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的敌人
莫言
一
黎明时分,震耳欲聋的巨响把正在噩梦中挣扎的孙寡妇惊醒了。爆炸的强光像闪电抖动,气浪震荡窗纸,发出嗦嗦声响。她想,大慈大悲的菩萨,保佑我的儿子吧。
她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大林前年死在打麻湾的战斗中、小儿子小林正在随军攻打县城。
炮声停止了,从西南方传来一阵刮风般的枪声,似乎还夹杂着人的呐喊,军号的声音似乎漂浮在枪声和人声之上。她知道,只要有号声,就说明儿子还活着。小林是个号兵。中午时分,又一阵枪声响过,但这一次她没有听到军号。她浑身打着哆嗦,飞快地跑出去。她看到了一些穿着灰色军衣的兵,她知道他们是和儿子一伙的。
没等她跑出村子,络绎不绝的担架队就挡住了去路。担架队漫长得像一条河。她哭嚎着,跟着往前跑。一个女卫生员拉住她的胳膊,粗声粗气地说:大娘,您就不要添乱了!
她把哭声强压下去,悲哀鼓得胸腔疼痛难忍。
黄昏时刻,做完手术的伤兵都抬走了,神情疲惫、胸前血迹斑斑的医生和嗓音嘶哑的女卫生兵也走了,留在场院里的,是死去的士兵。
后来,村长和民兵架着她的胳膊把她送回了家。一路上她像撒泼的女孩,身体往下打着坠儿。民兵把她抬到炕上,村长大声说:睡吧,老婶子,小林没死,你就等着享福吧!
她嗫嚅着:不,你们骗我,小林死了,小林……她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二
她刚刚闭上眼,就听到胡同里一阵喧哗。一个清脆的声音问讯着:“这里是孙小林的家吗?”
她大声答应着坐起来,就像一团云从炕上飘下来,随即她就看到,那个昨天见过的女卫生兵提着一盏放射黄色光芒的马灯,背着一个棕色的牛皮挎包,带子上栓着一个伤痕累累的塘瓷缸子,还有一条洁白的毛巾,清脆的声音就从她口里发出:“这里是孙小林家吗?”
女卫生兵表情严肃。两个青衣民夫抬着担架站在身后,担架上捆着一根粗大的席筒。女卫生兵将一把金黄色的铜号递给她:“孙大娘,您的儿子孙小林,在攻打县城的战斗中,光荣地牺牲了!”
她感到那把军号就像一块烧红了的热铁,烫得手疼痛难忍,还发出滋滋啦啦的声响。她把烫人的铜号紧紧地接在怀里,就像接住吃奶的婴儿。
“孙大娘,您的儿子牺牲在冲锋的队列里,他的死是光荣的。请您赶快验收,我们去送别人的儿子回家。”
村长歪过头吩咐民兵队长:“把席子解开,让大婶看看儿子。”
一道灿烂的绿光随着席筒的张开流泻出来。她的哭声一下子堵住了。她看到,一个身穿绿衣的士兵鲜明地出现在她的眼前。菩萨啊,她的心激动地跳动着,这不是我的儿子!他们抬来的不是我的儿子!她把头低下去,一直低到离那个士兵很近的地方。她嗅到了像结了冰的糖葫芦散出的甜丝丝的气味。死者很年轻,跟她的儿子同样年轻,肯定也没超过二十岁。看上去非常柔软的头发遮住了他的额头,脸色像冻了的苹果,凝着一层深红的蜡光,两道浓眉下,漆黑的睫毛交叉在一起。这是一张年轻漂亮的脸,脸上凝固着甜蜜的微笑。
女卫生员眼里跳动着惊恐不安的光芒:“这怎么可能?我亲眼看着他卷进席筒的,他没穿敌人的衣服。”
民兵队长冷冷地说:“好啊,你们把一个敌人抬了回来!你们把烈士的遗体抛弃了!”
女卫生员大喊着:“胡说!”
“别急,”村长老练地说,“也许是临时换了套衣服?这种事情打扫战场时经常有。大婶子,你好好认认,这是不是小林?”
她把眼睛几乎贴到了青年的脸上,唤到一股熟悉的奶腥气。她将死者额上那缕头发拢上去,看到他双眉之间有一个蓝色的洞眼,边缘光滑而规整,犹像匠人用钻子钻出来的。她默念着:也是个苦孩子啊!她的眼泪如同连串的珠子,滴落在死者手上。这时,她听到一个细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大娘,我不是您的儿子,但请说我就是您的儿子,否则我就要被野狗吃掉。大娘,求求您,您对我好,我娘也会对您的儿子好……”
她感到鼻子一阵酸热。她把脸贴到士兵脸上,大声哭喊着:“儿子,你就是我的儿子……”
她找出一条新的毛巾,蘸了热水给他擦脸。她将小林与眼前的士兵进行了对比,越来越感到他们相似,简直就像孪生兄弟。她找出小林的衣裳,给他换上。她想,无论如何也得弄副棺材。她把墙根那个木柜拖出来,将破衣烂衫揪出来。她嘟哝着:“孩子,委屈你了……”
三
她听到有人在胡同里大声喊叫:“这是孙小林的家吗?”
她急忙从炕上爬起来,到了大门外,看到那个女卫生员提着一盏马灯,斜背着一个牛皮挎包——带子上拴着一个伤痕累累的搪瓷缸子和一条洁白的毛巾——急匆匆地走过来。女卫生员身后,两个青衣民夫抬着一副担架,担架上捆着一根粗大的席筒。女卫生员满面悲凄,低声问讯:“这里是孙小林的家吗?”
(有删改)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第二部分开头写她“就像一团云从炕上飘下来”,比喻新奇生动,表现了孙寡妇体力透支心力交瘁和迷迷糊糊的状态。 |
B.小说主要通过孙寡妇的“有限视角”叙述故事,有利于拉近读者与人物的距离,细腻地表现人物在战争中的复杂心理。 |
C.作者有意重复安排“女卫生员来家通知孙寡妇”的情节,同样的打扮和语言,强化了小说情节的起伏波澜和悲剧气氛。 |
D.战争中的村庄本应弥漫着火药味、血腥味,而孙寡妇却从去世士兵身上闻到了“甜丝丝的气味”,表现了她的念子心切。 |
3.莫言对诺贝尔委员会将自己的风格定义为“幻觉现实主义”的说法表示认可,他说:“作家的责任、本事就是写出立足现实又超越现实的东西,有变形有夸张有想象有虚构。”请结合小说的具体情节,谈谈莫言是如何体现这一创作理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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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 语
莫 言
像一把粗大的鬃毛刷子在脸上拂过来拂过去,使我从睡梦中醒来。眼前晃动着一个巍然的大影子,宛如一堵厚重的黑墙。一股熟悉的气味令我怦然心动。我猛然惊醒,身后的现代生活背景悄然退去,阳光灿烂,照耀着三十多年前那堵枯黄的土墙。墙头上枯草瑟瑟,一只羽毛灿烂的公鸡站在上边引吭高歌,墙前有一个倾颓的麦草垛,一群母鸡在散草中刨食。还有一群牛在墙前的柱子上拴着,都垂着头反刍,看样子好像是在沉思默想。弯曲的木柱子上沾满了牛毛,土墙上涂满了牛屎。我坐在草垛前,伸手就可触摸到那些鸡,稍稍一探身就可以触摸到那些牛。我没有摸鸡也没有摸牛,我仰脸望着它——亲密的朋友——那匹黑色的、心事重重的、屁股上烙着“Z99”字样的、盲目的、据说是从野战军里退役下来的、现在为生产队驾辕的、以力大无穷任劳任怨闻名乡里的老马。
“马,原来是你啊!”我从草垛边上一跃而起,双臂抱住了它粗壮的脖子。我心潮起伏,泪珠在它光滑的皮上滚动。它耸耸削竹般的耳朵,用饱经沧桑的口气说:“别这样,年轻人,别这样,我不喜欢这样子,没有必要这样子。好好地坐着,听我跟你说话。”它晃了一下脖子,我的身体就轻如鸿毛般地脱离了地面,然后就跌坐在麦草垛边,伸手就可触摸那些鸡,稍稍一探身就可以触摸那些牛。
我端详着这个三十多年没有见面的老朋友。它依然是当年的样子:硕大的头颅、伟岸的身躯、修长的四肢、瓦蓝的四蹄、蓬松的华尾、紧闭着的不知道什么原因盲了的双目。于是,若干的情景就恍然如在眼前了。
我曾经多次揪它的尾毛做琴弓,它默默肃立,犹如一堵墙。我多少次坐在它宽阔平坦的背上看小人书,它一动也不动,好像一艘搁浅了的船。我多少次对邻村的小孩子炫耀它,编造它的光荣的历史,说它曾经驮着兵团司令冲锋陷阵,立过赫赫战功,它一声不吭,好像一块没有温度的铁。我多少次向村里的老人请教,想了解它的历史,尤其想知道它是怎样瞎的,没人告诉我。我多少次抚摸着它的脖子问,亲爱的马,你的眼睛是怎么瞎的,是炮弹皮子崩瞎的吗?是害红眼病弄瞎的吗?是老鹰啄瞎的?——任我千遍万遍地问,它不回答。
“我现在回答你。”马说。马说话时柔软的嘴唇笨拙地翻动着,不时地显露出被谷草磨损了的雪白的大牙。它的声音十分沉闷,仿佛通过一个曲折漫长的管道传递过来的。这样的声音令我痴迷,令我陶醉,令我惊悚,令我如闻天籁,不敢不认真听讲。
马说:“日本有一个著名的关于眼睛的故事。琴女春琴被人毁容盲目后,她的徒弟也是她的情人佐助,便自己刺瞎了眼睛。还有一个古老的故事,俄狄浦斯得知自己杀父娶母之后,悔恨交加,自毁了双目。你们村子里的马文才,舍不下新婚的媳妇,为了逃避兵役,用石灰点瞎了双目。这说明,世界上有一类盲目者,为了逃避,为了占有,为了完美,为了惩罚,是心甘情愿自己把自己弄瞎了的。当然,你最想知道的,是我为什么瞎了眼睛……”马沉吟着,这个话题勾起了它无限辛酸的往事
马说:“几十年前,我的确是一匹军马,我屁股上的烙印就是证明。我的主人是一个英武的军官。他不仅相貌出众,而且还满腹韬略。我对他一往情深,如同恋人。有一天,他竟然让一个散发着刺鼻脂粉气息的女人骑在我的背上。我心中恼怒,精力分散,穿越树林时,撞在了树上,把那个女人掀了下来。军官用皮鞭抽打我,骂我‘你这匹瞎马!’……从此,我决定再也不睁开我的眼睛……”
“原来你是装瞎!”我从麦草垛前一跃而起。
“不,我瞎了……”马说着,掉转身,向着那漫漫无尽的黑暗的道路,义无反顾地走去。
1.下列对小说的分析和概括,不正确的两项是:( )( )
E.马是装瞎的,可文章结尾说“不,我瞎了……”,这里写出了马因一件小事败坏了自己之后的沉痛懊悔。
A.本文以“我”与马的重逢为线索,主要描写了两个场面:一是久别重逢时的情景,一是重逢后马的自述。 |
B.小说以马开口向人倾诉这一荒诞手法写“我”和马重逢,写人与马的情感交流,蕴含着深刻哲理,给人以启示。 |
C.小说通过写马对主人“一往情深”而主人却因女人被摔而打马、骂马,谴责了那些背信弃义不顾友情的人。 |
D.小说巧设悬念,反复渲染“我”“想了解它的历史,尤其想知道它是怎样瞎的”,有效地增强了作品的吸引力。 |
3.马因为主人的一句谩骂,就自己后半生“装瞎”。你认为它这样做值得吗?请依据文本加以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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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一:
蛙(节选)
莫言
我们那地方,曾有一个古老的风气,生下孩子,好以身体部位和人体器官命名。譬如陈鼻、赵眼、吴大肠、孙肩……这风气如今已不流行,年轻的父母们,都不愿意以那样古怪的名字来称谓自己的孩子。
我们是1960年秋季进入大羊栏小学的。那是饥饿的年代,留在我记忆中最深刻的事件,大都与吃有关。那是一吨龙口煤矿生产的优质煤块,亮晶晶的,断面处能照清人影。我后来再也没见过那么亮的煤。村里的车把式王脚,赶着马车,把那吨煤从县城运回。王脚方头、粗颈、口吃,讲话时,目放精光,脸憋得通红。他儿子王肝,女儿王胆,都是我的同学。王肝与王胆是异卵双胎。王脚脖子上有汗,解下腰间那块蓝布擦拭。擦汗时看到儿子王肝和女儿王胆,便大声喝斥:回家割草去!王肝身体高大,但王胆却是个永远长不大的袖珍姑娘——说得难听点吧,是个侏儒。王胆转头就跑——她跑起来身体摇摇摆摆,重心不稳,像个初学走路的婴孩,很是可爱——王肝往后缩缩,但不走。
王肝为父亲的职业感到荣耀。现在的小学生,即便父亲是开飞机的,也体会不到王肝那时的荣耀。村子里有很多人羡慕这职业,但都望骡却步。这骡子已经咬伤过两个儿童:第一个是袁脸的儿子袁腮,第二个是王胆。马车停在她家门前时,她到骡前去玩,被骡子咬着脑袋叼起来。
我们都很敬畏王脚。他身高一米九,双肩宽阔,力大如牛,二百斤重的石碌磕,双手抓起,胳膊一挺,便举过头顶。尤其让我们敬佩的,是他的神鞭。疯骡咬破袁腮头颅那次,他拉上车闸,双腿叉开,站在车辕两边,挥舞鞭子,抽打疯骡屁股。那真是一鞭一道血痕,一鞭一声脆响。疯骡起初还尥蹑子,但一会儿工夫便浑身颤抖,前腿跪在地上,脑袋低垂,嘴巴啃着泥土,撅着屁股承揍。后来还是袁腮的爹袁脸说,老王,饶了它吧!王脚才悻悻地罢休。袁脸是党支部书记,村里最大的官。他的话王脚不敢不听,疯骡把王胆咬伤后,我们都期待着再看一场好戏,但王脚一鞭也没打。他从路边石灰堆上抓起一把石灰。掩在王胆头上,把她提回家去。他没打骡子,却抽了老婆一鞭,踢了王肝一脚。
我们指指点点地议论着那头棕色的疯骡。它瘦骨伶仃,眼睛上方有两个深得可放进一枚鸡卵的凹陷。它的目光忧伤,似乎随时都会放声大哭。我们无法想象这样一匹瘦骡子怎会爆发出那样大的力量。当我们一边议论一边向那骡子靠近时,王脚便停止铲煤,用凌厉的目光逼视我们,吓得我们连连倒退。
堆在学校伙房前的煤堆渐渐高起来,车上的煤渐渐少了。我们不约而同地抽鼻子,因为我们嗅到了一种奇异的香味。仿佛是燃烧松香的味儿,又仿佛是烧烤土豆的味儿。我们的嗅觉把我们的目光吸引到那一堆亮晶晶的煤块上。我们站在煤堆前,低头弯腰,像地质爱好者发现了奇异矿石;我们抽动鼻子,像从废墟中寻找食物的狗。说到这里,首先要感谢陈鼻,其次要感谢王胆。是陈鼻首先捡起一块煤,放在鼻边嗅,皱着眉,仿佛在思索什么重大问题。他的鼻子又高又大,是我们取笑的对象。思索了一会,他将手中那块煤,猛地砸在一块大煤上。煤块应声而碎,那股香气猛地散发出来。他拣起一小块,王胆也拣起一小块;他用舌头舔舔,品咂着,眼睛转着圈儿,看看我们;她也跟着学样儿,舔煤,看我们。后来,他们俩互相看看,微微笑笑,不约而同地,小心翼翼地,用门牙啃下一点煤,咀嚼着,然后又咬下一块,猛烈地咀嚼着。兴奋的表情,在他们脸上洋溢。陈鼻的大鼻子发红,上边布满汗珠。王胆的小鼻子发黑,上面沾满煤灰。我们痴迷地听着他们咀嚼煤块时发出的声音。我们惊讶地看到他们吞咽。他们竟然把煤咽下去了。
他压低声音说:“伙计们,好吃!”她尖声喊叫:“哥呀,快来吃啊!”他又抓起一块煤,更猛地咀嚼起来。她用小手拣起一块大煤,递给王肝。我们学着他们的样子,把煤块砸碎,捡起来,用门牙先啃下一点,品尝滋味,虽有些牙碜,但滋味不错。陈鼻大公无私,举起一块煤告诉我们:“伙计们,吃这样的,这样的好吃。”他指着煤块中那半透明的、浅黄色的,像琥珀一样的东西说,这种带松香的好吃。我们班三十五个学生,除了几个女生不在,其余都在。我们每人攥着一块煤,咯咯崩崩地啃,咯咯嚓嚓地嚼,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兴奋的、神秘的表情。我们仿佛在进行一场即兴表演,我们仿佛在玩一种古怪游戏。
肖下唇拿着一块煤,翻来覆去地看,不吃,脸上带着蔑视的神情。他不吃煤因为他不饿,他不饿因为他爹是公社粮库保管员。伙夫老王惊呆了。他手上沾着面粉跑出来。天哪,他手上沾着面粉!当时在学校伙房就餐的除了我们的校长和我们的教导主任之外,还有两个在乡下驻点的公社干部。老王惊呼:“孩子们,你们干什么?你们……吃煤?煤也能吃?”王胆用小小的手举着一块大煤,细声细气地说:“大叔,太好吃了,给你一块尝尝。”老王摇着头,道:“王胆,你这小女孩,也跟着这帮野小子胡闹。”王胆咬了一口煤,说:“真的好吃嘢,大叔。”
这时已是傍晚,红日西沉。那两个在这里搭伙就餐的公社干部骑着车子来了。他们也被我们吸引住了。老王挥舞着扁担轰赶我们。那个姓严的公社干部——好像是个副主任——制止了老王。他的脸色很难看,挥了一下手,转身钻进了伙房。
(节选自莫言小说《蛙》,有删改)
文本二:在莫言看来,想象力就是一个作家的灵魂。在《生死疲劳》中,他透过充满想象力的动物视角,为读者讲述了一个被冤杀的地主经历“六道轮回”变成驴、牛、猪等牲畜的故事。“故事有些荒诞,但其中情节我是早就构思好的。想到用‘六道轮回’来布局整篇小说后,我就一气呵成写完了《生死疲劳》这部作品。”
对于莫言,瑞典皇家科学院诺贝尔奖评审委员会给予的评价是:“他将魔幻现实主义与民间故事、历史与当代社会融合在一起,同时又在中国传统文学和口头文学中寻找到一个出发点。”
(节选自《莫言谈文学:最疯的想象,最真的现实》,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用身体部位和器官给孩子取名,这种古怪的风气隐喻了特殊年代里人们对身体对生命的重视。 |
B.车夫从县城运来煤块,他身材魁梧,性格豪迈,在饥饿年代里,给我们留下了极为深刻的记忆。 |
C.文本一中孩子们吃煤的情节,与《百年孤独》丽贝卡吃土的情节相似,都是通过荒诞的手法来反映现实。 |
D.王脚擦汗时看到孩子王肝和王胆,大声喝斥他们回家割草去,可见因为饥饿,人们亲情淡漠。 |
A.读《蛙》时我们会感觉到残酷:一是来自情节和人物命运,一是莫言客观冷静地书写他人灵魂深处极致痛苦的残酷。 |
B.小说的细节富于表现力,比如王脚两次鞭打咬人的疯骡,前后做法截然相反,从中可以看出王脚是一个没有原则,喜怒无常的人。 |
C.小说极富荒诞色彩,融合了诙谐、戏谑风格,看似诡异,脱离现实,实则亦虚亦实,亦幻亦真,匠心独运而富有张力。 |
D.小说视角独特,笔触细腻,貌似平静追忆,细细咀嚼则苦涩难耐,展现了特定历史背景下人民生活的艰难。 |
4.马尔克斯是拉美魔幻现实主义代表作家,他曾宣称:“在我的小说里,没有一个字不是建立在现实的基础上的。”联系文本一,从“魔幻”与“现实”的关系角度,谈谈你对这句话的理解。
卖白菜
莫言
我12岁那年,临近春节的一个早晨,母亲苦着脸,心事重重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最后,母亲的目光锁定在白菜上,端详着,终于下了决心似的,叫着我的乳名,说:“社斗,去找个篓子来吧……”
“可是,您答应过的,这是我们留着过年的……”话没说完,我的眼泪就涌了出来。母亲的眼睛湿漉漉的,但她没有哭,她有些恼怒地说:“这么大的汉子了,动不动就抹眼泪,像什么样子?!”
“我们种了一百零四棵白菜,卖了一百零一棵,只剩下这三棵了……说好了留着过年的,说好了留着过年包饺子的……”我哽咽着说。
母亲靠近我,掀起衣襟,擦去了我脸上的泪水。我把脸伏在母亲的胸前,委屈地抽噎着。我感到母亲用粗糙的大手抚摸着我的头,我嗅到了她衣襟上那股揉烂了的白菜叶子的气味。透过朦胧的泪眼,我看到母亲把那棵最大的白菜从墙上钉着的木橛子上摘了下来。母亲又把那棵第二大的摘下来。最后,那棵最小的、形状圆圆像个和尚头的也脱离了木橛子,挤进了篓子里。我熟悉这棵白菜,就像熟悉自己的一根手指。因为它生长在最靠近路边那一行的拐角的位置上,它一直长得不旺,我们在浇水施肥时就对它格外照顾。我曾经背着母亲将一大把化肥撒在它的周围。后来,它尽管还是小,但卷得十分饱满,收获时母亲拍打着它感慨地对我说:“你看看它,你看看它……”在那一瞬间,母亲的脸上洋溢着珍贵的欣喜表情,仿佛拍打着一个历经磨难终于长大成人的孩子。
集市在邻村,距离我们家有三里远。寒风凛冽,有太阳,很弱,仿佛随时都要熄灭的样子。不时有赶集的人从我们身边超过去。我的手很快就冻麻了,以至于当篓子跌落在地时我竟然不知道。母亲就蹲下身,将背篓的木棍搭上肩头,我在后边帮扶着,让她站直了身体。
终于挨到了集上。在我们旁边卖青萝卜的是一个高个子老头,母亲让我叫他七姥爷。听母亲说,是我姥姥村里人,同族同姓。一个老太太朝着我们的白菜走了过来。她用细而沙哑的嗓音问白菜的价钱。母亲回答了她。她摇摇头,看样子是嫌贵。但是她没有走,而是蹲下,揭开那张破羊皮,翻动着我们的三棵白菜。她把那棵最小的白菜上那半截欲断未断的根拽了下来。然后她又逐棵地戳着我们的白菜,用弯曲的、枯柴一样的手指。她撇着嘴,说我们的白菜卷得不紧,母亲用忧伤的声音说:“大婶子啊,这样的白菜您还嫌卷得不紧,那您就到市上去看看吧,看看哪里还能找到卷得更紧的吧。”我对这个老太太充满了厌恶感,你拽断了我们的白菜根也就罢了,可你不该昧着良心说我们的白菜卷得不紧。我忍不住冒出了一句话:“再紧就成了石头蛋子了!”老太太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我,问母亲:“这是谁?是你的儿子吗?”“是老小,”母亲回答了老太太的问话,转回头批评我,“小小孩儿,说话没大没小的!”老太太将她胳膊上挎着的柳条箢篼放在地上,腾出手,撕扯着那棵最小的白菜上那层已经干枯的菜帮子。我十分恼火,便刺她:“别撕了,你撕了让我们怎么卖?!”
“你这个小孩子,说话怎么就像吃了枪药一样呢?”老太大嘟哝着,但撕扯菜帮子的手却并不停止。
“大婶子,别撕了,放到这时候的白菜,老帮子脱了五六层,成了核了。”母亲劝说着她。她终于还是将那层干菜帮子全部撕光,露出了鲜嫩的、洁白的菜帮。母亲用秤钩子挂住白菜根,将白菜提起来。老太太把她的脸几乎贴到秤杆上,仔细地打量着上面的秤星。终于核准了重量,老太太说:“俺可是不会算账。”
母亲因为偏头痛,算了一会儿也没算清,对我说:“社斗,你算。”我找了一根草棒,用我刚刚学过的乘法,在地上划算着。
我报出了一个数字,母亲重复了我报出的数字。“没算错吧?”老太太用不信任的目光盯着我说。“你自己算就是了。”我说。
“这孩子,说话真是暴躁。”老太太低声嘟哝着,从腰里摸出一个肮脏的手绢,层层地揭开,露出一沓纸票,然后将手指伸进嘴里,沾了唾沫,一张张地数着。她终于将数好的钱交到母亲的手里。我看到七姥爷的尖锐的目光在我的脸上戳了一下,然后就移开了。
等我放了学回家后,一进屋就看到母亲正坐在灶前发呆。那个蜡条篓子摆在她的身边,三棵白菜都在篓子里,那棵最小的因为被老太太剥去了干帮子,已经受了严重的冻伤。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知道最坏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母亲抬起头,眼睛红红地看着我,过了许久,用一种让我终生难忘的声音说:
“孩子,你怎么能这样呢?你怎么能多算人家一毛钱呢?”“娘,”我哭着说,“我……”
“你今天让娘丢了脸……”母亲说着,两行眼泪就挂在了腮上。这是我看到坚强的母亲第一次流泪,至今想起,心中依然沉痛。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我看到七姥爷的尖锐的目光在我的脸上戳了一下,然后就移开了”,暗示“我”的伎俩被识破了。 |
B.前文写我和母亲侍弄白菜,写出对劳动果实的珍爱,更为下文我对老太太的厌恶提供了情感缘由。 |
C.虽然物质条件极其困难,但“母亲”待人依旧友善。文章的基调略显低沉和压抑,其目的是渲染我与母亲物质生活的困难。 |
D.“卖白菜”是一件小事,却诠释出一个人生的大命题。文章从一个孩子的视角看母亲、看世界,更真实、立体。 |
3.本文没有具体写“最坏的事情”的发生经过,请分析这一经过略写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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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之上》引子(节选)
王方晨
这邻家的当家人有名有姓,老勺头历经多年也还叫得出来。是李姓“贵”字辈的,叫了个“仁义礼智信”中的“仁”字。
李贵仁素爱种庄稼,不喜果木,赵家留下的果园就被伐了个精光。刨出的树根带着黑黝黝的泥土,都晒在河岸上,供他家烧了三冬。
李贵仁从小到大没吃过一颗果子。跟赵家做邻居,果子采摘了送来,也一概不吃。窝窝头是天下最好的美食,他总吃也吃不够。有比粮食香的么?没有。顶多就是年节时佐以红通通秦椒酱下饭。“窝窝头,蘸秦椒,越吃越上膘。”这话是他倍感知足时,常挂在嘴边儿上的。
守着莱河①,少不了鱼虾之利。不知他仅是为了做样子,还是真的不思鱼虾之味,他从不沾腥。自然鱼虾都便宜了家人。
从这里看出来了,他就是个地地道道的纯种庄稼汉。他敬土地,惜庄稼。割麦的时候在田里休息,见人坐在麦捆上,他必得赶人起来。
麦子怎么能在屁股底下?
新麦下来,第一碗面他要送到土地庙,给土地老爷吃。
大河湾的东南角,有座土地庙。这土地庙极为神奇,预示阴晴雨雪,那比得过当令的天气预报,可不是金乡台、山东台,那得国字号的,中央电视台!
一说庙,人会想到飞檐翘角,但大河湾的土地庙非也。它只是一块巨石,半为泥土所掩。离地三寸余,有一天然石坎,可插香烛、摆供品,两侧隐见石棱,仿佛两根宇柱。石上青天为盖。
人们多以为这巨石为河水大泛滥时自丁公山冲来,细说则更有来历。
往古之时,女娲补天,锻炼神石,因工程浩大,免不了刮刮擦擦、磕磕碰碰,便有一石埃逃过了女神的眼睛,飞落到人间的丁公山,就是半大不小的一座山头。
土地老爷虽为小神一枚,然其农历八月十五得道日,天见异象。那可是电闪雷鸣,大雨倾盆,直下了个天地倒悬!女娲所遗石埃,应时崩落,滚入河中,一路如沸汤浇雪,至大河湾方止。霎时云开雾散,风平雨歇。广阔大地上,但余细流淙淙。
你道是何朝何代啦?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约三千年前大周朝是也。有传石下铭文记载甚详,但挨了石基掘下去,丈深不见其根。再掘,黑水“咕嘟嘟”直冒,恐怕大地都给掘漏了。
昔日四极废、九州裂,尚有女娲拯黎民于水火,而后世哪里寻得着第二个女娲来?
皆因土地庙有这神迹,即便二十五里开外也有不拜大庙,而专门来拜这小庙的。李贵仁又是那样视土地为命的人,岂肯怠慢了土地爷?
也是靠了土地爷护佑,大河湾年年五谷丰登。李家仓库里,大囤满来小囤流。喜这李贵仁也不是吝啬之徒,村中纳捐纳粮,他倒主动占了大半。
客观地讲,人是种子,没了种子,土地有何用?但这并没影响村里人抗日。几年里跑出去了好几个,家里都没事。家里平安不就是对抗日战士最大的支持吗?
这就说到赵家走失的那个俊俏小老婆,最后也抗了日了。
张锅匠去县城卖锅,被日本人抓了夫,不幸死在日本人的屠刀下。他闺女后来当了抗日县长也没回乡看爹。
爹没了。他闺女当县长的地方远了去,听说是在诸城。有说在高密。再后来,村里人说那个当了女部长的就是她,改了名了。不回来了。回来干啥?伤心的。
日本人投降的第二年,庄稼长势极好,眼见得又是一个大丰收。
蹊跷,蹊跷,真蹊跷!一夜之间,李贵仁全家老少皆亡。
什么原因?不详。反正一家人个个死挺了。但总得有个原因啊,人家说死于瘟疫。
想想是有道理的。土地庙下面有个大窟窿,能通到哪里去啦?谁说不是黄泉路!近幽冥地府鬼门关之处,疫气瘴毒潜滋,一个土地小神怎么镇压得住?
大河湾土地固然肥沃,怎么看都肥沃得不正常。庄稼秸秆那么粗壮坚挺,叶片那么苍郁墨绿,仿佛长在了死人身上。
有心人记得,大河湾的麦子成熟了,根部的老叶一律变红,像死人血,泛了出来。想想都疹得慌。
于是,大河湾就没人去了,任它疯狂荒秽着,远看黑压压的,像一个巨大的怪物低低蜷伏在寂静的地平线上。荒秽了两年,三年。
到第四年的一天,忽然,那里蜂拥一样出现了无数垦荒者的身影。
与张暗楼的土地之战进行了一个半月。张暗楼村民越河而来,扬言无主的土地,谁垦谁有。这已是人们认识中避之唯恐不及的邪祟之地,但张暗楼破除封建迷信,用伟大的先进的无产阶级思想,战胜了陈旧的落后的封建意识,有决心把共和国任何一寸土地,都建设成为丰收的社会主义粮仓。后相持不下,张暗楼甚至拿出了一张年代不明、发黄糟污、真不真、假不假的地契来,说这块土地本为张暗楼、张世民、聂宝春、张显、郭麻子等人所有。甚至还提起锅匠张老六当初将闺女嫁给赵家,共得土地十五亩八分。幸得上级明断,驳回了张暗楼的主张,将他们一股脑儿赶回了河东。
不打不晓得,哪有什么阴司报应,哪有什么神仙阎罗?有的,只是这块土地上的人们自己!
注:①流经山东省金乡县。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取名是中国的传统习俗,李贵仁取名“仁”,背后承载的是中华优秀历史文化,表达了作者对李贵仁身上具有的“仁义”品质的高度赞美。 |
B.“窝窝头,蘸秦椒,越吃越上膘”属于民间俗语,具有口语性和通俗性特点,简练而形象地刻画了李贵仁蘸秦椒吃窝窝头时满足的神态。 |
C.“麦子怎么能在屁股底下?”运用语言描写,表现李贵仁对粮食的敬畏之心,同时也表达子传统农耕社会里普通农民对土地的挚爱之情。 |
D.王方晨是语言大家,他精心地打造语言,铸造了自己的文学语言家园,如小说中大量的民俗风情描写和反问设问修辞手法等技巧的运用。 |
3.近年来,文坛出现了一股“用小说笔法创作报告文学”的潮流,王方晨先生却“用报告文学方式创作小说”,请结合本文谈谈你的理解。
文本一:
鱼王
张炜
这片湖水已经变成了窄窄的长条形,渐渐只剩下靠近陡崖的那一长溜。我知道到了入冬的时候,这湖水差不多就要干枯大半,只留下陡崖阴影里的一片深水。
那些水洞吸走了湖里的水,还是在最后的时刻往湖里添加,这对我来说一直是一个谜。我发现当大片的水从山谷流走,变成小溪四下流淌时,最终还是有一些水不愿离开。深秋时节,这里的水凉得像冰凌,让我不停地发抖。可她好像一点都不在乎,照样潜到下边,一直在水中待上一两个时辰。
我如果不是为了破解心中的疑团,也许早就离开了这片阴冷的水。我咬着牙关坚持下去。有一天夜里月亮升得很晚,我实在疲乏了,再加上冻得难以忍受,就独自往岸边走去。
就在我涉过浅水时,突然又听到身后传来了“咚咚”声。我猛地回头,啊,黄黄的月色下,她在水面起伏跃动,就像骑在一匹大马的背上。
我喊了一声,回身扑进水里,急急地游向那儿。快到她身边时,人却不见了,好像她在潜入水中时挥了一下手。我也潜下,不顾一切地划水,靠近……我好像已经挨到了最大的水洞入口。老天爷,这一次千真万确,我看到了一个粗长的黑影在移动。我追上去。
我忘不掉那个危急的时刻:有一股水柱从一旁冲出,把我顶了一下,逼得我贴上崖边,怎么也动弹不得。我憋住一口气,使上全身的力气才浮上水面,可还是呛了一大口水。就在这时候,我的头被一只手托住,是她,把我一下抱在了怀中。
“我又看到了那个黑影,它刚刚回、回水洞去了……”我只剩下了一丝力气,伸手指着一个方向。
她“呜呜啊啊”,不知在说什么。我明白了,她刚刚也在追赶那个黑影。我问她是不是这样?她点头又摇头,说:“咱们回家吧,咱们走吧。”
我们一前一后踏上岸边,我瘫在了沙子上。“回去吧孩子。”她拉扯我的手。
我盯着她的眼睛问:“我想知道那个黑影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
“你知道。你早就知道。你告诉我吧。”
她不说什么。这样过了许久,她站起来,有气无力地反身走去。
我跟上她。正要入水的那一刻,她止住了步子,把我按坐在沙子上:“孩子,从你留在屋里的那天起,我就不打算瞒你什么。不过我还是不放心……”
“为什么?”
“因为你一心想做‘鱼王’,想成个捉大鱼的人……”
我听不明白。我心里有些冤枉和委屈。我不知道这有什么错。“鱼王”是最了不起的人啊,山里人个个崇敬“鱼王”,这是从来如此的。我怔怔地望着她,口吃一样地问:“你,你不就是‘鱼王’吗?”
“我不是。”
“我师傅不是,那么你就是,是真正的‘鱼王’。他把我托付给你……”
我的眼角渗出了什么,她伸手在那儿擦了一下,把我搂到怀里:“好孩子,你师傅不是,我也不是。因为做那样一个‘鱼王’不会有好下场,前两个‘鱼王’怎样,你是知道的。我领你去吧,你去看了就会明白。”
说完之后她就扎入了水中。
我跟在她的身后。她反身潜入洞子深处。大约十几分钟之后,我又听到了“咚咚”声。啊,这又沉又闷的鼓声,在阴冷的月色里越敲越近。我知道这声音的来处了,它就来自水洞。
那个巨大的黑影再次出现了。我看不清楚,只觉得它是一条无比大的鱼,吐水时就发出这种声音。它挨近时,让我觉得就像一道压过来的石壁。
它没了踪影时我才醒过神来。她过来扯我的手时,我还在怔着。
回到石屋中,躺下许久,我的身体还在发抖。我在冷水中泡得太久了,还有害怕和惊异。老太太也有些冷了,起身饮了几次蒲根酒。她握住我的手,又按按我的脑瓜。她的手烫烫的。她问:
“你今夜看见了什么?”
我的鼻子好像塞住了:“一条大、大鱼。”
“那就是鱼王。”
“啊?是它?”
“大山里的鱼王。”
我一下坐起:“它就是传说中的‘鱼王’?”
老太太磕打牙齿:“嗯。有它在这儿,大山里的水就不会枯。它是看护水根的,没有它,老天爷就不喜欢这里了,就会把水连根拔走,那时这里就干枯了,整个大山里再也不会有一滴水了……”
“它是看护水根的,你是看护它的?”
“我用了一辈子才找到它……”
2015年1月24日
(有删改)
文本二:
《寻找鱼王》到底寻到了什么?或许我们还可以尝试一种神话式读法:那水洞里住的不是什么“鱼王”,而是主宰江河湖海掌管行云布雨的“龙王”。从小说文字上看,龙王看护“水根”,似乎更有说服力。想想吧,大山的水洞深处住着神通广大的龙王,该是一件多么刺激而又有意思的事。果真那样的话,该能震撼多少敬畏之心。由鱼而龙并非牵强,李泽厚先生就认为龙与鱼很可能有关系。现代考古发现“龙”纹是由“水鸟啄鱼纹”演变而来,民间传说鲤鱼跳龙门讲的就是鱼变龙的故事。而在《说文》《礼记》等古籍中,则说:“池鱼满三千六百,蛟来为之长,能率鱼而飞”“龙以为畜,故鱼鲔不谂”,体现了龙尊鱼卑,龙成了鱼的率领者、保护者和统治者。如此,正与《寻找鱼王》未见尊容的“龙王”情形相像,这个龙王不仅是鱼的率领者、保护者和统治者,还是整个大山的守护神,假如没有它,“老天爷就不喜欢这里了,就会把水连根拔走”。
(摘编自赵月斌《论〈寻找鱼王〉及张炜之精神源流》)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的理解和分析,不正确的一项是( )A.老太太点头又摇头,表明她虽然也在追赶那条黑鱼,但与“我”的动机并不相同。 |
B.老太太说自己用了一辈子才找到黑鱼,这表明她一直以看护这条黑鱼为毕生使命。 |
C.“龙王”主宰江河湖海掌管行云布雨,因此赵月斌认为看护水根的是龙王更合适。 |
D.民间传说和典籍记载中可见到龙和鱼的关联,龙守护大山会震撼人们的敬畏之心。 |
A.小说运用比喻手法,描写老太太在月下的水面起伏跃动情景,体现出其精通水性。 |
B.小说通过“我”的见闻感受以及老太太的相关讲述,主要从侧面对大鱼进行描写。 |
C.小说对迷蒙月色的描写富有诗意,意在暗示“我”成为“鱼王”的愿望无法成真。 |
D.小说采用儿童视角,叙写主人公成长的生命历程,主题表达自然而具有深刻意蕴。 |
4.文本二认为,水洞里住的是“龙王”更有说服力,文本一中为何将洞中之物设定为“鱼王”?请结合文本谈谈你的看法。
文本一:
孩子
周海亮
孩子回家时候,妈正在烧饭。切好的火腿摆进盘子,盛开如一朵花。孩子嘴急,顺手抓一片,妈虚张声势,筷子敲过去,孩子往旁边一闪,火腿塞进嘴巴,笑着跑出去。小院阳光灿烂,残雪堆在墙角,柔软并且刺眼。孩子打一个趔趄,跌倒在地,妈在厨房里喊,别跑那么快!她追出来,将孩子往屋里拖,孩子任妈拽着,顺从地回到厨房。砂锅里炖着鸭,香气袅袅,孩子看着砂锅,又从盘子里抓起一片火腿。妈扬扬手里的锅铲,喊,先去洗手!
炕头很热。每到一年里这几天,土炕都能烙得熟烧饼。孩子赤脚在炕上走,因为烫,他走得一蹦一跳的。妈将饭菜端上来,孩子早已迫不及待。他被烫了一下,两手放到耳后,嘴巴“嘶嘶”有声。妈骂他,真是饿死鬼投胎!表情却笑着——孩子喜欢她烧的菜,这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情。砂锅端上来,汤仍然在沸腾,窗玻璃蒙上雾气,小院朦朦胧胧。雪花落下来了,纷纷扬扬,孩子将脸贴上窗户,蒙氲弥漫的玻璃上,便多出一个鼻子的轮廓。妈喊一声,赶紧吃饭!孩子吐吐舌头,见他面前的盘子里,妈夹过来的菜,已经堆成小山。
孩子走在村路上,踩着薄薄的积雪,听脚底发出“吱吱”的声音。他一直喜欢这种声音,几近迷恋。记得有一次,他拖着鼻涕,踩着雪,走出村子,走进田野,掉进一口枯井。他在枯井里嚎哭,他认为他必将冻死在漫长的冬夜。后来月亮升起来了,淡蓝色的光影里,他看见妈。妈将他从枯井里救出,然后,整整一个冬天,再不让他出门。有时候,妈会牵着他的手,在院子里走走,看灰色的麻雀从天空里掠过。那个冬天,他总想甩开妈的手,却总也甩不开。
孩子坐在滚烫的土炕上,看妈给他缝补袜子。磨出洞的袜子,他想扔掉,妈偏要把它补好。妈手里的缝衣针在头发上蹭一下,妈的头发比缝衣针还要耀眼。妈找到一块布,袜子上量量,放下。妈对他说,颜色不太搭。妈又找出一块布,袜子上量量,然后一针一针,细细地补。他凑过来看,妈说,睡觉去!语气是命令式的,那是妈跟他讲话的固定口吻。他盖上被子,躺下,静静地看妈,妈在灯光里飞速地变老。
孩子被妈叫起了床。土炕仍然暖着,孩子知道,在夜里,妈起来两次,往灶坑里续了些柴。此时,透过窗玻璃上丛林般的冰花,妈正在小院里扫雪。孩子起来,厨房里的灶上,文火舔着砂锅,香气浓郁。这些天里,几乎每一顿饭都有砂锅。砂锅里炖着豆腐、蘑菇、白肉、青菜、鸡鸭……妈让每一顿的砂锅,都不一样。妈说,这么早就起来了?小院里已经堆出一个雪人。孩子拖一把扫帚过去,插雪人上,雪人就有了生机。妈说,先洗脸!妈开始往脸盆里倒热水,再倒凉水,试试温,再倒热水。妈总是把水温调到恰好。
孩子要离开了。妈将他送出小院,送到村头。孩子提着妈为他烙的烧饼、腌的咸菜,妈跟在后面,不停地唠叨着,雪地上留下两排脚印。孩子打一个趔趄,妈伸手去扶,自己却摔倒了。妈爬起来,冲孩子喊,走路看着点!仍是责怪的口气,却低下头,看看手里的鸡蛋,有没有摔碎。
孩子也有孩子了。孩子的孩子也有了孩子。孩子今年五十岁,妈今年七十五岁。
妈在,哪怕孩子五十岁、七十岁、一百岁,也是个让人不放心的孩子。
(选自《小说月刊》)
文本二:
母爱就其本质来说是无条件的。母亲热爱新生儿,并不是因为孩子满足了她的什么特殊的愿望,符合她的想象,而是因为这是她生的孩子。(我在这里提到的母爱或者父爱都是指“理想典型”,也就是马克斯·韦伯提到了的或者荣格的方式爱孩子。我更多的是指在母亲和父亲身上体现的那种本质。)无条件母爱不仅是孩子,也是我们每个人最深的渴求。从另一个角度来看通过努力换取的爱往往会使人生疑。人们会想:也许我并没有给那个应该爱我的人带来欢乐,也许会节外生枝——总而言之人们害怕这种爱会消失。此外靠努力换取的爱常常使人痛苦地感到:我之所以被人爱是因为我使对方快乐,而不是出于我自己的意愿——归根结底我不是被人爱,而是被人需要而已。鉴于这种情况,因此我们所有的人,无论是儿童还是成年人都牢牢地保留着对母爱的渴求,是不足为奇的。
(节选自美国哲学家艾·弗罗姆《父母与孩子之间的爱》)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第一段写“切好的火腿摆进盘子,盛开如一朵花”,既展现了妈为孩子准备饭菜时的精心细致,也烘托出孩子到家后的喜悦心情,为全文奠定了感情基调。 |
B.孩子曾经因为贪玩掉进野外的枯井中,差点冻死在漫长的冬夜里。一句“妈将他从枯井里救出”,虽然文字简短平淡,但却蕴含着孩子对妈的感激和眷念之情。 |
C.孩子总想甩开妈的手,却总也甩不开,而妈跟他讲话的固定口吻是命令式的,说明妈虽然在生活中十分疼爱孩子,但对孩子的教育却毫不放松,十分严苛。 |
D.“理想典型”的母爱是无条件的,而有条件的爱常常会使人心里感到不踏实,因为人们会担心:如果自己不再被对方需要的话,那么这种爱就可能会消失。 |
A.小说并没有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而是以孩子回家过年时的生活场景为主要内容,娓娓道来,平淡自然,但又真挚感人。 |
B.小说以孩子的视角展开叙述,采用顺叙和插叙相结合的手法,将日常生活中衣食住行的琐事结构成篇,条理分明,散而不乱。 |
C.“……妈在灯光里飞速地变老”一句,运用夸张的手法,使妈为孩子含辛茹苦,操劳一生的形象跃然纸上,歌颂了母爱的伟大。 |
D.小说善于运用语言、动作、神态、心理等多种描写手法来刻画妈的形象,描写生动传神,语言简练、干净,饱蘸真挚的情意。 |
4.文本二对母爱作了哲理性的思考,请结合文本一的内容谈谈你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