嘱咐
孙犁
黄昏时候,水生走到了自己的村边,他在门口遇见了自己的女人。
水生亲热地喊了一声:“你!”
女人一怔,睁开大眼睛,明开嘴笑了笑,就转过身抽抽搭搭地哭了。水生把门掩好说:“不要哭了,家去吧。”走到院里,女人紧走两步赶到前面到屋里去点灯。他听着女人忙乱地打火,灯光闪在窗户上,女人喊:“进来吧,还做客吗?”
他走进屋里,女人从炕上拖起一个孩子来,含着两眼泪水笑着说:“来,这就是你爹,一天价看见人家有爹,自己没爹,这不现在回来了。”说着已不成声音。水生说:“来!我抱抱。”
水生靠在炕头上。外面起了风,风吹着院里的那颗小槐树,月光射到窗子上来。水生觉得这屋里是很暖和的,在黑影里问那孩子:“你叫什么?”
“小平。”
“几岁了?”
孩子回答说:“八岁。”
“想我吗?”
“想你,想你,你不来。”孩子笑着说。
女人在外边也笑了。说:“真的!你也想过家吗?”
水生说:“想过。”
“在什么时候?”
“闲着的时候。”
“什么时候闲着?……”
“打过仗以后,行军歇下来,开荒休息的时候。”
孩子睡着了,睡得是那么安静,那呼吸就像泉水在春天里的阳光里冒起的小水泡,愉快地升起,又幸福地降落。女人爬到孩子身边去,呆望着孩子的脸。望着这个在那潮湿闷热的高粱地里,在那残酷的“扫荡”里奔跑喘息,丢鞋甩袜抱养大的孩子,她在这孩子身上寄托了一切,在孩子的身上祝福了孩子的爹:“你爹哩,他到哪里去了?打鬼子去了……他拿着大枪,骑着大马……就要回来了,把宝贝放在马上……多好啊!”
现在,丈夫像从天上掉下来,她想起了过去的一切,那准备了好几年的话,要向现在已坐到她身边的丈夫诉说了。
水生看着她。离别八年,她好像并没有老多少,今年29岁,头发虽然乱,可还是那么黑。脸孔苍白一些,可两眼里的光还是那么强烈。
“说真的,这八九年,你想过我吗?”
“不是说过了吗?想过。”
“怎么想法?”她逼着问。
“临过平汉路的那天夜里,我宿在一家小店,小店里有个鱼贩子是咱们乡亲。我买了一包小鱼下饭,吃的那鱼,就想起了你。”
“胡说。还有吗?”
“没有了。你知道我是出门打仗去了,不是专门想你去了。”
“我们可常常想你,黑夜白日。”
“我们想你,可没有想叫你回。那时候日本人,就在咱村边儿。可是在黑夜,一觉醒了,我就想:你如果能像天上的星星在我眼前晃一晃就好了,可是能够吗?”
窗户上那块儿小小的玻璃上结起了冰花,夜深了,大街的高房上有人高声广播:“民兵自卫队注意!明天,鸡叫三遍集合。带好武器,和一天的干粮。”
“他们要到哪里去?”水生照战争习惯,机警地直起身子来问。
“准是去胜芳。这两天,那里很紧!”女人一边细心听,一边小声地说。
“你能在家住几天?”
“就是这一晚上,我是请假绕道来看望你。”
“为什么不早些说?”
“还没顾着啊!”
女人呆了,她低下头去。过了好半天,她说:“那么就赶快休息休息吧,明天我撑着冰床子去送你。”
鸡叫三遍,女人就先起来给水生做了饭吃。这是一个大雾天,地上堆满了霜雪。女人把孩子叫醒,穿的暖暖的。
在河边,他们上了冰床。水生坐上去,抱着孩子,用大衣给她包好脚。女人是撑冰床的好手,她轻轻地跳下冰床子后尾,像一只雨后的蜻蜓爬上草叶。轻轻用杆子向后一点,冰床子前进呢。大雾笼罩着水淀,只有眼前几丈远的冰道可以望见。河两岸残留在芦苇上的霜花飒飒飘落。冰床像飞一样前进,好像离开了冰面行走。风正从她的前面吹来。她的脸冻得通红,嘴里却冒着热气。前面有一条窄窄的水沟,水在冰缝里汹汹地流,她只说了一声:“小心!”两脚轻轻地一用劲,冰床子像受了惊的小蛇一样,抬起头来,窜了过去。
水生警告她说:“你慢一些,疯了?擦破了鼻子就不闹了。”
女人擦一擦脸上的冰雪和汗,笑着说:“不会,这从小玩熟了的东西,今天更不会。在这八年里,你知道我用这床子送过多少次八路军?”冰床在霜雾气里,在冰上飞行。
“你把我送到丁家坞,”水生说,“到那里,我就可以找到部队了。”
女人没有言语,她呆望着丈夫。停了一会儿,才说:“你知道,我们,我们这些留在家里当媳妇的,最盼望胜利。我们在地洞里,在高粱地里等着这一天。这一天来了,我们那高兴,是不能和别人说的。”
冰床跑进了水淀中央,太阳从冰面上生出来,冲开了雾,形成一条红色的胡同,照在冰床上。女人说:“你应该记着爹的话,向上长进,不要为别的事情分心,好好打仗。八年过去了,时间不算太长,只要你还在前方,我等你到死。”
在杨柳树环绕的丁家坞村边,水生下了冰床。他望着呆呆站在冰上的女人说:“你们也到村里去暖和暖和吧。”
女人忍着眼泪,笑着说:“快去你的吧!我们不冷。记着好好打仗,快回来,我们等着你的胜利消息。”
一九四六年河间
(选自孙犁《白洋淀纪事》有删改)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女人见到丈夫后,先“咧开嘴笑”“又转过身哭”,这些表情和动作表现出久别重逢后复杂微妙的内心世界。 |
B.“太阳从冰面上生出来,冲开了雾,形成一条红色的胡同”既渲染了氛围,也预示了胜利即将到来。 |
C.本文题为“嘱咐”,通过妻子临别前对丈夫的嘱咐,重在表现妻子对丈夫的关心眷恋和依依不舍。 |
D.“她像一只雨后的蜻蜓爬上草叶”表现出女人撑冰床动作的娴熟,为后文穿过急流的情节做了铺垫。 |
A.女人逼着丈夫问“怎么想法”,表现了她对分别八年的丈夫的深切思念。 |
B.“我们想你,可没有想叫你回”体现了女人性格中温柔和深明大义的一面。 |
C.这段温馨的对话与下文分别的仓促形成鲜明的对比,使得叙述节奏张弛有致。 |
D.女人说“胡说”,说明她不相信丈夫“吃的那鱼,就想起了你”这一说法。 |
4.孙犁的小说被称为“诗化小说”,请结合本文,谈谈你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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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初记①
孙犁
河北子午镇的农民,中午躺在村北大堤埝的树荫凉里歇晌。在堤埝拐角一棵大榆树下面,有两个年轻的妇女,对着怀纺线。从她们的长相和穿着上看,全好像姐妹俩,小的十六七岁,大的也不过二十七八。姐姐脸儿有些黄痩,眉眼带些愁苦;可是,过多的希望,过早的热情,已经在妹妹的神情举动里,充分的流露出来。
她们头顶的树叶纹丝不动,知了叫的焦躁刺耳,沙沙的粘虫屎,掉到地面上来。
远处有一辆小轿车,在高的矮的、黄的绿的庄稼中间,红色的托泥和车脚一闪一闪。两个乌头大骡子,在中午燥热的太阳光里,甩着尾巴跑着。
两个妇女仄着身子看,姐姐说:“又有人回家了!”
“我看是不是俺姐夫?”妹妹站起身来。
“你就不想念咱爹?”姐姐说。
“我谁也想,可是想不回来!”妹妹提着脚跟,仔细看了一会,赶紧坐下拧起纺车来,嘟念着说:“真败兴!那是大班的车,到保府去接少当家的死着回来了。咱的人,一个也不回来,今年不知道能回来一个也不?”
这姐妹两个姓吴,大的叫秋分,小的叫春儿。大的已经出嫁,婆家是五龙堂。
五龙堂是紧靠滹沱河南岸的一个小村庄,河从西南上滚滚流来,到了这个地方,突然曲敛一下,转了一个死弯。五龙堂的居民,在河流转角的地方,打起高堤,钉上桩木,这是滹沱河有名的一段险堤。
大水好多次冲平了这小小的村庄:或是卷走它所有的一切,旋成一个深坑;或是一滚黄沙,淤平村里最高的房顶。小村庄并没叫大水征服,每逢堤埝出险,一声锣响,全村的男女老少,立时全站到堤埝上来。他们用一切力量和物料堵塞险口,他们摘下门窗,拆下梁木砖瓦,女人们抬来箱柜桌椅,抱来被褥炕席。传说:有一年,一切力量用尽了,一切东西用光了,口子还是堵不住,有五个青年人跳进大流里去,平身躺下,招呼着人们在他们的身上填压泥土,堵塞住水流。
他们救了这一带村庄的生命财产,人民替他们修了一座大庙,就叫五龙堂。年代久了,就成了村庄的名字。
每年大水冲了房,不等水撤完,他们就互助着打甓烧砖,刨树拉锯,盖起新房来。房基打的更坚实、墙垒的更厚,房盖的比冲毁的更高。他们的房没有院墙和陪衬,都是孤伶铃的一座北屋,远处看去,就像一座一座的小塔。台阶非常高,从院子走到屋里,好像上楼一样。
秋分的公爹叫高四海,现在有六十年纪了。这一带村庄喜好乐器,老头儿从光着屁股就学吹大管,不久成了一把好手。他吹起大管,十里以外的行人,就能听到,在滹沱河夜晚航行的船夫们,听着他的大管,会忘记旅程的艰难。他的大管能夺过一台大戏的观众,能使一棚僧道对坛的音乐,像战败的画眉一样,搭翅低头,不敢吱声。
这老人不只是一个音乐家,还是有名的热情人,村庄活动的组织家。
在十年以前,这里曾有一次农民的暴动,暴动从高阳、蠡县开始,各个村庄都打出了红旗,集在田野里开会。红旗是第一次在平原上出现,热情又鲜明。
高四海和他的十八岁的儿子庆山,十七岁刚过门的儿媳秋分全参加了,因为勇敢,庆山成了一个领袖。
可是只有几天的工夫,暴动很快的失败了。一个炎热的日子,暴动的农民退到河堤上来,把红旗插在五龙堂的庙顶。农民作了最后的抵抗,庆山胸部受了伤。到了夜晚,高四海拜托了一个知己,把他和本村一个叫高翔的中学生装在一只小船的底舱,逃了出去。
在那样兵荒马乱的时候,送庆山出走的只有两个人。年老的父亲,扳着船舱的小窗户说:“走吧!出去了哪里也是活路!叫他们等着吧!”
用力帮着推开小船,就回去了。他还要帮着那些农民,那些一起斗争过、现在失败了的同志们,葬埋战死在田野里的难友。
另外送行的是十七岁的女孩子秋分,当父亲和庆山说话的时候,她站在远远的堤坡上,从西山上来的黑云,遮盖住半个天的星星,谁也看不见她。当小船快要开到河心了,她才跑下去,把怀里的一个小包裹,像投梭一样,扔进了小船的窗口。躺在船舱里的庆山,摸到了这个小包包,探身在窗口叫了一声。
秋分没有说话,她只是傍着小船在河边上走,雨过来了,紧密的铜钱大的雨点,打得河水拍拍的响。西北风吹送着小船,一个亮闪,接着一声暴雷。亮闪照的清清楚楚,她卷起裤脚,把带来的一条破口袋,折成一个三角风帽,披在头上,一直遮到大腿,跟着小船跑了十里路。
高四海只有四亩地,全躺在河滩上,每年闹好了,收点小黑豆。他在堤埝上垒了一座小屋,前面搭了一架凉棚,开茶馆卖大碗面。这里是一个小小的渡口。
秋分擀面,公公拉风箱。老人从村里远远挑来甜水,卖给客人,又求过往的帆船,从正定带些便宜的大砟,这样赚出两口人的吃喝。
秋分在小屋的周围,都种上菜,小屋有个向南开的小窗,晚上把灯放在窗台上,就是船家的指引。她在小窗前面栽了一架丝瓜,长大的丝瓜从浓密的叶子里垂下来,打到地面。又在小屋的西南角栽上一排望日莲,叫它们站在河流的旁边,辗转思念着远方的行人……
每年春夏两季,河底干了,摆渡闲了,秋分就告诉公公不要忘记给望日莲和丝瓜浇水,回到子午镇,来帮着妹妹纺线织布。
(有删改)
[注]①《风云初记》,孙犁著长篇小说,从“七七事变”展开故事,表现了抗日战争初期,共产党在滹沱河两岸组织人民武装、建立抗日根据地的曲折历程,反映了冀中劳动人民的觉醒进步和澎湃高涨的战斗热情。本文选自小说的第一章。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
A.写“远处有一辆小轿车”,在庄稼地里“一闪一闪”地“跑着”,既引出下文姐妹俩的对话,又烘托姐妹俩的心理。 |
B.与姐姐的性格不同,妹妹春儿活泼、直爽;“过多的希望,过早的热情”使她的话语带有强烈的抒情性和书面语色彩。 |
C.为了表现高四海吹大管的技艺高超,作者除直接点明学艺早这一点外,更以侧面和对比法加以刻画。 |
D.小说的描写、叙述语言清新自然,优美动人,人物语言达到了高度的个性化。小说具有散文的韵味。 |
A.交代五龙堂的地理位置,说明生存环境恶劣,隐含村民生活的苦难和逆来顺受。 |
B.将救了这一带村庄而牺牲的五个青年喻为“五龙”,体现出村民崇敬和祝愿之情。 |
C.铺垫照应下文村民重新盖起楼房的内容,暗示了五青年精神的激励和长远流传。 |
D.本部分内容属于插叙,与下文叙写农民的暴动,共同表达了本文反抗的主题。 |
4.茅盾评价孙犁:“他的小说好像不讲究篇章结构,但决不枝蔓。”请结合文本的内容,评析这句话。
选文一:
村歌
孙犁
大官亭的野战医院里,新来了一批伤兵。是在大清河北作战受伤的,里面有几个饶阳县今年春天参军的战士。战士们给家里写了信,母亲和妻子们都去看望了。张岗贫农组也买了一筐鸭梨,募了一篮鸡蛋,送去慰劳,李三同双眉是代表。
在伤兵里,双眉看见了兴儿,挂着一只胳膊。兴儿和李三说是参加机枪班冲锋受了伤。双眉一句话也说不出,红着脸笑了。兴儿用那只好手轻轻拍着受伤的胳膊,好像是叫双眉看。双眉明白,这意思是说:你看我怎么样,我受伤了。
第二天,区里送来一封信说:野战医院的伤兵同志们要求张岗剧团给他们演演戏,叫李三加紧准备。
李三拿着信找了双眉去,笑着说:“你的工作来了!”
双眉接过信来看了看,抬头问:“伤兵同志们为什么单到咱村?”
李三说:“周围几十里,谁不知道张岗剧团?在冀中区,除了‘火线’,恐怕就属咱们了,人家军队上能没有听说过?”
双眉说:“那可演什么节目哩?咱不演俗戏,新编又一下排不出来,全怨三哥,那两天还批评我哩!”说完把嘴一努。
李三说:“这怨三哥没远见。双眉,这事全交给你,你用什么东西,使唤哪些人,告诉我,我给跑腿!反正,人家既然指名请咱们,咱们就得露一手,不能丢人!”
双眉想了想说:“我看还是演《比武从军》。这个戏,别的剧团演不了,咱们又是熟戏,稍微拉拉场,吊吊嗓就行。三哥,你看怎么样?”
李三说:“对,就演这出。给军队演,又符题。我就喜欢这出戏,末了那一大段唱,别的剧团,就是没法演,两个人接着也唱不下来。你唱起来,可是从从容容,越到后来越有劲。不过那个武委会主任叫谁演哩?兴儿不在家。”
双眉说:“就叫小三成替他,排的时候,小三成一块学会了。”
“好!”李三说,“带着咱们那汽灯、好帐子、好幕去。演的时候,还得叫我干那个!”
“什么那个?”双眉问。
“拿着大喇叭站台!”李三比画一下,笑着走了。
演戏的那天是十月革命节。会场就在大官亭街当中那大场院里。吃过晚饭,周围几十里,道路上满是人,走紧说:
“今晚上是张岗的《比武从军》!”
“喂!那个女角叫什么?”
“你这人!双眉呗!”
“对,真好嗓门,好长相,好走相,真,真比不了!”
“有一年不唱了,听说为唱戏受过批评哩?”
“咳!不批评别的,单批评唱戏!”
汽灯还没挂起来,会场里就挤满了人,卖糖的,烙馅饼的,老豆腐挑子也赶来了。
伤兵同志们坐在场子当中,汽灯点着了,张岗剧团的人马在台上忙着,打鼓的老头子郭老珍,架着腿,把手巾搭在膝盖上,嘴里叼着一支只有在这个当口才肯抽的好烟卷。
兴儿挂着胳膊,走到后台来和人们说话。在一个大油灯下边,双眉坐着她那小红凳,正对着镜子化装。见兴儿来了,就问:
“你在哪看?”
兴儿说:“在台下边呗!”
“有座物没有?”
“没有。”
“我给你带来了一个。”双眉说着站起来,往后一推那小红凳。
“咱们这剧团,越来越阔了,还置了家具?”兴儿说。
“这是我分的果实。”
“你参加斗争了啊?”兴儿笑着。
“你参加战争,我参加斗争!”双眉低声说,在镜子里轻轻一笑。
“入党了没有?”兴儿庄重地问。
“快批准了。”双眉的脸一红,“你哩?”
“我今天满了候补期。”
“我来演戏给你道喜!”双眉笑着说。
“先唱的时候,嗓子不要太高,这个地方是街心,容易收音。”兴儿关照了双眉几句,就下去了。
同志们看见兴儿提着个小凳下来,有两个人跑过来说:
“王小兴,哪来的小凳?”
兴儿说:“借的剧团的。”
“还是你们本地人好啊!”
“来!咱们三个挤着坐。”兴儿说,“快开戏了,听着吧!”
今晚上没有月亮,是个好晴天。星星像有喜事的人们的眼睛。一声锣响,开幕了。
台下的人挤着跟前去,说:
“《比武从军》!”
“不要挤,不要碰着伤员同志们!”李三拿着个大喇叭,在台上猫着腰喊叫。
“双眉!”台下看见双眉一上场,挤得更欢。前边的人用死力顶着,像钉木桩,不让挤过去。
双眉一出来,是在梨树底下,里面有这么几段:
风吹枝儿树猫腰,
今年梨儿挂得好。
上好的梨儿谁先尝哪,
我提着篮儿上前方呀。
送梨的人儿回去吧,
前方的战斗正紧张啊。
双眉唱着,眼睛望着台下面。台下的人,不挤也不动,整个大广场叫她的眼睛照亮了。
她用全部的精神唱。她觉得:台上台下都归她,天上地下都是她的东西。
(选自孙犁《白洋淀纪事》)
选文二:
《村歌》这些篇目,差不多都是纪事,人物素描。那时我是当作完成一个记者的任务写作的,写得都很仓促,不能全面,名之为速写,说明它们虽然都是意图把握农村在伟大的变革历程中的一个面影,一片光辉,一种感人的热和力,但又都是零碎的,片面的。
有一些地名和人名,后来也曾出现在我写的小说里(其实严格讲来,也只是较长的速写),但内容并不重复。是因为我常常想念这些人和这些地方,后来编给它们一个故事,又成一篇作品,当然还是粗略的作品。我想,如果我永不忘记他们,我想念得再多一些,再全面一些,今后,我也许还能够写些比较全面的,比较符合他们伟大的面貌的作品吧。
(摘选自孙犁《农村速写·后记》)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开篇以大官亭野战医院新来一批伤兵展开情节,既渲染出故事的时代背景,又为双眉的出场做了铺垫。 |
B.演戏当天人们在路上的议论,反映了人们对双眉因演戏受到批评略有同情,也从侧面体现了双眉演技的高超。 |
C.小说通过刻意描写“卖糖的,烙馅饼的,老豆腐挑子也赶来了”这一场景,来表现双眉演出现场的热闹氛围。 |
D.小说结尾处“台上台下都归她,天上地下都是她的东西”,表现了双眉受批评后又复出演戏时的自我陶醉的心理。 |
A.李三一开口就把演戏称为“工作”,暗示出他以工作为名的强制性心理。 |
B.李三前后两处“笑”的内涵明显不同,后面这处笑里饱含着得意与释然。 |
C.两人的对话直接而坦诚,这是革命群众批评与自我批评精神的典型表现。 |
D.对话一再强调《比武从军》演唱的难度,发挥了对主要人物的衬托作用。 |
4.从材料二可以看出,这篇小说创作之初“是当作完成一个记者的任务写作的”,“差不多都是纪事,人物素描”,可以“名之为速写”,请结合文本,简要分析小说从哪些方面体现了新闻速写的特点。
红棉袄
孙犁
风把山坡上的荒草,吹得俯到地面上,砂石上。云并不厚,可沉重的怕人,树叶子为昨夜的初霜的侵凌焦枯了,正一片片坠落。
我同小战士顾林从滚龙沟的大山顶上爬下来,再强登那峻峭的山顶时,身上发了暖,但一到山顶,被逆风一吹,就觉得难以支持了。顾林在我眼前,连打了三个喷嚏。
我拉他赶紧下来,在那容易迷失的牧羊人的路上一步一步走下,在乱石中开拔着脚步。顾林害了两个月的疟疾,现在休养得稍微有了些力气。我送他回原部队,我们都还穿着单军服,谁知道只一两天天气就变得这样剧烈。
“身子一弱就到了这样!”他像是怨恨自己。但我从那发白的而又有些颤抖的薄嘴唇,便觉得他这久病的身子是不能支持的了,我希望到下一个村庄,在那里休息一下,暖暖身子。
风还是吹着,云,凌人的往下垂,我想要下雨了,下的一定是雪片吧?天突然地暗了。
远远的在前面的高坡上出现一片白色的墙壁,我尽可能的加快了脚步,顾林也勉强跟着。这时远处山坡上已经有牧羊人的吆喝声,我知道天气该不早了,应是拦羊下山入圈的时分。
爬上那个小山庄的高坡,白墙壁上的一个小方窗就透出了灯火。我叫顾林坐在门前的一块方石上休息,自己上前打门。门很快开了,一个姑娘走了出来。我对她说明来意。问她这里有没有村长,她用很流利的地方话回答说,这里只是一个小庄子,总共只有三户人家,过往的军人有事都是找她家的,因为她的哥哥是自卫队的一个班长。随后她就踌躇了。今天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妈妈去外婆家了,哥哥还没回来。
她转眼看了下顾林,对我说:“他病得很严重吗?”
我说:“是。”
她把我让到她家里,一盏高座的油灯放在窗台上。浮在黑色油脂里的灯芯,挑着一个不停跳动的灯花,有时细碎地爆炸着。
姑娘有十六岁,穿一件红色的棉袄,头发梳得很平,动作很敏捷,和人说话的时候眼睛便盯住人。我想,屋里要是没有那灯光和灶下的柴火的光,机灵的两只大眼也会把这间屋子照亮的吧?她挽起两只袖子,正在烧她一个人的晚饭。
我一时觉得我们在这里休息,有些不适当。但顾林躺在那只铺了一张破席子的炕上了。显然他已是精疲力尽了。我摸摸他的额头,又热到灼手的程度。
“你的病不会又犯了吧?”顾林没有说话,我只听到他的牙齿的“得得”声,他又发起冷来。我有些发慌,我们没有一件盖的东西。炕的一角好像有一条棉被,我问那正在低头烧火的姑娘,是不是可以拿来盖一下,她低着头没听完我的话,便跳起来,爬到炕上,把它拉过来替顾林盖上去,嘴里一边说,她家是有两条棉被的,哥哥今天背一条出操去了。把被紧紧地盖住了顾林蜷曲的身体,她才跳下来,临离开,把手按住顾林的头,对我蹙眉说:“一定是打摆子!”
她回去吹那因为潮湿而熄灭的木柴了。我坐在顾林的旁边,从门口向外望着那昏暗的天。我听见风还在刮,隔壁有一只驴子在叫。我想起顾林明天是不是能走,有些愁闷起来。
姑娘慢慢地对我讲起话来。炉膛里的火旺了,火光照得她脸发红,那件深红的棉袄,便像蔓延着的火焰一般。她对我讲,今年打摆子的人很多,并问我顾林的病用什么法子治过。她说有一个好方法,用白纸剪一个打秋千的小人形,晚上睡觉放在身下,第二天用黄表纸卷起来,向东南走出三十六步,用火焚化便好了。她小时便害过这样的病,就是用这样的方法治好的,说完便笑起来:“这样是不是迷信呢?”
夜晚静得很,顾林有时发出呻吟声,身体越缩拢小起来,我知道他冷,我摸摸那条棉被,不只破烂,简直像纸一样薄。我已经恢复了温暖,就脱下我上身的军服,只留下里面的一件衬衫,把军服盖在顾林的头上。
这时锅里的饭已煮好。姑娘盛了一碗米汤放在炕沿上,她看见我把军服盖上去,就沉吟着说:“那不抵事。”她又机灵地盯视着我。我只是干笑了一下,表示:这不抵事怎么办呢?我看见她右手触着自己棉袄的偏在左边的纽扣,最下的一个,已经应手而开了。她后退一步,对我说:“盖上我这件棉袄好不好?”没等我回答,她便转身去断然的脱下来,我看见她的脸飞红了一下,但马上平复了。她把棉袄递给了我,自己退到角落里把内衣整理了一下,便又坐到灶前了,末了还笑着讲:“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穿上的。”
她身上只留了一件皱折的花条布的小衫。对这个举动,我来不及惊异。只是把那满留着姑娘体温的棉袄替顾林盖上,我只是觉得身边这女人的动作,是自己幼年病了时,服侍自己的妈妈和姐姐有过的。
我凝视着那暗红的棉袄,姑娘凝视着那炉膛里一燃一燃的余烬,一时,她又讲话了。她问我从哪里来,尽走过什么地方,哪里的妇女自卫队好。又问我什么时候妇女自卫队再一次检阅。一会我才知道,在去年,平山县妇女自卫队检阅的时候,打靶,她是第三名。
(有删改)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写“我”与小战士结伴而行,在一个小山村里与“姑娘”邂逅的过程,生动展示了“姑娘”对“小战士”的深切关爱。 |
B.小说与《百合花》都以“我”的视角展开叙述,“我”不仅是一个叙事主体,同时也是一个故事主体,即故事中的主要角色之一。 |
C.小说写“姑娘”面对来投宿的“我”和小战士时的“踌躇”神情以及她介绍治“打摆子”的迷信方法,使人物形象更加真实而丰满。 |
D.小说中的“姑娘”与《百合花》中的“新媳妇”都是淳朴、善良、乐于奉献的群众代表,她们的事迹虽有不同,但同样感人至深。 |
A.采用转述的方式再现姑娘的讲话内容,使内容更加集中,节省了笔墨。 |
B.转述时融入了“我”的情感,饱含对姑娘积极上进的精神风貌的赞美。 |
C.姑娘讲话虽不属于小说的主要情节,但却是主要情节之外的必要补充。 |
D.小说写姑娘的讲话内容并非闲笔,意在突出她直率、爽朗的性格特点。 |
4.小说以“红棉袄”为题,有何好处?请简要分析。
不能忘记的一面之识
茅盾
他们第一次感觉到有这么一位年轻人跟他们在一起,是在天方破晓、山坡的小松林里勉强能够辨清人们面目的时候。朝霞掩蔽了周围的景物,人们只晓得自己是在一座小小的森林中,而这森林是在山的半腰。
昨夜他们仓皇奔上这小山,只知道是到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现在,他们在晓风中打着寒噤,睁大了眼发愣,突然发觉在他们周围,远远近近,有比他们多一倍的武装人员,不用说,昨夜是在森严警戒中糊里糊涂地睡了一觉。
不安的心情正在滋长。一位年轻人,肩头挂一枝长枪,胸前吊着一颗手榴弹,手提着一支左轮,走近他们来了。他操着生硬的国语,告诉他们:已经派人下去察看情形了。
“敌人在什么地方?”他们之中的G君问。
年轻人好像不曾听懂这句话,但也许听懂了,他侧着头想了想,好像一个在异国的旅客临时翻检他的“普通会话手册”,要找一句他一时忘记了的“外国话”;终于他找到了,长睫毛一闪,忽然比较流利地答道:“等等就知道了。”
与其说是这句话的效力,倒不如说是他那从容不迫的态度给人家一服定心剂。然而人心总是无厌的,眼前既然有这么一位“语言相通”的人,怎么肯随便放过?问题便像榴覆弹似的纷纷掷到他头上。
年轻人不忙不慌地静听着,闪动着他的长睫毛。末了,他这才回答,还是那一句:“等等就知道了。”这一句话,现在可没有刚才那样的效力了。因为提出的问题太多又太复杂,这一句回答不能概括。人们内心的不安,又开始滋长。
幸而,这所谓“等等”,不久就告终。敌人果然离这小小村落远些了,他们可以下山去,到屋里一歇了。
因为整夜不曾好生睡觉,他们首先被引进一间房去“休息”一会儿,这房本来也有人住,但此时却空着。
吃早饭的时候,招待他们的东道主告诉他们:今晚还得走夜路,白天可以畅快地睡个好觉。
他们再回那间房去,刚到门口,可就愣住了。
因为是从光线较强的地方来的,他们一时之间也看不清楚,但觉得房里闹哄哄挤满了人,嘈杂的说笑,他们全不懂。然而随即也就悟到,这是这间房的老主人们回来了,是放哨或是“摸敌人”回来了。
渐渐地看明白,闹哄哄的七八人原来是在解下那些挂在身上的劳什子:子弹带、面巾、马口铁杯子、手榴弹等等。看着那几位新客,他们带笑带说,好像是表示抱歉,然后一个一个又出去了,步枪却随身带起。
房里又寂静了,他们几位新客呆了半晌,觉得十二分的过意不去。他们都走到那伟大的板铺前,正打算各就“岗位”,这才看见房里原来还有一个人,他坐在那窗洞下,低着头,在读一本书。
看见他是那么专心致志,他们都不敢作声。
一会儿,他却抬起头来了,呀,原来就是早晨在山上见过的那位年轻人。
只记得他是多少懂得点国语的,他们之中的C君就和他招呼,觉得分外亲切,并对于占住了房间的事,表示歉意。
年轻人闪动着长睫毛,笑了一笑。可是他并不开口,凝眸望了他们一眼,收拾起书笔,站起身来打算走。
“不要紧,你就留在这里,不妨碍我们的,况且我们也不想睡。”C君很诚感地留他。
他可有点惘然了,似乎有多少意思要倾吐,然而一时找不到字句。这当儿C君看见他手里那本很厚的书就是他们一个朋友所写的《论民族民主革命》,一本高级的理论书,不禁大感兴趣,就问他道:
“你们在研究这本书么?”
他的长睫毛一敛,轻声答道:“深得很,看不懂。”忽然他那颇为白皙的脸红了一下,羞怯怯地又加一句:“没有人教。”
“学习小组上用什么书?不是这一本么?”
“不是。”年轻人的长睫毛一动,垂眼看着手里那本书,又叹气似的说,“好深啊,好多地方不懂。”
这叹息声中,正燃烧着火焰一样的知识欲;这叹息声中,反而响着理论学习的意志的坚决,而不是灰心失望。他们都深深感动了。C君于是问道:
“你是哪里人?”
“新加坡。”
“什么学校?”
“我是做工的。”年轻人回答,长睫毛又闪动一下。
从他不完全的答语中,他们知道了他生长在新加坡,念过一年多的小学,后来就做机器工人,抗战以后回祖国投效,到这里也一年多了。
“你怎么到了这里的?”有人冒昧地问。
年轻人又有点惘然了。他笑了笑,低垂着长睫毛,又回到原来的话题,叹息着说:“知识不够,时间也不够呀。”
于是把那本厚书塞进衣袋,他说:“我还有事,等等,时间到了,会来叫你们。”便转身走了。
房里又沉静了。他们都躺在松板上,然而没睡意,那年轻人的身世,性格——虽然从这短促的会晤中只窥见了极少的一部分,依然给了他们无限兴奋。
态度沉着,一对聪明而又好作深思的眼睛,说话带点羞涩的表情:这样一个年轻人,这样一个投身于艰苦的战斗生活的年轻人,仿佛在他身上就能看出中华民族的最优秀的儿女们的面影。
(有删改)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本文第一句先写“他们”感觉到有这么一位青年跟“他们”在一起,然后才交代时间和环境,这样起笔虽稍显突兀,但具有聚焦的效果。 |
B.本文写那位青年的国语不好,在回答“他们”的问题时像异国旅客似的,临时翻检自己的“普通会话手册”,这为后文揭示他的身份做了铺垫。 |
C.在C君打招呼和表达歉意时,青年只是笑一笑,并不说话,收拾起书笔打算离开,表明他不想打扰“他们”休息,也表现出他有些羞涩的特点。 |
D.本文以时间为主要叙述线索,形象地描摹了那位青年的言行,详细地记述了他的心理活动,语言也十分生动,是一篇叙事记人的美文。 |
3.请结合本文,简要分析作者是怎样塑造那位青年的形象的。
【推荐2】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安家
葛亮
荣瑞红倒记得清清楚楚。那年夏天,蓝花楹开得正盛。黄昏时候,村里头来了一个人,敲开他们家的门。荣瑞红应了门,见是高个儿中年人,穿着青布衫子。蜡黄脸,满脸胡须。这人操官话,有两湖口音,口气温和,问荣瑞红家里头有没有要出租的屋子。荣瑞红就喊她爷爷。荣昌德老汉走出来,敲着烟袋锅,眯眼看来人胳膊底下夹着两本书,就问,先生,你是昆明城里来的教授吧?
那人点点头,说,小姓闻。荣老爹回,我们家的耳房刚租了出去。最近来我们镇上问的,都是昆明城里的教授和学生。日本人的飞机把读书人都折腾坏了。全城都在跑警报。走,我陪你去问一问。
荣老爹带着这个先生,顺着金汁河畔的小路,挨家挨户一路问过来。天擦黑了,这先生在一户人家门口停下,抬头看看说,这房子好。“三间两耳倒八尺”。荣老爹说,可不,正正经经的“一颗印”。
敲开了门,一看,小院干净开阔,房子也通透。用的石材、木料都考究得很,楼板和隔墙板还未装完,眼见是新起的房子。闻先生怕人家不舍得,但还是说了来意。屋主说,好。钱不打紧,您看着给。这屋子刚建好,您不嫌弃,下周就能住进来。
闻先生看他爽快,也很高兴。屋主说,我们云南历来爱重读书人。都说昆明城里造了新大学,来了许多教授。北方要是不打仗,我们请也请不来你们。
荣瑞红才知道,这个闻先生,不是替自己找房子,是要替他们大学找个地方,盖个研究所。
要装修这个房子,镇上不缺人手。这些年,昆明城里闹得慌,人都不怕多走个十几里,往北郊来。有住下做长远打算的,也有那过一天算一天的。滇越铁路一开通,又多了来往的工人。可这闻先生,一个瓦匠窑工也不请。他和另一个姓朱的先生,撸起袖子,带着几个年轻人,自己干。
荣老汉就说,他们开不了伙。囡儿,新烧的饵块,给他们送些去。
荣瑞红就拎着一只篮子,装几只碗给他们送过去。闻先生客气,要给她钱。她躲过去。现在炭火上细细烤了,香味密密地溢出来。年轻人们不客气,拿起来就吃,不用筷子不用碗。
待装修好了,闻先生请村里的木匠刨了一块木板,刨得又平又光,他对一位青年说,怀远,去龙头村的弥陀寺,找冯先生,给咱研究所题个名。
半晌,青年回来了,说,冯先生不在,“史语所”的傅先生给题的。
闻先生便说,也好。他就拿一柄凿子,照着那题字,一点点地镌了上去。黄昏的时候,“清华大学文科研究所”的牌子就挂起来了。
闻先生带着太太孩子,就在这屋子的南厢房落脚。
当晚上,闻太太将冯太太从弥陀寺请过来,说一起包饺子,庆乔迁之喜。见冯教授没有一起来,闻先生就问起所长怎么没来。冯太太就说,抱歉得很。他说近来镇上乔迁得太多,一个个贺不过来,自家人就不拘礼了。由他去吧。写他的《贞元六书》,饭也不吃。写到第四部了,说是停不下。我带了些麻花卷,刚炸出来的,你们趁热吃。
青年们都喜不自胜,说,冯师娘的炸麻花在镇上可有名着呢。冯太太摆摆手道,我是小打小闹,如今钟璞、钟越都长大了,靠他那点工资是不成了。我也是为了补贴家用,好在近旁的小学生喜欢,卖得不错。倒是梅校长家的咏华和潘、袁两家的三位太太,制的“定胜糕”名头越来越大,现在都进了“冠生园”了。
闻先生在旁边叹口气道,也真是为难您。惭愧得很,如今持家,要靠你们这些教授太太十八般武艺,也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冯太太便说,我们既肯跟了你们来,这些都算不得苦。
说话间,一锅饺子翻滚上来,熟了。闻太太盛上了一大碗,看着热腾腾的水汽袅袅升起,又在屋子里头弥散开来,也很感叹。她声音咽咽地说,东奔西走这些年,囫囵总算是有个家了。
冯太太说,大普吉还住着许多人呢,都说那附近不太平,闹狼。走回城里上课都胆战心惊的。闻先生先前也是龙院村住着?
闻先生说,对,先住在惠我春家里。后来舍弟家驷来了,到大普吉,两家太挤,又搬去了陈家营。今年初,听说华罗庚在昆华农校的房子给炸了。他腿脚不方便,孩子又小,日本人飞机来了,跑不了警报。我就邀他们一家同住。
冯太太说,唉,也真是不容易。好在是过来了。
闻太太将一簸包好的饺子又下到锅里,说,你那边住得可好?等我这忙完了也去看看。冯太太说,我本来不信鬼神,可那山坡上孤零零一座庙,住着总是不踏实。我们住的北房是个仓库,东厢住一对德国犹太人,说是男的以前在德国外交部当官,被希特勒赶出来的。我们相处得不错,最近也搬走了。他们临走,把护院的狗送给我了。白天孩子上学,家里就我一个人。这个“玛丽”也算陪陪我。
闻太太说,你还是常来走动,跟我做伴,也多个照应。
冯太太叹口气道,不是我迷信。我倒听说,这村里的房子除了庙,都要请尊瓦猫,才算清净了。我刚一进门,看见你们房梁上坐了一尊,那叫个威风。
闻太太便将荣瑞红推到跟前。冯太太说,呦,这是哪一家的姑娘,这俊俏,眼熟得很。闻太太便笑说,我们家的瓦猫啊,就是从她爷爷那请来的。荣瑞红也笑,说,这整村的瓦猫,都是我爷爷制的呢。
(选自中篇小说《瓦猫》,有删节,题目为选者所加)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那年夏天,蓝花楹开得正盛”交代了故事发生的时间和环境,“日本人的飞机把读书人都折腾坏了”则点出了故事发生的时代背景。 |
B.“挨家挨户一路问过来”,“天擦黑了”,闻先生才找到了中意的屋子,重在表现闻先生对当地建筑很了解,对住的地方很讲究。 |
C.“三间两耳倒八尺”“一颗印”“饵块”“瓦猫”等称谓,带有鲜明的地方色彩,体现出云南建筑、饮食的独特风格。 |
D.荣瑞红这一人物贯穿全文,见证了闻先生的安家过程,也领略了国难当头之时以闻先生为代表的爱国知识分子的精神和风采。 |
A.闻先生,主要采用了正面描写的方法,从外貌、语言、动作、细节等方面入手,使闻先生这一人物形象丰满,特征鲜明。 |
B.冯先生,主要采用了侧面描写的方法,借助他人之口来展示人物形象。使冯先生如龙在云中,虽只现一鳞半爪,却见风骨。 |
C.闻太太、冯太太,主要运用了语言描写,二人的话语,风格不同,体现出性格的差异,但话语中都透露出一种身处乱世时的坚韧。 |
D.荣老爹、屋主,主要运用语言描写,话语不多,却颇具精神,从话语中能感受到两个人都热情、爽快、乐于助人,让人温暖。 |
4.“昆明本为后方名城,自日军入安南,陷缅甸,乃成后方重镇。联合大学支持其间,先后毕业学生二千余人。”西南联大教育成果辉煌,与那一大批教授、学者的努力付出分不开。从文本中涉及到的教授、学者身上,我们能体会到哪些优秀品质?
断魂枪
老舍
生命是闹着玩,事事显出如此;从前我这么想过,现在我懂得了。
沙子龙的镳局已改成客栈。
东方的大梦没法子不醒了。炮声压下去马来与印度野林中的虎啸。半醒的人们,揉着眼,祷告着祖先与神灵;不大会儿,失去了国土、自由与主权。门外立着不同面色的人,枪口还热着。他们的长矛毒弩,花蛇斑彩的厚盾,都有什么用呢;连祖先与祖先所信的神明全不灵了啊!
这是走镳已没有饭吃,而国术还没被革命党与教育家提倡起来的时候。
谁不晓得沙子龙是短瘦、利落、硬棒,两眼明得像霜夜的大星?可是,现在他身上放了肉。镳局改了客栈,他自己在后小院占着三间北房,大枪立在墙角,院子里有几只楼鸽。只是在夜间,他把小院的门关好,熟习熟习他的“五虎断魂枪”。这条枪与这套枪法,二十年的工夫,在西北一带,给他创出来“神枪沙子龙”五个字,没遇见过敌手。现在,这条枪与这套枪不会再替他增光显胜了;只是摸摸这凉、滑、硬而发颤的杆子,使他心中少难过一些而已。只有在夜间独自拿起枪来,才能相信自己还是“神枪沙”。在白天,他不大谈武艺与往事;他的世界已被狂风吹了走。
王三胜气急败坏地回到客栈,刚才与那位瘦不伶仃的孙老者的较量让他颜面尽失。他决定让师傅沙子龙好好教训这位老家伙,替自己挽回面子。
“三胜,”沙子龙正在床上看着本《封神榜》,“有事吗?”三胜的脸又紫了,嘴唇动着,说不出话来。沙子龙坐起来,“怎么了,三胜?”
“栽了跟头!”
只打了个不甚长的哈欠,沙老师没别的表示。
王三胜心中不平,但是不敢发作;他得激动老师:“姓孙的一个老头儿,门外等着老师呢;把我的枪,枪,打掉了两次!”他知道“枪”字在老师心中有多大分量。没等吩咐,他慌忙跑出去。
客人进来,沙子龙在外间屋等着呢。彼此拱手坐下,他叫三胜去泡茶。三胜希望两个老人立刻交了手,可是不能不沏茶去。孙老者没话讲,用深藏着的眼睛打量沙子龙。沙很客气:
“要是三胜得罪了你,不用理他,年纪还轻。”
孙老者有些失望,可也看出沙子龙的精明。他不知怎样好了,不能拿一个人的精明断定他的武艺。“我来领教领教枪法!”他不由地说出来。
沙子龙没接碴儿。王三胜提着茶壶走进来——急于看二人动手,他没管水开了没有,就沏在壶中。
“三胜,”沙子龙拿起个茶碗来,“去找小顺们去,天汇见,陪孙老者吃饭。”
“什么!”王三胜的眼珠几乎掉出来。看了看沙老师的脸,他敢怒而不敢言地说了声“是啦!”走出去,撅着大嘴。
“教徒弟不易!”孙老者说。
“我没收过徒弟。走吧,这个水不开!茶馆去喝,喝饿了就吃。”沙子龙从桌子上拿起缎子褡裢挂在腰带上。“不,我还不饿!”孙老者很坚决,两个“不”字把小辫从肩上抡到后边去。
“说会子话儿。”
“我来为领教领教枪法。”
“功夫早搁下了,”沙子龙指着身上,“已经放了肉!”
“这么办也行,”孙老者深深的看了沙老师一眼:“不比武,教给我那趟五虎断魂枪。”
“五虎断魂枪?”沙子龙笑了:“早忘干净了!早忘干净了!告诉你,在我这儿住几天,咱们各处逛逛,临走,多少送点盘缠。”
“我不逛,也用不着钱,我来学艺!”孙老者立起来,“我练趟给你看看,看够得上学艺不够!”一屈腰已到了院中,把楼鸽都吓飞起去。拉开架子,他打了趟查拳:腿快,手飘洒,一个飞脚起去,小辫儿飘在空中,像从天上落下来一个风筝;快之中,每个架子都摆得稳、准,利落;来回六趟,把院子满都打到,走得圆,接得紧,身子在一处,而精神贯串到四面八方。抱拳收势,身儿缩紧,好似满院乱飞的燕子忽然归了巢。
“好!好!”沙子龙在台阶上点着头喊。
“教给我那趟枪!”孙老者抱了抱拳。
沙子龙下了台阶,也抱着拳:“孙老者,说真的吧;那条枪和那套枪都跟我入棺材,一齐入棺材!”
“不传?”
“不传!”
孙老者的胡子嘴动了半天,没说出什么来。到屋里抄起蓝布大衫,拉拉着腿:“打搅了,再会!”
“吃过饭走!”沙子龙说。
孙老者没言语。
沙子龙把客人送到小门,然后回到屋中,对着墙角立着的大枪点了点头。
他独自上了天汇,怕是王三胜们在那里等着。他们都没有去。
王三胜和小顺们都不敢再到土地庙去卖艺,大家谁也不再为沙子龙吹腾;反之,他们说沙子龙栽了跟头,不敢和个老头儿动手;那个老头子一脚能踢死个牛。不要说王三胜输给他,沙子龙也不是他的对手。不过呢,王三胜到底和老头子见了个高低,而沙子龙连句硬话也没敢说。“神枪沙子龙”慢慢似乎被人们忘了。
夜静人稀,沙子龙关好了小门,一气把六十四枪刺下来;而后,拄着枪,望着天上的群星,想起当年在野店荒林的威风。叹一口气,用手指慢慢摸着凉滑的枪身,又微微一笑,“不传!不传!”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开头简明交代沙子龙“镖局改客栈”的事实,横空而来,十分突兀,巧设悬念,充分激发了读者强烈的阅读兴趣。 |
B.沙子龙凭这条枪和这套枪法纵横西北二十年,博得无敌手的“神枪沙子龙”称号,这与当前尴尬的处境形成鲜明对比。 |
C.孙老者要领教枪法,沙子龙要陪孙老者吃饭,用简洁的对话塑造出两个个性鲜明的人物形象,寄寓了作者的情感评判。 |
D.王三胜和小顺们因不敢去卖艺而迁怒于沙子龙,沙子龙真的就此被人们忘记,这些情节揭示了国民灵魂的麻木与冷酷。 |
3.小说以“断魂枪”命名,有何用意?请结合文本加以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