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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一:
桃园
废名
王老大只有一个女孩儿,一十三岁。病了差不多半个月了。王老大一向以种桃为业,住的地方就叫做桃园,——桃园简直是王老大的另一个名字。在这小小的县城里.再没有别个种了这么多的桃子。
桃园的篱墙的一边是城墙,城上的游人可以随手摘他的桃子吃。他的阿毛倒不大在乎,她还替城墙栽了一些牵牛花,花开的时候,许多女孩子跑来玩,兜了花回去。上城看得见红日头,——这是指西山的落日,这里正是西城。阿毛每每因了这一个日头再看一看照墙上画的那天狗要吃的一个,也是红的。
当那春天,桃花遍树,阿毛高高的望着园里的爸爸道:“爸爸,我们桃园两个日头。”
秋深的黄昏。阿毛病了也坐在门槛上玩,望着爸爸取水。桃园里面有一口井。桃树,长大了的不算,又栽了小桃,阿毛真是爱极了,爱得觉着自己是一个小姑娘,清早起来辫子也没有梳!桃树仿佛也知道了,阿毛姑娘今天一天不想端碗扒饭吃哩。爸爸担着水桶在林子里穿来穿去,不是把背弓了一弓就要挨到树叶子。阿毛用了她的小手摸过这许多的树,不,这一棵一棵的树是阿毛一手抱大的!——是爸爸拿水浇得这么大吗?她记起城外山上满山的坟,她的妈妈也有一个,——妈妈的坟就在这园里不好吗?爸爸为什么同妈妈打架呢?有一回一箩桃子都踢翻了,阿毛一个一个的朝箩里拣!天狗真个把日头吃了怎么办呢?……
阿毛看见天上的半个月亮了。天狗的日头,吃不掉的,到了这个时分格外的照彻她的天,——这是说她的心儿。
秋天的天实在是高哩。这个地方太空旷吗?不,阿毛睁大了的眼睛叫月亮装满了,连爸爸已经走到了园的尽头她也没有去理会。月亮这么早就出来!有的时候清早也有月亮!
古旧的城墙同瓦一般黑,墙砖上青苔阴阴的绿,——
这个也逗引阿毛。阿毛似乎看见自己的眼睛是亮晶晶的!
她不相信天是要黑下去,——黑了岂不连苔也看不见?——她的桃园倘若是种橘子才好,苔还不如橘子的叶子是真绿!她曾经在一个人家的院子旁边走过,一棵大橘露到院子外,——橘树的浓荫俨然就遮映了阿毛了!但小姑娘的眼睛里立刻又是一园的桃叶。
阿毛如果道得出她的意思,这时她要说不称意罢。
桃树已经不大经得起风,叶子吹落不少,无有精神。
阿毛低声地说了一句:
“桃树你又不是害病哩。”
她站在树下,抱着箩筐,看爸爸摘桃,林子外不像再有天,天就是桃,就是桃叶,——是这个树吗?这个树,到明年又是那么茂盛吗?那时她可不要害病才好!桃花她不见得怎样的喜欢,风吹到井里去了她喜欢!她还丢了一块石头到井里去了哩,爸爸不晓得!……
“阿毛,进去,到屋子里去,外面风很凉。”
“阿毛,今天一天没有看见你吃点什么,老是喝茶,茶饱得了肚子吗?”
“不要什么东西吃。”
慢慢又一句:
“爸爸,我们来年也买一些橘子来栽一栽。”
“买一些橘子来栽一栽!你晓得你爸爸活得几年?等橘子结起橘子来爸爸进了棺材!”
王老大向他的阿毛这样说吗?问他他自己也不答应哩。但阿毛的橘子连根拔掉了。阿毛只有一双瘦手。刚才,她的病色是橘子的颜色。
这时月亮才真个明起来,就在桃树之上,屋子里也铺了一地。王老大坐下板凳脱草鞋,——阿毛伏在桌上睡哩。
“阿毛,到床上去睡。”
“我睡不着。”
“你想橘子吃吗?”
“不。”
阿毛虽然说栽橘子,其实她不是想到橘子树上长橘,一棵橘树罢了。她还没有吃过橘子。
“阿毛,你手也是热的哩!”
阿毛——心里晓得爸爸摸她的脑壳又捏一捏手,枕着眼睛真在哭。
王老大一门闩把月光都闩出去了。
文本二:
三三
沈从文
杨家碾坊在堡子外一里路的山嘴路旁。堡子位置在山弯里,溪水沿到山脚流过去,平平的流到山嘴折弯处忽然转急,因此很早就有人利用到它,在急流处筑了这一座石头碾坊,这碾坊,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叫杨家碾坊了。
一个堡子里只有这样一座碾坊,所以凡是堡子里碾米的事都归这碾坊包办,成天有人轮流挑了仓谷来,把谷子倒到石槽里去后,抽去水闸的板,石槽里水冲动了下面的暗轮,石磨盘带着动情的声音,即刻就转动起来了。于是主人一面谈着一件事情,一面清理到簸箩筛子,到后头上包了一块白布,拿着个长把的扫帚,追逐着磨盘,跟着打圈儿,扫除溢出槽外的谷米,再到后,谷子便成白米了。
到米碾好了,筛好了,把米糠挑走以后,主人全身是灰,常常如同一个滚到豆粉里的汤圆。然而这生活,是明明白白比堡子里许多人生活还从容,而为一堡子中人所羡慕的。
凡是到杨家碾坊碾过谷子的,都知道杨家三三。妈妈十年前嫁给守碾坊的杨,三三五岁,爸爸就丢下碾坊同母女,什么话也不说死去了。爸爸死去后,母亲作了碾坊的主人,三三还是活在碾坊里,吃米饭同青菜小鱼鸡蛋过日子,生活毫无什么不同处。三三先是望到爸爸成天全身是糠灰,到后来爸爸不见了,妈妈又成天全身是糠灰,……于是三三在哭里笑里慢慢地长大了。
妈妈随着碾槽转,提着小小油瓶,为碾盘的木轴铁心上油,或者很兴奋地坐在屋角拉动架上的筛子时,三三总很安静的自己坐在另一角玩。热天坐到有风凉处吹风,用包谷秆子作小笼,冬天则伴同猫儿蹲到火桶里,剥灰煨栗子吃。
这磨坊上游有一潭,四面有大树覆荫,六月里阳光照不到水面。碾坊主人在这潭中养得有几只白鸭子,水里的鱼也比上下溪里多。照一切习惯,凡靠自己屋前的水,也算是自己财产的一份。水坝既然全为了碾坊而筑成的,一乡公约不许毒鱼下网,所以这小溪里鱼极多。遇到有不甚面熟的人来钓鱼,看到潭边幽静,想蹲一会儿,三三见到了时,总向人说:“不行,这鱼是我家潭里养的,你到下面去钓罢。”人若顽皮一点,听到这个话等于不听到,仍然拿着长长的竿子,搁到水面上去安闲的吸着烟管,望到这小姑娘发笑,使三三急了,三三便喊叫她的妈,高声地说:“娘,娘,你瞧,有人不讲规矩,钓我们的鱼,你来折断他的竿子,你快来!”
母亲就从没有照到女儿意思折断过谁的竿子,照例将说:“三三,鱼多咧,让别人钓吧。鱼是会走路的,上面总爷家塘里的鱼,因为欢喜我们这里的水,都跑来了。”三三照例应当还记得夜间做梦,梦到大鱼从水里跃起来吃鸭子,听到这个话,也就没有什么可说了,只静静地看着,看这不讲规矩的人,究竟钓了多少鱼去。她心里记着数目,回头好告给妈妈。
有时因为鱼太大了一点,上了钓,拉得不合式,撮断了钓竿,三三可乐极了,仿佛娘不同自己一伙,鱼反而同自己是一伙了的神气,那时就应当轮到三三向钓鱼人咧着嘴发笑了。但三三却常常急忙跑回去,把这事告给母亲,母女两人同笑。
有时钓鱼的人是熟人,人家来钓鱼时,见到了三三,知道她的脾气,就照例不忘记问:“三三,许我钓鱼吧。”三三便说:“鱼是各处走动的,又不是我们养的,怎么不能钓。”同一件事情,对待不同,原来是来人讲礼,三三也讲礼。
三三如一般小孩,换几回新衣,过几回节,看几回狮子龙灯,就长大了。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文本一开篇交代阿毛生病了很长时间,后文王老大叮嘱阿毛回屋,让阿毛上床睡觉等,表现了父亲对女儿健康的担忧。 |
B.文本一第四段用了较多的笔墨描绘了阿毛的心理活动,写出了阿毛感情细腻、敏感的特点以及对母亲的深切思念。 |
C.文本二中杨家碾坊的生活富庶而悠闲,因此成长在此地的三三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她可以制作小笼,看鱼等等。 |
D.“三三五岁,爸爸就丢下碾坊同母女,什么话也不说死去了”,文本二用平淡的笔触叙述三三父亲去世之事,哀而不伤。 |
3.两篇小说都呈现出散文化的特点,请结合文本内容简要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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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1】阅读下面的小说,完成下面小题。
老 伴
沈从文
我平日想到泸溪县时,回忆中就浸透了摇船人催橹歌声,且被印象中一点儿小雨,仿佛把心也弄湿了。这地方在我生活史中占了一个位置,提起来真使我又痛苦又快乐。
十七年前的七月里,我带了“投笔从戎”的味儿,在一个“龙头大哥”兼“保安司令”的带领下,随同八百乡亲,乘了从高村抓封得到的二十来只大小船舶,浮江而下,来到了这个地方。靠岸停泊时正当傍晚,紫绛山头为落日镀上一层金色。乳色薄雾在河面流动。船只拢岸时摇船人照例促撸长歌,那歌声糅合了庄严与瑰丽,在当前景象中,真是一曲不可形容的音乐。
一只小船,却装了十三名补充兵,全船中人年龄最大的一个十九岁,极小的一个十三岁。在十三个伙伴中我有两个极要好的朋友。其中一个是我的同宗兄弟,名叫沈万林。其次是那个年纪顶轻的,名字就叫“开明”,一个赵姓成衣人的独生子,为人伶俐勇敢,稀有少见。家中虽盼望他能承继先人之业,他却梦想作个上尉副官,头戴金边帽子,斜斜佩上条红色值星带,站在副官处台阶上骂差弁,以为十分神气。因此同家中吵闹了一次,负气出了门,这小孩子年纪虽小,心可不小!同我们到县城街上转了三次,就看中了一个绒线铺的和他年龄差不多的女孩子,问我借钱向那女孩子买了三次白绒线草鞋带子。他虽买了不少带子,那时节其实连一双多余的草鞋都没有,把带子买得同我们回转船上时,他且说:“将来若作了副官,当天赌咒,一定要回来讨那女孩子做媳妇。”
日子过去了三年,我那十三个同伴。有三个人由驻防地的辰州请假回家去,走到泸溪县境驿路上,出了意外的事情,各被土匪砍了二十余刀,流一摊血倒在大路旁死掉了。死去的三人中,有一个就是我那同宗兄弟。后来所有八个伙伴已在川边死去,至于那个同买带子的朋友呢,消息当然从此也就断绝了。
整整过去十七年后,我的小船又在落日黄昏中,到了这个地方停靠下来。石头城恰当日落一方,雉堞与城楼皆为夕阳落处的黄天,衬出明明朗朗的轮廓。每一个山头仍然镀上了金,满河是橹歌浮动(就是那使我灵魂轻举永远赞美不尽的歌声!),我站在船头,思索到一件旧事,追忆及几个旧人。
我怀了不可形容的童心,上了堤岸进了城。
我居然没有错误,不久就走到了那绒线铺门前了。有这样稀奇的事情吗?我见到的不正是那个女孩吗?我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十七年前那小女孩就成天站在铺柜里一堵棉纱边,两手反复交换动作挽她的棉线,目前我所见到的,还是那么一个样子。
“要甚么呀?”就是那声音,我也似乎极其热悉。
我指定悬在钩上一束白色东西。“我要那个!”
如今真轮到我这老军务来购买系草鞋的白棉纱带子了!当那女孩子站在一个小凳子上,去为我取钩上货物时,铺柜里火盆中有茶壶沸水声音,某一处有人吸烟声音。女孩子辫发上缠的是一绺白绒线,我心想:“死了爸爸还是死了妈妈?”火盆边茶水沸了起来,小隔扇门后面有个男子哑声说话;
“小翠,小翠,水开了,你怎么的?”
真没有再使我惊讶的事了,在黄晕晕的煤油灯光下,我原来又见到了那成衣人的独生子!这人简直可说是一个老人,很显然的,时间同鸦片烟已毁了他。但不管时间同鸦片烟在这男子脸上刻下了甚么记号,我还是一眼就认定这人便是那一再来到这铺子里购买带子的赵开明。从他那点神气看来,却决猜不出面前的主顾,正是同他一起的老伴。这人虽作不成副官,另一糊涂希望可终究被他达到了。我憬然觉悟他与这一家人的关系,且明白那个似乎永远年轻的女孩子是谁的儿女了。我被“时间”意识猛烈的掴了一巴掌,摩摩我的面颊,一句话不说,静静的站在那儿看两父女度量带子,验看点数我给他的钱。他们那份安于现状的神气,使我觉得若用我身份惊动了他,就真是我的罪过。
我拿了那个小小包儿出城时,天已断黑,在泥堤上乱走。天上有一粒极大星子,闪耀着柔和悦目的光明。我瞅定这一粒星子,目不旁瞬。
“这星光从空间到地球据说就得三千年,阅历多些,它那么镇静有它的道理。我现在还只三十岁刚过头,能那么镇静吗?……”
可是,过去的,有谁人能拦住不让它过去,又有谁能制止不许它再来?时间使我的心在各种变动人事上感受了点分量不同的压力,我得沉默,得忍受。再过十七年,安知道我不再到这小城中来?世界虽极广大,人可总像近于一种宿命,给限制着在一定范围内,经验到他的过去相熟的事情。
为了这再来的春天,我有点忧郁,有点寂寞。黑暗河面起了缥缈快乐的橹歌。河中心一只商船正想靠码头停泊。歌声在黑暗中流动,从歌声里我俨然彻悟了甚么。我明白我不应当翻阅历史,温习历史。在历史前面,谁人能够不感悯怅?
但我这次回来为的是甚么?自己询问自己,我笑了。我还愿意再活十七年,重来看看我能看到难于想象的一切。
【注】成衣人:裁缝。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
A.文中“老伴”指的是赵开明,年轻时的他充满理想,勇敢热情,是湘西健康、自然、充满生命力的代表,是作者赞美的对象。 |
B.文中叙述十三个同伴要么死于战乱,要么音信断绝,既暗示了故事发生的背景,又奠定了文章悲凉的基调,引出下文的情节。 |
C.“我”再次见到赵开明,他已经完成了儿时的理想,娶妻生子。虽然我怕惊动他,没有和他相认,但也从心底替他感到高兴。 |
D.文章最后“我不应当翻阅历史,温习历史”,表达了作者深沉的感慨,不应一味伤感往事,而应创造未来,寄托了我对故乡未来的希望。 |
A.文章以17年后再次回到湘西泸溪县的见闻为主线,通过对往事的追忆,构建了全文的情节框架,文章紧凑集中。 |
B.文章描绘出的是一幅幅清新隽永的湘西风情画,景物描写勾勒出极富地域色彩的泸溪风光。 |
C.橹歌在文中反复出现,贯穿全文,既象征了健康、自然的湘西人民的优秀品德,又表现了故乡落后的生活方式。 |
D.文章叙述故事从容委婉,客观自然,不事渲染,不动声色,好像是一个旁观者在讲他人的故事,却又隐藏无限情感。 |
4.文章开头说“提起来真让我又痛苦又快乐”,快结尾的时候又说“我有点忧郁,有点寂寞”,作者为何会“痛苦”“忧郁’?请结合文章内容加以概括。
生
沈从文
场坪上,白日照着,一圈闲人,为小小热闹粘在那里。
一个年过六十的老人扛了一对大傀儡走来,到了场坪,四下望人,似乎很明白这不是玩傀儡的地方,但无可奈何地停了下来。
老头子把傀儡坐在场中烈日下,轻轻咳着,调理着嗓子。他除了那对脸儿一黑一白简陋呆板的傀儡以外,什么都没有!看的人也没有。
他发红小眼睛四方瞟着,场坪位置既不适宜,天又那么热,若无什么花样做出来,绝不能把闲人引过来。老头子便望着坐在坪里傀儡中白脸的一个,亲昵地低声地打着招呼,也似乎正用这种话安慰他自己。
“王九,不要着急,慢慢地会有人来的,咱们待一会儿,就玩个什么给爷们看看,玩得好,还愁爷们不赏三枚五枚?玩得好,爷们回去还会说:王九赵四摔跤多扎实,六月天大日头下扭着别着搂着,还不出汗!可不是,天那么热,你也不累,好汉子!”
来了个学生,站着,没动。
老头子瞥了眼,微笑着,全身作成年轻人灵便姿势,膀子向上向下摇着,一面自言自语地说话,亲昵得如同家人父子:
“王九,你瞧,先生可来了。好,咱们动手,先生不会走的。你小心,别让赵四小子扔倒。先生帮咱们绷个场面,看你摔赵四这小子,先生准不走。”
他把傀儡扶起,整理傀儡身上的破旧长衫,又从衣下取出两只假腿来,把它缚在自己裤带上,再把傀儡举起,弯着腰,钻进傀儡所穿衣服里面去,用衣服罩好了自己,且把两只手套进假腿里,改正了两只假腿的位置,开始在灰土坪里扮演两人殴打的样子。他移动着傀儡的姿势,跳着,蹿着,有时又用真脚去捞那双用手套着的假脚,装作掼跤盘脚的动作。他既不能看清楚头上的傀儡,又不能看清楚场面上的观众表演得却极有生气。
大学生笑了,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第二个人跑来了。
不久,第三个以至于第十三个皆跑来了。
闲人聚集得越来越多。
众人嘻嘻地笑着,从衣角里,老头子依稀看出一圈观众的腿脚,他便替王九用真脚绊倒了赵四的假脚,傀儡与藏在衣下玩傀儡的,一齐颓然倒在灰土里,场面上起了哄然的笑声,玩意儿也就小小地结束了。
老头子慢慢地从一堆破旧衣服里爬出来,露出一个白发苍苍满是热汗的头颅,发红的小脸上写着疲倦的微笑,又将傀儡扶起,自言自语:“王九,好小子。你玩得好,把赵四这小子扔倒了,大爷会大把子铜子儿撒来,回头咱们就有窝窝头啃了。你累了吗?热了吗?来,再来一趟,咱们赶明儿还上国术会打擂台,挣个大面子!”
众人又哄然大笑。
过一阵,围的人已不少,他便四面作揖说:“大爷们,大热天委屈了各位。爷们身边带了铜子儿的,帮忙随手撒几个,荷包空了的,帮忙待一会儿,撑个场面。”
有人丢一枚两枚的,与其他袖手的,皆各站定原来位置不动,一个青年军官,却掷了一把铜子,皱着眉走开了。老头子为拾取这一把散乱满地的铜子,沿着场子走去,系在腰带上那两只假脚,很可笑地左右摆动着。
这老头子同社会上某种人差不多,扮戏给别人看,连唱带做,并不因做得特别好,就只因为在做,故多数人皆用稀奇怜悯眼光瞧着。应出钱时,有钱的照例也不吝惜钱,但只要有了件新鲜事情,大家便会忘了这里,各自跑开了。
卖莲子小摊,有人中了暑,晕了过去,大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见有人跑向那方面,也跟着跑去。只一会儿,玩傀儡的场坪观众就走去了大半,少数人也似乎才察觉了头上的烈日,渐渐散去了。
场中剩了七个人。
老头子微笑着,一句话不说,两只手互相捏了一会,又蹲下去把傀儡举起,罩在自己的头上,两手套进假腿里去,开始剧烈地摇着肩背,玩着之前的那一套。古怪动作招来了四个人,但不久去了五个人。等另一个地方真的殴打发生后,人便全跑去了。
老头子依然玩着,依然常常故意把假脚举起,作为其中一个全身均被举起的姿势,又把肩背极力倾斜向左向右,便仿佛傀儡相扑极烈。依然在一种规矩中倒下,毫不苟且地倒下。王九又把赵四战胜了。
他从那堆敝旧衣里爬出时,已空无一人。
于是他同傀儡一个样子坐在地下,数着铜子,一面向白脸傀儡王九笑着,说着前后相同既在博取观者大笑,又在自作嘲笑的笑话。他把话说得那么亲昵,那么柔和。他不让人知道他死去了的儿子就是王九,儿子的死,乃由于同赵四相拼,也不说明。他决不提这些事。他只让人眼见傀儡王九与傀儡赵四相殴相扑时,虽场面上王九常常不大顺手,上风皆由赵四占去,但每次最后的胜利,总仍然归那王九。
王九死了十年,老头子城里外表演王九打倒赵四也有了十年,真的赵四,五年前早就害黄疸病死掉了。
(有删改)
1.下列对作品的分析和概括,最恰当的一项是( )A.文中多次描写老头子和傀儡“王九”的亲昵举动,这说明傀儡“王九”不仅是老头子表演的道具,更是老头子儿子的替身,是孤独人生的寄托。 |
B.老头子在闲人们纷纷离开时依然“在一种规矩中倒下,毫不苟且地倒下”,一方面是希望通过有趣、认真的表演吸引挽留闲人,另一方面也借摔倒来发泄心中的苦痛。 |
C.小说中的闲人们从“嘻嘻地笑着”到“场面上起了哄然的笑声”再到“众人又哄然大笑”,作者通过接二连三的笑声淋漓尽致地描绘出这群看客的百无聊赖与冷漠无情。 |
D.小说结尾交代老头子之子王九被人致死已有十年,但老头子十年来表演的傀儡戏中一直让王九在相拼中胜利,作者同情中又有对其人其行“怒其不争”的批判。 |
3.这篇小说的结尾令人印象深刻请赏析它的妙处。
材料一:两省接壤处,十余年来主持地方军事的,知道注重在安辑保守,处置还得法,并无特别变故发生。水陆商务既不至于受战争停顿,也不至于为土匪影响,一切莫不极有秩序,人民也莫不安分乐生。这些人,除了家中死了牛,翻了船,或发生别的死亡大变,为一种不幸所绊倒,觉得十分伤心外,中国其他地方正在如何不幸挣扎中的情形,似乎就还不曾为这边城人民所感到。
(节选自沈从文《边城》)
材料二:沈从文的生命哲学之核心是人性美,他的作品是为了“造希腊小庙”,而“这座庙供奉的是人性”。因此,对人性自然美好、对生命本性之美的追求贯穿于沈从文的创作中。
在茶峒山城中,有善良单纯的翠翠、安守本分的祖父、重义轻利的顺顺、勤劳肯干的大佬二佬、照顾翠翠不求回报的杨马兵,他们自然健康且善良淳朴,不以世俗的物化标准去对待人生,表现了生命最自然的状态、最原始的生命力。可见在沈从文心中,一个人活着的意义并不是为了物质与利益,更多的是为了人格的独立与自由。小说人物群体内心纯善毫无杂质和俗世芥蒂的灵魂世界亦正是作家心灵之中同样纯善美好的诗性人格境界的鲜活展现与文学折射。
同时,湘西人民的生活单纯简单,人与人的生活和谐自然。《边城》中多处描写人们的生活画面,如端午节赛龙舟、中秋节放鞭炮、新年舞龙灯,表现了湘西人民的民俗风情,折射出沈从文对人性自然美好、对诗意栖居的生命境界的由衷追求。
(节选自林紫莹《论沈从文的诗性生命体验——以作品<边城>为例》)
材料三:“圆”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被赋予“圆满、圆融”的精神内蕴。圆形结构的传统中式美学不仅应用于小说创作,更应用于传统建筑、家居设计等领域。中国古代小说历来讲究大团圆结局,没有严格意义上的悲剧。这一被诟病的文学局面在现代文学创作中被诸多评论家抨击,鲁迅即其中一个代表,他们力倡改变这一局面。相比之下,从古希腊的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发展至现代的席勒、黑格尔等批评家,西方的悲剧美学观理论早已完善。因此,在现代文学中,“悲”作为诸多小说的创作主旋律,也成为对抗或接受西方悲剧美学观的表现之一。《边城》成书于20世纪30年代,既有“圆”的叙事结构,又有“悲”的美学色彩,是沈从文将传统精髓与现代精神结合的杰作。
茶峒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是经过美化的万千中国传统乡村中的一个。但这个美如画的世界中,处处弥漫着悲剧的色调。豪爽的天保与和气的傩送是感情厚实的亲兄弟。兄友弟恭的人物关系决定了二人在爱上同一个人时,其中一人的爱情结果必然是悲剧。而翠翠对爱情的沉默不语是天保悲剧的奠基。傩送对父亲船总顺顺直言“老家伙(老船夫)为人弯弯曲曲,不利索,大佬是他弄死的”是老船夫悲剧的隐形导火索。大结局中,翠翠等的那个人(傩送)“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可以说是一个“圆满的悲剧”——无尽的等待或许有渺茫的希望,或许即为绝望。《边城》的故事发生在边远山村,人物是芸芸众生中的普通几个,故事的结局并不算得“悲壮”,但是沈从文将优美的语言与凄美的结局相结合,使得全文弥漫着悲情的基调。
(节选自方观生、庞美凤《<边城>叙事的两栖结合——传统与现代的交融》)
1.下列对材料相关内容的理解和分析,不正确的一项是( )A.材料一,交代湘西边城的地理环境,说明边城是一块远离俗世的喧嚣,没有被现代文明浸染的“净土”。 |
B.材料二《边城》中翠翠、祖父、顺顺等人物,活着不是为了物质与利益,是为了人格的独立与自由。 |
C.材料三,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圆”意味着“圆满、圆融”。圆形结构常被用于小说创作等多个领域。 |
D.材料三,小说《边城》全文都弥漫着悲情的基调,体现了我国现代诸多小说向以“悲”为主旋律的转变。 |
A.对人性自然美好、对生命本性之美的追求贯穿于沈从文的创作中,因此人性美是沈从文生命哲学的核心。 |
B.《边城》“圆”的叙事结构中蕴含“悲”的美学色彩,源自沈从文将传统精髓与现代精神结合的结果。 |
C.湘西人民的民俗风情,激起了沈从文对人性自然美好、对诗意栖居的生命境界的由衷追求。 |
D.《边城》是作家对诗性人格的美好追求与茶峒文化结合的产物,将普通人物的悲欢展现得淋漓尽致。 |
A.皎皎云间月,灼灼叶中华。 |
B.农夫倦步长道回家,仅余我与暮色平分此世界。 |
C.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 |
D.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 |
搭车
梁衡
我第一次搭车是搭的马车,当时我们七八个大学生在内蒙古河套农村劳动锻炼,房前正守着一条沙土公路。路上汽车很少,多是马车。我们的驻地离公社、医院、供销社等行政中心大约有五里地,常有些小事要去办。最方便的出行方式就是在路边搭车,只要一招手就能跳上一辆,好像这就是我们的专车。因为这是一条固定的路线,时间长了与车倌也混熟了,话也多了。他们总爱向我们打听城里的稀罕事儿,我也常能从他们嘴里听到在城里听不到的故事。当时一到秋天,公路两边的房主就会腾出些房子来烧个大炕,接待过夜的车马,一般是赶车人自带粮食和马料,房主收一点柴火钱。一时,车马店里人声喧哗,骡嘶马叫,人们套车卸车,大声地互相招呼。土炕上弥漫着旱烟味,有时还一点酒香。搭车成了一种文化,我们很怀念那些不期而遇的人,和那一条永远流动着故事的路。
我最不能忘记的是一次长途搭车。司机是一个姓胡的四十多岁的汉子,一脸大络腮胡子。助手倒是一个白净的小伙子姓张。胡子和小张坐在前面的车楼子里,我躺在后车厢的煤堆上。车子发动起来以后,胡子突然推开车门,从车楼子里甩给我一件老羊皮袄。几年的塞外生活,我太熟悉这种万能皮袄了,甚至已闻惯了它散发出来的膻腥味儿。当时我把这光板老羊皮袄垫在身下如在热炕,从心里感到这位胡子大哥的热心肠。
我躺在车上,伸手就能摸到蓝天;放眼前方,是一条永远到达不了的天际线。这时候你才真切地感到地球是圆的,假如对面的远处出现了一辆车,就像在大海上看见船的桅杆一样。这种感觉你要是能到内蒙古中部的锡林郭勒或东部呼伦贝尔草原跑车会更加明显。我们的车在地球的表面飞奔、撒欢儿,又好像要离地而去。可以伸手撕下一片白云,缠绕在脖子上或者贴在胸前,然后再一松手,又放它飘去。
突然车子摇晃了一下,挣扎了两下哼了一声就不动了。胡子爬到车盘底下摸了半天,出来时满脸沙土,摊开油污的双手说:“传动轴断了。”在这四处不着边的旷野上,断轴之祸,无异于灭顶之灾。小张那张白脸唰的一下更白了。胡子只说了两个字“皮袄!”小张爬上车帮,嗖的一下抽出刚才还垫在我身下的那张万能老羊皮袄,麻利地铺到车底下去。他们在车底鼓捣了半天,最后抽出一根车轴。胡子贼亮的眼睛把周围四方扫视了一遍,说:“这个地方没有人家也很少过车,估计公社在那个方向,一般公社里都会有个农机修理点,我们去碰一碰运气。”然后突然转向我温和地说:“小记者,你敢一个人在这里看车吗?”我这个搭车的闲人,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立功表现的机会,连忙大声说:“敢!”胡子把我安顿在车楼子里,然后他们两个背了一个水壶,扛起车轴,顺着河沟一步一弯腰地向那个远处的山口走去。
我拉紧车门,顿时一股莫名的孤寂袭上心头。不知不觉,天色慢慢暗了下来,低头看一下手表已经下午七点。当我再一抬起头时,车窗玻璃上却贴着一张人脸,鼻子都压成了扁平。我霎时惊出一身冷汗,努力静下来,才看清是一个当地老乡,满脸皱纹。老汉一口当地话:“后生,车子陷住了吧?天都擦黑了,肚子饿了吧,到我的道班里去吃点儿东西。”原来老人是个当地的养路工。说话间,他领着我到道班里取了一些大饼。
从老人那里回到车前,我先围着汽车转了一圈儿,看有什么动静,又检查了车楼子里有没有什么变化,再翻到车顶上,呆呆地透过黑暗一直盯着山方向。不知道过了多久,前面出现了两个晃动的手电光。还没有等走到跟前,就听见胡子在黑暗中喊道:“小记者,饿坏了吧?”我连忙喊:“不饿不饿,我们有好吃的了。”他们来到车前放下沉重的车轴,胡子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原来是一包酱牛肉。我也赶快从书包里掏出老人做的大饼,又说了上道班的事儿。我们三个人坐在车下的沙地上,顶着满天星光,掰一块饼就着吃一口肉,再举起水壶喝一口水。这是我记忆中最香的一顿野餐。
我们吃饱喝足后开始干活。车轴换好了,胡子用沙子搓搓两手的油腻,跳进车楼子里发动车子。我和小张在后面用力推车,明知道这点力气对一辆卡车来说就像蚊子推大象,但还是使出吃奶的力气自求安慰,终于“咔”一声,车轮咬住了河床,往上轻轻弹了一下,缓缓转动了,我们三个人的心都一下落了地。
塞上六年,数不清搭了多少次车。而今进了城,交通更加便利,搭车之事鲜有所闻,而碰瓷行骗的事例倒是不少。现在想来,那六年的搭车生活真是一种享受。当我坐在慢悠悠的马车上,听车倌聊天,看着两边的青纱帐、麦田、羊群时,就像是在听一首古老的歌谣或者喝一壶老酒。而当仰面躺在载货的卡车上,则是一种追逐在云端的旅行。自从离开河套之后,我可再也没有机会这样搭过一次车了。
(节选自梁衡《梦回塞上》,有删改)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我们”在路边搭车时,“只要一招手就能跳上一辆”,既说明了我们当时经常搭乘顺风车,也展现了车倌的热情,乐于顺路搭载我们。 |
B.“我”认为“老羊皮袄”是“万能皮袄”,既反映了“我”对当地生活习俗的熟悉,也为后文胡子大哥铺老羊皮袄检查车辆埋下了伏笔。 |
C.“放眼前方,是一条永远到达不了的天际线”“可以伸手撕下一片白云”,用夸张手法分别写出了草原的辽阔和“我”内心的轻松惬意。 |
D.面对胡子大哥的守车请求,“我”虽然害怕,但毅然答应,主要是因为“我这个搭车的闲人”,希望以这样的“立功表现”来表达感谢。 |
3.梁衡的散文能给读者以“美的享受”,本篇文章展现了哪些美?请结合文本简要分析。
鸡鸭名家
汪曾祺
那两个老人是谁?
一声鸡啼,一只金彩灿丽的大公鸡,一只很好看的鸡,在小院子里顾影徘徊,又高傲,又冷清。
那两个老人是谁呢?父亲跟他们打招呼的,在江边的沙滩上……
沙滩上有人在分鸭子。四个男子汉站在一个大鸭圈里,在熙熙攘攘的鸭群里,一只一只,提着鸭脖子,看看,分别丢在四边几个较小的圈里。四个人都一色是短棉袄,下面皆系青布鱼裙。这一带,江南江北,依水而住,靠水吃水的人,卖鱼的,贩卖菱藕、芡实、芦柴的,都有这样一条裙子,一条大概宋朝就兴的布裙。沙滩上安静极了,然而万籁有声,江流浩浩,飘忽着一种又积极又消沉的神秘的响往,一种广大而深微的呼吁,悠悠钒钒,悄怆感人。江南地暖,空气里潮润润的。新麦、旧柳,抽了卷须的豌豆苗,散过了絮的蒲公英,全都欣然接受这点水气。鸭子似乎也很满意这样的天气,显得比平常安静得多。这一群鸭子的主人相熟,搭伙运过江来,现在再分开,以便各自出卖。
然而那两个老人是谁呢?“怎么?——你不记得了?”
父亲这一反问教我觉得高兴:这分明是两个值得记得的人。“一个是余老五。”“另一个呢?”
“陆长庚。”
余老五是余大房炕房的师傅。他虽也姓余,炕房可不是他开的。余老五成天没有什么事情,老看他在街上逛来逛去,坐下来就聊,一聊一半天,这街上茶馆酒肆里随时听得见他的喊叫一样的说话声音。他一年闲到头,吃、喝、穿、用全不缺。余大房养他。只有每年春夏之间,看不到他的影子了。
清明前后,正是炕鸡的时候。所谓“炕”,是一口一口缸,里头糊着泥和草,下面点着稻草和谷糠,不断用火烘着。火是微火,要保持一定的温度。什么时候加一点草、糠,什么时候撤掉一点,这是余老五的职份。那两天他整天不离一步。他话很少,说话声音也是轻轻的。他的神情很奇怪,总像在谛听着什么似的,怕自己轻轻咳嗽也会惊散这点声音似的。他聚精会神,身体各部全在一种沉湎,一种兴奋,一种极度的敏感之中。炕房里暗暗的,暖洋洋的,潮濡满的,笼罩着一种暧昧缠绵的含情怀春似的异样感觉。余老五身上也有着一种“母性”。
刚刚出炕的小鸡照理是一般大小,但是看上去,老五的小鸡要大一圈!怎么能大一圈呢?他让小鸡的绒毛都出足了。别的师傅都不敢等到最后的限度,生怕火功水气错一点,一炕蛋整个的废了。余老五总要多等一个半个时辰。这一个半个时辰是最吃紧的时候,半个多月的功夫就要在这一会儿见分晓。余老五也疲倦到了极点,然而他比平常更警醒,更敏锐。他完全变了一个人。脾气也大了,动不动就恼怒,简直碰他不得,专断极了,顽固极了。很奇怪,他这时倒不走近火炕一步,只是半倚半靠在小床上抽烟,一句话也不说。小徒弟不放心,轻轻来问一句:“起了罢?”摇摇头。——“起了罢?”还是摇摇头,只管抽他的烟。这一会儿正是小鸡放绒毛的时候。这是神圣的一刻。忽而作然而起:“起!”徒弟们赶紧一窝蜂似的取出来,简直是才放下手,小鸡就啾啾啾啾纷纷出来了。余老五自掌炕以来,从未误过一回事,同行中无不赞叹佩服。道理是谁也知道的,可是别人得不到他那种坚定不移的信心。这是才分,是学问,强求不来。
余老五高高大大,方肩膀,方下巴。陆长庚瘦瘦小小,小头,小脸。他不像余老五那样有酒有饭,有寄托。他是个很聪明的人,乡下的活计没有哪一件难得倒他。可是运气不好,日子越过越穷,他也就变得懒散了,像个不得意的才子,潦倒了。
这一带多河沟港汊,出细鱼细虾,是个适于养鸭的地方。这块地上的老佃户叫倪二,前两天说要把鸭子赶去卖了。运鸭,鸭在水,人在船,一路迤迤逦逦地走。指挥鸭阵,划撑小船,全凭一根篙子。一程十天半月。经过长江大浪,也只是一根竹篙。
倪二一早把鸭赶过荡,准备过白莲湖,沿漕河,过江。
在白莲湖里。一趟鸭子全散了!“散了”,就是鸭子不服从指挥,四散逃窜,钻进芦丛里去了,而且再也不出来。
怎么办呢?
围着的人说:
“去找陆长庚,他有法子。”“除非陆长庚。”
桥头有个茶馆,照例又是闲散无事人聚赌耍钱的地方。常在后面斜着头看的,就是陆长庚,这一带放鸭的第一把手,诨号陆鸭。他跟鸭子能通话,他自己就是一只成了精的老——瘦瘦小小,神情总是在发愁。他已经多年不养鸭了,现在见到鸭就怕。鸭。
讲定了,十块钱。他不慌不忙,看一家地杠通吃,方去。
这十块钱赚得太不费力了!拈起那根篙子,把船撑到湖心,人仆在船上,把篙子平着,在水上扑打了一气,嘴里啧啧啧咕咕咕不知道叫点什么,赫!——都来了!鸭子四面八方,从芦苇缝里,好像来争抢什么东西似的,拼命地拍着翅膀,挺着脖子,一起奔向他那只小船的四围来……看看差不多到齐了,篙子一抬,嘴里曼声唱着,鸭子马上又安静了,文文雅雅,摆摆摇摇,向岸边游来,舒闲整齐有致。
这个人真是有点魔法。
他放过多年鸭,到头来连本钱都蚀光了。鸭瘟。好几次,一趟鸭子放到荡里,回来时就剩自己一个人了。看着死,毫无办法。他发誓,从此不再养鸭。
当然,第二天他仍是一个陆长庚:一夜输得光光的。
这两个老人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呢?他们的光景过得怎么样了呢?
(有删改)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余老五高大方正,一副大汉的模样,作者却用“母性”来形容他,实则是有反差的,也与前文暧昧含情的环境相呼应。 |
B.余老五技艺高超却又专断顽固、仗艺欺人,陆长庚赶鸭所赚只为图一时快娱,却又活出一种通达的人生境界,人物形象由此丰满立体。 |
C.陆长庚看到“鸭”就怕,但却有能跟鸭子对话的“魔法”,暗示了陆长庚实则爱鸭、疼鸭,不养鸭的原因不仅是蚀了本钱,也有失去伙伴的伤心。 |
D.余老五是炕房师傅,陆长庚“就是一只成了精的老鸭”,汪曾祺却以“名家”冠之,从中可看出作者对劳动者持有的温情和对劳动技艺的欣赏。 |
A.小说采用“我”的孩童视角,先是思考“那两个老人是谁”,既而注意力又被大公鸡吸引,忽然又回想两个老人,想到沙滩上的场景,又想到鸭子……叙述风格自然俏皮。 |
B.作家擅于从事件的关节处对人物作传神描绘,如倪二在的鸭子四散无踪时一筹莫展,通过众人不约而同的推荐,为陆长庚出场做足铺垫,再通过其赶鸭时一系列动作、语言、心理描写,赋予人物以传奇色彩。 |
C.本文运用传统小说、评书等常用的“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的叙事方法,分别讲述了两位乡间巧人的故事,体现了作品的传统性、文化性。 |
D.小说语言质朴清淡,就连人物苦难的命运、艰难的境遇都“寡味儿”了许多,但读者仍可从字里行间读出作者对小人物命运的关切和人生悲欢的思考。 |
4.有人评价汪曾祺的这篇小说具有诗化、散文化色彩,请结合文本简要分析。
【推荐3】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大悲寺外
老 舍
黄先生已死去二十多年了。这些年中,只要我在北平,我总忘不了去祭他的墓。自然我不能永远在北平,可是,我年年愿看看他的矮墓,在一株红叶的枫树下,离大悲寺不远。
他为什么作学监呢?胖胖的,老穿着灰布大衫!他作什么不比当学监强呢?可是,他竟自作了我们的学监;似乎是天命,不作学监他怎能在四十多岁便死了呢!
他初来到学校,差不多没有一个人不喜爱他,因为他与别位先生是那样的不同。别位先生们至多不过是比书本多着张嘴的,我们佩服他们和佩服书籍差不多。即使他们是活泼有趣的,在我们眼中也是另一种世界的活泼有趣,与我们并没有多么大的关系。黄先生是个“人”,他与别位先生几乎完全不相同。他与我们在一处吃,一处睡,一处读书。
半年之后,有些同学对他不满意了,其中有的,受了他的规诫,有的是出于立异——人家说好,自己就偏说坏,表示自己有头脑,别人是顺竿儿爬的笨货。暑假后,废除月考的运动一天扩大一天。在重阳前,炸弹爆发了。英文教员要考,学生们不考,及至事情闹到校长那里去,问题便由罢考改为撤换英文教员。
有人传出来,在职教员会议时,黄先生主张严办学生,黄先生劝告教员合作以便抵抗学生,黄学监……
风潮转了方向,黄学监,已经不是英文教员,是炮火的目标。
黄先生还终日与学生们来往,劝告,解说,笑与泪交替地揭露着天真与诚意。有什么用呢?
我在街上遇见了他。
“黄先生,请你小心点。”我说。
“当然的。”他那么一笑。
“你知道风潮已转了方向?”
他点了点头,又那么一笑,“我是学监!”
“今天晚上大概又开全体大会,先生最好不用去。”“可是,我是学监!”
“他们也许动武呢!”
“打‘我’?”他的颜色变了。
“为什么呢?”他好似是诘问着他自己的良心呢,“假如我去劝告他们,也打我?”
我的泪几乎落下来。他问得那么天真,几乎是儿气的;始终以为善意待人是不会错的。“顶好是不到会场去,无论怎样!”
“可是,我是学监!我去劝告他们就是了;劝告是惹不出事来的。谢谢你!”果然晚间开了大会。
开会五分钟后,黄先生推门进来了。屋中连个大气也听不见了。
黄先生的眼好似被灯光照得一时不能睁开了,他低着头,像盲人似的轻轻关好了门。他的眼睁开了,用那对慈善与宽厚作成的黑眼珠看着大众。他的面色是,也许因为灯光太强,有些灰白。他向讲台那边挪了两步,一脚登着台沿,微笑了一下。
“诸位同学,我是以一个朋友,不是学监的地位,来和大家说几句话!”
“假冒为善!”
“汉奸!”
后边有人喊。
黄先生的头低下去,他万也想不到被人这样骂他。他绝不是恨这样骂他的人,而是怀疑了自己,自己到底是不真诚,不然……
忽然由窗外飞进一块砖,带着碎玻璃碴儿,像颗横飞的彗星,打在他的太阳穴上。登时见了血。他一手扶住了讲桌。后面的人全往外跑。我们几个搀住了他。
“不要紧,不要紧。”他还勉强地笑着,血已几乎盖满他的脸。
找校长,不在;找校医,不在;找教务长,不在;我们决定送他到医院去。
"到我屋里去!"他的嘴已经似乎不得力了。
老校役张福进来看了一眼,跟我们说,"扶起先生来,我接校医去。"
校医来了,给他洗干净,绑好了布,叫他上医院。他笑了。低声地说:“死,死在这里;我是学监!我怎能走呢——校长们都没在这里!”
老张福自荐伴着“先生”过夜。
第二天早晨,老张福告诉我们,先生已经说胡话了。校长来了,不管黄先生依不依,决定把他送到医院去。
可是这时候,他清醒过来。我们都在门外听着呢。我们听见了黄先生说:
“好吧,上医院;可是,容我见学生一面。”
“在哪儿?”校长问。
“礼堂,只说两句话。不然,我不走!”
钟响了。几乎全体学生都到了。
老张福与校长搀着黄先生。血已透过绷布,像一条毒花蛇在头上盘着。他的脸完全不像他的了。刚一进礼堂门,他便不走了,从绷布下设法睁开他的眼,好像是寻找自己的儿女,把我们全看到了。他低下头去,似乎已支持不住,就是那么低着头,他低声——可是很清楚地——说:“无论是谁打我来着,我决不,决不计较!”
他出去了,学生没有一个动弹的。大概有两分钟吧。忽然大家全往外跑,追上他,看他上了车。
过了三天,他死在医院。
看见了黄先生的坟,也想起自己在过去二十年中的苦痛。坟头更矮了些,那么些土上还长着点野花,“美”使悲酸的味儿更强烈了些。太阳已斜挂在大悲寺的竹林上,我只想不起动身。深愿黄先生,胖胖的,穿着灰布大衫,来与我谈一谈。
(有删改)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以大悲寺外黄先生的矮墓开篇,又以其结尾,前后照应,使文章笼罩在一片哀思之中。 |
B.“别位先生们至多不过是比书本多着张嘴的”,语言诙谐又略带讽刺,从中可看出教员与学生之间的隔膜。 |
C.“他作什么不比当学监强呢?”用反问的语气,表达了“我”对黄先生职业选择的不认同和惋惜之情。 |
D.结尾处“大家全往外跑……”,显然黄先生的宽恕与仁爱感化了学生,让他们的内心受到极大触动。 |
3.“悲”是本文的中心情感,请结合全文分析作者为何而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