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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击
孙犁
第二天,我们在这高山顶上休息了一天。我们从小屋里走出来,看了看吴召儿姑家的庄园,这个庄园,在高山的背后,只在太阳刚升上来,这里才能见到光亮,很快就又阴暗下来。东北角上一洼小小的泉水,冒着水花,没有声响;一条小小的溪流绕着山根流,也没有声响,水大部分渗透到沙土里去了。这里种着像炕那样大的一块玉蜀黍,像锅台那样大的一块土豆,周围是扁豆,十几棵倭瓜蔓,就奔着高山爬上去了!在这样高的黑石山上,找块能种庄稼的泥土是这样难,种地的人就小心整齐地用石块把地包镶起来,恐怕雨水把泥土冲下去。奇怪!在这样少见阳光、阴湿寒冷的地方,庄稼长得那样青翠,那样坚实。玉蜀黍很高,扁豆角又厚又大,绿得发黑,像说梅花调用的铁响板。
吴召儿出去了,不久,她抱回一捆湿木棍:
“我一个人送一把拐杖,黑夜里,它就是我们的眼睛!”
她用一把锋利明亮的小刀,给我们修着棍子。这是一种山桃木,包皮是紫红色,好像上了油漆;这木头硬得像铁一样,打在石头上,发出铜的声音。
这半天,我们过得很有趣,差不多忘记了反“扫荡”。
当我们正要做下午饭,一个披着破旧黑山羊长毛皮袄、手里提着一根粗铁棍的老汉进来了;吴召儿赶着他叫声姑父,老汉说:
“昨天,我就看见你们上山来了。”
“你在哪儿看见我们上来呀?”吴召儿笑着问。
“在羊圈里,我喊你来着,你没听见!”老汉望着内侄女笑,“我来给你们报信,山下有了鬼子,听说要搜山哩!”
吴召儿说:“这么高的山,鬼子敢上来吗?我们还有手榴弹哩!”
老汉说:“这几年,这个地方目标大了,鬼子真要上来了,我们就不好走动。”
这样,每天黎明,吴召儿就把我唤醒,一同到那大黑山的顶上去放哨,山顶不好爬,又危险,她先爬到上面,再把我拉上去。
山顶上有一丈见方的一块平石,长年承受天上的雨水,被冲洗得光亮又滑润。我们坐在那平石上,月亮和星星都落到下面去,我们觉得飘忽不定,像活在天空里。从山顶可以看见山西的大川,河北的平原,十几里、几十里的大小村镇全可以看清楚。这一夜下起大雨来,雨下得那样暴,在这样高的山上,我们觉得不是在下雨,倒像是沉落在波浪滔天的海洋里,风狂吹着,那块大平石也像要被风吹走。
吴召儿紧拉着我爬到大石的下面,不知道是人还是野兽在那里铺好了一层软软的白草。我们紧挤着躺在下面,听到四下里山洪暴发的声音,雨水像瀑布一样,从平石上流下,我们像钻进了水帘洞。
吴召儿说:“这是暴雨,一会儿就晴的,你害怕吗?”
“要是我一个人我就怕了,”我说,“你害怕吧?”
“我一点儿也不害怕,我常在山上遇见这样的暴雨,今天更不会害怕。”吴召儿说。“为什么?”
“领来你们这一群人,身上负着很大的责任呀,我也顾不得怕了。”
她的话,像她那天在识字班里念书一样认真,她的话同雷雨闪电一同响着,响在天空,落在地下,永远记在我的心里。
一清早我们就看见从邓家店起,一路的村庄,都在着火冒烟。我们看见敌人像一条虫,在山脊梁上往这里爬行。一路不断响枪,那是各村伏在山沟里的游击组。吴召儿说:“今年,敌人不敢走山沟了,怕游击队。可是走山梁,你就算保险了?兔崽子们!”
敌人的目标,显然是在这个山上。他们从吴召儿姑父的羊圈那里翻下,转到大黑山来。我看见老汉仓皇地用大鞭把一群山羊打得四散奔跑,一个人登着乱石往山坡上逃。吴召儿把身上的手榴弹全拉开弦,跳起来说:“你去集合人,叫姑父带你们转移,我去截兔崽子们一下。”她在那乱石堆中,跳上跳下奔着敌人的进路跑去。
我喊:“红棉袄不行啊!”
“我要伪装起来!”吴召儿笑着,一转眼的工夫,她已经把棉袄翻过来,棉袄是白里子,这样一来,她就活像一只逃散的黑头的小白山羊了。一只聪明的、热情的、勇敢的小白山羊啊!
她登在乱石尖上跳跃着前进,那翻在里面的红棉袄,还不断被风吹卷,像从她的身上撒出的一朵朵的火花,落在她的身后。
当我们集合起来,从后山上跑下,来不及脱鞋袜,就跳入山下那条激荡的大河的时候,听到了吴召儿在山前连续投击的手榴弹爆炸的声音。
(节选自《吴召儿》)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描写吴召儿姑家的庄园,既交代了人物的活动环境,又暗示了人们为保卫家园而奋起抗日的原因。 |
B.姑父前来报信,既反映出山地人民备战状态,也为后文故事情节发展做铺垫。 |
C.雨夜放哨交谈,显示战争影响下,吴召儿快速成长,不再害怕恶劣的天气。 |
D.来不及脱鞋袜就跳入大河,写出形势紧迫,也衬托出吴召儿截击敌人的勇敢。 |
3.本文以战争为主题,写得却不那么血腥残酷,而是洋溢着诗意与温情。请结合文本简要分析作者是如何具体表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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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一:
碑
孙犁
赵庄村南有三间土坯房,一圈篱笆墙,面临着滹沱河,那是赵老金的家。
自从敌人在河南岸安上炮楼,老人整天到河边去,有鱼没鱼,就在这里呆一天。看看天边的山影,看看滹沱河从天的边缘那里白茫茫地流下来,像一条银带,在赵庄的村南曲敛了一下,就又奔到远远的东方去了。
“五一”以后,这里一向是常住八路军和工作人员的。这些日子,每逢赵老金睡下了,母亲和女儿小菊到了东间,把窗户密密地遮起来,一盏小小的菜油灯挂在机子的栏杆上,女儿登上机子,母亲就纺起线来。
现在是九月底的天气,夜深了,河滩上起了风,听见沙子飞扬的声音,窗户也呼打呼打的响。屋里是纺车嗡嗡和机子挺拍挺拍的合奏。
母亲忽然听见窗户上啪啪地响了两下,她停了一下纺车,以为是风吹的,就又纺起来。立时又是“啪啪啪”的三下,这回是这么清楚,连机子上的女儿也听见了,转眼望着这里。
母亲把耳朵贴到窗纸上去,外面就有这么一声非常清楚、熟悉又亲热的声音:
“大娘!”
“咳呀!李连长来了!”母亲一下就出溜下炕来,把纺车也带翻了。女儿又惊又喜地把机子停止,两手接着柱板,嘱咐着母亲:“你看你,小心点。”母亲摘下灯来,到外间去开了门,老李一闪进来,随手又关了门,说:“大伯在家吗?”
“在家里。干什么呀,这么急?”
“我们有十几个人要过河,河里涨了水,天气又凉不好浮。看见河边有一只小船,我们又不会驶,叫起大伯来帮帮忙。”
小菊听着,连忙从机子上下来到西间去了。
“十几个人?他们哩?”大娘问。
“在外边。我是跳墙进来的。”老李说。
“那你就快点吧!”大娘向着西间喊了一声。
“来了。走吧,同志。”老金已经穿好衣服,在外间等候了。
大娘掩好门,回到屋里,和女儿坐在炕上。她听着,河滩里的风更大了,什么声音也听不见。风杀了,一股寒气从窗子里透进来。
老金回来,他的胡子和鬓角上挂着一层霜雪。他很忧愁地说:“变天了,赶上了这么个坏天气!要是今黑间封了河,他们就不好过来了。”
一家三口,惦记着那十几个人,放心不下。
早晨,天没亮,大娘就去开了门。满天满地霜雪,草垛上、树枝上全挂满了。树枝垂下来,霜花沙沙地飘落。
当大娘正要转身回到屋里的时候,在河南边响起一梭机枪。这是一个信号,平原上的一次残酷战斗开始了。
机枪一梭连一梭,响成一个声音。中间是清脆沉着的步枪声。一家人三步两步跑到堤埝上,朝南望着。
赵老金忘记了那飞蝗一样的子弹,探着身子望着河那边。他看见那一小队人退到了河边。当他们一看出河里已经结了冰,中间的水又是那么凶的时候,微微踌躇了一下。但是立刻就又转过身去了,他们用河岸作掩护,开始向三面的敌人疯狂地射击。老金看见就在那烟火里面,这一小队人钻了出来,先后跳到河里去了。他们跳进结冰的河里,用枪托敲打着前面的冰,想快些扑到河中间去。但是腿上一阵麻木,心脏一收缩,他们失去了知觉,沉下去了。
老金他们冒着那么大的危险跑到河边,也只能救回来两个战士。他们那被水湿透的衣裳,叫冷风一吹,立时就结成了冰。
“你们昨晚上过去了多少人?”
“二十个。就剩我们两个人了!”战士们说。
“老李呢?”
“李连长死在河里了。”
这样过了两天,天气又暖和了些。太阳很好,赵老金吃过午饭,一句话也不说,就到河边去了。他把网放在一边,坐在沙滩上抽一袋烟。河边的冰,叫太阳一照,乒乓地响,反射着太阳光,射得人眼花。老金往河那边望过去,小麦地直展到看不清楚的远地方,才是一抹黑色的树林,一个村庄,村庄边上露出黄色的炮楼。老金把眼光收回来。他好像又看见那一小队人从这铺满小麦的田地里渡过来,纵身到这奔流不息的水里。
他站立起来,站到自己修好的一个小坝上去。他记得很清楚,那两个战士是从这个地方爬上岸来的。他撒下网去,他一网又一网地撒下去,慢慢地拉上来,每次都是叹一口气。
他在心里祝告着,能把老李他们的尸首打捞上来就好了,哪怕打捞上一支枪来呢!几天来只打上一只军鞋和一条空的子弹袋。就这点东西吧,他也很珍重地把它们铺展开晒在河滩上。
这些日子,大娘哭得两只眼睛通红。小菊却是一刻不停地织着自己的布,她用力推送着机子,两只眼狠狠地跟着那来往穿送的梭转。她用力踏着蹬板,用力卷着布。
有时她到河岸上去叫爹吃饭,在傍晚的阳光里,她望着水发一会呆,她觉得她的心里也有一股东西流走了。
老头固执得要命,每天到那个地方去撒网。一直到冬天,要封河了,他还是每天早晨携带一把长柄的木锤,把那个小鱼场砸开,“你在别处结冰可以,这地方得开着!”于是,在冰底下憋闷一夜的水,一下就冒了上来,然后就又听见那奔腾号叫的流水的声音了。这声音使老人的心平静一些。他轻轻地撒着网。他不是打鱼,他是打捞一种力量,打捞那些英雄们的灵魂。
那浑黄的水,那卷走白沙又铺下肥土的河,长年不息地流,永远叫的是一个声音,固执的声音,百折不回的声音。站立在河边的老人,就是平原上的一幢纪念碑。
一九四六年春于冀中
(有删改)
文本二:
整个荷花淀全震荡起来。她们想,陷在敌人的埋伏里了,一准要死了,一齐翻身跳到水里去。渐渐听清楚枪声只是向着外面,她们才又扒着船帮露出头来。她们看见不远的地方,那宽厚肥大的荷叶下面,有一个人的脸,下半截身子长在水里。荷花变成人了?那不是我们的水生吗?又往左右看去,不久各人就找到了各人丈夫的脸,啊!原来是他们!
但是那些隐蔽在大荷叶下面的战士们,正在聚精会神瞄着敌人射击,半眼也没有看她们。枪声清脆,三五排枪过后,他们投出了手榴弹,冲出了荷花淀。
手榴弹把敌人那只大船击沉,一切都沉下去了。水面上只剩下一团烟硝火药气味。战士们就在那里大声欢笑着,打捞战利品。他们又开始了沉到水底捞出大鱼来的拿手戏。他们争着捞出敌人的枪支、子弹带,然后是一袋子一袋子叫水浸透了的面粉和大米。水生拍打着水去追赶一个在水波上滚动的东西,是一包用精致纸盒装着的饼干。
……
“出来吧,你们!”
好像带着很大的气。
……
“你们干什么来呀?”
水生的女人说:
“又给他们送了一些衣裳来!”
小队长回头对水生说:
“都是你村的?”
“不是她们是谁,一群落后分子!”
说完把纸盒顺手丢在女人们船上,一泅,又沉到水底下去了,到很远的地方才钻出来。
(节选自孙犁《荷花淀》)
1.下列对文本一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讲述赵老金一家帮助八路军战士渡河,在战士牺牲后执着打捞战士遗体遗物的故事,展现了群众饱满热忱的抗战情绪。 |
B.孙犁善于使用细微动作去表现人物,如小菊“望着水发一会呆”可以看出她为战士的牺牲而伤心难过,但又矜持内敛的性格特征。 |
C.碑是小说标题,寓意丰富。它既指在河边固执打捞的赵老金,他是此次战斗的见证者和纪念者,也指八路军英雄,昭示他们的革命精神永垂不朽。 |
D.小说精心穿插多处环境描写,如“树枝垂下来,霜花沙沙地飘落”既写出了天气的恶劣,也烘托老百姓水深火热的生存处境。 |
A.滹沱河是文本一的重要物象,结尾“永远叫的是一个声音,固执的声音,百折不回的声音”寄寓的是当地军民击退敌军的决心和信心。 |
B.文本二中“下半截身子长在水里”的“长在”有“生根”“坚定”之意,此处用比拟手法写出了战士们稳站水中专注战斗的英姿。 |
C.两篇小说同为表现冀中抗日斗争的作品,《碑》表现出了一种凝重悲壮的艺术风格,它改变了孙犁以《荷花淀》为代表的清新明快的审美特征。 |
D.两篇小说均体现了诗化小说的特点,截取战争之外的寻常场景,提炼富有表现力的群众语言来表现军民鱼水情,语言朴素却不失美感。 |
4.《文心雕龙》中说:“深文隐蔚,余味曲包。”强调文章贵有含蓄之美,文本一、二都体现了这个特点,请结合文本简要分析。
杀楼
孙犁
玉柳庄炮楼,高有五丈,全是卧板砖灌石灰垒起。紧靠炮楼外面,有几间平房,一间是伪军营房。平房外才是沟墙、障碍。进入里面要经过一个吊桥。秋收完毕,转眼就到了中秋节。因为近来围困炮楼,鬼子不敢轻易下来。差不多的人家全买了猪肉月饼,穷些的也置些鸭梨葡萄过节。炮楼上的鬼子伪军眼红,就三番两次托人捎信给“维持村长”柳老新,说无论如何,给送点东西上来。
十四夜里,有一队穿便衣的队伍开到五柳村庄里来了。十五这天,吃了早饭,柳老新置备了二十斤梨,五只杀好的鸡、十斤月饼、十五斤葡萄,装好四个大篮子、两个小篮子,派四个年轻人提着大篮子,他和十三岁的小星提了小篮子到炮楼上去送节礼。
街上有的人念说:“鬼子不敢下来就算了,又去招引他干什么?”
柳老新和小星先走一步。炮楼上的鬼子伪军一见柳老新来送礼,心里高兴的很,鬼子把吊桥放下来,鬼子獭尾气势汹汹地把他两个浑身上下搜了一遍,又把篮子搜查一遍,才抓了一把葡萄往嘴里塞:“为什么好久不来送东西?”
柳老新说:“不是我不来送,是八路军活动的要紧,送也送不到啊!”
金田在上面招呼柳老新快上去。柳老新回头一看,那四个人跟上来了,就说:“这两篮子是给警备队先生们吃的。”便领着四个青年人到了炮楼上,对金田说:“队长,今天进来的东西,都是好成色。你先看看这几只鸡肥不肥?”那个提鸡篮子的青年赶紧把鸡提到金田面前,叫金田过目。金田一看,果然好肥鸡,忍不住脸上笑容。楼上还有四个鬼子。柳老新指挥着,叫皇军们看梨好吃不好吃,尝尝月饼,再看看葡萄甜不甜。鬼子们狼吞虎咽,嘴角上说话:“好,好吃,甜,香!”
一句话没了,只见提鸡的那个青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抽出把明亮亮、冷森森的宰猪刀来,左手揪住金田衣领,右手一按一抹,金田的半个脖子已下来。那青年一面轻轻把金田放倒,回头一看,只见他的三个伙伴也已把四个鬼子杀倒在地,简直没出点声音。
两个青年搬着一挺轻机枪轻轻走下楼来,对准伪军平房。这时柳老新在楼顶放哨的地方呐喊一声,说道:“伪军弟兄们,八路军已经把金田和上面鬼子全杀了,你们快快反正,把獭尾捉住,我保你们安全。谁反抗谁倒霉!”
忽然,獭尾端着枪从平房里窜出来,机松一扫没扫住,他跑过吊桥,奔着城里跑去。这时就听见炮楼南面野地里响了一枪。原来埋伏在村里的正规军,全开出来截击城里出来的敌人。队伍在街上一走,街上人们才看出,领队的就是本村的柳英华。再往队伍里看看,很多是他们的子弟。众人一哄就围了上去。
“这不是俺家二小吗?”
“嘿呀,你可长的高多了,这衣裳是发的吗?”
这些青年子弟,抗战开始就参加八路军,已几年不回家来了,现在爹娘、叔伯、妻子、姐妹一见,问长问短。柳英华笑着说:“叔叔大伯、婶子大娘们,我们这是去打仗,回来再说吧。”
队伍已出村,人们跟在后面,都说:“走,去看咱们的子弟兵打鬼子去。”队伍从道沟里向炮楼包围过去,鬼子獭尾窜出来,观阵的正着急,埋伏的子弟兵,一枪把他打死,人们一齐拍手叫好。
晚上,大圆大亮的月亮升起来,五柳庄的人们和他们的子弟兵在祠堂门前广场上开庆祝会。五年前,柳英华率领全村二十个青年参加了我们的队伍。这片广场,抢秋时,碾成了一个大场,四边堆着一大堆豆秸、棒子。三个月前,炮楼上的鬼子就在这个广场上刀砍柳英华年老的父来,枪挑死他七岁的孩子,推进广场旁的死水坑里,只剩下孩子母亲整天在家哭泣。
夜深了,柳英华把队伍整理好,命令靠在柴禾堆上休息。家里人都恋恋不舍,可也不好打扰他们。他们的孩子们背靠着绵软的柴禾,怀抱着上好子弹的枪支,不久就舒舒服服地睡着了。月亮转到西北角,半夜后的清凉露水,慢慢滴下来,落在他们的脸上,衣服上、枪膛上,他们也没有觉得……
英华也靠在一边,但他没有睡,他望着天空,忽然小星跑到他的身边小声说:“英华哥,俺嫂子想和你说句话,就在那池子边上。”
英华走过去,女人说:“你也不回家去看看!”
英华看见自己的女人,又黄又瘦,心里一酸,忍着眼泪说:“你看我能离开吗?”
女人呜咽着说:“爹和小俊就是在这池子里死的呀!我看你像忘了他们一样。”说罢就痛哭起来。
英华说:“我心里难过,我把眼泪往肚子里吞,我好好执行上级的命令去消灭鬼子!”
正说着,侦察员回来报告情况,英华对女人说:“回家去吧!不要净啼哭!自己身子要紧。我不能多照顾你们,我已经托付了老新叔,有什么困难就和他说。”
女人赶紧抹着眼泪转身走了。
(有删改)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作者在小说中设置悬念,“十四夜里,一队便衣进入村里”这一情节为后面柳老新等人捣毁鬼子炮楼的内容埋下伏笔。 |
B.机智灵活的柳老新虽然表面是鬼子的“维持村长”,但仍心怀家国大义,带领村民与子弟兵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消灭敌人。 |
C.从全文看,“子弟兵出现在村里并受到乡亲热情接待”这一情节是倒叙,交待了前文“炮楼南面野地里响了一枪”的缘由。 |
D.柳英华的妻子识大体,在听闻侦察员报告后,她怕影响丈夫及部队的行动,便立马收敛悲情,遵从丈夫的安排。 |
3.孙犁的抗战小说富有“舒缓朴质的诗意”。请结合文本内容简要分析。
风云初记(节选)
孙犁
田大瞎子这几天,整天躺在炕上,茶饭无心。那天听见汽车叫,他以为是日本人来了,抓起小太阳旗儿就往街上跑,唯恐欢迎得迟了。到街上一看,竟是自己的儿妇,披着军装,跟着共产党高翔回来了,他赶紧把小旗一卷,挟在胳膊底下,低头回家,从此就没有起炕。他的女人见他愁眉不展,怕闷出病来,就劝他到外边转转。田大瞎子斥打她说:“你不要管我!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连自己的儿妇都跟了他们,我还有脸出门见人!”
“提那个不要脸的东西干什么?”他的女人咬着牙说,“只当她死了,耀武回来我二话不说,就叫他写休书散了她!”“这不用你操心!”田大瞎子说,“等不到你儿子回来,她就不是你家的人了!”
风沙吹打着新糊的窗纸,河滩里开大会的声音,一阵一阵地扑到屋里来。田大瞎子说:“他们又要造反。去!把大门插上,我懒得听这种声音!”
他的女人刚要爬下炕来去插门,小做活儿的芒种,穿着一身新军装,背着一支大枪进来了,直家的立在正当屋。田大瞎子的女人又爬回去了。
“你这是干什么?”田大瞎子直起身来,唬着脸问。“当家的!”芒种笑着说,“我不给你干了,我报上名当兵了!”
“唉!”田大瞎子吃了一惊,着急地说,“你这孩子,你怎么事先也不说一声儿!”
“怎么又怪我?”芒种说,“你不是早就说,今年冬里活儿少,人多用不开,叫我想别的活路儿吗!”
“我是叫你找个安分守己的事由儿,”田大瞎子挤着那一只失去光明的眼, "谁叫你跟他们胡闹去?他们净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好下场,说不定哪天日本人过来了,弄个风毛五散斩尽杀绝哩!你是个正经受苦的孩子,听我的话,把衣裳扒下来,把枪还了他们去!我天大困难,也养得起你。咱们东伙一场,平日我又看你这小人儿本分,我才这样劝你,要是别人,我管他死活哩!”
芒种正在高兴头上,听田大瞎子这样一说,女当家的也帮着腔儿,脸色和口气儿又是这么亲热,心里就有点儿拿不定主意,慢吞吞地说:“那怎么行哩,我已经报上名了,谁也看见我背上枪了!”
田大瞎子说:“那怕什么,你就说当家的不让你干这个!”紧接着又摆手,“不要这么说!
你还是说你自己不乐意!”
“我乐意!”芒种的心定下来,“我不听你们的话,死活是我自己找的,也不用你们心痛,把我的活儿钱算一算吧!”
田大瞎子的脸一下子焦黄了,大声说:“你怎么敢不听话!你不听我的话,我一个大子也不给你!"
芒种也火了,说:“收起你那大气儿来吧,不给我活儿钱,看你敢!”扶了扶肩上的枪,一摔风帘走了。
女当家的张了张嘴说:“你看,你看,这不是反了吗?”
田大瞎子冲着她喊叫:“这你才知道啊!”
芒种从里院出来,到了牲口棚。老常刚刚耕地回来,蹲在门口擦犁杖,老温在屋里给牲口拌草,一见芒种这身打扮,就都笑着说:“好孩子,有出息,说干就干!”
芒种也笑着说:“我来和你们辞个行儿。咱们就了几年伴,多亏你们照看我,教导我。”
老常说:“教导了你什么,教导你出傻力气受苦罢了,从今以后,你算跳出去了,有了好事由儿,别忘了我们就行了。”
老温说:“芒种,听我说两句:咱们兄弟两个,这几年黑间白日在一块,虽说没有大不对辙儿,也有个不断的小狗龇牙儿。这些小过节,我想你也不会记在心里,这不是你就要走了,没有别的,咱弟兄们得再喝两盅儿。”
老常说:“不要叫他喝酒了。家有家规,铺有铺规,军有军规,既然干了这个,就好性干,不要跟坏人学,要跟好人学,吃苦在前,享受靠后,出心要正,做事要稳,不眼馋,不话多,不爱惜小便宜,不欺侮老百姓。芒种,你记着我这几句话吧!”
老温笑着说:“你这都是家常老理儿,军队上不一定用得着。”
芒种说:“用得着,我都记在心里了。”
他觉得两眼发酸,就滴了几滴眼泪。老常说:“走吧,别耽误着了!”
芒种又拿起笤帚来,给他们扫了扫屋子,扫了扫炕,挑起水梢到井台上打回一担水,老温赶紧拦着说:“快走,这些事儿留着我干吧!”
芒种在长工屋牲口棚里转了几转,在场院里站了一下,望了望紧闭的二门,才和老伙计们珍重告别,走出了田大瞎子的庄院。
这是一九三七年的初冬:四野肃杀。一个十八岁的农民,开始跨到自由的天地里来。留在他身后的,是长年吃不饱穿不暖的血汗生活,是到老来,没有屋子也没有地、像一只衰老的牲口一样,叫人家扔了出来的命运。从这一天起,他成了人民的战士,他要和祖国一块儿经历这一段艰苦的、光荣的时期。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A.小说开篇写田大瞎子的两个动作非常传神:“抓起小太阳旗”表现了他卑躬屈膝的奴才相;“把小旗一卷”则表现他在抗日战士面前的恐惧心理。 |
B.“把大门插上,我懒得听这种声音”,田大瞎子这句话从侧面表现出在河滩里开的大会是在进行抗日宣传和动员,芒种参军也印证了这一点。 |
C.田大瞎子发现芒种参加了抗日队伍,便对他连哄带吓,此刻,芒种心理上产生了一丝波动,但最终还是坚定决心,离开田家,投身抗日。 |
D.小说中的人物语言富有个性,如田大瞎子的阴险狠毒、哄骗欺蒙,芒种的虽有犹豫但坚决果断,老温的宽宏大量,老常的谆谆教诲。 |
3.小说最后一段在文中有什么作用?请结合作品简要分析。
何先生
刘立勤
何先生是倒流河私塾的先生,教古文也教西学,他的私塾远近闻名,不说是镇安城,就连五百里之外的商州也有人把孩子送到他的门下。何先生虽然博古通今,可思想却极其守旧,别的不说,单就学生入学,他必让学生行三拜九叩大礼。凡不行跪拜之大礼者,概不录取。
而将军是个例外。
将军是十岁那年被他父亲用藤条捆了送到何先生门下的。何先生那时只四十多岁,四十多岁的何先生端坐在私塾堂前,给将军上了第一课:行三拜九叩之礼。十岁的将军倔强地站在先生面前,任凭他父亲磨烂嘴皮,打烂他的皮肉,威武不屈决不跪下。何先生从未见过如此桀鸯不驯的学生,就紧紧地盯着那双聪慧不屈的眼睛,而他也充满敌意地久久地和先生对视着。何先生终于被那双眼睛盯得疼了怕了,也盯出了几分欣慰几分欢喜,何先生才开口问了一句话:“你为何不肯下跪?”
“大丈夫岂可屈膝!”
稚嫩的声音砸在先生的心头,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何先生就留下了年幼的将军。何先生未曾见过如此倔强的孩子,虽然他也极喜欢男孩子不屈的个性,但何先生还是发誓要他跪下拜谢恩师。何先生想,自己教过的学生没有不给自己跪拜行礼的,留下他就要让他跪得心悦诚服,只有这样才能显示出自己的能力和威严。
遗憾的是何先生的希望是一厢情愿。少时的将军虽然倔强,却也很聪明,他的学习始终是第一,而且还会提出许多稀奇古怪的问题,使先生的满腹经纶得以展示,何先生十分喜爱他。在学习上也就没有让他下跪的理由,幸好少时的将军刁钻顽皮不说,还有一腔侠肝义胆,常常会招来许多的麻烦,先生也有了处罚他下跪的理由和机会。虽然先生一再调教,任凭先生苦口婆心或是打烂他的手心,他决不屈膝,望着他直直的腰板、绷直的腿,何先生不服,心中生出难得的一份欣喜。虽则如此,何先生仍然不肯放弃任何一个让他下跪的机会。他想,唯有这样,倔强的男孩给他下跪了,才说明自己是一个称职的教师;只有他跪下了,才说明自己的教育是成功的。
自此,何先生在精心辅导他的同时,也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让他跪下的机会。机会真的很多,而他始终没有跪下,直到他五年后打瞎了横行乡里的镇长公子的眼睛,被迫离开私塾,他也没有跪下。何先生看着即将离开学校的他,几近哀求地说:“你还欠我一个礼呢!不行礼是不能算作我的学生的。”他看了看先生,泪水唰地流了出来,可他终于没有跪下,挺着腰板转身离去。何先生见了,眼窝一热,从学生册上除掉了他的名字。
名册上虽然删除了他的名字,心底却牵挂他的事情。知道他离开自己又考入西安的学校上了几年中学,后来到广州考上黄埔军校,经过多年的枪林弹雨,昔日的学生如今已成了少将师长,何先生仍然不承认他是自己的学生。无论是将军亲自投递的帖子,抑或托人捎来的礼品,他概不受理。何先生内心常常以将军为荣,嘴里却仍不把将军当作自己的学生。他说,将军还欠他一个三拜九叩之大礼。
在将军离开私塾二十五年后的春天,将军又回到了倒流河镇,将军对外界说是向何先生还那个欠了二十五年的大礼的。何先生听了虽然深感疑惑,甚至还有一点恐惧,但他仍然按照老规矩焚香沐浴之后端坐在学校大堂之中,将军走进校门他没有起步迎接,将军走进大堂,他未曾欠欠身子,将军恭恭敬敬喊了一声“先生”,他也没有笑一声。将军知道,何先生是等待他还那个欠了二十五年的三拜九叩之大礼。
将军恭敬地站在何先生面前紧紧地盯着何先生,何先生一脸的威严和庄重,静静地盯着将军。
将军说:“先生,我今天本来是给您还礼的,可是我真的跪不下了,我只能给您鞠一个躬。”将军说罢,给先生深深地鞠了一躬,而何先生仍然一丝不动。
将军又说:“先生,我明天就要北上抗日,我担心我今天跪下,明天我就会站不起来。如若学生有生还之日,我一定会还上欠给先生的大礼。”
将军说罢,挺着腰板转身离去了。将军离去的时候,人们看见将军如铁的脸上流下了滚烫的泪水。
将军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在与鬼子的一场激战后,弹尽粮绝的将军被叛徒出卖而被俘。鬼子捉住将军后要将军给他们跪下就放一条生路,将军不跪,鬼子用木棒抽打将军的腿,将军腿断而不折,直立而亡。
将军战死的消息传到倒流河镇后,何先生失声痛哭泪雨滂沱。何先生在倒流河小学设灵堂悼念将军,何先生亲率全校学生行三拜九叩之大礼,何先生献给将军的花圈上亲笔写着:痛悼李忠烈将军,学生何思源叩首。何先生从此不许学生再行三拜九叩之大礼。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开篇的“倒流河私塾”在结尾变成了“倒流河小学”,首尾遥相呼应,学校称呼的变化暗示了时代变迁。 |
B.将军打瞎了横行乡里的镇长公子的眼睛,被迫离开私塾,这一情节为后文将军北上抗日宁死不跪埋下了伏笔。 |
C.将军两度挺着腰板泪别何先生,表现了临别之际将军对何先生的不舍以及他不能被何先生认可为学生的委屈。 |
D.将军被俘后遭受鬼子抽打,腿断而不折,最后直立而亡,这是将军不屈个性的表现,更是他民族气节的表达。 |
3.这篇小说讲述了何先生和将军间的故事,作者为何将标题定为“何先生”而非“将军”?请结合小说内容简要分析。
在阿吾斯奇[注]
董夏青青
云霭封锁了雪峰之间偶尔显露的天际远景。阴冷彻骨的北风越刮越大。靶场上掀起沙尘,落到正在一座墓地上挥动铁锹的几个人身上。他弓起背使劲铲开沙石,刨飞的尘土打在旁边人的衣裤上嘭嘭作响。七八个人手脚不停地挖了一个多小时,才在坑深两三米的地方碰到棺材。
露出棺盖时,站在几米外的一家人走到近前。
这家人是埋在靶场东头这位烈士的家属。来靶场之前教导员跟他讲,上世纪七十年代连队骑乘巡逻,一个战士因惊马不幸坠亡。当时,家属表达了将孩子葬在连队的意愿。上个月,这位烈士的弟弟辗转联系到团部,说想来接大哥的遗骸回家。
拾捡骨殖装箱时,烈士的弟弟跪倒在地,放声恸哭。
阖棺前,他爬出坑外。烈士的弟弟上前将他从地上搀起。看他站稳了,松开手倒退两步,向他鞠了一躬。雷声滚过,空气里潮乎乎的土腥味刺鼻。教导员让正准备回填土坑的战士们赶紧收队,和家属一同返回连队。
路上,教导员向烈士家属介绍他的身份,“这是南疆军区来指导工作的殷营长,他弟弟是咱们连队的三班长,天生是带兵的料,在连队很有威信。”
“那这正好能跟兄弟见面了。”烈士的弟弟说。
“三班长现在正在总医院住院……休养好了就回来。”教导员说。
“生病了?”烈士的弟弟问。
他没作声。
去年阿吾斯奇的雪下得早、下得多。连队自己烧锅炉,攒的煤渣子需要乡里派拖拉机来运走。拖拉机上山的时候没油了,驾驶员给连队打电话,让人快给送油来。小弟一听就拿上一桶油,开着皮卡去给拖拉机送。顶着风雪返程时,对面驶来一辆大卡车,司机没留神,车头把皮卡车推出去十几米远……
上午那个人朝他鞠躬时,他第一反应是应当感恩、知足。相比那个人的兄弟,小弟至少还活着,至少将来睁开眼是躺在一张干干净净的病床上。
这两年不知说过多少回要来阿吾斯奇,可想不到有一天在这儿了,会是帮小弟收拾放在连队的被褥衣物和储藏室的行李,然后带走。
又想起小弟在少林寺学武时给他写的信,说他们每天早上四点钟起床,穿上沙袋背心、戴上沙袋绑腿就跑出去冲山。冲半个小时再回学校跑圈,一公里三分钟跑完,每天每人跑五个一公里。吃过早餐,教练会带他们去练蹿腾跳跃、拳术和器械。同村的小孩受不住,折腾不到俩月就被家里人接回去了。
后来,小弟在信中提到身边很多师兄弟已开始寻求未来更好的出路。小弟说,他有两条路可选,一是去美国,大师兄推荐他去曼哈顿的华人街当私人武术教练;另一份工作,也是自己比较倾向的,是和同班一个德国同学回他在巴伐利亚的老家支教。信的末尾小弟问他,到底是选美元还是欧元。
他那会儿已在南疆部队当班长,深夜趴在锅炉房的地上给小弟回信。他说,希望小弟参军,为家庭争得荣誉。小弟练过武功、见过世面,进部队立功受奖的机会比他更多。
信寄出后的第三个月,小弟入伍进疆。先在团里的步兵营待了几年,后被调往阿吾斯奇。
晚饭后,通讯员带他去了连队的储藏室。到那儿才发现,小弟平日就把他的箱包收得很利索,根本不需要他再做什么。
小弟的箱子里有罐奶啤,他摸出来打开喝了一口,盘腿坐到地上。周围这么多的箱子里只有小弟的箱子把手断了,用一截尼龙绳和胶带缠了一个替代的。这还是小弟第一年休假,他在火车站外的小铺里买的,让小弟把肩上那只肩带要磨断的背囊扔掉,行李都收拾到这只皮箱里。这些年,小弟在武校演出的钱及在部队发的津贴和工资,大部分都交给了奶奶。让她在老家重修老屋,添置家具,好好生活。要是奶奶不照小弟的安排做,小弟就大发脾气。
招待室旁的图书室敞着门,屋里有灯。他经过时,看见军医正坐在长条桌前翻书。见他走进来,军医起身摘下老花镜向他打招呼。
“营长好啊。”
“沈军医……”他颔首示意。
“今天你也辛苦了,上午还帮他们干活儿。”军医说。
“小事。就是觉得这家人也挺奇怪的,隔了四十多年才来。”他说。
“下午和教导员陪他们在连队里转了转,听这个人讲,他们父母不识字,早些年家庭条件也不好,没坐过车,从老家过不来。他弟弟一家子这回过来也不容易,路上光火车就走了三天,往阿吾斯奇走的路又刚化过雪,有些地方路都毁了,颠了快四个小时,吐了一路。”
“能找过来是挺不容易的。”他说。
“三班长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军医问。
“刚从储藏室上来。”他说,“想着收拾一下,结果也没什么可收拾的。”
“三班长能吃苦、能干活儿,”军医说,“有个事你不知道吧,几年前了,有天中午他来找我,说连续失眠半个月了,很苦恼。我就和他谈心,他说你别问了,告诉你吧,我偷东西了,但是我又放回去了,谁都不知道,具体什么事就不肯再往下说了,前年他主动再跟我提起这个事,说知道为什么你一定要他参军了。他说以前在少林寺,觉得社会上和他一样的人多。来了部队才觉得和他哥,就是和你一样的人多。”
那晚在阿吾斯奇的图书室,军医从书柜里拿出一幅字赠他。说知道他要上山来,特意练来写的。
他接过字在桌上展开。写的是: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他对军医说,自己还没成家,这怎么受得起?
军医摇了摇头,说这哪是写给相好的,是苏轼七年没见着苏辙了,苏轼想他的弟弟啊。
(有删改)
【注】阿吾斯奇位于我国西北中哈边境,是七师一三七团牧业营所在地,平均海拔2500米。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
A.“这家人”四十多年后历尽千辛万苦将烈士遗骸迁回故乡,表明随着时间推移,生活条件改善,他们对烈士愈加怀念。 |
B.三班长遭遇车祸后伤得很重,“至少还活着”“将来睁开眼”说明他现在依然处于昏迷状态,治疗结果也不容乐观。 |
C.军医最后送给殷营长一幅字,是将苏轼、苏辙兄弟俩的情谊与殷营长兄弟二人相比,表达出对殷营长的安慰与祝福。 |
D.作为军旅题材小说,本文虽然篇幅不长,内涵却极为丰富,全面展示了边防官兵的血与泪、辛酸与坚持、光荣与梦想。 |
A.小说实践了作者“从历史和生活存在的全部具体性中去讲述戍边军人的故事”的理念,意在赞扬平凡而伟大的个人英雄形象。 |
B.小说开篇阴沉的景物描写,营造了凄冷肃杀的氛围,既烘托出起棺迁葬时人们的沉重心情,也反映了殷营长压抑着的忧虑。 |
C.殷营长是贯穿小说始终的人物,既见证着小弟连队的生活,也连结起小弟和家人一起度过的往昔岁月,一线串珠,构思巧妙。 |
D.小说语言自然凝练,一些口语化的表达使故事更贴近普通人的真实生活;笔调克制而意味悠长,融亲情、家国情怀于一炉。 |
4.小说主要讲述的是殷营长兄弟二人的故事,为什么却以烈士家属接遗骸回家开篇?请结合文本进行分析。
标准
王愿坚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了。
草地行军,这黄昏时分是一天里最好的时光。连队从满是泥泞的沼泽地里走出来,在一块小高地上停住了脚,宿营了。傍着矮树丛,用布单、包被皮搭起了各式各样的帐篷;捡来树枝茅草,燃起了一堆堆篝火。在风雨和水草、烂泥里跋涉了一天的红军战士们,围着这一簇簇篝火,烤着湿透的衣服,擦拭着枪支;篝火上架着的脸盆,口杯里,清水在响着,冒着热气。于是,歌声和笑声就随着这火苗、轻烟和雾气,一块儿在大草地上升腾起来。
但是,司务长宋新华的心绪却没有往常宿营那么愉快。他提着个竹篾背篼,在篝火间蹒跚地走着。见到一个战士,就从背篼里拿出拳头般大的一块牦牛肉递过去,随口嘱咐道:“注意,省着点儿吃,这可是一天的口粮!”说着,他心里暗暗叹一口气:“唉,这算什么伙食标准哟!”
确实,这样发放伙食,在他当司务长以来还是第一次。昨天,他冒着风雨赶到团里,领到了一头瘦牦牛。团供给处长把牛绳递到他手里的时候,交代他说,走出草地之前,这是最后的一次供应了,而且还小声补了一句:“这还是根据上级的指示,照顾连队。总部机关从前天起就已经只靠挖野菜过日子了。”他把牦牛赶回来宰了,狠着心,留出了一半作为第二天的伙食;把这一半切成了小块,按人头发下去。
走过了一处又一处。背篼越来越轻了,可他的心却越来越沉了:在这样的水草地里连续行军,一天只吃这么几两肉,怎么能支持得了?而且,往后呢?
正想着,忽然一个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
“我要牛皮。宰了牛,牛皮呢?”
宋新华摇摇头:“扔了!”
“什么?!”那人提高了声音问道,“骨头呢?”
“你这人,真是的……”宋新华被对方说话的声调激怒了,他生气地说,“那些玩意儿,又不能吃……”
他本来要重重地说上两句的,却突然住口了。就在这时,那人抬起身来。他看到了一张熟识的脸:方脸膛,宽宽的额角,瘦削的双颊上长满了髭须。穿戴也是熟悉的;用自捻羊毛线织成的衣服,扎着那条宽宽的皮带,背上是一只牛皮斗笠。但是,两道浓眉下那双一向温和的眼睛,此刻却照直注视着他,闪着严峻的光。他慌忙立正,低声叫道:“总司令!”
朱总司令摆摆手,接着刚才的话茬说下去:“不能吃?那么,你来看。”他把宋新华拉近火堆,只见他拿起那只牛皮鞋底,用刺刀从边上切下一小条,挑在刀尖上,伸到火苗上去。噼啪一阵响,牛皮上的毛被燎掉了,皮面上冒起一层黄黄的油泡,发出一股淡淡的油香味儿。
“看见啦?”朱总司令向宋新华看了一眼。
“总司令,我……”宋新华欠起身来,“我这就去把牛皮、骨头拿回来。”
“等等。”朱总司令止住了他,又抬手向着矮树丛一指。
树丛后面,传来了低低的说话声。
“……你吃。这牛肉嘛,留给二排长,他的伤比我们重……再说,还有七八天的路哩,哪能只看眼前这一步棋?……”
“那你……”说话的是个年轻战士,“我知道,你是在党的……”
“唉,应名是个党员,能力小,不能给党分忧啊!”老谢又说了,“咱们的党和红军遇到了难处,不要紧,咱把苦、把国难砸碎了,你拿一点,我拿一块,分分扛起来……”
声音渐渐低下去了。
“听见啦!”朱总司令又向宋新华看了一眼。
宋新华觉得自己整个脸都在发烧,他的头勾得更低了。
“多好的战士啊!他们,要的那么少,可想的、干的又那么多!”朱总司令把手搭在了宋新华的肩头上,话,比刚才温和多了,“我们当干部的,就要把心贴在战士们的身上。要学习他们,关心他们,就能把工作做好了。”
宋新华静静地听着。他觉得肩头上的那只大手按得更重了。
牛皮烧好了,朱总司令拿起来轻轻吹了吹,欣喜地看着。
他向黑暗里招了招手。一个警卫员走过来,把烧好的牛皮接过去。
“这些人,都是革命的种子啊!”说着,朱总司令又从皮斗笠上切下了一小块牛皮,放在火里烧着,“我们要用这有限的财富,用最好的工作方法,把战士带出草地,带到陕北,带到毛主席、党中央身边去!”
话说得很低,很慢,但像这暗夜的篝火一样,把人烘暖,把人照亮。听着这深情的话,宋新华觉得浑身都热了。他激动地站起身来,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总司令,我错了!我不该老想着过去的供给标准。”
“标准!是啊,无论是供给,还是思想和工作,我们都需要有一个标准!”朱总司令把烧好的牛皮递给警卫员,然后慢慢地站起来,严肃地说道,“但是,这是草地的标准,革命的标准!”
说罢,他向警卫员招了招手,大步向前走去。
宋新华站在篝火旁边,目送着敬爱的朱总司令那渐渐远去的背影,深情地喃喃自语着:“草地的标准,革命的标准!”
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想道:将来,这样的供给大概不会再有了,但标准却会留下来。也许会有那么一天,人们将用这个标准来衡量和检查自己的生活、思想和工作。
(有删改)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无论是朱总司令,还是司务长,在草地行军粮食供应紧张的情况下都能先替别人考虑,这体现了生死相依、患难与共、艰苦奋斗的革命精神。 |
B.第二段写草地行军过程中战士们的动作行为,并用歌声、笑声来渲染气氛,体现了战士们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 |
C.“宋新华静静地听着。他觉得肩头上的那只大手按得更重了”意味着朱总司令给了他无比巨大的压力,让他难以承受。 |
D.朱总司令强调要用有限的财富和最好的方法把战士带出草地,是为了保留革命的种子。 |
3.小说以“标准”为题,司务长宋新华感慨伙食标准低,朱总司令严肃地说:“但是,这是草地的标准,革命的标准!”请结合全文谈谈你对“草地的标准,革命的标准”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