,他踏着往日自己的菜田,他振动着往日的心波。菜田连根菜也不生长。
那边人家的老太太和小孩们载起暮色来在田上匍匐。他们相遇在地端,二里半说:“你们在掘地吗?地下可有宝物?若有我也蹲下掘吧!”
一个很小的孩子发出脆声:“拾麦穗呀!”孩子似乎是快乐,老祖母在那边已叹息了:“有宝物?……我的老天爷?孩子饿得乱叫,领他们来拾几粒麦穗,回家给他们做干粮吃。”
二里半把烟袋给老太太吸,她拿过烟袋,连擦都没有擦,就放进嘴里去。显然她是熟习吸烟,并且十分需要。她把肩膀抬得高高,她紧合了眼睛,浓烟不住从嘴冒出,从鼻孔冒出。那样很危险,好像她的鼻子快要着火。
“一个多月了,没摸到烟袋。”她像仍不愿意舍弃烟袋,理智勉强了她。二里半接过去烟袋。
人间已是那般寂寞了,天边的红霞没有鸟儿翻飞,人家的篱墙没有狗儿吠叫。
天更黑了!黑得和帐幕紧逼住人脸。最小的孩子,走几步,就抱住祖母的大腿,他不住地嚷着:“奶奶,我的筐满了,我提不动呀!”
祖母为他提筐,拉着他。那几个大一些的孩子卫队似的跑在前面。到家,祖母点灯看时,满筐蒿草,蒿草从筐沿要流出来,而没有麦穗,祖母打着孩子的头笑了:“这都是你拾的麦穗吗?”祖母把笑脸转换成哀伤的脸,她想:“孩子还不能认识麦穗,难为了孩子!”
五月节,虽然是夏天,却像吹起秋风来。二里半熄了灯,雄壮着从屋檐出现,他提起切菜刀,在墙角,在羊棚,就是院外杨树下,他也搜遍。他要使自己无牵无挂,好像非立刻杀死老羊不可。
这是二里半临行的前夜。
老羊鸣叫着回来,胡子间挂了野草,在栏棚处擦得栅栏响。二里半手中的刀,举得比头还高,他朝向栏杆走去。
菜刀飞出去,喳啦地砍倒了小树。
老羊走过来,在他的腿间搔痒。二里半许久许久地摸抚羊头,他十分羞愧,好像耶稣教徒一般向羊祷告。
清早他像对羊说话,在羊棚喃喃了一阵,关好羊栏,羊在栏中吃草。
五月节,晴明的蓝空。老赵三看这不像个五月节样:麦子没长起来,嗅不到麦香,家家门前没挂纸葫芦。他想这一切是变了!变得这样快!去年的五月节,清清明明似的,就在眼前似的,孩子们不是捕蝴蝶吗?他不是喝酒吗?
他坐门前一棵倒折的树干上,凭吊这已失去的一切。
李青山的身子经过他,他扮成“小工”模样,赤足卷起裤口,他说给赵三:“我走了!城里有人候着,我就要去……”
青山没提到五月节。
二里半远远跛脚奔来,他青色马一样的脸孔,好像带着笑容。他说:“你在这里坐着,我看你快要朽在这根木头上,……”
二里半回头看时,被关在栏中的老羊,居然随在身后,立刻他的脸更拖长起来:“这条老羊……替我养着吧!赵三哥!你活一天替我养一天吧!……”
二里半的手,在羊毛上惜别,他流泪的手,最后一刻摸着羊毛。
他快走,跟上前面李青山去。身后老羊不住哀叫,羊的胡子慢慢在摆动……
二里半不健全的腿颠跌着颠跌着,远了!模糊了!山岗和树林,渐去渐遥。羊声在遥远处伴着老赵三茫然的嘶鸣。
一九三四年九月九日
注:《生死场》讲述20世纪20年代至30年代哈尔滨近郊一个村庄的乡民“生”与“死”的故事,共十七章。在第一章节《麦场》至第十章节《十年》里,作者描写了东北农民贫苦无告的日常生活。小说后七章描述了20世纪30年代初期东北地区沦陷后,广大农民悲惨的生活状态以及渐渐苏醒的民族意识和反抗情绪。本文选自《生死场》第十七章,有删改。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文中几处对自然环境的描写有着重要作用,如二里半吃完饭回家路上看到的乡村景物,烘托了二里半此时惨淡、苦痛、矛盾的复杂心情。 |
B.李青山是一位心地善良的革命者,他虽然嘲笑二里半胆小,但同情并愿意帮助他,留他在家吃饭,并且带领他参加人民革命军。 |
C.二里半问赵三“革命军”的地址,赵三的第一反应是怀疑他做了敌人的走狗,并且不肯告诉他,说明赵三此时并不信任他。 |
D.小说中老祖母领着孩子们拣麦穗的画面令人动容,幼小的孩子还不认识麦穗,捡了一筐蒿草,这个小插曲呈现出一种“含泪的微笑”的艺术效果。 |
A.萧红是中国近现代著名女作家,她的长篇小说《呼兰河传》,以“我”的童年生活为线索,形象地描写了呼兰小城的居民们积极乐观的精神状态。 |
B.《生死场》描述了20世纪30年代初期的东北,当时的东北正处于国民党白色恐怖的统治阴影下,小说反映了东北农民悲惨的生活状态以及逐渐苏醒的反抗意识。 |
C.从《生死场》到《呼兰河传》,萧红在其作品中展现了独特的语言风格,本文的语言特点可概括为清新自然、绚丽飘逸。 |
D.鲁迅为《生死场》作序,称赞作品中“北方人民的对于生的坚强,对于死的挣扎,却往往已经力透纸背”,这种“坚强”和“挣扎”在他的散文集《野草集》中亦有体现。 |
4.胡风在《<生死场>后记》中写到:“萧红所写的农民们对家畜(羊、马、牛)的爱,真实而又质朴,在我们已有的农民文学里面似乎还没有见过这样动人的诗篇。”文本中二里半养的山羊在小说中的主要作用是什么?请简要分析。
文本一:
风陵渡
端木蕻良
他又望了一下天上的月亮,远处的天虽然混沌,但是①月光非常好,饱满而且清亮,完全是北方原野的理想的月光,月光照在河里,也闪着银色的鳞片。
唉,多少年没有这样好月亮了。
他把船上的缆绳仔细看了一下,立起身来想走。
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看不出是什么人来,只看见两个人影,一摇一晃的。他急于要回去睡觉,也没有心肠细看,他向回家的路走去。
但是人的脚步声,却向他追赶过来,而且哇啦哇啦的向他讲顶憎恨的那些话。他有些恐惧,又有些悲哀,自己后悔不该半夜里出来。
“你的——老头子?哈哈哈,你……领我们渡河去吧!”
“哈哈哈!”另外那个敌兵也大笑起来,玩笑的向对方的脑上打了一下。
老汉不作兴回答,一直没有响。
他们跑到船上,坐下来。
老头子看他俩坐下来喘气,他用半个眼睛在看他们。
“把船放到水里去!”那个啤酒桶样的兵命令他。
“不能,我一个人推不了这船的!”马老汉阴郁而且固执。
“行不行!”那兵拿出了枪。
老头子很平静的把船推下水里去,他忽然的想笑。
他随着那船顺着水溜顺下走,他想大声的像年青时撑船一样,吆喝一通。但是他没有,仍然很认真的说一次。
“溜大,你们可要死的。”
两个兵并不听他的话,“推呀,这老滑头,你推不推!”
“反正你们要死的!”老头子阴郁的说,但是马上又缩住了,他很快的去推船。
②月光照在水上面,白花花的一片汪洋展开去,被地平线的云角吞食了,云里也闪起水星。
船在水面上浮起来了。“好呀,好呀”船完全流在大溜里了的。
两个敌人像两根黄色的萝卜一样在船板上转。他们俩一并排的在模仿日本舞蹈的那种偶人的动作,而且得意的笑着。
船在像一片打滚的落叶一样的转了,他俩还在跳,仿佛就在水面的旋涡上他俩也一定要跳一样。
忽然一声狂笑声,在半空中扯起。马老汉毛骨悚然的笑声扯起来了。
“哈哈哈哈!”
像屋瓦的磔裂……。
“哈哈哈哈……”
像年老的古树的崩折。
“哈哈哈哈……”
马老汉从心里、眼里、口里、泪里和血里一齐都笑起来了。他的最后的一缕生命,都化作了笑声,尖锐的冲散在天空。
两个敌兵,这时候,才像大梦初醒似的,想起了自己的生命,但是大溜在涡旋,他们就是在涡旋里。他们不再笑了,立刻慌乱的跳下水里去,想逃命。
涡旋里,逃不了命的,就是鱼也得丢下两片鳞片,才能转个身。
一种复仇的和对于生的抗议的连串的大笑,还在河面上浮摇。
一个白发的老人立在船面上大笑,血和泪,天空和河水交流的大笑。
“哈哈哈哈……”
那条黄河面上,亘常浮载着的生命的破船,从此被一条卷起的水舌,舐食了一下,便什么都不见了。
但是水面上还扯起那一道惨笑,③好像那一切银色的月光,都是笑声的实体,洒落在水上、沙上、土上和天间,三个人便立刻不见了。随着笑声滚到水里……
(有删改)
文本二:
黄河
萧红
风陵渡车站附近,层层转转的是一些板棚或席棚,里边冒着气,响着勺子,还有一种油香夹杂着一种咸味在那地方缭绕着。
一盘炒豆腐,一壶四两酒,蹲在阎胡子的桌面上。
“俺想,赵城可还离火线两三百里,许是不要紧……”他向着兵士,“咱中国的局面怎么样?听说日本人要夺风陵渡……俺在山西没有别的东西,就是这一只破船……”
兵士站起来,挂上他的洋瓷碗,点燃一支香烟,整理着他的背包。黑色的裤子,灰色的上衣衣襟上涂着油迹和灰尘。但他脸上的表情是开展的,愉快的,平坦和希望的。他讲话的声音并不高朗,温和而宽弛,就像他在草原上生长起来的一样。
“我要赶路的,老乡!要给你家带个信吗?”
“带个信……”阎胡子感到一阵忙乱,这忙乱是从他的心底出发的。带什么呢?这河上没有什么可告诉的。“带一个口信说……”好像这饭铺炒菜的勺子又搅乱了他。“你坐下等一等,俺想一想……”
风陵渡侧面向着太阳站着,所以土层的颜色有些微黄,及有些发灰,总之有一种相同在病中那种苍白的感觉。看上去,干涩,无光,无论如何不能把它制伏的那种念头,会立刻压住了你。
那兵士站起来向阎胡子说:“我就要赶火车去……你慢慢地喝吧……再会啦……”
阎胡子把酒杯又倒满了,他看着杯子底上有些泥土,他想,这应该倒掉而不应该喝下去。但当他说完了给他带一个家信,就说他在这河上还好的时候,他忘记了那杯酒是不想喝的也就走下喉咙去了。
奔向同蒲站的兵士,听到背后有呼唤他的声音:“站住……站住……”
他回头看时,那老头好像一只小熊似的奔在沙滩上。
“我问你,是不是中国这回打胜仗,老百姓就得日子过啦?”
八路的兵士走回来,好像是沉思了一会,而后拍着那老头的肩膀。
“是的,我们这回必胜……老百姓一定有好日子过的。”
那兵士都模糊得像画面上的粗壮的小人一样了,可是阎胡子仍旧在沙滩上站着。
阎胡子的两脚深深地陷进沙滩去,那圆圆的涡旋埋没了他的两脚了。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文本一先写敌兵在船上恣意狂舞时的得意洋洋,之后写他们在面对死亡时的惊慌错乱,强烈的对比表达了作者的批判与讽刺。 |
B.文本二以简练的神态和语言描写塑造八路军战士形象,人物外在的“愉快”“温和”与内在的坚定和自信形成呼应与映衬的关系。 |
C.文本二通过阎胡子与八路军战士之间的对话展开,表现了老百姓对八路军的支持信任和普通民众积极参军报国杀敌的热情。 |
D.两个文本都以黄河风陵渡为背景,通过叙述黄河边平凡人物的生活来反映抗日战争这一重大历史事件,小中见大,别具匠心。 |
A.第①处描写,暗示出人物对理想中的生活的怀念和向往,增添了诗情画意。 |
B.第②处描写,暗示了人物命运的重大转变,为下文的情节发展做了铺垫。 |
C.第③处描写,以“惨笑”比喻“银色的月光”,化听觉感受为视觉形象。 |
D.这三处描写月亮的内容,贯穿全文的始终,前后呼应,使结构更为谨严。 |
4.这两个题材相近的文本都蕴含着悲感,但情感基调仍有不同之处。请结合文本内容简要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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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银花
张建春
金银花,性甘寒,清热解毒、消炎退肿,对细菌性痢疾和各种化脓性疾病都有效。除此之外,金银花形态奇特,花型独特,具有很高的园林观赏价值;也可做凉茶,当饮料饮用。金银花是多年生半常绿缠绕灌木,适应性强,不择土质,既耐旱,又耐涝,而且根很深,可以防止水土流失。
东头唐,西头王,中间隔堵墙。墙是山墙,唐保和王祥家共用的山墙。房子是泥墙草顶的,山墙是下半截土垒,上半截用土坯砌成的。
山墙的土坯有间隙,隔不了大音,喊一声彼此听得清。唐保家三间房,王祥家也三间,房子是一起盖的,一般的高,一般的平,如不是开两个门,还以为是一家的。房后拖了个院子,院子也共墙,墙分四班垒的,唐保家全一、二班,王祥家全三、四班,都用心,共用的院墙就牢靠得很。
唐保和王祥好得很,吃个虱子都不忘分对方一个大腿,两家也是,比亲兄弟还好。
唐保和王祥都是舍得花力气的人,田里的活儿拼了命干,田里的活儿干完了,就想着法子干别的事,不让力气闲着。唐保和王祥贩荒草。说是贩也不妥,荒草是自己砍的,挑到集上卖。荒草不是用来烧锅的,荒草茎硬、结实、利水,是铺房顶的好材料。荒草屋顶比稻草顶、麦秸顶强多了。有几间荒草房,嫁人,娶老婆都占优势。
找过人高的荒草砍,人没在草中,弯着腰挥刀,“嚓嚓”“嚓嚓嚓”,剩下的是喘息声和唐保、王祥的呼应声,“唉”“哦”,呼应着壮个胆,山上有野物,野物伤人。
一口气砍下一堆荒草,草堆一边,还得理顺理齐了,之后用山草作绳,将荒草捆开把。干这活儿时省力,但唐保和王祥都不说话,山风呛人呢。
把荒草捆完、堆好,一上午时间就过去了,该吃些东西了。唐保、王样把各自带的东西放山石上,你劝我我让你,换着吃。也没啥好吃的,不过是山芋、死面饼、锅巴,可都吃得饱饱的。①唐保和王祥相视一笑,山跟着笑开了。
荒草往回挑,唐保打头,王祥跟上,中间歇上一两次,就到家了。
唐保家门前有个草堆,王祥家门前也有一个草堆,差不多大,整整齐齐,码的是荒草。
若是闲天,赶上起集,唐保和王祥一道挑上荒草,路上约个价,卖荒草去。荒草有市场,好卖,一块五一担,挣个辛苦钱。买荒草一般不会只买一把,往往三五担一起买,唐保和王祥大多是一起出手,当然价钱也是一样的。
荒草卖了,唐保和王祥不耽误,趁着露水还没干,往家赶。两人把卖得的钱掖紧了,②相视碰碰目光,村子有了笑意。
砍荒草、贩荒草,让东头唐、西头王两家的日子好过了不少,唐保和王祥也走得越来越近。有趣得很,平日里唐保和王祥话少,话都在砍荒草、贩荒草时说完了。
有一天,唐保和王祥翻了脸,应了“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的老话。
事儿简单,唐保和王祥约好价去卖荒草,一口价一担一块五,王祥却一块四毛五卖了。那天也怪,集上无二单生意,唐保把一担荒草原封不动地挑了回来。
回家途中,唐保冷了脸。王祥要解释,唐保担子一横,硬是把王祥的话挡了回去。
之后,唐保和王祥还是去砍荒草,却是各自走各自的路,有时碰上了,没在荒草中也没了“唉”“哦”的回应。
草砍好了,还是理顺整齐,唐保和王祥却没了过去的用心。
就那么巧,一次,唐保在挑回的荒草中发现了棵带根的金银花,王祥也在荒草中遇见了还青丝亮杆的金银花。
唐保没犹豫,将金银花栽在了西院墙边。王祥想也没想,将金银花栽在了东院墙边。两棵金银花从山里来,隔了堵墙。
金银花都活了,它们各自发叶,悄然地向墙上攀。
唐保和王祥还是砍荒草、贩荒草,抵了面头一低,各忙各的,③但心中都犯嘀咕:好大个事呢?
有一天唐保发现,两棵金银花在墙头上纠缠,唐保想将自家的金银花扯下,可没下成手,唐保发现,王祥家院中攀来的藤和自家的一模一样。
有一天王样发现,两棵金银花在墙头上结下了许多蕾,蕾有红有白,分不清是谁家的。王祥从自家的根底捋起,总算搞明白了,唐家的金银花是红的,自家的白中带黄。
金银花开了,太阳一照,好香好香,东头唐家香,西头王家香,也分不清是谁家的花儿香。
逢集唐保去集上贩荒草,王祥也去了,在集上碰面,突然发现,各自的扁担上挂着金银花球,花两色,红白相间。
④唐保望了王祥一眼,王祥瞅了唐保一眼,笑没洇开,荒草卖出去了,一样的价。
唐保的花球是唐保老婆串的。王祥的花球是王祥老婆串的。她们的手在墙头相遇,采着彼此的花。
又一次进山砍草,山草间有了“唉”“哦”的呼应声。王祥说了件事:那老人缺五分钱,我让他挑走了。
东头唐家金银花和西头王家的金银花,⑤相视一笑,花香纠葛,好香好美。
(选自2024年第1期《小小说选刊》)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画波浪线的句子表现了唐保和王祥对生活的态度,也暗示了他们之间的友谊,这使得原本难行的山路充满了希望和期待。 |
B.起初砍荒草、贩荒草的过程生动地展现了唐保与王祥的勤劳、朴实、节俭,同时也表现出他们之间的深厚友谊和默契配合。 |
C.王祥在一次卖荒草时随意降价,违背了之前和唐保有关价格的约定,导致唐保感到被背叛,原本亲密无间的朋友关系变得疏离。 |
D.“东头唐家香,西头王家香,也分不清是谁家的花儿香”既突出了金银花香气四溢的特点,也隐喻了人物关系开始转变。 |
A.①②句均运用拟人手法,描绘唐保和王祥之间默契和愉快的情绪仿佛感染了周边的自然环境,展现出温馨和谐的氛围。 |
B.句子③表现了唐保和王祥两人都意识到因为小事而闹翻不值得,暗示了他们内心深处仍然珍惜彼此之间的友谊。 |
C.句子④描写唐保和王祥相遇时的神态,两人目光没有碰触,笑也没有洇开,体现了彼此内心仍难以放下隔阂与芥蒂。 |
D.句子⑤用唐保和王祥的惯用神态“相视一笑”来描写金银花,极具情味与深意,暗示了二人最终关系的和解与融洽。 |
4.小说第一段仅仅是介绍了金银花的功效以及特性,虽与小说内容无关,但不能删掉。谈谈你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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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一:
远去的驼鹿
蒋冬梅
祖母最后一次见到祖父,他正要去打猎。
雅鲁河湿漉漉地醒来,太阳点燃白色的水雾,林子里升腾着带涩味的潮气。
看到祖母眼里流淌的担忧,祖父像往常那样想法子逗她。他剥下一段新鲜的桦树皮,卷成哨子,吹出“呜欧,呜欧”的声音说:“这是母犴,是你。”又吹出“嗯呜,嗯呜”的声音说:“这是公犴,是我。”祖母听后就捂着嘴笑了。
祖父把木船拖进雅鲁河,连人带船,漂在深水里,安静得像一片大兴安岭的树叶。祖母用柳枝扎了一个花环,用力抛向渐行渐远的祖父,正打在他的后背上。祖父高兴地叫着:“今天有财,不会空手回来喽!”木船载着他划开春水,缓缓落向森林。他再也没有回来。
童年时,我无数次问过祖母:“他到底去哪儿啦?”她也无数次回答:“他啊,回去啦!”
每个人问,她都是这样回答。
和很多年轻人一样,我只是出生在那里,少年时代就离开了。当我再回去的时候,祖母病情已加重。我像一束春天的阳光,照进她阴暗狭小的房子,她像看着一束达子花那样盯着我,直看得我脸色绯红。她说:“一个鄂伦春找一个鄂伦春,就会多一个鄂伦春。”
我知道,她的意思是不希望族里的姑娘外嫁。她说汉话时总是语法不对,只能大致听懂意思。可是,祖父失踪以后,她就不再说土话了。
有一天傍晚,我跟着邻家的羊群从田野游荡回来,在飘着烟火味的村庄里,突然听见一种声音,正从喧嚣里过滤出来,像一溪纯净的水,瞬间把我洗濯得干干净净。我像抓住一缕风那样循声而去,那声音却又在一瞬间戛然而止。
我把目光转向苍老的羊倌儿,他那张被岁月弄皱的脸平静而安详。我疑惑地问他:“你听见那声音了吗?”他好像刚刚察觉到有声音那样,做出侧耳细听的姿势,继而抬头笑着:“每天都一样,除了人的忙活声,就是牲口弄出的响儿。”我有些失望:“不是这些,这些我分辨得出来。”他的脸上突然有了一种神秘:“那你真有运气!不过,你说的声音不在这儿。”“在哪儿?”“去林子里找找看吧!”
我知道,他和祖母那辈人是一样的,他们看林子里的一切都是有灵气的。他们相信孩子和生人能看见他们看不见的东西,能听见他们听不见的声响。不过,我离开村庄很多年了,对这些说法只是置之一笑。
有人说这是山神的召唤,我去问祖母,她听了突然变得非常生气:“山神走了!早就回去了!”她脸上刀刻般的皱纹里,泛着满满的忧伤。沉默了很久,她突然说了一句话,可是我却听不懂。我知道她说的是土话。我央求她教我,可她并不理睬我:“那些土话都是我们的。到你爸爸他们时,就剩下一个一个的词儿,到你们时,就啥也没有了。”她说得对,我连一个词也不会说。我反问她:“不教我们,不就再也没有人会说了吗?”她摇了摇头,叹息着:“一只鸟唱不好,教了也没用!”
春日的夜晚,村庄沉入一片深邃的宁静。太静了,反而使声音听起来更有穿透力。我又听到那种神秘的声音了。那像是两个人的私语,一个是低沉的召唤,一个是柔软的答应。祖母在旁边发出了老人惯有的哼哼声,我知道,老人的心,在夜里也是醒着的。
我们俩都静止不动,静听那个声音越来越清晰。“呜欧,呜欧”“嗯呜,嗯呜”的声音此起彼伏,像跳动的小鸟,欢快而热烈。祖母摸着墙壁艰难地起身,因为激动又开始喘息起来:“犴!公犴在寻母犴!”我知道她说的是驼鹿,村庄里很多年没听到过驼鹿的叫声了。
不久,祖母就过世了。一些老人穿上传统服装来吊唁,他们不停地哭诉着:“你是多么好的一个人呐,你怎么就回去了呢!”这句话,突然像雷电一样击中了我,让我瞬间想起,童年时祖母无数次对祖父去向的回答。
一个清早,下葬的队伍向着森林出发,路过雅鲁河边的时候,有位老者突然停下来,对着晨雾中的河水用土话唱起了歌。他们说,这是祖父的歌。那声音很纯,很软,就像林子本来的声音,连一片树叶也没有惊动。我仿佛又听见那个稚嫩的童声在问:“他到底去哪儿啦?”祖母苍老的声音在回答:“他啊,回去啦!”然而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只有回到林子里去,才能找到远去的驼鹿!
雅鲁河边那首祖父的歌是这样唱的;
山间蜿蜒的小路,不知心上姑娘走了哪一条,柳树林里我去寻找过,榛柴丛中我也去找了,没有找到这位可爱的姑娘。林中清澈的河边,不知能否等到日思夜想的她。
(选自2020年8月15日《吉林日报》)
文本二:
远离了自己信仰的山神和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进入一个一切有违于鄂伦春人传统生产方式的新环境,无疑是一种挑战。随着生产方式的转变,民族传统工艺也逐渐淡化,且自新生存方式融入鄂伦春族的生活后,新文化对传统的与世隔绝的鄂伦春文化进行了冲击,对于新一代鄂伦春人来说,文化的传承面临重重危机。
(摘编自万竞爽、孙峥琦《数字媒体发展视域下鄂伦春民族文化保护》)
1.下列对文本一相关内容及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第二自然段采用拟人手法描绘雅鲁河畔清晨图景,营造出原生态的独特氛围。 |
B.祖父失踪后,祖母为更好地与年轻人交流,即使说不好汉话,也不再说土话。 |
C.将人的去世称为“回去”,表现出鄂伦春人对大自然本能的亲近感和归属感。 |
D.“一只鸟唱不好,教了也没用!”表达了祖母的无奈,也蕴含了生活的哲理。 |
A.“祖父的歌”传达了祖父、祖母的爱情经历,情真意切,充满诗情画意。 |
B.照应了小说开头部分关于祖父的相关内容,使行文结构更加严谨、缜密。 |
C.“祖父的歌”强调了追求爱情的一路坎坷,彰显了珍惜美好生活的主题。 |
D.歌声又起而伊人不再,令人油然而生忧伤之情,以此作结,极富感染力。 |
4.文本二中所说的鄂伦春文化面临传承危机,在文本一中体现在哪些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