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丝洛娃转过身,抬起头,挺起胸部,带着聂赫留朵夫所熟悉的温顺表情,走到铁栅栏跟前,从两个女犯中间挤过来,惊讶地盯着聂赫留朵夫,却没有认出他来。
不过,她从衣衫上看出他是个有钱人,就嫣然一笑。
“您找我吗?”她问,把她那张眼睛斜睨的笑盈盈的脸凑近铁栅栏。
“我想见见……”聂赫留朵夫不知道该用“您”还是“你”,但随即决定用“您”。他说话的声音并不比平时高。“我想见见您……我……”
“你别跟我啰唆了,”他旁边那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叫道。
“你到底拿过没有?”
“对你说,人都快死了,你还要什么?”对面有一个人嚷道。
玛丝洛娃听不清聂赫留朵夫在说些什么,但他说话时脸上的那副神情使她突然想起了他。但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过,她的笑容消失了,眉头痛苦地皱起来。
“您说什么,我听不见。”她叫起来,眯细眼睛,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来是……”
“对,我在做我该做的事,我在认罪。”聂赫留朵夫想。他一想到这里,眼泪就夺眶而出,喉咙也哽住了,他用手指抓住铁栅栏,说不下去,竭力控制住感情,免得哭出声来。
“对你说:你去管闲事干什么……”这边有人喝道。
“老天爷在上,我连知道也不知道。”那边有个女犯大声说。
玛丝洛娃看到聂赫留朵夫激动的神气,认出他来了。
“您好像是……但我不敢认。”玛丝洛娃眼睛不看他,叫道。她那涨红的脸突然变得阴沉了。
①“我来是要请求你饶恕!”聂赫留朵夫大声说,但声调平得像背书一样。
他大声说出这句话,感到害臊,往四下里张望了一下。但他立刻想到,要是他觉得羞耻,那倒是好事,因为他是可耻的。于是他高声说下去:
“请你饶恕我,我在你面前是有罪的……”他又叫道。
她一动也不动地站着,斜睨的目光盯住他不放。
…… ……
“姑妈她们怎么会放您走的?”
“谁还会把一个怀孩子的女佣人留在家里呢?她们一旦发现这事,就会把我赶出来。说这些干什么呀!我什么都不记得,全都忘了。那事早完了。”
“不,没有完。我不能丢下不管。哪怕到今天我也要赎我的罪。”
“没有什么罪可赎的。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全完了。”玛丝洛娃说。接着,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她忽然瞟了他一眼,又嫌恶又妖媚又可怜地微微一笑。
玛丝洛娃怎么也没想到会看见他,特别是在此时此地,因此最初一刹那,他的出现使她震惊,使她回想起她从不回想的往事。最初一刹那,她模模糊糊地想起那个充满感情和理想的新奇天地,这是那个热爱她并为她所热爱的迷人青年给她打开的。然后她想到了他那难以理解的残酷,想到了接二连三的屈辱和苦难,这都是紧接着那些醉人的幸福降临和由此而产生的。她感到痛苦,但她无法理解这事。她就照例把这些往事从头脑里驱除,竭力用堕落生活的特种迷雾把它遮住。此刻她就是这样做的。最初一刹那,她把坐在她面前的这个人同她一度爱过的那个青年联系起来,但接着觉得太痛苦了,就不再这样做。现在这个衣冠楚楚、脸色红润、胡子上洒过香水的老爷,对她来说,已不是她所爱过的那个聂赫留朵夫,而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人。那种人在需要的时候可以玩弄像她这样的女人,而像她这样的女人也总要尽量从他们身上多弄到些好处。就因为这个缘故,她向他妖媚地笑了笑。她沉默了一会儿,考虑着怎样利用他弄到些好处。
…… ……
“我想请求您……给些钱,要是您答应的话。不多……只要十个卢布就行。”她突然说。
“行,行!”聂赫留朵夫窘态毕露地说,伸手去掏皮夹子。
她急促地瞅了一眼正在屋里踱步的副典狱长。
“当着他的面别给,等他走开了再给,要不然会被他拿走的。”
等副典狱长一转过身去,聂赫留朵夫就掏出皮夹子,但他还没来得及把十卢布钞票递给她,副典狱长又转过身来,脸对着他们。他把钞票团在手心里。
“这个女人已经丧失生命了。”他心里想,同时望着这张原来亲切可爱、如今饱经风霜的浮肿的脸,以及那双妖媚的乌黑发亮的斜睨眼睛——这双眼睛紧盯着副典狱长和聂赫留朵夫那只紧捏着钞票的手。他的内心刹那间发生了动摇。
昨晚迷惑过聂赫留朵夫的魔鬼,此刻又在他心里说话,又竭力阻止他思考该怎样行动,却让他去考虑他的行动会有什么后果,怎么才能对他有利。
“这个女人已经无可救药了,”魔鬼说,“你只会把石头吊在自己脖子上,活活淹死,再也不能做什么对别人有益的事了。给她一些钱,把你身边所有的钱全给她,同她分手,从此一刀两断,岂不更好?”他心里这样想。
不过,他同时又感到,他的心灵里此刻正要完成一种极其重大的变化,他的精神世界这会儿仿佛搁在不稳定的天平上,只要稍稍加一点力气,就会向这边或者那边倾斜。
他决定此刻把所有的话全向她说出来。
“卡秋莎!②我来是要请求你的饶恕,可是你没有回答我,你是不是饶恕我,或者,什么时候能饶恕我。”他说,忽然对玛丝洛娃改称“你”了。
她没有听他说话,却一会儿瞧瞧他那只手,一会儿瞧瞧副典狱长。等副典狱长一转身,她连忙把手伸过去,抓住钞票,把它塞在腰带里。
“您的话真怪。”她鄙夷不屑地——他有这样的感觉——微笑着说。
聂赫留朵夫觉得她身上有一样东西,同他水火不相容,使她永远保持现在这种样子,并且不让他闯进她的内心世界。
不过,说也奇怪,这种情况不仅没有使他疏远她,反而产生一种特殊的新的力量,使他去同她接近。聂赫留朵夫觉得他应该在精神上唤醒她,这虽然极其困难,但正因为困难就格外吸引他。他现在对她的这种感情,是以前所不曾有过的,对任何人都不曾有过,其中不带丝毫私心。他对她毫无所求,只希望她不要像现在这样,希望她能觉醒,能恢复她的本性。
(节选自《复活》,有删节)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分析,正确的一项是( )A.开头部分对狱中其他人物对话情形的描写从一个侧面展现了当时俄国社会的混乱,为聂赫留朵夫和玛丝洛娃的见面提供了背景,也暗示着男女主人公激烈的矛盾冲突。 |
B.聂赫留朵夫的性格随着情节的发展而变化,他和《大卫·科波菲尔》里的大卫·科波菲尔、《老人与海》里的圣地亚哥一样,都是“圆形人物”。 |
C.聂赫留朵夫先用“您”来称呼玛丝洛娃,既表明他是“严肃、庄重”地来请求玛丝洛娃饶恕的,也表明两人关系的疏离。后来他又用“你”“卡秋莎”来称呼玛丝洛娃,希望讨好玛丝洛娃。 |
D.小说采用第三人称全知视角,深入到人物内心世界,描述人物此时的所思所想。第三人称全知视角突破了第一人称“我”的局限,也拉开了叙述者与故事之间的距离,更具客观性。 |
3.文中画线的“我来是要请求你饶恕”和“我来是要请求你的饶恕”语意相同,但内含不同,试作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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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1】玛丝洛娃的绝望
①这天夜里,玛丝洛娃久久不能入睡。她睁大眼睛躺在板铺上,想着心事。
②她想,她到了萨哈林岛后绝不能嫁个苦役犯,要么嫁个长官,或者嫁个文书,至少也得嫁个看守。他们都是色鬼,想起那个辩护人怎样盯住她,庭长怎样盯住她,法庭上遇见她和故意从她身边走过的男人怎样盯住她。
③她想到许许多多人,就是没有想到聂赫留朵夫。因为回想起来太痛苦了,这些往事原封不动地深埋在她的心底。今天她在法庭上没有认出他来,倒不是因为她最后一次看见他时他还是个军人,没有留胡须,如今却留着大胡子,显得很老成,主要是因为她从来没有想到过他。在他从军队回来,却没有拐到姑母家去的那个可怕的黑夜,她在心里把她同他发生过的事全部埋葬掉了。
④在那个夜晚以前,她满心希望他回来,因此不仅不讨厌心口下的娃娃,而且常常对她肚子里时而温柔、时而剧烈地蠕动的小生命感到亲切。但在那个夜晚以后一切都变了。后来的遭遇使未来的孩子纯粹成了累赘。
⑤两位姑妈都盼望聂赫留朵夫,可是他回电说不能来,因为要如期赶回彼得堡。玛丝洛娃决定自己到火车站去同他见面。玛丝洛娃服侍两个老姑娘上床睡了,怂恿厨娘的女儿玛莎陪她一起去。
⑥这是一个黑暗的风雨交作的秋夜,温暖的大颗雨点时下时停。玛丝洛娃虽然熟悉这条路,但或许太兴奋,在树林里还是迷失了方向。玛丝洛娃一跑上站台,立刻从头等车厢的窗子里看见了他。这节车厢里的灯光特别明亮。有两个军官面对面坐在丝绒座椅上打牌。聂赫留朵夫穿着紧身的马裤和雪白的衬衫,坐在软椅扶手上,臂肘靠着椅背,脸上泛着让玛丝洛娃感到神秘奇怪的笑容。玛丝洛娃急切地用冻僵的手敲敲窗子。但就在这当儿,火车缓缓开动了。一个军官手里拿着纸牌站起来,往窗外张望。她又敲了一下窗子,把脸贴在窗玻璃上。那个军官想放下窗子,可是怎么也放不下来。聂赫留朵夫站起来,推开那个军官,粗暴地把窗子放下,这时玛丝洛娃彻底看清了仅一窗之隔的这张陌生的脸上那神秘奇怪的笑容。
⑦火车加快了速度。玛丝洛娃也加快脚步跟住火车。就在窗子放下的一刹那,一个列车员走过来把她推开,自己跳上火车。玛丝洛娃落在后头,但她仍一个劲儿地在湿漉漉的站台上跑着,但头等车厢已经离得很远了。接着二等车厢也一节节从她旁边驶过,然后三等车厢以更快的速度掠过,但她还是跑个不停。等尾部挂着风灯的最后一节车厢驶过去,她已经越过水塔,周围一点遮拦也没有了。风迎面刮来,掀起她头上的头巾,吹得衣服裹紧她的双腿。她的头巾被风吹落了,但她还是一个劲儿地跑着。
⑧“阿姨!卡秋莎【注】阿姨!”玛莎喊着,好容易才追上她,“您的头巾掉了!”
⑨“他在灯光雪亮的车厢里,坐在丝绒软椅上,有说有笑,喝酒玩乐,可我呢,在这儿,在黑暗的泥地里,淋着雨,吹着风,站着哭!”玛丝洛娃想着站住了,身子往后一仰,双手抱住头,放声痛哭起来。
⑩玛莎害怕了,搂住她湿淋淋的衣服。
⑪“阿姨,我们回家去。”
⑫“等一列火车开过来,往轮子底下一钻,就完事了。”玛丝洛娃想着,没有回答小姑娘的话。
⑬她打定主意这样做。但就在这当儿,她肚子里的孩子,他的孩子,突然颤动了一下,忽然间,那在一分钟前还那么折磨她、使她觉得几乎无法活下去的重重苦恼,她对聂赫留朵夫的满腔愤恨,她不惜一死来向他报复的念头——这一切顿时都烟消云散了。她平静下来,理了理衣服,扎好头巾,匆匆走回家去。
⑭从那天起,她心灵上发生了一场大变化,她不再相信善了。如果她心里产生疑问:为什么人们互相欺凌,受苦受难?那么,最好就是不要去想它。如果她感到苦闷,那就抽抽烟,喝喝酒,同男人谈谈爱情,这样也就会把苦闷忘掉。
(节选自《复活》,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艺术特点的理解与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中画线部分的风雨描写渲染了社会环境的无情冷漠,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烘托了玛丝洛娃内心的悲伤与无助凄惨的处境,也暗示了玛丝洛娃悲惨的命运。 |
B.第⑥段对另一个军官的描写客观简单,只抓住了他的动作;对聂赫留朵夫的描写带有玛丝洛娃的主观感受,更加深入细致,抓住了他的穿着、神态、动作等。 |
C.玛丝洛娃在站台看到聂赫留朵夫后便敲他座位旁边的窗子,而聂赫留朵夫粗暴地将窗子放下的动作描写,体现了他对玛丝洛娃的视而不见。 |
D.小说节选部分采取了倒叙的手法,描述了玛丝洛娃遭聂赫留朵夫抛弃的情形,对玛丝洛娃的性格塑造完整全面。 |
3.写玛丝洛娃从孩子那里获得活下去的力量,这与前文中她觉得孩子是累赘是否矛盾?请结合小说内容,谈谈你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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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的力量
列夫·托尔斯泰
“打死他!……枪毙他!……把这个坏蛋立刻枪毙!……打死他!……割断凶手的喉咙……打死他!……打死他!”人群大声叫嚷,有男人,有女人。
一大群人押着一个被捆绑的人在街上走着。这个人的身材高大,腰板挺直,步伐坚定,高高地昂起头。
这是一个在人民反对政府的战争中站在政府一边的人。
他被抓获,现在押去处决。
“有什么办法呢!力量总不在我们一边。有什么办法呢?现在是他们的天下。死就死吧,看来只能这样了。”他想,耸耸肩膀,对人群不断的叫嚷报以冷冷的一笑。
“他是警察,今天早晨还向我们开过枪!”人群嚷道。
但人群并没有停下来,仍押着他往前走。当他们来到那条横着昨天在军警枪下遇难者尸体的街上时,人群狂怒了。
“不要再拖延时间!就在这儿枪毙那无赖,还把他押到哪儿去?”人群嚷道。
被俘的人阴沉着脸,只把头昂得更高。
但领头的人决定把他押到广场上去,去那里解决他。
离广场已经不远,在一片肃静中,人群后传来一个孩子的哭叫声。
“爸爸!爸爸!”一个六岁的男孩边哭边叫,推开人群往俘虏那边挤去,“爸爸!他们要把你怎么样?等一等,等一等,把我也带去,带去!……”孩子旁边的人群停止了叫喊,他们仿佛受到强大的冲击,人群分开来,让孩子往父亲那边去。
“瞧这孩子多可爱啊!”一个女人说。
“你要找谁呀?”另一个女人向男孩俯下身去,问。
“我要爸爸!放我到爸爸那儿去!”男孩尖声回答。
“你几岁啊,孩子?”
“你们想把爸爸怎样?”男孩问。
“回家去,孩子,回到妈妈那儿去。”一个男人对孩子说。俘虏已听见孩子的声音,也听见人家对他说的话。他的脸色越发阴沉了。
“他没有母亲!”他对那叫孩子去找母亲的人说。男孩在人群里一直往前挤,挤到父亲身边,爬到他身上去。人群一直叫着:“打死他!吊死他!枪毙坏蛋!”
“你干吗从家里跑出来?”父亲对孩子说。
“他们要拿你怎么样?”孩子问。
“你这么办。”父亲说。
“什么?”
“你认识卡秋莎吗?”
“那个邻居阿姨吗?怎么不认识。”
“好吧,你先到她那儿去,待在那里。我……我就来。”
“你不去,我也不去。”男孩说着,哭起来。
“你为什么不去?”
“他们会打你的。”
“不会,他们不会的,他们就是这样。”
俘虏放下男孩,走到人群中那个发号施令的人跟前。
“听我说,”他说,“你们要打死我,不论怎样都行,也不论在什么地方,但就是不要当着他的面。”他指指男孩,“你们放开我两分钟,抓住我的一只手:我就对他说,我跟您一起去溜达溜达,您是我的朋友,这样他就会走了。到那时……到那时你们要怎么打死我,就随你们。”
领头的人同意了。
然后俘虏又抱起孩子说:“乖孩子,到卡秋莎阿姨那儿去。”
“你呢?”
“你瞧,我同这位朋友一起溜达溜达,我们再溜达一会儿,你先去,我就来。你去吧,乖孩子。”
男孩盯住父亲,头一会儿转向这边,一会儿转向那边,接着思索起来。
“去吧,好孩子,我就来。”
“你一定来吗?”男孩听从父亲的话。一个女人把他从人群带出去。等孩子看不见了,俘虏说:“现在我准备好了,你们打死我吧。”
这时候发生了完全意想不到和难以理解的事情。在所有这些一时变得残酷,对人充满仇恨的人身上,同一个神灵觉醒了。一个女人说:“我说,把他放了吧。”
“上帝保佑,”又一个人说,“放了他。”
“放了他,放了他!”人群叫喊起来。
刚才还在憎恨群众的他,竟双手蒙住脸放声大哭起来。他是个有罪的人,但从人群跑出去,却没人拦住他。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 )A.小说中的人物都没有出现名字,一律用“男人”“女人”“俘虏”等称呼,突出了人物身份的对立和矛盾关系,真实自然。 |
B.小说除人物动作和神态描写之外,还有大量语言描写,既能塑造人物形象,又能反映人物间的矛盾,同时还能推动情节。 |
C.小说“同一个神灵觉醒了”中“同一个神灵”是指爱,前文中“一时变得残酷”的“一时”又暗示着人们转变的必然性。 |
D.文中的警察原本冷漠高傲,孩子的出现展现了他父爱温情的一面,人们的宽恕唤醒了他道德的良知,竟至双手蒙脸大哭。 |
A.小说不止一次写警察“高高地昂起头”“只把头昂得更高”等细节,使读者如入其境,如见其人。 |
B.小说中人物都有着多面性、丰富性和复杂性,有着至少两种不同的精神状态,反映了人物的复杂性。 |
C.小说开头用人群大声叫嚷的场景真实再现人们的亢奋情绪和内心的愤怒仇恨之情,揭示矛盾的尖锐。 |
D.小说通过第三人称客观冷静的叙述故事,让事件本身或人物行动再现人物内心的矛盾的冲突。 |
4.有人说,托尔斯泰晚年作品在心理分析上力求简洁,语言力求质朴,写性格也不再按顺序发展的全过程来写。你觉得小说是其晚年作品吗?请说明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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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活》节选
列夫•托尔斯泰
带玛丝洛娃来的看守在离桌子稍远的窗台上坐下。对聂赫留朵夫来说,决定命运的时刻到了。他不断责备自己,上次见面没有说出主要的话,就是他打算跟她结婚。现在他下定决心要把这话说出来。玛丝洛娃坐在桌子一边,聂赫留朵夫坐在她对面。屋子里光线很亮,聂赫留朵夫第一次在近距离看清她的脸:眼睛边上有鱼尾纹,嘴唇周围也有皱纹,眼皮浮肿。他见了越发怜悯她了。
他把臂肘搁在桌上,身子凑近她。
“要是这个状子不管用,那就去告御状。凡是办得到的事,我们都要去办。”
“唉,要是当初有个好律师就好了……”,她打断他的话说,“我那个辩护人是个十足的笨蛋。他老是对我说肉麻话,”她说着笑了,“要是当初人家知道我跟您认识,情况就会大不相同了。”
“她今天好怪。”聂赫留朵夫想,刚要说出他的心事,却又被她抢在前头了。
“我还有一件事要跟您说。我们那儿有个老婆子,人品挺好。说实在的,大家都弄不懂是怎么搞的,这样一个顶刮刮的老婆子,竟然也叫她坐牢,不但她坐牢,连她儿子也一起坐牢。大家都知道他们没犯罪,可是有人控告他们放火,他们就坐了牢。她呀,说实在的,知道我跟您认识,”玛丝洛娃一面说,一面转动脑袋,不时瞟聂赫留朵夫一眼,“她就说:‘你跟他说一声,让他把我儿子叫出来,我儿子会原原本本讲给他听的’。那老婆子叫明肖娃。怎么样,您能办一办吗?”玛丝洛娃说,对他瞧瞧,又垂下眼睛笑笑。
“好的,我来办,我先去了解一下。”聂赫留朵夫说,对她的态度那么随便,越来越感到惊奇。“但我自己有事要跟您谈谈。您还记得我那次对您说的话吗?”他说。
“您说了好多话。上次您说了些什么呀?”玛丝洛娃一面说,一面不停地微笑,脑袋一会儿转到这边,一会儿转到那边。
“我说过,我来是为了求您的饶恕。”聂赫留朵夫说。
“嘿,何必呢,老是饶恕饶恕的,用不着来那一套……您最好还是……”
“我说过我要赎我的罪,”聂赫留朵夫继续说,“不是嘴上说说,我要拿出实际行动来。我决定跟您结婚。”
玛丝洛娃脸上顿时现出恐惧的神色。她那双斜睨的眼睛发呆了,又像在瞧他,又像不在瞧他。
“这又是为什么呀?”玛丝洛娃愤愤地皱起眉头说。
“我觉得我应该在上帝面前这样做。”
“怎么又弄出个上帝来了?您说的话总是不对头。上帝?什么上帝?咳,当初您要是记得上帝就好了。”她说了这些话,又张开嘴,但没有再说下去。
聂赫留朵夫这时闻到她嘴里有一股强烈的酒味,才明白她激动的原因。
“您安静点儿。”他说。
“我可用不着安静。你以为我醉了吗?我是有点儿醉,但我明白我在说什么,”玛丝洛娃突然急急地说,脸涨得通红,“我是个苦役犯,是个……您是老爷,是公爵,你不用来跟我惹麻烦,免得辱没你的身份。还是找你那些公爵小姐去吧,我的价钱是一张红票子。”
“不管你说得怎样尖刻,也说不出我心里是什么滋味,”聂赫留朵夫浑身哆嗦,低声说,“你不会懂得,我觉得我对你犯了多大的罪!……”
“‘我觉得犯了多大的罪……’”玛丝洛娃恶狠狠地学着他的腔调说。“当初你并没有感觉到,却塞给我一百卢布。瞧,这就是你出的价钱……”
“我知道,我知道,可如今我该怎么办呢?”聂赫留朵夫说。
“如今我决定再也不离开你了。”他重复说,“我说到一定做到。”
“可我敢说,你做不到!”玛丝洛娃说着,大声笑起来。
“卡秋莎!”聂赫留朵夫一面说,一面摸摸她的手。
“你给我走开!我是个苦役犯,你是位公爵,你到这儿来干什么?”她尖声叫道,气得脸都变色了,从他的手里抽出手来。“你想利用我来拯救你自己,”玛丝洛娃继续说,急不可待地把一肚子怨气都发泄出来。“你今世利用我作乐,来世还想利用我来拯救你自己!我讨厌你,讨厌你那副眼镜,讨厌你这个又肥又丑的嘴脸。走,你给我走!”她霍地站起来,嚷道。
看守走到他们跟前。
“你闹什么!怎么可以这样……”
玛丝洛娃垂下眼睛,把她那双小手的手指紧紧地交叉在一起,又坐下了。
聂赫留朵夫站在她前面,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你不相信我。”他说。
“您说您想结婚,这永远办不到。我宁可上吊!这就是我要对您说的。”
“我还是要为你出力。”
“哼,那是您的事。我什么也不需要您帮忙。我对您说的是实话,”玛丝洛娃说。“唉,我当初为什么没死掉哇?”她说到这里伤心得痛哭起来。
聂赫留朵夫说不出话,玛丝洛娃的眼泪也引得他哭起来。
玛丝洛娃抬起眼睛,对他瞧了一眼,仿佛感到惊奇似的,接着用头巾擦擦脸颊上的眼泪。
这时看守又走过来,提醒他们该分手了。玛丝洛娃站起来,也没有对他瞧一眼,就跟着看守走出去。
“嘿,姑娘,这下子你可要走运了,”玛丝洛娃回到牢房里,柯拉勃列娃就对她说。“看样子,他被你迷住了。趁他来找你,你别错过机会。他会把你救出去的。有钱人什么事都有办法。”
“这倒是真的,”道口工用唱歌一般好听的声音说。“有钱人想什么有什么,要怎么办就准能办到。”
“怎么样,我的事你提了没有?”那个老婆子问。
玛丝洛娃没有回答同伴们的话,却在板铺上躺下来。她那双斜睨的眼睛呆呆地望着墙角。她就这样一直躺到傍晚。她的内心展开了痛苦的活动。聂赫留朵夫那番话使她回到了那个她无法理解而对之满怀仇恨的世界。她在受尽了折磨后离开了那地方。现在她已经无法把往事搁在一边,浑浑噩噩地过日子,而要清醒地生活下去又实在太痛苦了。到傍晚,她就又买了些酒,跟同伴们一起痛饮起来。
1.下列对小说思想内容的分析与概括,A.作者巧妙地把对话安排在玛丝洛娃醉酒的状态下,其实是为了让她无所顾忌地宣泄压抑已久的痛苦和悲愤之情。 |
B.“用不着来那一套……您最好还是……”欲言又止,语意未尽,说明玛丝洛娃对聂赫留朵夫口头上的道歉并不在意,希望他最好能付出更多的实际行动来帮助自己。 |
C.玛丝洛娃两次说道“我的价钱是一张红票子”“一百卢布”,这是对聂赫留朵夫侮辱自己人格感情的指责与控诉。 |
D.文末写她“又买了些酒,跟同伴们一起痛饮起来”,现实生活的痛苦让她无法“复活”,只能选择用酒精暂时地麻醉自己。 |
A.文章开头通过聂赫留朵夫的视角观察玛丝洛娃的脸庞,写了她脸上的皱纹和浮肿的眼皮,表现他的怜惜之情。 |
B.玛丝洛娃虽身陷牢狱,饱受折磨,但她仍然请求聂赫留朵夫帮助明肖娃母子,这体现了玛丝洛娃的厚道和善良。 |
C.文章在描述二人会面的场景时,主要借助对话的形式展开,既方便深入展现人物的内心世界,又有力地推动了情节发展。 |
D.文中柯拉勃列娃、道口工等人的劝告既突显了牢房中底层民众的内心追求,也反衬了玛丝洛娃对人格尊严的坚贞执着。 |
4.车尔尼雪夫斯基说:“托尔斯泰伯爵才华的特点就是不限于描写心理过程的结果;他所关心的是过程本身——那种难以捉摸的内心生活现象,彼此异常迅速而又无穷多样地变换着的,托尔斯泰伯爵却能巧妙地描写出来。”请结合选文,简要分析托尔斯泰是如何描写玛丝洛娃的心理变化过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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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莱克老爷家的台秤
(德)海因里希·伯尔①
在我爷爷的故乡,几乎人人都靠在亚麻作坊里干活糊口,孩子都要在放学后去森林里采蘑菇。
亚麻作坊是巴莱克家的,森林也是他们家的。他们还有一间小铺。我爷爷的爷爷和奶奶小时候就已经捧着装满蘑菇的篮子或者装着干草花的纸口袋,站在小铺桌面的台秤前,紧张地瞧着巴莱克夫人在秤盘上放多少砝码,才使那晃动的指针一丝不差地指着黑线——那条细细的公平线。遇到巴莱克夫人高兴时,她就伸手到台秤旁的大瓶里边,给每个孩子一块糖,让孩子们高兴得满脸通红。
不知从什么年月开始,巴莱克老爷家给全村订了一条规矩:哪户人家都不许有磅秤。这条规矩可得小心遵守,谁若违犯了就要被赶出亚麻作坊,邻村也不敢雇这个人干活。就连天不怕地不怕的偷猎者,也从未想过要去买一台秤。我爷爷是第一个有胆量检验巴莱克家的台秤的人。他十二岁时,巴莱克家族受封成贵族,要送给全村每户人家一份巴西咖啡。在庆祝宴会前一天,他们在小铺里发咖啡。他们现在叫巴莱克·冯·比尔甘。
爷爷为自己家和另外三户人家取咖啡。使女格特鲁德数了四包咖啡给他,每包八分之一公斤(由工厂封装好的)。格特鲁德要拿一块糖给我爷爷时,发现瓶空了。格特鲁德转身去拿糖了。那时爷爷看到台秤左边秤盘上,放着一个半公斤的砝码。爷爷把四包咖啡放在右边的空秤盘上。当他看到黑色的公平针指在公平线的左边不动,放着半公厅砝码的秤盘斜在下边,半公斤咖啡高高翘起。那时他的心怦怦乱跳,就像他躲在森林树丛后等着传说里的巨人出现时一样。①他从衣兜里掏出几颗小石子儿,在盛咖啡口袋的秤盘里,放上三颗、四颗、五颗小石子儿,指针总算稳稳地指在黑线上。格特鲁德回来了。我爷爷,脸色苍白的小家伙,站在一边,不动声色。他只拿了三包咖啡。更使格特鲁德惊奇害怕的是,脸色苍白的小男孩把她给的糖扔在地上,一边用脚踩,一边说:“我要找巴莱克夫人说话。”但是格特鲁德只是放声讥笑他。
他把咖啡送给那三家人后,便揣着用麻袋片包好的五颗石子儿,走向茫茫黑夜。他知道在布劳高村,在伯尔茫村都不会有谁家有秤的。他穿过森林,步行两小时来到名叫迪尔海姆的小城镇,那里住着一个叫霍尼希的药剂师。霍尼希为那个冻僵的小男孩开门。②我爷爷解开他的麻袋片儿,取出五颗小石子,说:“我要把它秤一秤。”这时我爷爷才感觉到自己进了暖和的小屋子,他的脚已是湿漉漉的,雪融化在他的那双破鞋里。他饥饿疲劳,突然哭了起来。③因为他想起有多少蘑菇、多少野草,多少干草花在那台秤上秤过,这台秤每半公斤就要缺五颗石子儿的重量。霍尼希对他说,“五十五克,不多不少。”我爷爷才停止哭泣。
爷爷又走了两小时路,穿过森林回来,在家里挨了一顿揍,问他为什么不把咖啡拿回来,爷爷死也不开口,他想起自己的哥哥,他采过很多蘑菇,想起了姐姐,想起了成千上百的孩子,他们为巴莱克家采的蘑菇、野草、干草花。这一次他不哭了,他把他的发现告诉他的父母、哥哥和姐姐。
元旦那一天,巴莱克一家来到教堂做大弥撒。他们本来以为吉兰登村的人们会向着他们高呼万岁,欢呼他们荣升。但是人们扭过苍白的脸,怀着无声的敌意盯着他们。年青的巴莱克·冯·比尔甘夫人看到我的爷爷——小弗兰茨,在大庭广众前问他:“你为什么不替你母亲把咖啡拿回去?”④我爷爷站起身来说:“因为您吞没我的钱足够买五公斤咖啡。”说着他从衣兜里掏出五颗石子儿,递给那位太太看。爷爷说:“这是五十五克。您家的台秤每半斤就缺这些分量。”这位太太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教堂里的男男女女齐声唱起一支歌:
“世上的公平正义,噢,主耶稣,是它杀害了你……”
正当巴菜克一家在教堂里的时候,一个偷猎野兽的人钻进小铺,把台秤和厚厚的皮面大帐本偷了出来。元旦的整个下午,村子里男人都坐在我曾祖父家里算帐,按巴莱克家收购东西的十分之一计算,已经有几千塔勒。但是还没有算完,区里宪兵队的宪兵冲了进来,一边打枪一边用刺刀乱刺。台秤和帐本被抢走了。爷爷的姐姐中弹死了,还有一些男人受伤。
附近的布劳高村和伯尔瑙村也发生了暴动。亚麻作坊停工了一个星期。大批大批的宪兵赶来镇压。后来,村里的人们又去亚麻作坊做工,孩子们又去采蘑菇了。但是每逢星期日,只要巴莱克一家走进教堂,人们就唱起歌来:“世上的公平正义,噢,主耶稣,是它杀害了你。”
我爷爷的父母在埋葬女儿后,被迫离乡背井到处流浪。他们看到,各地各村地主家秤上公平正义的指针都是虚假的。这使他们伤心痛苦。只要有人愿意,就能听到巴莱克·冯·比尔甘的故事:他们家的所谓公平正义就是吞没人家十分之一的钱。但是几乎没有人愿意听他们讲述。
【注】①海因里希·伯尔:德国作家。1972年,“为了表扬他的作品兼具对时代广阔的透视和塑造人物的细腻技巧”,伯尔被授予诺贝尔文学奖。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的理解,正确的一项是( )A.文中提到巴莱克夫人给孩子们糖,巴莱克家族给每户人家送巴西咖啡,表现了巴莱克家族的慷慨大方、平易近人。 |
B.“我爷爷”趁使女格特鲁德点取糖的时候偷偷检验巴莱克家的台秤,是因为他早就发现了台秤的问题。 |
C.“偷猎者”这一人物在小说中出现了两次,表现出“偷猎者”不仅是一个好猎手,还是一个令人尊重的“神偷”。 |
D.“巴莱克家的台秤”是贯穿小说的线索,是人们与巴莱克家矛盾冲突的焦点,象征着当时社会虚伪的“公平正义”。 |
A.小说以第三人称视角讲述爷爷小时候的故事,客观真实地还原事情的经过,增强了历史厚重感,侧面反映出人们的反抗由来已久。 |
B.小说用细腻的笔法,通过对孩子们将蘑菇和干草花卖给巴莱克家时紧盯台秤指针的样子的描写,表现出孩子们重视劳动所得的心理。 |
C.小说情节设置精心巧妙,开头巴莱克夫人在高兴时给每个孩子一块糖与后文小男孩子把糖踩在地上形成巧妙呼应,推动了情节的发展。 |
D.小说多次用“巴莱克·冯·比尔甘”来称呼巴莱克家,与文中相关情节呼应,既突出其高高在上的地位,也暗含其品行与地位不相称的讽刺意味。 |
4.海因里希·伯尔是现实主义文学的代表作家之一,被誉为“德国的良心”。请结合小说内容简要分析他为什么被誉为“德国的良心”。
在异乡①
(美)海明威
秋天,战争不断进行着,但我们再也不去打仗了。米兰②的深秋冷飕飕的,天黑得很早。转眼间华灯初上,这时沿街看看橱窗很惬意。商店门外挂着许多野味:雪花洒在狐狸的卷毛上,寒风吹起它们蓬松的尾巴;掏空内脏的僵硬的鹿沉甸甸地吊着;一串串小鸟在风中飘摇,羽毛翻飞着。这是一个很冷的秋天,风从山冈上吹来。
每天下午,我们都上医院去。葬礼的仪式时常在院子里举行。我的膝关节有病,从膝盖到踝节之间的小腿僵直,没有腿肚子似的。医生说:“一切都会顺利的。小伙子,你是个幸运儿。你会重新踢足球的,像个锦标赛选手。”
旁边的手术椅中坐着一位少校。他的一只手小得像个娃娃的手。上下翻动的牵引带夹着那只小手,拍打着僵硬的手指。轮到他检查时,少校对我眨眨眼,一面问医生:“我也能重新踢足球吗,主任大夫?”他的剑术非常高超,战前是意大利最优秀的剑术家。
每天,还有三个同我年龄相仿的小伙子到医院来。我们都佩着同样的勋章,除了脸上包着黑丝绢的小伙子——他在前线待的时间不长,所以没有得到勋章。
起初,因为我佩着勋章,那些伙伴对我颇有礼貌,问我是怎样获得勋章的。我便拿出奖状给他们看,上面尽是些冠冕堂皇的词语,诸如“RATELLANZA”“ABNEGAZIONE”③,等等。但是,透过这些辞令,可以看出真正的含义:我受奖仅仅由于我是个美国人。打那以后,伙伴们对我的态度有点变了。
至于那位少校,杰出的剑术家,他可不相信人是勇敢的。每当我们坐在手术椅中,他总要不厌其烦地纠正我的意大利语法。不过,他却夸奖我口语流畅。我们轻松自如地用意大利语闲聊。有一天,我对他说,“意大利语一学就通,说起来挺容易,我不太有兴趣了。”“嗯,不错,”少校说,“那你为什么不研究一下语法呢?”于是他就教我语法。不久,我感到意大利语完全变了样,以致当我脑子里语法概念模糊时,都不敢同他交谈了。
我可以肯定,少校不相信机械治疗,可他总是按时上医院,从不错过一天。当我学不好意大利语法时,他骂我是个丢人的大笨蛋,并且说,他自己也是个傻瓜,煞费心思来教我。少校长得矮小,却笔挺地坐在手术椅中,将右手伸入机器,让牵引带夹着手指翻动,眼睛直盯着墙壁。
“要是战争结束了,要是真有那么一天的话,你打算干些什么?”少校问我,“注意,语法要正确!”
“回美国。”
“结婚了吗?”
“没有,但很想。”
“你太蠢了,”他看上去很恼火,“一个男人决不能结婚。”
“为什么,少校先生?”
“别叫我少校先生。”
“为什么男人不应该结婚?”
“不该,就是不该,”他怒气冲冲地说,“即便一个人注定要失去一切,至少不该使自己落到要失掉那一切的地步。他不该使自己陷入那种境地。他应当去找不会丧失的东西。”
他说着,眼睛直瞪着前面,显得非常恼怒、痛苦。
“可为什么一定会失掉呢?”
“肯定会失掉,”他望着墙壁说,然后,低下头看着整形器,吱吱咯咯地把小手从牵引带里抽出来,在大腿上狠狠拍几下。“肯定会失掉,”他几乎大吼了,“别跟我争辩!”接着他对看管机器的护理员叫道:“来,把这该死的东西关掉!”
他回到另一间诊室去接受光疗和按摩了。一会儿,我听见他向医生请求借用电话,后来,门关上了。他重新回到这间房间时,我正坐在另一把手术椅中。他披着斗篷,戴着帽子,径直朝我坐的地方走来,把一条胳膊搁在我的肩上。
“真对不起,”他说,一面用那只好手拍拍我的肩膀,“刚才我太失礼了。我妻子刚去世,请原谅。”
“噢……”我惋惜地说,“非常遗憾。”
他站在那儿,咬着下嘴唇。“忘掉痛苦,”他说,“难哪!”
他的目光越过我,望着窗外。接着他哭了。“我简直忘不掉悲痛。”他边说边哽咽着。然后他失声痛哭,又抬起头,茫然呆视着,咬紧嘴唇,泪流满面,接着,挺起腰,带着军人的姿态,迈过一排排手术椅,昂然而去。
医生告诉我,少校的妻子很年轻,死于肺炎;少校直到残废不能再打仗后,才同她结婚。她只病了几天。谁也没料到她会死。在少校坐的手术椅的对面墙上,挂着三张照片,都是类似他的病例,但已整形,完全是正常的手了。我不知道医生打哪儿弄来这些照片的。我一向以为,我们这些人是第一批来试验医疗器的。不过,少校对那些照片却很淡漠,他只是向着窗外,凝望着。
(选自《海明威短篇小说选》,有删改)
【注】①本文写于第一次世界大战后。②米兰:意大利西北部城市。③“RATELLANZA”“ABNEGAZIONE”:意大利语,意为“友爱”“克己”。
1.下列对小说有关内容的分析和概括,不正确的一项是( )
A.小说以第一人称叙述,将“我”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想展现在读者面前,使故事真实可信,同时拉近了故事人物与读者的距离。 |
B.很多伤兵都得了勋章,意大利为了表示友谊,授予了“我”这个美国兵勋章,其他人因此改变了对“我”的态度,“我”感到很伤心。 |
C.当“我”追问为什么不能结婚时,少校怒气冲冲地告诫“我”,表情可怕,少校这种看似不近情理的言行,表达了他的无限悲愤。 |
D.作者用血肉丰满的艺术形象、独具匠心的艺术构思、洗练传神的语言、简单白描的手法,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反战思想和对和平的向往。 |
A.文章第一段作者精心对死狐、死鹿和一串串的死鸟进行逼真描绘,意在与四肢残疾的伤病形象形成对照,具有生动的象征意义。 |
B.少校因遭受悲痛的丧妻之苦,所以当“我”追问为什么不能结婚时,才流露出看似不近情理的言行,显得非常恼怒。 |
C.小说结尾写少校对墙上的那些照片很淡漠,他只是向着窗外,凝望着,这一细节表现了他虽知自己的手无法康复但依然对未来充满憧憬。 |
D.小说没有直接描写战场的血腥与暴力,但可以通过探寻伤残的内心世界体会到战争的残酷,符合海明威的“冰山理论”。 |
4.小说的标题“在异乡”含有多重意蕴,请结合全文谈谈你的看法。
【推荐3】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俄罗斯性格
(苏联)阿·托尔斯泰
当德国鬼子已经被打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的时候,我的朋友叶戈尔·德略莫夫的坦克在小山冈上的一片麦地里中了弹,机组有两名战士当场牺牲。中了第二弹后,坦克着起火来。驾驶员丘维略夫拖着他爬过一个又一个弹坑到救护站去。
叶戈尔·德略莫夫活了下来。他在医院里躺了八个月,做了一次又一次整形手术,医生给他重新做了鼻子、嘴唇、眼睑和耳朵。八个月之后拆掉绷带的时候,他看见了自己的面孔。那个把一面小镜子递给他的护士,把身子转了过去,抽泣起来。他立即把镜子还给了她。
他说:“这还不算是最糟糕的事。就这副嘴脸也一样能活下去,一样能回到战场。”
他被批准休假二十天,为了彻底养好身体,他动身回家探望父母去了。
他下了车后步行了十八俄里。四面是厚厚的积雪,空气潮湿,周围阒无人迹。冰冷的风不停地吹开他军大衣的下摆,在他耳边孤独凄凉地呼啸。等他进得村来,已经是傍晚时分了。他忽然停下脚步,把手插在大衣兜里,摇了摇头,转过身斜插着走到父母住的房子侧面,站在齐膝深的雪里弯下身子往窗里探望。叶戈尔·德略莫夫隔着窗子看着母亲,心里明白:绝不能让母亲受惊,不能叫她苍老的面孔由于绝望而抽搐。
他打开篱笆门进了院子,走上台阶敲起门来。母亲在门里应声问道:“是谁呀?”他回答说:“是苏联英雄格罗莫夫中尉。”
他的心剧烈地跳出来,使他不由得一肩头靠到了门框上。是呀,母亲并没有听出他的声音来,就连他自己也好像是头一回听到自己的声音。动了多次手术之后,他的嗓音变了,变得嘶哑不清了。
“玛利娅·波莉卡尔波芙娜的儿子德略莫夫上尉托我给他母亲捎口信问好来了。”
母亲立即打开门,扑到他跟前,握着他的双手问道:“我的叶戈尔活着吗?他身体好吗?您这位大哥请进屋去吧!”
叶戈尔·德略莫夫在桌子旁边的长凳上坐了下来,他开始对母亲讲她儿子的情况,也就是讲自己的情况,讲得很详细:讲他吃得怎样,喝得如何,什么也不缺,身体一直很好,总是快快活活;同时也讲了他和他那辆坦克参加过的战斗,但是讲得很简单。
“请您告诉我,打仗是不是挺可怕的?”母亲打断他的话这样问道,一面用那双黑黝黝的、此刻对他视而不见的眼睛直盯着他的脸。
“是的,老妈妈,当然是挺可怕的。不过我们已经习惯了。”
他的父亲叶戈尔·叶戈罗维奇回来了。他对客人瞧了几眼,在门槛上跺了跺已经穿破了的毡靴,不慌不忙地解下围巾,脱掉短皮大衣,然后走到桌子跟前和客人握手问好。啊,这是他多么熟悉的手啊,这就是他小时候每当犯了错误父亲用来惩罚他的那只又宽又大的手啊!父亲什么也没有问便坐了下来,半闭着眼睛,也开始听着他讲的那些事。
德略莫夫上尉坐的时间越长,把自己的事当成别人的事讲得越多,就越是没有办法把真相和盘托出,坐在父母的桌子面前,他既觉得幸福温暖,又感到委屈心酸。他们就像当年那样坐下来吃晚饭,在吃饭的时候,德略莫夫上尉才发觉母亲特别留神地盯着他握勺的那只手。他苦笑一下,这时母亲抬起头来,脸上的肌肉痛苦地抽动着。
父母在火炕上腾了一个地方给他睡。在隔扇的那一边,父亲不时轻轻地打着鼾;母亲翻来覆去,唉声叹气,睡不着觉。上尉用双手捂着脸趴在那里,心里想道:“妈妈呀,我的妈妈呀!难道到这会儿你还认不出我来!难道你就认不出这是我?”
就在这一瞬间他下定决心要走,而且明天就走。
他回到了原来所在的团队。战友们怀着由衷喜悦的心情迎接他归队,这就使他卸下了那个把他折磨得吃不下、睡不着、喘不过气来的精神包袱。
大概过了两个星期,母亲来了一封信:
“你好,我最最亲爱的儿子。我真怕给你写这封信,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去想才是。有一个人从你那儿到咱家来过,这个人好极了。他本来打算要住几天的,可不知为什么收拾起东西说走就走了。打那以后,我就一宿一宿的睡不着觉,总觉得那是你回来过。你爹为了这个尽骂我,他说:‘你这个老婆子发疯了吧,要是这个人是咱们的孩子,难道他不会明说吗?……他干嘛要瞒着呢?如果他的脸变得和来过咱家的这个人那样,咱们该感到自豪才对。’你爹老是想要把我说服,可是我这颗做娘的心呀,却还是一个劲地认准了,小叶戈尔呀,你给我写封信来,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莫非我真是疯了不成?……”
叶戈尔·德略莫夫把这封信给我看了。我对他说:“傻瓜呀,你这个傻瓜!快给你母亲写封信请罪吧!别把她折腾疯了……她就那么稀罕你的脸蛋子了?!因为你的脸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她还会更疼你哩!”
他当天就写了这样一封信:“亲爱的双亲:请原谅我糊涂不懂事,回过咱家的那个人确实是我——你们的儿子……”
过了几天,我和德略莫夫正站在靶场里,一个士兵跑来对他说:“大尉同志,有人找您。”这个士兵虽然站得规规矩矩,可是脸上那副表情好像打算去喝二两庆祝什么喜事似的。我们动身回镇上去,当走近我和他合住的房子时,我看见他六神无主,无缘无故地一个劲儿地清嗓子……我想:“坦克手呀,你这个坦克手,怎么还会这样紧张!”我们走进屋去,他走在我的前面。我听见他说了一声:“妈妈,你好哇!这是我呀!……”于是我看到一个瘦小的老太太扑上去紧贴在他的胸前。
是啊,这就是俄罗斯性格!看来,一个人是平凡的,但是,当严峻的灾难降临的时候,他的心中会产生一种伟大的力量……
1.下列对小说内容的分析与概括,不正确的一项是( )A.德略莫夫回家时,“厚厚的积雪,空气潮湿”“冰冷的风”等内容既交代了当时的环境,也暗示了主人公悲伤的心情。 |
B.为了不让父母受到惊吓,也为了他们的尊严,德略莫夫假称自己是苏联英雄格罗莫夫中尉,以他的身份来看望自己的双亲。 |
C.回到家的德略莫夫只呆了一个晚上,就下决心要离开温暖幸福的家回部队,这反映了他因父母未能认出自己而矛盾痛苦的心理。 |
D.这篇小说以时间为线索,按照“受伤——回家——归队——相认”组织情节,情节没有巨大的波澜,却有感人至深的力量。 |
A.小护士“把身子转了过去,抽泣起来”,作者运用侧面烘托的手法写德略莫夫受伤整容后的相貌,给读者留下了想象空间。 |
B.吃饭时母亲留神盯着德略莫夫握勺子的那只手,表明母亲对这个动作的熟悉,为下文猜测来访者是自己儿子埋下了伏笔。 |
C.“父亲打鼾”与“母亲翻来覆去”形成鲜明的对比,表现出两人对于“客人”身份不同的态度,突出了母亲的复杂心情。 |
D.作者运用细节、心理、语言、肖像等多种描写手法去刻画德略莫夫这个人物形象,使其形象饱满而鲜明,富有艺术性。 |
4.小说的结尾处“伟大的力量”包括哪些具体内容?请结合文本加以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