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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兰①
孙犁
去年冬天,我随了一个机关住在鲜姜台。我住着一个高坡上一间向西开门的房子。这房子房基很高,那简直是在一个小山顶上。看西面,一带山峰,一湾河滩,白杨,枣林。到下午,太阳慢慢地垂下去……
其实,刚住下来,我是没心情去看太阳的,那几天正冷得怪。雷,还没有融化,整天阴霾着的天,刮西北风。我躲在屋里,把门紧紧闭住,风还是找地方吹进来,从门上面的空隙,从窗子的漏洞,从椽子的缝口。我堵一堵这里,糊一糊那里,简直手忙脚乱。
这时,邢兰推门进来了。我以为他是这村里的一个普通老乡,来这里转转。我就请他坐坐,不过,我紧接着说:
“冷得怪呢,这房子!”
“是,同志,这房子在坡上,门又冲着西,风从山上滚下来,是很硬的。这房子,在过去没住过人,只是盛些家具。”
这个人说话很慢,没平常老乡那些啰唆,但有些气喘,脸上表情很淡,简直看不出来。
“唔,这是你的房子?”我觉得主人到了,就更应该招呼得亲热一些。
“是咱家的,不过没住过人,现在也是坚壁②着东西。”他说着就走到南墙边,用脚轻轻地在地上点着,地下便发出空洞的嗵嗵的声响。
“呵,埋着东西在下面?”我听见这个人随便就对人讲他家藏着东西,并没有一丝猜疑、欺诈,便顺口问了这句话。他却回答说:
“对,藏着一缸枣子,一小缸谷,一包袱单夹衣服。”
他不把这对话拖延下去。他紧接着向我说,他知道我很冷,他想拿给我些柴禾,他是来问问我想烧炕呢,还是想屋里烧起一把劈柴。他问我怕烟不怕烟,因为柴禾湿。
当我说怎样都行的时候,他便开门出去了。
不多会儿,他便抱了五六块劈柴和一捆茅草进来,好像这些东西,早已在那里准备好。他把劈柴放在屋子中央,茅草放在一个角落里,然后拿一把茅草做引子,蹲下生起火来。
他向我说:
“我知道冷了是难受的。”
从此,我们便熟识起来。我每天做着工作,而他每天就拿些木柴茅草之类到房子里来替我生着,然后退出去。晚上,有时来帮我烧好炕,一同坐下来,谈谈闲话。
有时,他拿些黄菜、干粮给我。但有时我让他吃我们一些米饭时,他总是赶紧离开。
起初我想,也许邢兰还过得去,景况不错吧。终于有一天,我坐到了他家中,见着他的老婆和女儿。女儿还小,母亲抱在怀里,用袄襟裹着那双小腿。我看见那女孩子没有裤子穿……
邢兰没表情地说:
“穷的,孩子冬天也没有裤子穿。过去有个孩子,三岁了,没等到穿过裤子,便死掉了!”从这一天,我才知道了邢兰的详细。他从小就放牛,佃地种,干长工,直到现在,还只有西沟二亩坡地,满是砂块。小时放牛,吃不饱饭,而且每天从早到晚在山坡上奔跑呼唤。……直到现在,个子没长高,气喘咳嗽……
现在是春天,而鲜姜台一半以上的人吃着枣核和糠皮。
但是,我从没有看见或是听见他愁眉不展或是唉声叹气过,这个人积极地参加着抗日工作,我想不出别的字眼来形容邢兰对于抗日工作的热心,我按照这两个字的最高度的意义来形容它。
邢兰发动组织了村合作社,发动组织了村里的代耕团和互助团。代耕团是替抗日军人家属耕种的,互助团全是村里的人,无论在种子上,农具上,牲口、人力上,大家互相帮助,完成今年的春耕。
而邢兰是两个团的团长。
邢兰参与抗日工作是无条件的。按照他这样一个人,矮小、气弱、营养不良,有些工作他实在是勉强做去的。
有一天,我看见他从坡下面一步一步挨上来,肩上扛着一条大树干,明显地他是那样吃力,但当我说要帮助他一下的时候,他却更挺直腰板,扛上去了。当他放下,转过身来,脸已经白得怕人。他告诉我,他要锯开来,给农具合作社做几架木犁。
而竟在一天,我发现了这个家伙是个“怪物”了。他爬上一棵高大的榆树修理枝丫,停下来,竟从怀里掏出一只耀眼的口琴吹奏了。他吹的调子不是西洋的东西,也不是中国流行的曲调,而是他吹熟了的自成的曲调,紧张而轻快,像夏天森林里的群鸟喧叫……
在晚上,我拿过他的口琴来,是一个“蝴蝶牌”的,他说已经买了二年,但外面还很新,他爱好这东西,他小心地藏在怀里,他说:“花的钱不少呢,一块七毛。”
我粗略地记下这一些。关于这个人,我想永远不会忘记他吧。
他曾对我说:“我知道冷是难受……”这句话在我心里存在着,它只是一句平常话,但当它是从这样一个人嘴里吐出来,它就在我心里引起了这种感觉:
只有经受寒冷的人,才贪婪地追求一些温暖,知道别人的冷的感觉;只有病弱不幸的人,才贪婪地拼着这个生命去追求健康、幸福……
记到这里,我才觉得用不着我再写下去。而他自己,那个矮小的个子,那藏在胸膛里的一颗煮滚一样的心,会续写下去的。
一九四O年三月二十三日夜记于阜平
【注】①本文节选自孙犁同名小说,有删改。②坚壁:把物资转移走或埋藏起来,使不落到敌人的手里。
1.下列对本文艺术特点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开头描写了抗日根据地寒冷萧瑟的自然环境,为主人公的出场做好了铺垫,更衬托出邢兰的热情。 |
B.小说没有正面写惊心动魄的战斗,而是用粗犷简洁的笔触刻画人物形象,表达了对抗战胜利的坚定信念。 |
C.邢兰身世悲苦,家境贫寒,却“无条件”地“参与抗日工作”,有些工作可能力不从心,但他一直任劳任怨。 |
D.“那藏在胸膛里的一颗煮滚一样的心”,语言生动,形象地表明邢兰对革命工作的无私奉献会一直持续下去。 |
3.孙犁说:“因为有时我们常常抽象地谈艺术的政治性或是文学的艺术性,反倒把生活性忘记了。没有丰富的切实的生活经历,政治性和艺术性都不能产生。”请结合小说内容,简要分析这篇小说是如何体现孙犁所主张的生活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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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记忆
孙犁
①父亲十六岁到安国县学徒,是招赘在本村的一位姓吴的山西人介绍去的。这家店铺的字号叫永吉昌,东家是安国县北段村张姓。
②店铺在城里石牌坊南。门前有一棵空心的老槐树。前院是柜房,后院是作坊——榨油和轧棉花。
③我从十二岁到安国上学,就常常吃住在这里。每天掌灯以后,父亲坐在柜房的太师椅上,看着学徒们打算盘。管账的先生念着账本,人们跟着打,十来个算盘同时响,那声音是很整齐很清脆的:打了一通,学徒们报了结数,先生把数字记下来,说:去了。人们扫清算盘,又聚精会神地听着。
④在这个时候,父亲总是坐在远离灯光的角落里,默默地抽着旱烟。
⑤我后来听说,父亲也是先熬到先生这一席位,念了十几年账本,然后才当上了掌柜的。
⑥夜晚,父亲睡在库房。那是放钱的地方,我很少进去,偶尔从撩起的门帘缝望进去,里面是很暗的。父亲就在这个地方,睡了二十几年,我是跟学徒们睡在一起的。
⑦父亲是一九三七年,七七事变以后离开这家店铺的,那时兵荒马乱,东家也换了年轻一代人,不愿再经营这种传统的老式的买卖,要改营百货。父亲守旧,意见不合,等于是被辞退了。
⑧父亲在那里,整整工作了四十年。每年回一次家,过一个正月十五。先是步行,后来骑驴,再后来是由叔父用牛车接送。我小的时候,常同父亲坐这个牛车。父亲很礼貌,总是在出城以后才上车,路过每个村庄,总是先下来,和街上的人打招呼,人们都称他为孙掌柜。
⑨父亲好写字。那时学生意,一是练字,一是练算盘。学徒三年,一般的字就写的很可以了。人家都说父亲的字写得好,连母亲也这样说。他到天津做买卖时,买了一些旧字帖和破对联,拿回家来叫我临摹,父亲也很爱字画,也有一些收藏,都是很平常的作品。
⑩抗战胜利后,我回到家里,看到父亲的身体很衰弱。这些年闹日本,父亲带着一家人,东逃西奔,饭食也跟不上。父亲在店铺中吃惯了,回家过日子,舍不得吃些好的,进入老年,身体就不行了。见我回来了,父亲很高兴。有一天晚上,一家人坐在炕上闲话,我絮絮叨叨地说我在外面受了多少苦、担了多少惊。父亲忽然不高兴起来,说:“在家里,也不容易!”回到自己屋里,抱怨说:“你应该先说爹这些年不容易!”
⑪那时农村实行合理负担,富裕人家要买公债,又遇上荒年,父亲不愿意卖地,地是他的性命所在,不能从他手里卖去分毫。他先是动员家里人卖去首饰、衣服、家具,然后又步行到安国县老东家那里,求讨来一批钱,支持过去。他以为这样做很合理,对我详细地描述了他那时的心情和境遇,我只能默默地听着。
⑫父亲是一九四七年五月去世的。春播时,他去旁耧①,出了汗,回来就发烧,一病不起。父亲去世以后,我才感到有了家庭负担。
⑬父亲对我很慈爱,从来没有打骂过我。到保定上学,是父亲送去的。他很希望我能成材,后来虽然有些失望,也只是存在心里,没有当面斥责过我。在我教书时,父亲对我说:“你能每年交我一个长工钱,我就满足了。”我连这一点也没有做到。
⑭父亲对给他介绍工作的姓吴的老头,一直很尊敬。那老头后来过得很不如人,每逢我们家做些像样的饭食,父亲总是把他请来,让在正座。老头总是一边吃,一边用山西口音说:“我吃太多呀,我吃太多呀!”
1984年4月27日
(本文有删改)
【注】①耧:亦称耧车,一种播种农具。
1.下列对文章的理解和分析,A.文章首尾都写到了姓吴的山西人,这种写法使全文前后呼应,结构完整。 |
B.文章最后两段通过补叙的方式,丰满了父亲的形象,丰富了文章的内蕴。 |
C.⑨段写父亲很爱字画,也有一些收藏,这表明父亲对书画艺术颇有研究。 |
D.文章叙述平实晓畅,语言简洁自然,饱含着作者丰富的情感,耐人寻味。 |
3.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是一个怎样的人?请结合全文简要分析。
【推荐2】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小题。
春耕
孙犁
去年缺少冬雪,今春山地觉早,现在春苗还没有很好地播种。边区各机关动员干部就地帮助群众修田耕种。变吉哥被派到铁匠家里了。分配这些干部的时候,原有许多农民在场,有些手疾眼快的农民,把那些身强力壮的同志们先拉走了,变吉哥原本是做宣传工作的,站在那里显得文弱而且害羞,就没有人来抢他,最后由晚来一步的铁匠的女儿收用了。变吉哥起初微微有些长工上市的感觉,①后来碰到这个户主,他的兴趣就陡然提高了。
他跟着铁匠的女儿来到家里。
姑娘交给变吉哥一把鹤嘴铁镐,自己背上抬筐铲耙,叫母亲替同志做上饭,就说:“走,到我们的地里去。”
从她家出来,他们沿着一条向上的小路爬山。②这条小路只容下一个人行走。两旁是枯草和荆棘。小路绕着山腰转,越转越高越险,低头一看,村庄已经在很远的下面了。
然后,他们走进一处小小的山坳。山坳里铺着一层厚厚的白沙,散布着几棵枣树。在向阳的山坡上,有几段梯田,这就是铁匠家的地了。
“这几棵枣树也归我们。”姑娘说。
她带着变吉哥工作起来。上午的工作,是拾些石块把叫水冲毁的梯田的边缘垒起来。
这几段梯田,最下面的一块有炕那样大,最上面的一块比锅台还小,然而一层层的边缘都要用石块垒起,上面的土沙才得铺平,才能耕种。
“你们有多少这样的田地?”变吉哥一边工作,一边问那姑娘。
“就有这么多。”姑娘说,“总共也就是六分地。可是同志,这还不是我们自己的地,这是租种的,每年还要交一半租哩。”
姑娘工作得很急迫,她把外面的上衣脱了,扔在沙滩上,只穿着一件破旧的单衫,把那不方不圆的石块砌好。
变吉哥想,这几块土地统统合到一块,也不过像自己家乡的一个地头地角,这一半石一半沙的土地,就是遇到丰收,能有多少出产?难怪这里的人家,就长年依靠那放在院子中间大缸里的酸树叶了。他想着,这块土地对一家人是如此重要,工作也就加快起来。
“同志!”姑娘笑着说。在这以前变吉哥还很少看见这姑娘笑过,她笑得多么真诚和温柔啊!
③“做什么?”变吉哥不知道抓镐好还是抓铲好。
“不叫你做什么。”姑娘说,“我是叫你休息休息。我看你虽然手巧,可是干庄稼活儿并不内行。我们快吃午饭了。”
姑娘站起来,带变吉哥转到山阴,那里有一洼泉水,上面结着薄冰,水在下面流着,姑娘把冰砸开,用手舀着喝了两口。
“你要不能喝冷水,就洗洗手吧。”她站起来说。
回到阳坡,母亲已经把饭送来了。她提着一只篮子,一个黑釉饭罐,还背来了他们下午要用的耠子。在这样艰难曲折的山路上,她能携带这些东西,使变吉哥深为赞服。
他们坐在沙滩上,太阳照得很暖和,姑娘先给变吉哥盛了一碗米汤,然后揭开篮子上的布,里面有几个玉茭饼子,还有一碗白豆腐,上面放些切好洗净的烂酸菜。
“吃吧同志,”母亲说,“别嫌饭食不好,可够我作难的哩,我推了半夜的豆腐。”
说完就笑着看他们垒的石头去了。今天,变吉哥的胃口大开,他吞吃着玉茭饼子,这东西是多么香甜啊!他感到惭愧,他这一上午的工作,经得起老太太的检查,对得起她操业的饭食吗?
为了补偿,他下午拉耠子的时候,非常卖力。山坡上耠地是这样艰苦,因为地头太短,把耠子插到地那头,走不了几步,他就得跳到石垒外面去,才能把耠子拉到地这头。
把地耠完,天已经黑了。收工的时候,姑娘笑着说:“同志,我们一家子,长年只给人家打活做工,今天你来帮我们的忙,实在卖了力气。听说八路军先减租,以后就要分田地,真的吗?”
“一定要做的。”变吉哥说。
走在路上,变吉哥向姑娘提出了一个他早就想问问又没有机会问的题目:“我给你画的像,你觉得怎样?”
“我觉得很好。”姑娘笑了笑说。
变吉哥辨别不出这笑里的真实含义。又问:“怎么好法?”
“我说画得很像,”姑娘比较认真地说了,“④不过,我觉得也有些缺点,就是说,我还有点不喜欢。”
“这很重要,你快指出来。”变吉哥在创作上是很虚心的,有时简直可以说是从善如流,“我愿意你不客气地指出这个缺点,我非常尊重当事人的意见。”
“这就是,”姑娘又笑了,“你画的不好看,不是眉眼不好看,是我的头发,你画得乱了些,你应当等我梳洗一下再画,最好是等我把衣服也换一下。”
“这恐怕不是什么主要的问题。”变吉哥有点失望,但他不愿意表示出来。他说:“画像这件事也是很难的。”
“有时,我觉得好笑,”姑娘照直说下去,“你们这些同志整天写的写,画的画,占着那么多的人,又都是年轻力壮的,究竟有多大的用处呢?我看现在上级这个决定最好,叫你们帮老乡种地,多打一些粮食,比什么都好,你说对吗?”
“对是对的。”变吉哥沉默了。
回到家里,虽然浑身酸痛,变吉哥还是坐在小油灯下面,把这一天的印象,勾画在他的速写簿上。直到眼睛实在睁不开,他才倒下去睡了。
(有删改)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边区机关动员干部帮助群众修田耕种,变吉哥文弱害羞,并不受农民欢迎,被铁匠的女儿收用,只是出于偶然。 |
B.变吉哥由于劳作比较简单,是用石块垒砌梯田边缘,就做得不太认真,铁匠的女儿委婉地批评他不擅长干农活。 |
C.母亲带来的午饭并不丰盛,但已经是竭尽了心意,即使是烂酸菜,也切好洗净,远远好于院中大缸里的酸树叶。 |
D.姑娘认为变吉哥画的不好看,应该等她梳洗、换衣之后再画,变吉哥对此并不赞同,反映出两人在审美上的差异。 |
A.句子①写到变吉哥兴趣陡然提高,为后文他询问铁匠女儿对画像的感受作铺垫。 |
B.句子②描写山路景象,突出了道路的狭窄和荒凉,也暗示了人世间的行路之难。 |
C.句子③通过语言描写和心理描写塑造人物形象,细腻地写出变吉哥的微妙心理。 |
D.句子④写姑娘对变吉哥所画的像的看法,表现出她为人坦率、直言不讳的性格。 |
4.小说对话中涉及种地与画像的关系问题。如果要围绕两者关系写一则文学短评,请说说你的写作思路。
碑
孙 犁
①赵庄村南有三间土坯房,一圈篱笆墙,面临着滹沱河,那是赵老金的家。
②自从敌人在河南岸安上炮楼,老人整天到河边去,有鱼没鱼,就在这里待一天。看看天边的山影,看看滹沱河从天的边缘那里白茫茫地流下来,像一条银带,在赵庄的村南曲敛了一下,就又奔到远远的东方去了。
③“五一”以后,这里一向是常住八路军和工作人员的。这些日子,每逢赵老金睡下了,母亲和女儿小菊到了东间,把窗户密密地遮起来,一盏小小的菜油灯挂在机子的栏杆上,女儿登上机子,母亲就纺起线来。
④现在是九月底的天气,夜深了,河滩上起了风,听见沙子飞扬的声音,窗户也呼打呼打的响。屋里是纺车嗡嗡和机子挺拍挺拍的合奏。
⑤母亲忽然听见窗户上啪啪地响了两下,她停了一下纺车,以为是风吹的,就又纺起来。立时又是“啪啪啪”的三下,这回是这么清楚,连机子上的女儿也听见了,转眼望着这里。
⑥母亲把耳朵贴到窗纸上去,外面就有这么一声非常清楚、熟悉又亲热的声音:
⑦“大娘!”
⑧“咳呀!李连长来了!”母亲一下就出溜下炕来,把纺车也带翻了。女儿又惊又喜地把机子停止,两手接着柱板,嘱咐着母亲:“你看你,小心点。”
⑨母亲摘下灯来,到外间去开了门,老李一闪进来,随手又关了门,说:“大伯在家吗?”
⑩“在家里。干什么呀,这么急?”
“我们有十几个人要过河,河里涨了水,天气又凉不好浮。看见河边有一只小船,我们又不会驶,叫起大伯来帮帮忙。”
小菊听着,连忙从机子上下来到西间去了。
“十几个人?他们哩?”大娘问。
“在外边。我是跳墙进来的。”老李说。
“那你就快点吧!”大娘向着西间喊了一声。
“来了。走吧,同志。”赵老金已经穿好衣服,在外间等候了。
大娘掩好门,回到屋里,和女儿坐在炕上。她听着,河滩里的风更大了,什么声音也听不见。风杀了,一股寒气从窗子里透进来。
赵老金回来,他的胡子和鬓角上挂着一层霜雪。他很忧愁地说:“变天了,赶上了这么个坏天气!要是今黑间封了河,他们就不好过来了。”
一家三口,惦记着那十几个人,放心不下。
早晨,天没亮,大娘就去开了门。满天满地霜雪,草垛上,树枝上全挂满了。树枝垂下来,霜花沙沙地飘落。
当大娘正要转身回到屋里的时候,在河南边响起一梭机枪。这是一个信号,平原上的一次残酷战斗开始了。
机枪一梭连一梭,响成一个声音。中间是清脆沉着的步枪声。一家人三步两步跑到堤埝上,朝南望着。
赵老金忘记了那飞蝗一样的子弹,探着身子望着河那边。他看见那一小队人退到了河边。当他们一看出河里已经结了冰,中间的水又是那么凶的时候,微微踌躇了一下。但是立刻就又转过身去了,他们用河岸作掩护,开始向三面的敌人疯狂地射击。
赵老金看见就在那烟火里面,这一小队人钻了出来,先后跳到河里去了。
他们跳进结冰的河里,用枪托敲打着前面的冰,想快些扑到河中间去。但是腿上一阵麻木,心脏一收缩,他们失去了知觉,沉下去了。
赵老金他们冒着那么大的危险跑到河边,也只能救回来两个战士。他们那被水湿透的衣裳,叫冷风一吹,立时就结成了冰。
“你们昨晚上过去了多少人?”
“二十个。就剩我们两个人了!”战士们说。
“老李呢?”
“李连长死在河里了。”
这样过了两天,天气又暖和了些。太阳很好,赵老金吃过午饭,一句话也不说,就到河边去了。他把网放在一边,坐在沙滩上抽一袋烟。河边的冰,叫太阳一照,乒乓地响,反射着太阳光,射得人眼花。赵老金往河那边望过去,小麦地直展到看不清楚的远地方,才是一抹黑色的树林,一个村庄,村庄边上露出黄色的炮楼。赵老金把眼光收回来。他好像又看见那一小队人从这铺满小麦的田地里渡过来,纵身到这奔流不息的水里。
他站立起来,站到自己修好的一个小坝上去。他记得很清楚,那两个战士是从这个地方爬上岸来的。他撒下网去,他一网又一网地撒下去,慢慢地拉上来,每次都是叹一口气。
他在心里祝告着,能把老李他们的尸首打捞上来就好了,哪怕打捞上一支枪来呢!几天来只打上一只军鞋和一条空的子弹袋。就这点东西吧,他也很珍重地把它们铺展开晒在河滩上。
这些日子,大娘哭得两只眼睛通红。小菊却是一刻不停地织着自己的布,她用力推送着机子,两只眼狠狠地跟着那来往穿送的梭转。她用力踏着蹬板,用力卷着布。
有时她到河岸上去叫爹吃饭,在傍晚的阳光里,她望着水发一会儿呆,她觉得她的心里也有一股东西流走了。
老头固执得要命,每天到那个地方去撒网。一直到冬天,要封河了,他还是每天早晨携带一把长柄的木锤,把那个小鱼场砸开,“你在别处结冰可以,这地方得开着!”于是,在冰底下憋闷一夜的水,一下就冒了上来,然后就又听见那奔腾号叫的流水的声音了。这声音使老人的心平静一些。他轻轻地撒着网。他不是打鱼,他是打捞一种力量,打捞那些英雄们的灵魂。
那浑黄的水,那卷走白沙又铺下肥土的河,长年不息地流,永远叫的是一个声音,固执的声音,百折不回的声音。站立在河边的老人,就是平原上的一幢纪念碑。
一九四六年春于冀中(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讲述了赵庄村普通村民赵老金帮助八路军战士渡河,战士们被敌军围堵,大多命丧冰河,赵老金执着地打捞战士遗体遗物的故事。 |
B.母女俩夜间纺线前“把窗户密密地遮起来”,母亲“把耳朵贴到窗纸上”等细节照应上文“敌人在河南岸安上炮楼”,暗示形势紧张。 |
C.小说写到多种声音,“机枪一梭连一梭,响成一个声音。中间是清脆沉着的步枪声”表明两军力量悬殊,揭示八路军此次战败的必然性。 |
D.小说精心穿插多处环境描写,比如“树枝垂下来,霜花沙沙地飘落”就既写出了天气的恶劣,也体现出大娘担忧战士的沉重心情。 |
A.小说在构思和表达上都有“以少胜多”的艺术效果。比如李连长只出场一次,他与赵老金一家的亲厚已然传递出来。 |
B.小说两次写战士们跳进冰河的场景,一实一虚,强化了八路军战斗的艰苦和牺牲的悲壮,表现了赵老金的悲痛之情。 |
C.小说独具匠心运用了部分方言词语,比如“出溜”“风杀了”“黑间”等,呈现出较为鲜明的地域特色。 |
D.滹沱河是贯穿小说的物象。结尾处“永远叫的是一个声音”运用比拟手法,使这个物象意蕴丰富,寄寓了击退敌军的决心。 |
4.小说以“碑”为标题,有何寓意?请结合全文简要分析。
哦,香雪(节选)
铁凝
①不管在路上吵得怎样厉害,分手时大家还是十分友好的,因为一个叫人兴奋的念头又在她们心中升起:明天,火车还要经过,她们还会有一个美妙的一分钟。和它相比,闹点小别扭还算回事吗?
②哦,五彩缤纷的一分钟,你饱含着台儿沟的姑娘们多少喜怒哀乐!
③日久天长,这五彩缤纷的一分钟,竟变得更加五彩缤纷起来,就在这个一分钟里,她们开始挎上装满核桃、鸡蛋、大枣的长方形柳条篮子,站在车窗下,抓紧时间跟旅客和和气气地做买卖。她们踮着脚尖,双臂伸得直直的,把整筐的鸡蛋、红枣举上窗口,换回台儿沟少见的挂面、火柴,以及属于姑娘们自己的发卡、香皂。有时,有人还会冒着回家挨骂的风险,换回花色繁多的沙巾和能松能紧的尼龙袜。
④凤娇好像是大家有意分配给那个“北京话”的,每次都是她提着篮子去找他。她和他做买卖故意磨磨蹭蹭,车快开时才把整篮的鸡蛋塞给他。要是他先把鸡蛋拿走,下次见面时再付钱,那就更够意思了。如果他给她捎回一捆挂面、两条沙巾,凤娇就一定抽出一斤挂面还给他。她觉得,只有这样才对得起和他的交往,她愿意这种交往和一般的做买卖有所区别。有时她也想起姑娘们的话:“你担保人家没有相好的?”其实,有没有相好的不关凤娇的事,她又没想过跟他走。可她愿意对他好,难道非得是相好的才能这么做吗?
⑤香雪平时话不多,胆子又小,但做起买卖却是姑娘中最顺利的一个。旅客们爱买她的货,因为她是那么信任地瞧着你,那洁如水晶的眼睛告诉你,站在车窗下的这个女孩子还不知道什么叫受骗。她还不知道怎么讲价钱,只说:“你看着给吧。”你望着她那洁净得仿佛一分钟前才诞生的面孔,望着她那柔软得宛若红缎子似的嘴唇,心中会升起一种美好的感情。你不忍心跟这样的小姑娘耍滑头,在她面前,再爱计较的人也会变得慷慨大度。
⑥有时她也抓空儿向他们打听外面的事,打听北京的大学要不要台儿沟人,打听什么叫“配乐诗朗诵”(那是她偶然在同桌的一本书上看到的)。有一回她向一位戴眼镜的中年妇女打听能自动开关的铅笔盒,还问到它的价钱。谁知没等人家回话,车已经开动了。她追着它跑了好远,当秋风和车轮的呼啸一同在她耳边鸣响时,她才停下脚步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多么可笑啊。
⑦火车眨眼间就无影无踪了。姑娘们围住香雪,当她们知道她追火车的原因后,便觉得好笑起来。
⑧“傻丫头!”
⑨“值不当的!”
⑩她们像长者那样拍着她的肩膀。
⑪“就怪我磨蹭,问慢了。”香雪可不认为这是一件值不当的事,她只是埋怨自己没抓紧时间。
⑫“咳,你问什么不行呀!”凤娇替香雪挎起篮子说。
⑬“谁叫咱们香雪是学生呢。”也有人替香雪分辨。
⑭也许就因为香雪是学生吧,是台儿沟唯一考上初中的人。
⑮台儿沟没有学校,香雪每天上学要到十五里以外的公社。尽管不爱说话是她的天性,但和台儿沟的姐妹们总是有话可说的。公社中学可就没那么多姐妹了,虽然女同学不少,但她们的言谈举止,一个眼神,一声轻轻的笑,好像都是为了叫香雪意识到,她是小地方来的,穷地方来的。她们
⑯“三顿!”她们每次都
⑰“你上学怎么不带铅笔盒呀?”她们又问。
⑱“那不是吗。”香雪指指桌角。
⑲其实,她们早知道桌角那只小木盒就是香雪的铅笔盒,但她们还是做出吃惊的样子。每到这时,香雪的同桌就把自己那只宽大的泡沫塑料铅笔盒摆弄得嗒嗒乱响。这是一只可以自动合上的铅笔盒,很久以后,香雪才知道它所以能自动合上,是因为铅笔盒里包藏着一块不大不小的吸铁石。香雪的小木盒呢,尽管那是当木匠的父亲为她考上中学特意制作的,它在台儿沟还是独一无二的呢。可在这儿,和同桌的铅笔盒一比,为什么显得那样笨拙,陈旧?它在一阵嗒嗒声中有几分羞涩地畏缩在桌角上。
⑳香雪的心
A.“短暂的一分钟”变成“五彩缤纷的一分钟”,“五彩缤纷”既指外部世界新鲜绚丽,也表现了姑娘们新奇复杂的感受。 |
B.作者将香雪对代表知识文化的铅笔盒的追求和其他山村少女对外在物质的渴慕与向往对比,褒扬香雪,批判其他山村少女。 |
C.作者选取了第三人称的叙述视角,把叙述者确定在城市人的位置上,根据情感抒发的内在逻辑将情节片段加以组接。 |
D.凤娇好像是大家有意分配给那个“北京话”的,此句用的是借代的手法。 |
3.结合加点的词语,分析香雪心理的变化成长。
(1)她不明白她们的用意,每次都
(2)香雪的心
(3)可是,为什么那
猎舌师
房伟
行动定在晚上七点整。骆宁安下午一点二十分到住处,最后一次看望妻女。她们正收拾行囊。宁安点燃香烟,蹲坐在青石板,看着负责行程的老鲁将行李一件件地搬出,放在院子天井旁。绿萝郁郁葱葱,散发出香气。天边有了些影子,皱皱地染去,映衬着祥和安宁。可就在这个小院,两年前的冬天,母亲和兄长一家,被日本人的刺刀挑死。他没告诉妻女,无数黑夜,他都能看到血色像油漆般堆积在夜空,死去的亲人一言不发,就这样定格在惨烈瞬间,在他的眼前不断重复播放。
老鲁拉了宁安一把,示意他该走了。他们悄悄走到街角,老鲁搓着他的手说:“猎刀,领事馆门口见。”俩人分开,宁安独自走去。他思绪乱如麻团,成为南京日本总领事馆的厨师有一年多了。南京被占领之前,他就是松涛楼颇有名气的淮扬菜厨师。当时老鲁找上他,他毫不犹豫地答应,加入军统,代号为“猎刀”,他要为惨死的中国人复仇。但显然,自己不适合当间谍,胆子不大,不够机警灵活。半个月前,宁安被告知有一场以“春”为名的宴会,他清楚地记得老鲁听到这消息后,目光冷峻,十几天后,本次的任务是毒死所有日本人。今晚,那就是在今晚了,他将害死很多人。当初他面对祖师爷画像的第一个誓言,身为飨子,绝不以厨艺害人!想到这,麻团般的思绪化为绞绳勒得人喘不过气来……
下午三点半,宁安来到领事馆门口,并不见人,找到店门口,“朝天椒到货”的牌子不在。几个卖香烟的小贩,不叫卖,只沉着脸,抄着手在袖筒,盯着店门口。宁安的脑袋“轰”地发响。老鲁暴露了。
“叮叮”,门帘子栓的铁三角瓦不断作响,脆生生的,往常宁安最喜欢这声音,如今听着,如同催命符咒。门被推开,一个胖大的男人举着牌子,一路跑,一边唱着什么。阳光刺眼,宁安皱着眉,男人是老鲁,他面带微笑,将牌子举得高高的,不断摇晃,兜了两个圈子,猛地停住,一头撞到调料园的石麒麟上。
宁安呆呆地站在远处街角,心里那根绞绳没了,反而是前所未有的清明,眼前却是老鲁拿出委任状时“你要隐藏好,给冤死的同胞报仇”。
……
宁安拍拍手,厨师们陆续上小菜。接下来的菜,出奇了。一个红木盒架被端上来,下面有只炉子。盒子之间有冰雕刻的横棍,棍上有极薄的鱼片,又在木盒底部放有一只古拙黑陶大碗,内有清亮汤汁。主菜四周,还搭配几碟青黄翠绿各色调料。宁安向前一步,点燃最下层的酒精炉。不一会儿,青花瓷大碗的清汤煮开了,散发着奇异香味,冰雕的横棍被热气所蒸煮,慢慢融化了,鱼片“扑通、扑通”掉入汤中。“现在刚刚好,诸位品尝吧。”宁安说。副领事迫不及待地挑起块煮好的鱼片,在调料里蘸,又放在嘴里细细咀嚼。他闭起眼不说话,脸上表情不断变换。其他贵宾也上前品尝。
副领事睁开眼,拍着餐桌说:“鲜!新鲜到了极致!它有什么名目?”
“泉涌鱼儿跳,春暖故人来。”宁安沉声说道。
下午4时15分。他在平时交换情报的关帝像后找到那包毒物。老鲁举那块牌子,无疑是给自己暗示。想起老鲁的种种好处,他潸然泪下,他的心更坚定了。毒物害人,为厨界大忌,饮食杀敌,则义不容辞。他匆忙地赶回领事馆,已是4时40分。领事馆值班宪兵正进行认真细致的检验,调料袋子被整个翻出来,一只警犬嗅着气味。他内心狂跳,幸亏老鲁没将毒物混在里面。
“下道菜是什么?”副领事发问。宁安收回思绪。他又招呼手下厨师上菜。四个厨师慢慢地抬着块铁板走上来,掀开铁板上的盖子,包子热气腾腾,金黄的煎裙非常漂亮,包子皮暄软,很薄,但并不破。副领事轻轻咬下,一股油汪汪的汤汁溅了出来,直淌在他的前襟上。
厨师长也迫不及待看过去,包子个头不小,圆鼓鼓的,底下是金黄色煎炸裙边,饱满,皮薄,被里面的汤汁鼓起,像一个个白胖胖的嫩娃娃,挤坐在一个个金黄色莲花台上。他咬了口包子,这不是寻常包子,它有两种馅,一种是上等鲅鱼茸,另一种是鲜牛肉,还有几片韭菜。这本没什么稀奇,但奇在韭菜香压制住肉的油腻,肉香和鱼香又冲淡了韭菜的辛辣。两种馅做的馅团被包裹在汤汁之中,彼此冲突又融合,濡烂得入口即化,又有几分筋道。
副领事放下筷子,感叹地说:“心和胃都是热的。那种感觉,好比深春之处,一人一舟独行于日头之下的湖水。日头温热,却不灼人,春之湖水,氤氲水汽,独坐船头,独饮醉人酽茶,独听水打乌船,好不快哉!”
“这盘包子也有名目,叫‘锦绣山河处处春’”。宁安最后说。
晚上7点30分,宁安偷偷地换下厨师服,从领事馆后门溜出去。昏暗的灯光下,宁安甚至似乎看到妻子和女儿焦急期盼的身影。
现在估计领事馆已乱作一团,宁安想。军人杀命,书生诛心,料理猎舌!毒物混在四坛绍兴老酒里。宴会开始,毒物才会慢慢渗透。老鲁和宁安商量细节,宁安坚持不在饭菜里动手脚,而是在酒水里做文章。他实在不忍心毒死孩童。给高级军官的菜品,以豆腐配白萝卜,笋搭鸡肝汤,汤里有特制的药。这些杀人狂魔即使活下来,终生也不再有味觉。
船快速移动,两岸风景在黑暗中迅速奔向远方。灿灿星光若漫天蔷薇,宁安隐约看到,兄长一家,还有死去的老母亲,在夜空中微笑着冲他挥手作别。
(节选自《小说选刊》2017年第9期,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不叫卖,只沉着脸”的小贩,嗅气味的警犬等细节表明复仇的不易。 |
B.宁安内心“前所未有的清明”是因他被老鲁的义无反顾震撼,进而坚定。 |
C.宁安不在饭菜里动手脚,因不忍心毒死孩童,表明他内心还是有犹豫。 |
D.宁安在灿灿星光中隐约看到亲人微笑着挥手作别,暗示了复仇行动的成功。 |
A.天边皱皱地染去的影子映衬着祥和安宁,环境的祥和安宁反衬宁安内心的不平静,决定了情节的发展。 |
B.故事在一天之内的推进和对行动时间的精确表述,渲染了紧张的气氛,也让情节环环相扣,更加紧凑。 |
C.小说采用现实与回忆交织的叙述方式,打破时空阻隔,更全面地呈现事件的前因后果,丰富小说的内容。 |
D.料理猎舌的战斗宣言让复仇行动的意义超越一己之私,与中国人的民族大义合二为一,深化小说的主题。 |
4.小说主线是复仇杀敌,为何花了大量笔墨写美食?
好钢
刘浅
李柏安和我是同年兵,同时分在指挥班,他瘦小,白,面容姣好,像个小巧玲珑的女子。如果男扮女装,混迹于女子队伍,他定然娇美不让巾帼。
但是,他有个毛病,抠!
我们发了津贴,第一件事都是买双黑尼龙丝袜子,将部队发给的浅绿色棉线袜子换下来。至于那种冬季穿的呆傻、笨拙的白帆布袜子,我们根本不屑一顾,发下来,就放进提包的下层,雪藏起来。
他不。偏偏冬天穿白帆布袜,夏天穿浅绿色棉线袜,让自己的两只脚显得很臃肿,很颟顸,自己在全班面前,尤其怪异,像个守财的老地主。
本来,你看他那秀气的底子,应该是唇红齿白的。可是,他却唇红齿不白。为什么?他抠,舍不得买牙膏。每个我们用黑妹、用中华刷牙的早晨,他都是跑到炊事班,用羹匙舀一点盐面,送进嘴里,再喝一口水咕咕一涮,一吐,万事大吉。
你想,整天用盐面渍染的牙齿,能白吗?他的牙总是灰不唧的,好似压酸菜缸的石头。
还有,每个周末,我们都轮流请假,去海城街面上转一转,买一些东西、书或者香烟。他呢,不。他从来不请假、不逛街、不买东西。
他就攒钱,一分都舍不得花,能把钱攥出汗来。
我问他,李柏安,你为什么不去街里?不去买东西?不会享受呢?
他说,过日子的人没有到街里乱窜的。我爸爸说了,赶集上店,不如打扫庭院。
我们一些人问他,你把津贴攒下来不花,准备干什么?
他说,反正有用。之后,就旁若无人地拿起脸盆去水房洗衣服,或者拿起扫帚去厕所扫除去了。
一天晚上,我们在哨位换岗,他神秘兮兮地对我说,我告诉你,我攒钱,就是要复员后回村娶媳妇,过日子。他趴在我耳边说,我们那个地方媳妇便宜,二十来块就娶个媳妇。
他是山东沂蒙山地区人,侉子,口音软、拐弯儿。二十来块,从他口里出来,是“赖儿十来块儿”,妇,是“席分儿”。听他说话,让人想笑。
我不笑。我问,这当兵都两年多了,你该攒一百六十多块了,能娶八个媳妇呀。
他说,娶那么多“席分儿”干吗?我还要买自行车、手表、缝纫机哩。
我由衷羡慕他,说,我们津贴一到手,没几天就花光啦。你小子厉害,真是过日子的好手啊!
他说,日子是过出来的,不好好过,怎么行?
说得我一下子没电了。好像自己就是个败家子。
这年秋天,我们连去辽西山区修筑战备路,营首长命令我们指挥班去营农场帮忙护秋和秋收。
营农场坐落在一个叫温香的地方。温香是广袤的平原,除了零星的玉米地,一概是金澄澄的水稻。这个地方好,水泽挨着水稻,水稻依偎着水泽,在渠里可以捉到肥肥的草鱼,在稻田里能够挖出长长的黄鳝。
我们驻守在这里,如鱼得水,天天吃鸭肉炖草鱼、黄豆炖黄鳝。
除了看护田里成片的水稻、场院成垛的庄稼,我们的任务就是摸鱼、挖黄鳝。
可是,一天晚上,稻田埂上、垄沟里,却意外地钻出了大大小小的黄鳝来。在夕阳下,黄鳝唧唧叫着,翻卷着,喷吐着黏黏的唾液,仿佛在躲避沸腾的热水,或者被谁拦腰砍了一刀,很仓惶很污浊地四处乱爬。
就在我和李柏安很兴奋地要摘这些“桃子”的时候,只觉脚下一阵颤栗,远方的房屋和天际冒出几缕浓浓的烟尘,接着,有人高喊,地震啦!
我们径直向浓烟滚滚的村庄跑去。
我们是人民子弟兵呀,这时候,就要当仁不让。
冲进村子,大队书记老崔说,都是经历过巨震的人了,是余震,虽然塌了几间房屋,人员应该没事。
就见有几个人抬着担架匆匆跑过来对老崔说,崔书记,老葛割稻子太累了,在房里睡着了,地震时跑出来,砸断了双腿,需要住院治疗……
老崔说,那还磨蹭什么,快去医院呀!
可我们没有钱呀!
老崔抹一把脸上的汗水,说,唉呀,一分钱憋倒英雄汉,我没有,大队也没有呀!
这时,李柏安说,我这里有钱,给老葛拿去治疗吧。他撕开衣袖里密密麻麻缝好的一块军绿布片,拿出了里面装在塑料袋里的纸币,是一百八十元。
过后,我说,李柏安,行呀,境界挺高啊。
他说,好钢当然要用在刀刃上嘛。
我说,你不娶媳妇了?
他说,不会接着攒呀?
年底,李柏安被调进营部,给营长当通讯员。
(选自《小小说月刊》2020年第2期)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与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在塑造李柏安形象时,恰当运用了对比手法,通过李柏安与“我们”思想观念、行为习惯的对比,充分展现了他的“抠”。 |
B.听到李柏安将“二十来块”说成“赖儿十来块儿”、“媳妇”说成“席分儿”,“我”想笑却不笑,表面庄重,心里却有点瞧不起他。 |
C.“日子是过出来的,不好好过,怎么行”,这句朴实而真诚的话语不但体现了李柏安的生活观念和人生态度,也包含了深刻的哲理。 |
D.在老葛被砸断双腿亟需治疗却没钱的紧急时刻,李柏安毅然拿出自己两年多的积蓄一百八十元,表现出崇高的思想境界,令人感动。 |
3.小说以“好钢”为标题,产生了怎样的表达效果?请简要赏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