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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型:现代文阅读-文学类-单文本 难度:0.4 引用次数:444 题号:18966014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各题。

小小的晚霞

铁凝

战斗十分激烈,枪声十分密集,担架横七竖八在院中摆开。有备第一次看见了伤员,他眼前是流淌着的血,翻飞着的肉和断裂的白骨。一天一夜,有备就像度过了许多年。他只觉得一阵阵天旋地转,脚下也不自主起来,看来真该找个僻静地方歇会儿了。

其实有备的去处很普通,他有一个谷草垛,堆放着新的和陈的谷草。今天,累得天旋地转的有备终于又想起了这里。他看了个时机,潜入了他那久别的草垛,就像回了他久别的家。他在谷草垛里左钻右钻直钻到一个谁都不会发现他的地方,靠下来轻轻喘气。这时意外发生了:有备看见黑暗处有一双眼睛朝他闪烁,就像夏夜天空里两颗游移不定的星星。这不是星星,是人。他想着,把斜靠在谷草上的身子直起来,有些紧张地冲那两颗星星问道:“你是谁?”

谷草一阵抖动,“星星”消失在黑暗中。有备猛地扒开了谷草,两只皮鞋暴露了出来,还露出了一个人的腿和身子,是草绿色的军裤,一条腿上还缠着白毛巾。有备心里一惊: 这是一个日本兵。他决定先弄清他的身份。他开始对着谷草里的人发话,语气竭力带出一个八路军应有的威严:“快出来!满院子都是八路军!”

草垛里的日本兵在众目睽睽之下钻了出来,在人前尽力把身体站直。腿是受了伤的,有血从毛巾上渗出来。这是一个面孔白皙清瘦的年轻人,耳朵和嘴唇都很肥厚,脸上带着深深的愁容,愁容里还有惊慌。孟院长向他问话,他摇了摇头,摆了摆手,意思是他是不会讲中国话的。孟院长这才想到佟继臣在日本留学的事。孟院长对佟继臣说:“先问问他是哪个部分的,为什么来到这里。”佟继臣问了日本兵,日本兵说,他叫松山槐多,日本长野县人,今年十八岁,参军快一年了。今天在战斗中小腿负了伤,他求生心切,晚上看见一个无人的担架,就偷偷爬上来,没想到被人抬进了八路军的医院。却又担心被认出,在混乱中他悄悄钻进了这个草垛。

松山槐多被安排住在向家一个废弃的草屋里,一住半个月。每天为他换药的是有备,每次换药时,有备把绷带解开,先用双氧水为他清洗伤口,再把红汞纱条塞入伤口中,再重新包扎起来。在做过几次处理后,松山槐多的伤口还真有了明显的改善:新肉正从伤口的四壁长出来,松山槐多欣喜地把新肉指给有备看,有备身上轻松了许多。

有备的轻松不仅是因为松山槐多的伤口长出了新肉,在给槐多换药的日子里,他还学会了用简单的日语和松山槐多交流。他管他叫槐多,他管他叫有备。槐多也学会了不少中国话。因为日语里就有不少中国字,遇到两人语言不通时,就在槐多的本子上用中文写。

槐多的本子不是一般的本子,是东京美术学校的速写本。本子上不光写字,还画着许多速写画,有铅笔的也有蜡笔的。这些速写画引起了有备的极大兴趣,他翻开一页看,是兆州的古城门,他看出这就是兆州的东门:土城墙上矗立着一个城门楼,门楼上有块匾。在这幅铅笔画的下边写着字:中国兆州,昭和十八年六月二十日。他又翻开一页,是一棵大白菜,旁边写着“兆州的白菜比长野的白菜大”。有备继续翻槐多的速写本,他翻到了自己家的草垛,这是槐多刚画上去的。槐多先用铅笔画出草垛的形状,又用蜡笔在上面涂了颜色。下边的文字注明是:中国兆州笨花村草垛,昭和十九年七月余养伤于此。

槐多的伤腿逐渐痊愈,脸上的愁容也渐渐消失。闲暇时他常和有备一起到屋顶上画写生。有备问槐多,长野县和兆州一样不一样。槐多说:“不一样。长野县有山,有水;兆州没有山,只有一条孝河,河里也没有水。”有备说:“你是说兆州没有长野好,是不是?”槐多急忙说:“不是不是,不是这个意思。长野好,兆州也好,要不然为什么我在本子上画兆州。”有备说:“兆州好在哪儿?”槐多说:“兆州和长野许多地方都相似。这里的平原就很像长野,看到它就能引我想到我的家乡。长野有条千曲川,兆州有条孝河。孝河里虽然没有水,但它们弯弯曲曲的样子实在一样。我常常看着兆州想家乡。”有备说:“那谁让你们非要来中国不可?”松山槐多沉默了,枕着自己的手掌在屋顶躺了下来。有备也躺在松山槐多的旁边。两人静默了一会儿,松山槐多叹了口气说:“有备,我给你唱一首歌吧,这是一首回家的歌。”他用日文低声唱起来,唱得婉转动情,自己还流着眼泪。

有备听槐多唱完,就问他这首歌叫什么,唱的是什么意思。槐多说,这首歌叫《小小的晚霞》,是一首童谣。他吃力地用中文给有备翻译着歌词:

晚霞啊晚霞,天黑了,

山上寺庙的钟声响了,

手拉着手都回家吧,

就像乌鸦归巢一样。

孩子们回家了,

月亮出来了,

小鸟做梦的时候,

亮晶晶的星星闪耀了。

(节选自铁凝《笨花》,有删改)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流淌着的血,翻飞着的肉和断裂的白骨”,三个短语展现了战斗的激烈,营造出紧张的氛围。
B.作者把松山槐多的眼睛比作“星星”,暗示他虽是一个侵略者,但在他的心里还有着尚未泯灭的良知。
C.松山槐多脸上的表情从“带着深深的愁容”到“愁容也渐渐消失”的变化,这反映了有备治疗技术的进步。
D.有备“谁让你们非要来中国不可”的质问,触动了槐多对来华参战的思考,无言以对,所以陷入了“沉默”。
2.下列对本文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有备为了缓解疲劳,钻进草垛,偶遇日军伤员槐多,出人意料,引出故事。
B.选文对槐多如何被裹挟到战场等内容进行“藏隐”,给读者留下想象空间
C.作者善于敏锐捕捉人物内心的丝丝颤动,引导读者去破解人物灵魂的密码。
D.选文以充满了诗意的童谣作结,余味无穷,表达了有备、槐多的共同心愿。
3.作者花费较多笔墨来叙述松山槐多的速写本,请结合选文分析其作用。
4.铁凝在“首届中国——西班牙文学论坛”发表演讲时说:“你生活在当代,而你应该有将过去与未来连接起来的心胸。”请据此分析选文在对“过去”的叙述中连接了怎样的“未来”期望。
【知识点】 铁凝 中国现当代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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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文阅读-文学类-单文本 | 较难 (0.4)
【推荐1】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套袖

铁凝

多年前的一个秋天,我因事去天津。行前朋友嘱我带封信给孙犁老师。我脸上竟显出了难色,我怕见大作家,尽管他的优美篇章有些我几乎可以背诵。我还听人说过,孙犁的房间高大幽暗,人也很严厉,少言寡语,连他养的鸟在笼子里叫得都不顺畅。向我介绍孙犁的同志很注意细节的渲染,而细节是最能给人以印象的。我怎么也忘不掉这点:连孙犁的鸟都怕孙犁。

我带了信,终于走进了孙犁老师的“高墙大院”。这是一座早已失却了规矩和章法的大院,如今各种凹凸不平的土堆、土坑在院里自由地起伏着,稍显平整的一块地,一户人家还种了一小片黄豆。

那天黄豆刚刚收过,一位老人正蹲在拔了豆秸的地里聚精会神地捡豆子。我先看到老人的侧面,就猜出了那是谁。

看见我,他站起来,把手里的黄豆亮给我们,微笑着说:“别人收了豆子,剩下几粒不要了。我捡起来,可以给花施肥,丢了怪可惜的。”

他身材很高,面容温厚,语调洪亮,夹杂着淡淡的乡音。说话时目光很少朝你直视,你却时时感觉到他的关注。他穿一身普通的灰色衣裤,当他腾出手来和我握手时,我发现他戴着一副青色棉布套袖。他引我们进屋,高声询问我写作、工作情况。很快就如释重负。我相信戴套袖的作家是不会不苟言笑的。戴着套袖的作家给了我一种亲近感。

再次见到孙犁老师,是次年初冬。那天很冷,还刮着风。他刚裁出一沓沓粉连纸,和保姆准备糊窗缝。见我进屋,孙犁老师迎过来说:“铁凝,你看我是不是很见老?我这两年老得特别快。”

“您是见老。”我说。

接着我便发现,孙犁老师两只袄袖上,仍旧套着一副干净的青色套袖。套袖的颜色是凝重的,但人却洋溢着一种干练的活力,一种不愿停下手、时刻准备工作的情绪。

我又见孙犁老师,是和六七位同行一道。那天他没捡豆子,也没糊窗缝,正坐在写字台前。桌面摊开着纸和笔,大约是在写作。看见我们,他立刻停下工作,招呼客人就坐。我还是先注意了一下他的袖子,又看见了那副套袖。

那天他很高兴,随便地和大家聊着天,却并没有摘去套袖的意思。这次我才意识到,戴套袖并不是老人的临时“武装”。

多年之后,有一次我把友人赠我的几函宣纸精印的华笺寄给孙犁先生时,收到他这样的回信,他说:“同时收到你的来信和惠赠的华笺,我十分喜欢。”但又说:“我一向珍惜纸张,平日写稿写信,用纸亦极不讲究。每遇好纸,笔墨就要拘束,深恐把纸糟蹋了……”如果我不曾见过习惯戴套袖的孙犁先生,或许我会猜测这是一个名作家的“矫情”,但是我见过的戴着套袖的孙犁,见过了他写给我的所有信件,那信纸不是《天津日报》那种微黄且脆硬的稿纸就是邮局出售的明信片,信封则永远是印有红色“天津日报”字样的那种。

一副棉花套袖,到底联系着什么,我说不清。我没问过孙犁老师为什么总戴着套袖。也许,他也会说是为了爱护衣服,但我深信,孙犁老师珍爱的不仅仅是衣服。不然,为什么一位山里老人的靛蓝衣裤,就能引他写出《山地回忆》那样的名篇?尽管《山地回忆》里的一切和套袖并无联系,但它联系着织布、买布。作家没有忘记,战争年代山里一个单纯、善良的女孩子为他缝过一双结实的布袜子。而作家更珍爱的,是那女孩子为他缝制袜子所付出的劳动和在这劳动中倾注的难以估价的感情,展现的中华民族乐观向上、坚忍不拔的天性。是这种感情和天性,滋养着作家的心灵。

正月已近。“正月里来是新春”,春天是开拓、创造的季节。春天永远属于勤劳、质朴、潜心创造着的人。春天离珍惜它的人最近。


【注】孙犁,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极负盛名的小说、散文大家。他崇高的文品、人品,深深地影响了一代又一代人。
1.下列对作品的概括与分析,不正确的一项是(  )
A.“套袖”是行文的线索,作者三见孙犁老师,次次都写到了套袖,并通过套袖反映出孙犁老师的不苟言笑与宽容。
B.本文借物抒情,通过叙写“我”对套袖逐步深入的认识过程,颂扬了孙犁老师的简朴美德和潜心创造的精神。
C.孙犁老师是大作家,“我”怕见大作家,套袖消除了“我”对孙犁老师的怕。戴着套袖的孙犁给了“我”亲近感。
D.全文反复强调套袖,以小见大,以普通平凡的细节,表现了大师品质的高尚,使孙犁先生戴套袖的形象深入读者的心。
2.作者为什么在开篇写养在笼中的鸟都怕孙犁?
3.有人认为这篇文章的结尾段与全文内容联系不大,可以删去。你认为可以删掉吗?请表明观点并阐述理由。
2020-08-07更新 | 59次组卷
现代文阅读-文学类-单文本 | 较难 (0.4)
【推荐2】阅读下文,完成各题。

套袖

铁凝

①插队时,邻家姑娘总帮我们做针线。她话不多,手巧,全村妇女绣枕头、纳鞋底,几乎都用她出的花样。姑娘常年戴一副素净的套袖,显得勤快、干练。

②不久,她也送我一副布套袖,告诉我说,戴上它,省衣服。我没有省衣服的概念,戴上后只觉得多了一层从姑娘身上感觉过的气质。另外,冬春两季,冀中平原多风,有了套袖,黄风就灌不进袖筒了。

③我戴着套袖赶集,买菜籽、碱面;戴着套袖去公社参加“三夏”动员会;戴着套袖起猪圈,推碾子,摘棉花,下山药窑,烫四十个人吃的棒子面……

④我回城了。要办各种手续,戴着那副套袖东奔西跑,在各种纸片上盖过二十多枚公章。后来手续办完了,我的花套袖就没了。它丢得很自然,不知不觉。

⑤以后,在熟悉或陌生的环境里,我又见过很多戴套袖的人:严谨的银行出纳,结实的卖肉师傅,托儿所阿姨,传达室老伯,印刷厂捡字工,公共汽车上的售票员……工作的需要啊,我想。

⑥我没有想过我那副花袖套。

⑦多年前的一个秋天,我因事去天津。行前朋友嘱我带封信给孙犁老师。我脸上竟显出了难色,我怕见大作家,尽管他的优美篇章有些我几乎可以背诵。我还听人说过,孙犁的房间高大幽暗,人也很严厉,少言寡语,连他养的鸟在笼子里叫得都不顺畅。向我介绍孙犁同志很注意细节的渲染,而细节是最能给人以印象的。我怎么也忘不掉这点:连孙犁的鸟都怕孙犁。

⑧我带了信,终于走进了孙犁老师的“高墙大院”。这是一座早已失却了规矩和章法的大院,如今各种凹凸不平的土堆、土坑在院里自由地起伏着,稍显平整的一块地,一户人家还种了一小片黄豆。

⑨那天黄豆刚刚收过,一位老人正蹲在拔了豆秸的地里聚精会神地捡豆子。我先看到老人的侧面,就猜出了那是谁。

⑩看见我,他站起来,把手里的黄豆亮给我们,微笑着说:“别人收了豆子,剩下几粒不要了。我捡起来,可以给花施肥,丢了怪可惜的。”

他身材很高,面容温厚,语调洪亮,夹杂着淡淡的乡音。说话时目光很少朝你直视, 你却时时感觉到他的关注。他穿一身普通的灰色衣裤,当他腾出手来和我握手时,我发现他戴着一副青色棉布套袖。他引我们进屋,高声询问我写作、工作情况。很快就如释重负。我相信戴套袖的作家是不会不苟言笑的。戴着套袖的作家给了我一种亲近感。

再次见到孙犁老师,是次年初冬。那天很冷,还刮着风。他刚裁出一沓沓粉连纸,和保姆准备糊窗缝。见我进屋,孙犁老师迎过来说:“铁凝,你看我是不是很见老?我这两年老得特别快。”

“您是见老。”我说。

接着我便发现,孙犁老师两只袄袖上,仍旧套着一副干净的青色套袖。套袖的颜色是凝重的,但人却洋溢着一种干练的活力,一种不愿停下手、时刻准备工作的情绪。

我又见孙犁老师,是和六七位同行一道。那天他没捡豆子,也没糊窗缝,正坐在写字台前。桌面摊开着纸和笔,大约是在写作。看见我们,他立刻停下工作,招呼客人就坐。我还是先注意了一下他的袖子,又看见了那副套袖。

那天他很高兴,随便地和大家聊着天,却并没有摘去套袖的意思。这次我才意识到, 戴套袖并不是老人的临时“武装”。

一副棉花套袖,到底联系着什么,我说不清。我没问过孙犁老师为什么总戴着套袖。 也许,他也会说是为了爱护衣服,但我深信,孙犁老师珍爱的不仅仅是衣服。不然,为什么一位山里老人的靛蓝衣裤,就能引他写出《山地回忆》那样的名篇?尽管《山地回忆》里的一切和套袖并无联系,但它联系着织布、买布。作家没有忘记,战争年代山里一个单纯、善良的女孩子为他缝过一双结实的布袜子。而作家更珍爱的,是那女孩子为他缝制袜子所付出的劳动和在这劳动中倾注的难以估价的感情,展现的中华民族乐观向上、坚忍不拔的天性。是这种感情和天性,滋养着作家的心灵。

正月已近。“正月里来是新春”,春天是开拓、创造的季节。春天永远属于勤劳、质朴、潜心创造着的人。春天离珍惜它的人最近。

1.有人建议将①-⑥段删去,请说说你的看法及理由。
2.联系下文,请评析第⑦段写法上的特点。
3.捡豆子,糊窗缝,写作——文中的孙犁所做的三件事。请从选材的角度分析这样写的作用。
4.文题“套袖”,除了是本文的线索,它显然与主旨有关。请分析“套袖”与本文主旨的关系。
2020-05-05更新 | 93次组卷
现代文阅读-文学类-单文本 | 较难 (0.4)
【推荐3】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小格拉西莫夫

铁凝

齐叔是位画家,画油画。齐叔会讲故事,这是我欢迎他的原因之一吧。

90年代初,我应邀去挪威参加一个文学研讨活动。巧遇齐叔,我说,咱们顺路,还要坐12个小时的船,讲点什么吧,齐叔。齐叔抽了一阵烟,想想,然后说,我给你讲个太行山的故事吧。太行山的小格拉西莫夫。

是个三月底四月初吧,我正坐在垄沟边上画画。脚下就是泛了青的麦苗,眼前有几棵开花的杨树。树下有几个女社员正给麦苗松土保墒,不干活,推搡着打闹。我脱下棉袄,垫着,垄沟湿呀。对,我还带着一个学生叫小三。我坐着我的棉袄,起好稿,一边铺颜色,一边研究杨树花的颜色到底是玫瑰紫还是玫瑰红。画笔在调色板上和弄过来和弄过去,紫里加点红,红里又加点紫。这时有两只脚出现在我眼前。是个男人的脚,穿双家做的布鞋。鞋帮上纳着密密实实的粗线,像沾上的芝麻粒儿。没穿袜子的脚在鞋窠拉里逛荡着,脚面很皱。我顾不上看人,继续作画,画画刮刮,刮刮画画,过了半小时,又过了半小时。我扭头看看,这双脚还在。脚的主人突然开口了,说:“家去吧,晌午啦,馏山药去。”

听口音这是当地人,他们说话简洁,舌头有点大,有点发直。

我放下画笔站起来,站在我眼前的是个年轻人:瓜子脸油红,早该修理的头发很蓬乱;一件假军绿棉袄,扣子都掉光了,用根绳子系在腰间;肩上背只空筐。小三也走过来,知道是该回去吃饭的时候了,就弯下腰帮我收拾画具。没想到这背筐的年轻人制止小三说:“别忙收戏(拾),可以爷(研)究爷(研)究。”

小三觉得很奇怪,打量着年轻人说:“研究研究,你懂画?”年轻人说:“说不上懂,俺们接具(触)过。”接触过?!我和小三都为这个“接触”惊异起来。

小三说:“油画?”

年轻人说:“油画。”

小三说:“在土坨?”

年轻人说:“在土坨。”

我说:“想不到在这儿遇见个同行。”年轻人说:“哪敢,还得称呼您老师。”小三对年轻人有点穷追不舍了,说,你说要研究研究我老师的画,我老师的画到底存在什么问题?

年轻人向后退退,眯起眼看看我的画,又看看眼前的对象,沉吟片刻说:“老师的画是个观察问题,观察方法缺少整体意识。太注意树这个局部了,忘记了周围。我说的颜色,啊,颜色。你看看后面的山,脚下的地,妇女们的大红袄。”

我更惊讶了。这可不是个一般观众的见解。何况这年轻人在讲这番画论时,不知怎么就换了一套普通话。

我对年轻人说:“你的道理可不是一般的道理,你知道吗?”“当然。”年轻人说,“你当这是我的发现,是我好不样儿的生就出来的?”小三说:“这是谁的观点,也请告诉告诉俺们。”

年轻人说:“这哟,这观点出自小格拉西莫夫,苏联的。先家去吧,晌午啦,馏山药去。”

年轻人一定要领我们到他家去馏山药,可我们在瓦坨有派饭,还是谢绝了年轻人的盛情。年轻人显得很遗憾,说,要不这样吧,我去就你们吧,赶明儿清早我就过瓦坨。可是有些日子不画画了,手实在痒痒。

知道小格拉西莫夫吧?齐叔问我。

我说,我不太注意苏联的画家,可是,太行深山的土坨的这个青年怎么会知道小格拉西莫夫呢,我觉得奇怪。

齐叔说,咱们先去喝点什么吧,我请你。也让我想想这故事怎么往下讲,是顺叙,还是倒插笔。

齐叔品着马提尼,继续讲土坨的小格拉西莫夫。

从那天起,小三就把土坨那位年轻人叫做小格拉西莫夫了,有时候我也叫。分手时小格拉西莫夫说,明天他就过来。小三说,别忘了带上你的作品,让俺们也见识见识。小格拉西莫夫说,还用你提醒?好容易遇见个老师,这深山老峪的。

第二天天刚亮,外屋就有了响动。我下炕来到外屋。原来,小格拉西莫夫正坐在一个蒲墩儿上。看见我,忙站起来说,老师,画箱我也背过来了,还有……他指指我身后的墙。

在我身后,那被灶烟熏黑的墙上拦了两条麻绳,绳子上别着他的一批作品:书本大的,巴掌大的,簸箕大的。“专为老师布置了一个展览。”小格拉西莫夫说。

“当时您的第一感觉是什么,面对小格拉西莫夫的画?”我问齐叔。

嗬,猛藐我们。胆子大,画笔在纸上好一阵层厾打。齐叔说。

齐叔用了个“厾打”来形容小格拉西莫夫作画,我有几分明白了,就又问齐叔,小格拉西莫夫的自我感觉如何。

好,好得不得了。画着画着还腾地站起来说:“齐老,我给你翻个跟头吧!”翻了几个跟头又唱起当地的老调梆子。唱青衣,唱花脸,唱《潘杨讼》,唱《秦雪梅吊孝》。艺术这东西有时候是能把人弄得五迷三道,忘乎所以。

我说,我还是想先知道是谁非要把小格拉西莫夫传给小格拉西莫夫不可。

齐叔说,应该是王某某,我师姐。两年前来西县画画,住土坨,小格拉西莫夫不知怎么就迷上了油画,也不出工了,柿子也不卖了,一天天摞着王某某。我想,谁传给他的这不是关键,再说也不是王某某一定要把油画播种到土坨。关键是小格拉西莫夫不知怎么就迷上了它,走火入魔,你懂吧。油画让他的灵魂不安分了。有了油画,他就成了一个生活中的胜利者。每次画画回来,他把新作别在麻绳上,唱着曲——老调梆子又改苏联歌曲了。我们在他眼里反倒总像个失败者。

油画之于他,他之于油画,意义到底又在哪里呢?我问。

这是我留给你的问题,你是作家。

(有删改)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格拉西莫夫跟齐叔初次相见就请他去家里“馏山药”,主要是表明他热情好客,性格开朗。
B.前文写的小格拉西莫夫专心致志观察齐叔作画,为后文他评价齐叔的画作了铺垫。
C.小三是小说中的次要人物,虽着墨不多,但他的存在有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作用。
D.油画之于小格拉西莫夫,《哦,香雪》中铅笔盒之于香雪,都蕴含主人公的精神寄托。
2.关于文中结尾部分出现的王某某这一人物,下列说法不正确的一项是(     
A.王某某的出现说明了主人公小格拉西莫夫接触油画的缘由,使得故事情节更加完整。
B.王某某无意中将油画带给了小格拉西莫夫,从某种意义上说,王某某是一个启蒙者。
C.王某某的到来使小格拉西莫夫迷上油画,小说借此含蓄批评小格拉西莫夫为艺术而失去自我。
D.小说在结尾处才交代了王某某的有关信息,这在客观上有利于激发读者的阅读兴趣。
3.“何况这年轻人在讲这番画论时,不知怎么就换了一套普通话。”此句妙不可言,请赏析。
4.本文在叙述人称上有什么特点?请简要分析。
2023-02-12更新 | 173次组卷
共计 平均难度: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