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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节选)
孙犁
住在定县的还乡队回村复辟。为了保卫农民的斗争果实,我们队伍开来了。
一清早,我又到小鸭家去放哨。她家紧靠村南大堤,堤外面就是通火车站的大路。她家只有两间土坯北房,出房门就是一块小菜园,园子旁边有一棵高大的柳树。这些年,每逢情况紧张的时候。我就爬到柳树上去监视敌人的来路。这柳树是我的岗位,又是我多年的朋友。
柳树的叶子黄了,小菜园里满是整整齐齐的大白菜。小鸭的娘刚刚起来,正在嘱咐小鸭,等门楼醒了给他穿好衣服。随后她就忽地一声把门开开,嘴里叼着用红铜丝扭成的卡子,两手梳理着长长的头发,一看见我,就笑着说:“呀!又是老纪同志,快到屋里暖和暖和。”
“你好吧,大嫂!”我说,“今年斗争,得到了什么果实?”
她把头发卡好,抬手指着家前面的园子说:“分了这三亩园子。它在大恶霸陈宝三手里待了十年,现在又回来了。地多了,明年咱要好好种!叫恶霸们看看,是他们种得好,还是咱穷人种得好!”
她回手关上门说:“纪同志,咱们回来再说话吧,我赶集去!”说完转身走了,我望着她那壮实的身子和那比男子还要快的脚步!
不一会儿,老远传来了母亲喊小鸭的声音。母亲回来了,提着一个大柳罐,满脸红光,头发上浮着一层土。她说:“鸭,我在集上买了几十斤山药,我们娘儿俩去把它抬回来。”
正赶上我要下岗,小鸭就说:“叫纪同志和我抬去!”
我和小鸭把山药抬回来。我这么高,她那么小,我紧紧拉着筐系,不让筐滑到她肩上去。她一路走着笑着,到了家里,她娘留我吃饭,我在她家屋里坐了一坐。屋里比夏天整齐多了,新安上织布机,坑上铺着新席,母亲说,都是用斗争款买的。门楼那家伙却不言不语地摘下他枪来。那枪做得很不高明,只是一根弯榆木棍,系上了一条红布条子。我只能夸好,小鸭在一旁笑了,母亲也笑着说:“纪同志,你知道他是什么心思吗?夏天,你在这里不是答应给他一支枪吗?后来你就走了。他整天磨翻你记性坏,赌气自己做了一支,这是拿出来叫你看看,羞臊你哩!”
我赶紧说:“这怨我记性坏,回头我们做一支!”
母亲这时才红着脸说:“纪同志,有个事和你商量商量,俺家他爹,出去了这就九年了,老也没个音讯,也费心给打听打听!”
我说:“这好办,我们去封信打听打听。大嫂,不要结记,队伍开远了,交通又不方便,接不到信是常有的事。我也是八九年没和家里通信了。”
“纪同志不是东北人吗? 有人说俺家他爹也跟着吕司令开到东北去了。”
“很有可能,那里来信不容易。”我说着告别了出来,想着一定要给小鸭的爹写封信,告诉他:他的孩子长大了,这样聪明;老婆进步了,这样能干;家里的生活变好了,一切是这么可羡慕,值得尊敬,他该是多么愉快!
晚上,我又到小鸭家放哨,小鸭听见动静就跑出来,说:“纪同志,俺爹来信了!”
“怎么这样巧,拿来我看看净写的什么?”
母亲也掩饰不住快乐的心情,把信交给我,并且把灯别亮。我把信看了一遍,这是走了很远路程的一封信,信封磨破了,信纸也磨去了头,还带着风霜雨露的痕迹。可是,别提信上的言词是多么热情激动!我拿着信纸,好像握着一块又红又热的炭。不只小鸭的母亲吓得脸烧红了,我的心也跳起来。上面写着他在这八九年里,走遍了河北、山西、陕西,现在又开到了冰天雪地的东北;上面写着他怎样和日本鬼子作战,现在又和国民党反动派作战,现在已经升为营长;上面写着他们解放了东北多少万苦难的人民,那里的人民十四年经历的是什么样的苦难!上面写着他身体很好,胜利的日子就要到来;上面写着希望妻子进步,积极参加土地改革和反顽的斗争;上面问到小鸭长得怎么样了……小鸭嘻嘻笑着,指一指门楼说:“上面没提他!”
“那时他……”母亲像是要安慰门楼,说着脸红了。我明白那意思是,爹走的时候,门楼还在娘肚子里,出远门的人,恐怕是忘记临行时遗留的这块血肉了。
我回到我的岗位上去。想到我的同志们解放了我的家乡,我分外兴奋。天已经黑了,星星还没出全。我把身子靠在那根大干上,把背包架在老鸹巢里,把枪抱紧,望着堤坡那里。
夜深了,月亮升上来,照亮半个窗户。我听见门楼像大人一样呼呼地酣睡,像是小鸭翻了一个身,说:“多讨厌呀,人家越睡不着,他越打呼噜!”
“鸭,明天我们给你爹写一封信吧!”母亲问。
“叫他回来吗?”
“干么叫他回来!把家里的事情和他学说学说。写上咱家新添了三亩地。”“对!娘,我们给信缝一个布信封吧,布信封就磨不破了。”
过了一会儿,小鸭又说:“娘!我看还是叫爹回来吧,听说陈宝三的大儿子参加了还乡队,要领着人回来夺地哩!”
“不要听他们胡嚷嚷!”母亲说,“有八路军在这里,他们不敢回来。天不早了,快睡吧。”从此就听不见母女两个的交谈,月亮也落下去。我望一望那明亮的三星,很像一张木犁,它常年在天空游动,密密层层的星星,很像是它翻起的土花、播撒的种子。
母子三个睡熟了,听他们的鼻息睡得很香甜,他们的梦境很远也很幸福。我想到战斗在我们家乡的雪地里的同志们,我觉得肩头加上了很重的东西,我望着很远的西方。
一九四七年十一月修改于博野史家佐村
(有删改)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文中运用“磨翻”“结记”等方言口语,既真实再现了冀中地区的生活风貌,又使小说语言含蓄,富有文化内涵,且使人物形象更丰满。 |
B.“母亲这时才红着脸说”的细节,展现出这位深明大义、顽强坚忍的后方妇女提及丈夫时的羞涩,以及对丈夫的思念之情。 |
C.“我”保卫和守护着小鸭的家乡,小鸭的父亲解放了“我”的家乡,两件事看似巧合又有其必然性,这一设计深化了小说主题。 |
D.门楼拿出自己做的枪来“羞臊”我的情节,看似是与主题无关的闲笔,实则暗示着革命的火种已经生根发芽,表现了革命精神的传承。 |
A.小说没有展读小鸭父亲的原信,而是用转述的方式呈现信件内容,使叙事更简洁,故事情节更加凝练集中。 |
B.文章选取信件的主要内容,以铺排的形式一一呈现,渲染了革命者的自豪和喜悦之情,增强了小说的感染力。 |
C.文中转述时融入了“我”激动、喜悦的情感,饱含对革命者不畏艰险、乐观向上精神的赞美,凸显小说主旨。 |
D.用信中小鸭父亲和他的战友们解放了我的家乡东北地区,照应我保护小鸭的家乡,揭示天下一家、互助友善的道理。 |
4.文章以小鸭和母亲是否叫父亲回来的分歧结束,有什么艺术效果?结合文中相关内容谈你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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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花淀(节选)
孙犁
月亮升起来,院子里凉爽得很,干净得很,白天破好的苇眉子潮润润的,正好编席。女人坐在小院当中,手指上缠绞着柔滑修长的苇眉子。苇眉子又薄又细,在她怀里跳跃着。
要问白洋淀有多少苇地?不知道。每年出多少苇子?不知道。只晓得,每年芦花飘飞苇叶黄的时候,全淀的芦苇收割,垛起垛来,在白洋淀周围的广场上,就成了一条苇子的长城。女人们,在场里院里编着席。编成了多少席?六月里,淀水涨满,有无数的船只,运输银白雪亮的席子出口,不久,各地的城市村庄,就全有了花纹又密、又精致的席子用了。大家争着买:“好席子,白洋淀席!”
这女人编着席。不久在她的身子下面,就编成了一大片。她像坐在一片洁白的雪地上,也像坐在一片洁白的云彩上。她有时望望淀里,淀里也是一片银白世界。水面笼起一层薄薄透明的雾,风吹过来,带着新鲜的荷叶荷花香。但是大门还没关,丈夫还没回来。
很晚丈夫才回来了。这年轻人不过二十五六岁,头戴一顶大草帽,上身穿一件洁白的小褂,黑单裤卷过了膝盖,光着脚。他叫水生,小苇庄的游击组长,党的负责人。今天领着游击组到区上开会回来。女人抬头笑着问:
“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站起来要去端饭。水生坐在台阶上说:
“吃过饭了,你不要去拿。”
女人就又坐在席子上。她望着丈夫的脸,她看出他的脸有些红涨,说话也有些气喘。她问:
“他们几个哩?”
水生说:
“还在区上。爹哩?”
女人说:
“睡了。”
“小华哩?”
“和他爷爷去收了半天虾篓,早就睡了。他们几个为什么还不回来?”
水生笑了一下。女人看出他笑的不像平常。
“怎么了,你?”
水生小声说:
“明天我就到大部队上去了。”
女人的手指震动了一下,像是叫苇眉子划破了手,她把一个手指放在嘴里吮了一下。
水生说:
“今天县委召集我们开会。假若敌人再在同口安上据点,那和端村就成了一条线,淀里的斗争形势就变了。会上决定成立一个地区队。我第一个举手报了名的。”
女人低着头说:
“你总是很积极的。”
水生说:
“我是村里的游击组长,是干部,自然要站在头里,他们几个也报了名。他们不敢回来,怕家里的人拖尾巴。公推我代表,回来和家里人们说一说。他们全觉得你还开明一些。”
女人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她才说:
“你走,我不拦你。家里怎么办?”
水生指着父亲的小房叫她小声一些。说:
“家里,自然有别人照顾。可是咱的庄子小,这一次参军的就有七个。庄上青年人少了,也不能全靠别人,家里的事,你就多做些,爹老了,小华还不顶事。”
女人鼻子里有些酸,但她并没有哭。只说:
“你明白家里的难处就好了。”
水生想安慰她。因为要考虑准备的事情还太多,他只说了两句:
“千斤的担子你先担吧,打走了鬼子,我回来谢你。”
说罢,他就到别人家里去了,他说回来再和父亲谈。
鸡叫的时候,水生才回来。女人还是呆呆地坐在院子里等他,她说:
“你有什么话嘱咐我吧!”
“没有什么话了,我走了,你要不断进步,识字,生产。”
“嗯。”
“什么事也不要落在别人后面!”
“嗯,还有什么?”
“不要叫敌人汉奸捉活的。捉住了要和他拼命。”
那是最重要的一句,女人流着眼泪答应了他。
第二天,女人给他打点好一个小小的包裹,里面包了一身新单衣,一条新毛巾,一双新鞋子。那几家也是这些东西,交水生带去。一家人送他出了门。父亲一手拉着水生,对他说:
“水生,你干的是光荣事情,我不拦你,你放心走吧。大人孩子我给你照顾,什么也不要惦记。”
全庄的男女老少也送他出来,水生对大家笑一笑,上船走了。
1.下列对节选部分对话的分析,错误的一项是( )A.“怎么了,你?”是个主谓倒装句,表达了水生嫂察觉到水生的不寻常,有点想知道出了什么事情的急切。 |
B.“你总是很积极的。”这句话表现了水生嫂对丈夫积极报名的肯定和支持,心中完全没有怨言。 |
C.“他们全觉得你还开明一些。”这句话既是水生在“奉承”水生嫂,希望她能答应自己,也是对水生嫂客观的评价。 |
D.“你走,我不拦你。家里怎么办?”“我不拦你”之后用了句号而非逗号,使用句号,是表示前后是两句话,明确表示支持丈夫上前线。 |
3.根据选文,概括水生嫂这一人物的特点,并简要分析。
【推荐2】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纪念
孙犁
晚上,我又到小鸭家放哨,小鸭听见动静就跑出来,说:“纪同志,俺爹来信了!”
“怎么这样巧,拿来我看看净写的什么?”
母亲也掩饰不住快乐的心情,把信交给我,并且把灯剔亮。我把信看了一遍,这是走了很远路程的一封信,信封磨破了,信纸也磨去了头,还带着风霜雨露的痕迹。可是,别提信上的言词是多么热情激动!我拿着信纸,好像握着一块又红又热的炭。信上面写着他在这八九年里,走遍了河北、山西、陕西,现在又开到了冰天雪地的东北;上面写着他怎样和日本鬼子作战,现在已经升为营长;上面写着他们解放了东北多少万苦难的人民,那里的人民十四年经历的是什么样的苦难!上面写着他身体很好,胜利的日子就要到来;上面写着希望妻子进步,积极参加土地改革和反顽的斗争;上面问到小鸭长得怎么样了……小鸭嘻嘻笑着,指一指门楼说:“上面没提他!”“那时他……”母亲像是要安慰门楼,说着脸红了。我明白那意思是,爹走的时候,门楼还在娘肚子里,出远门的人,恐怕是忘记临行时遗留的这块血肉了。
我回到我的岗位上去。想到我的同志们解放了我的家乡,我分外兴奋,对于眼前的敌人,我分外觉得有彻底消灭他们的把握。我轻轻地爬到柳树上面去。
天已经黑了,星星还没出全,天空没有一丝云彩。树枝也纹丝不动,只有些干黄的叶子,因为我的震动,轻轻落下来。我把身子靠在那根大干上,把背包架在老鸹窠里,把枪抱紧,望着堤坡那里。
堤坡外面那条汽车路,泛着灰白色,像一条刚刚蜕皮的大蛇。我想起,这八九年,多少敌人从这条路上踏过,多少灾难在这条路上发生,多少人死在这条路的中间和旁边的深沟里。多少次,我们从这条路上赶走了敌人。
这时,屋里吹灭了灯,母亲打发孩子们睡下了,对于紧张的情况,好像并不在意。这是八九年来一家人最快乐的一个夜晚了,这个夜晚,当母亲的想来是很难入睡。她会想起许多不愿再想也不能不想的事。
夜深了,天空飞过一只水鸟,可是天并没有阴。月亮升上来,照亮半个窗户,我听见
门楼像大人一样呼呼地憩睡。像是小鸭翻了一个身,说:
“多讨厌呀,人家越睡不着,他越打呼噜!”
“鸭,你还没睡着吗?”母亲问。
“没有呀,怎么也睡不着了!”
“鸭,明天我们给你爹写一封信吧!”
“叫他回来吗?”
“干吗叫他回来?把家里的事情和他学说学说。写上咱新添了三亩地。”
“对!给爹写封信,我老是想不起爹的模样来了!”
“他走的时候你还小。”
“我们给他写封信。娘,我们给他缝一个布信封吧,布信封就磨不破了,我见人家都做一个小布袋。”
“对。鸭,要不是顽军来进攻,你爹也许就家来了。”
过了一会,小鸭又说:
“娘!我看还是叫爹回来吧,听说陈宝三的大儿子参加了还乡队,要领着人回来夺地哩!”
“不要听他们胡嚷嚷!”母亲说,“有八路军在这里,他们不敢回来。天不早了,快睡吧。”
我不禁心里一震。原来在深深的夜晚,有这么些母亲和孩子,把他们的信心,放在我们身上,把我们当作了保护人。我觉得肩头加上了很重的东西,我摸了摸枪栓。西边远远的一声火车叫,叫得那么凄惨吓人,在堤坡外面的麦地里过宿的一群大雁,惊慌地叫着,向着月亮飞,飞上去又飞回来。接着是轰的一声雷,震得柳树摇动,窗户纸乱响。小鸭大声说:
“好,又炸了老蒋的火车,我叫你来回送兵!”
从此就听不见母女两个的交谈,月亮也落下去。我望一望那明亮的三星,很像一张木犁,它长年在天空游动,密密层层的星星,很像是它翻起的土花、播散的种子。
母子三个睡熟了,听他们的鼻息睡得很香甜,他们的梦境很远也很幸福。我望着天上的月亮和三星,我望着很远的西方。
(有改动)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以放哨、读信这样的普通小事展开叙述,将笔触伸向抗战后方人民的生活细节,以小见大,反映时代主题。 |
B.孩子们睡下后,母亲“对于紧张的情况,好像并不在意”,主要是因为有“我”在他们家门外放哨,感到安全。 |
C.小说并未着力描写军民关系,但又能让读者在人物的互动中分明感受到他们之间的深情厚谊,笔力深厚,匠心独到。 |
D.小说用第一人称叙述,写“我”的所见所闻,穿插“我”的心理活动,拉近了与读者的距离,使作品真实亲切。 |
3.孙犁的小说有散文化的特点,请就本文作简要分析。
嘱咐
孙犁
太阳落到西边远远的树林里去了,远处的村庄迅速地变化着颜色。水生望着树林的疏密,辨别自己的村庄。家近了,就要进家了!家对他不是吸引,却是一阵心烦意乱。他想起许多事。父亲确实的年岁忘记了,是不是还活着?父亲很早就有痰喘的病。还有自己的女人,正在青春,一别八年,分离时她肚子里正有一个小孩子。房子烧了吗?
黄昏时候,他走到了自己的村边,他的家就住在村边上。他在门口遇见了自己的女人。她正在那里悄悄的关闭那外面的梢门。水生亲热地喊了一声:“你!”
女人一怔,睁开大眼睛,咧开嘴笑了笑,就转过身抽抽搭搭地哭了。水生看见她脚上那白布封鞋,就知道父亲准是不在了。水生把门掩好说:“不要哭了,家去吧。”他走进屋里,女人从炕上拖起一个孩子来,含着两眼泪水笑着说:“来,这就是你爹,一天价看见人家有爹,自己没爹,这不现在回来了。”说着已不成声音。那孩子从睡梦中醒来,好奇地看着这个生人,这个“八路”。水生抱了孩子一会,说:“还睡去吧。”女人安排着孩子睡下,盖上被子。
女人说:“你想过家吗?”
“想过。”
“在什么时候?”
“闲着的时候。”
“什么时候闲着?…”
“打过仗以后,行军歇下来,开荒休息的时候。”
“你这几年不容易呀?”
“嗯,自然你们也不容易。”水生说。
“嗯?我容易,”她有些气愤地说着,把饭端上来,放在炕上。“爹是挺不容易的一个人,他不能看见你回来……”她坐在一边看着水生吃饭,看不见他吃饭的样子八年了。水生想起父亲,胡乱吃了一点,就放下了。
孩子睡着了,睡得是那么安静,那呼吸就像泉水在春天里的阳光里冒起的小水泡,愉快的升起,又幸福的降落。女人一直呆望着孩子的脸。她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孩子,孩子好像是从别家借来的,好像不是她生的,不是她在那潮湿闷热的高粱地里,在那残酷的“扫荡”里奔跑喘息,丢鞋甩袜抱养大的。她好像不曾在这孩子身上寄托了一切,并且在孩子的身上祝福了孩子的爹:“那是远远的人,早一天胜利回来吧!一家团聚。”好像她并没有常常在深深的夜晚醒来,向着那不经事的孩子,诉说着翻来覆去的题目:
“你爹哩,他到哪里去了?打鬼子去了……他拿着大枪骑着大马……就要回来了,把宝贝放在马上……多好啊!”
现在,丈夫像从天上掉下来,她好像想起了过去的一切,还编排那准备了好几年的话,要向现在已坐到她身边的丈夫诉说了。
“你能猜一猜我们想你的那段苦情吗?”
“猜不出来。”水生笑了笑。
“我们想你,我们可没有想叫你回。那时候日本人,就在咱村边儿。可是在黑夜,一觉醒了,我就想:你如果能像天上的星星在我眼前晃一晃就好了。可是能够吗?”
从窗户上那块儿小小的玻璃上结起来冰花,夜深了。水生说:“明早就要去参加保卫晋中平原的战斗。”
女人呆了。她低下头去,又无力的仄在炕上。过了好半天,她说:“那么就赶快休息休息吧,明天我撑着冰床子去送你。”
鸡叫三遍,女人就先起来给水生做了饭吃。这是一个大雾天,地上堆满了霜雪。女人把孩子叫醒,穿的暖暖的,背上冰床,锁了梢门,送丈夫上路。
在河边,他们上了冰床。水生坐上去,抱着孩子,用大衣给她包好脚。女人站在床子后面,撑起了杆。女人是撑冰床的好手,她逗着孩子说:“看你爹没出息,当了8年八路军,还得叫我撑冰床子送他。”她轻轻地跳上冰床子后尾,像一只雨后的蜻蜓爬上草叶。轻轻用杆子向后一点,冰床子前进了,像离开了强弩的箭,摧起的冰屑,在它面前打起团团的旋花。
太阳从冰面上生出来,冲开了雾,形成一条红色的胡同,铺到这里来,照在冰床上。女人说:“爹活着的时候常说,水生出去是打开一条活路,打开了这条活路,咱们就得活,不然我们就活不了了。八年,他老人家焦愁死了。国民党反动派又要和日本一样,想把我们活着的人完全逼死!”
“你应该记着爹的话,向上长进,不要为别的事情分心,好好打仗。8年过去了,时间不算太长,只要你还在前方,我等你到死。”
在被大雾笼罩,杨柳树环绕的丁家坞村边,水生下了冰床。
女人忍着眼泪,笑着说:“快去你的吧。记得好好打仗,快回来,我们等着你的胜利消息。”
一九四六年河间(有删减)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正确的一项是( )A.“女人含着两眼泪水笑着说:‘来,这就是你爹……’”一句,说明女人面对归来的丈夫从心里充满了怨恨之情。 |
B.水生之所以猜不出妻子和孩子想他的那段苦情,主要是因为他忙于抗战,顾不上思念家人,缺少思念家人的体验。 |
C.在听到水生说第二天早上就要去参加战斗后,“女人呆了”,这表现了女人对丈夫只想革命而不顾家庭的绝望。 |
D.小说借助女人的叙述,巧妙地点出水生爹生前的嘱咐,塑造了一个理解革命、支持革命、盼望胜利的老人形象。 |
A.小说开头段运用心理描写,表现了水生即将到家时的复杂心理,从一个侧面表现了水生为抗战所做出的牺牲。 |
B.“女人一直呆望着孩子的脸。……好像不是她生的”,通过神情描写,表现了女人长期在生活重压之下产生的错觉。 |
C.小说以妻子与水生分别前“嘱附”做结尾,既照应了题目,又表现了水生妻的深明大义,同时也深化了小说主题。 |
D.小说中的人物平凡而又高尚,他们没有豪言壮语,却有着最美好的心灵,这体现了孙犁小说创作独特的审美追求。 |
4.小说以对话作为主要叙事方式,这样叙事有何好处?请结合文本简要分析。
小格拉西莫夫
铁凝
齐叔是位画家。他会讲故事,这是我欢迎他的原因吧。90年代初,我应邀去挪威参加文学研讨活动,巧遇齐叔。我说:“咱们顺路,还要坐12个小时的船,讲点什么吧,齐叔。”齐叔抽了一阵烟说:“给你讲个太行山的故事吧,太行山的小格拉西莫夫。”
是三月底四月初吧,我正坐在垄沟边上画画。脚下就是泛了青的麦苗,眼前有几棵开花的杨树。树下有几个女社员正给麦苗松土,不干活,推搡着打闹。我脱下棉袄,垫着,垄沟湿呀。对,我还带着一个学生叫小三。我坐着我的棉袄,起好稿,一边铺颜色,一边研究杨树花的颜色到底是玫瑰紫还是玫瑰红。画笔在调色板上和弄着,紫里加红,红里加紫。这时有两只脚出现在我眼前,是个男人的脚,穿双家做的布鞋。鞋帮上纳着密实的粗线,像沾上的芝麻粒儿。没穿袜子的脚在鞋窠拉里逛荡着,脚面很皱。我顾不上看人,继续作画,画画刮刮,刮刮画画,过了半小时,又过了半小时。我扭头看看,这双脚还在。脚的主人突然开口:“家去吧,晌午啦,馏山药去。”听口音是当地人,他们说话简洁,舌头有点大,有点发直。
我放下画笔站起来,眼前是个年轻人:瓜子脸油红,早该修理的头发很蓬乱;一件假军绿棉袄,扣子都掉光了,用根绳子系在腰间;肩上背只空筐。小三也走过来,知道是该回去吃饭的时候了,就弯下腰帮我收拾画具。没想到这背筐的年轻人制止小三说:“别忙收戏(拾),可以爷(研)究爷(研)究。”
小三觉得很奇怪,打量着年轻人说:“研究研究,你懂画?”年轻人说:“说不上懂,俺们接具(触)过。”接触过,我和小三都为这个“接触”惊异起来。小三说:“油画?”年轻人说:“油画。”小三说:“在土坨?”年轻人说:“在土坨。”我说:“想不到在这儿遇见个同行。”年轻人说:“哪敢,还得称呼您老师。”小三对年轻人穷追不舍了:“你说要研究研究我老师的画,我老师的画到底存在什么问题?”
年轻人向后退退,眯起眼看看画,又看看眼前的对象,沉吟片刻说:“老师的画是个观察问题,观察方法缺少整体意识。太注意树这个局部了,忘记了周围。我说的颜色,啊,颜色。你看看后面的山,脚下的地,妇女们的大红袄。”我更惊讶了。这可不是个一般观众的见解。何况这年轻人在讲这番画论时,不知怎么就换了一套普通话。我对年轻人说:“你的道理可不是一般的道理,你知道吗?”“当然。”年轻人说,“你当这是我的发现,是我好不样儿的生就出来的?”小三说:“这是谁的观点,也请告诉我们。”年轻人说:“这哟,这观点出自小格拉西莫夫,苏联的。先家去吧,晌午啦,馏山药去。”年轻人一定要领我们到他家去馏山药,可我们有派饭,还是谢绝了年轻人的盛情。年轻人显得很遗憾:“要不这样吧,我去就你们吧,赶明儿清早我就过瓦坨,可是有些日子不画画了,手实在痒痒。”
“知道小格拉西莫夫吧?”齐叔问我。我说:“不太注意苏联的画家,可是,太行深山的土坨这个青年怎么会知道小格拉西莫夫呢?”齐叔说:“咱们先去喝点什么吧,我请你,也让我想想这故事怎么往下讲,是顺叙还是倒插笔。”齐叔品着马提尼,继续讲土坨的小格拉西莫夫。
从那天起,小三就把土坨那位年轻人叫做小格拉西莫夫了。分手时小格拉西莫夫说,明天他就过来。小三说:“别忘了带上你的作品,让俺们也见识见识。”小格拉西莫夫说:“还用你提醒?好容易遇见个老师,这深山老峪的。”第二天天刚亮,外屋就有了响动。
我下坑来到外屋。原来,小格拉西莫夫正坐在一个蒲墩儿上。看见我,他忙站起来说:“老师,画箱我也背过来了,还有……”他指指我身后那被灶烟熏黑的墙,墙上拦了两条麻绳,绳子上别着他的一批作品:书本大的,巴掌大的,簸箕大的。“专为老师布置了一个展览。”小格拉西莫夫说。
“当时您的第一感觉是什么?面对小格拉西莫夫的画。”我问齐叔。“嗬,藐视我们!胆子大,画笔在纸上好一阵乱打。”齐叔说。用“乱打”来形容小格拉西莫夫作画,我就有几分明白了,就又问齐叔:“小格拉西莫夫的自我感觉如何?”“好,好得不得了!”齐叔说。画着画着他腾地站起来说:“齐老,我给你翻个跟头吧!”翻了几个跟头他又唱起当地的老调椰子。唱青衣,唱花脸,唱《潘杨讼》,唱《秦雪梅吊孝》。艺术这东西有时候是能把人弄得五迷三道,忘乎所以。
我说,还是想知道是谁非要把小格拉西莫夫传给小格拉西莫夫。齐叔说:“应该是王某某,我师姐。两年前来西县画画,住土坨,小格拉西莫夫不知怎么就迷上了油画,也不出工了,柿子也不卖了,一天天拽着王某某……关键是他走火入魔,油画让他的灵魂不安分。有了油画,他就成了一个生活中的胜利者。每次画画回来,他把新作别在麻绳上,唱着曲——老调梆子又改苏联歌曲了。我们在他眼里反倒总像个失败者。”“油画之于他,他之于油画,意义到底又在哪里呢?”我问。“这是我留给你的问题,你是作家。”齐叔说。
(节选自《小格拉西莫夫》,有删改)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与一般小说不同的是这篇小说有两个“我”,其中一个“我”——齐叔是故事的主人公。 |
B.小格拉西莫夫出场时作者两次描写其肖像,第一次写男人双脚与布鞋,有悬念效应。 |
C.小说中小三与小格拉西莫夫有关油画的一段对话,客观上推动了小说情节的发展。 |
D.齐叔用喝点什么的方式打断“我”的追问,这闲笔激发了读者继续听故事的兴趣。 |
A.满口太行山区方言,穿着也凌乱不堪,表现了小格拉西莫夫朴实无华的性格。 |
B.痴迷地看着齐叔作画,阻止小三收摊,表现了小格拉西莫夫热忱好学的性格。 |
C.点评齐叔的画作,直言缺乏整体意识,表现了小格拉西莫夫真诚直率的性格。 |
D.展示自己的画作,主动献唱老调梆子,表现了小格拉西莫夫目中无人的性格。 |
4.小说末尾作者追问油画对小格拉西莫夫的意义,但齐叔故意不答。你认为油画对小格拉西莫夫有哪些意义?
迷失
①头发稀少,却梳得纹丝不乱,抹了发蜡后飘出的是雪花膏的香味,两个肿眼泡像熟透了的柿子,短袖衬衫扎在藏青色的长裤里,那只仿猪皮的人造革包仿佛不肯松手似的握得好紧,不晓得里面装了些什么。这是“丁老七”给我的第一印象。他也就五十岁出头的年纪,乍看上去,一副基层领导的派头。我是在陶瓷厂的包装车间见到他的,此时,刚打响上班铃。许多先他进厂的老同事都跟他打招呼:“丁老七,眼睛都睁不开啦!”而其他人则称他为“老七师傅”,或叫他“丁师傅”。然后,大家叽叽喳喳,说东讲西,一天的工作就宣告开始了。
②“丁老七”方才还在挤眉弄眼和大家开玩笑,转眼间,像变魔术一般,就换上了白色围裙,坐上了绞草凳。我注意到,他的那双手与众不同,巴掌极宽大,像蒲扇,如胡萝卜样粗的手指已经变了形,想来定与职业有关。他绞草动作之熟、速度之快,令我目不暇接。
③按镇上民间的叫法,陶瓷包装称之为“绞草”。几乎所有瓷器都是用稻草来包装的,故在每年的秋收后,便可见到远乡四邻的农民一车车将禾秆运到镇上来卖钱。通常绞草的程序并不复杂,以包碗为例:十只为一摞,先做草把子,把碗理整齐置于草把子上,用草结两头扎紧,再用禾秆卷筒,又扎一次较宽的草结,起到美化效果,最后用篾打几道箍,别上写有品名等级的标识,便算完了。手艺好的师傅绞的草,无论怎么扔都不散,就是从二层楼高丢下去,里面的瓷器也准保不会破损,简直是不可思议的神。一直以来,绞草师傅是受人尊重的,颇有几分威风。更何况,彼等前辈里还出了个在镇上赫赫有名的郑子木,此公在清嘉庆年间为争取绞草工人的生存待遇,视死如归地穿戴起街门大堂上烧得通红的铁靴铁帽,用生命换来罢工胜利,也为这个行业刷了金。从那以后,全镇的绞草工人都系一条白围裙,以示永久的祭奠。
④车间主任对我说,“丁老七”是包装界响当当的一号人物,早在六十年代技术等级评定时,最高级为八级,他就评上了七级半。于是,大家都不叫他的大名,直接就叫他“丁老七”了。他的徒子徒孙加起来数都数不清。逢年过节,照行规,徒弟们都会买些烟酒糕点上门去孝敬自己的师父。尤其是在过年时,徒弟们前脚跟后脚地去拜年,他老婆酒糟冲鸡蛋都忙不过来。
⑤在那个漫长的夏天,作为厂团委的挂点单位,我天天都去包装车间,一来二去,我与“丁老七”混得滚熟,中午吃饭就端碗过去陪他闲扯。
⑥直到那时候,我才弄清楚陶瓷行业分工细、派别多,干绞草这行的属杂帮,以南昌人为主。“丁老七”才八岁便入了这一行,从南昌乡下到镇上时,连草结都打不紧,要不是师父庇护,早被老板赶跑了。一个八岁的小孩讨口饭吃实在艰难,好在他勤快,肯吃苦,绞草行的活做了个遍,最后没有哪样不懂、哪样不通。师父师娘都喜欢他,师满后按规矩本可另立门户,他却情愿留在师父身边打下手,领的钱不多,但他倒心甘情愿。后来师父做了老板,他也没离开。
⑦“不跟你吹牛,我是跑过大码头的。”他炫耀地说。他把橱里的那只仿猪皮的人造革包拿出放在腿上,取了一个信封出来,从里面倒出几张发黄的黑白照片,都是在上海、武汉等地的留影。照片里的“丁老七”穿戴齐整,一副风华少年的姿容。在把信封放回包里时,他又掏出“劳动模范”奖章、“先进生产者”奖状,还有一本《毛主席语录》,翻看扉页,上面有赠送者的签名。“丁老七”得意地说:“不晓得他是哪个吧?跟你说,原来他是我们厂的军代表,好有名,老八路,后来调去北京了!”
⑧掰着指头算算,“丁老七”在这一行干了四十多年。在他的职业生涯里,最出风头的就是为前来厂里视察的首长表演。那次他把餐具、茶具、酒具等大大小小、形态不一的物件混在一起包,不到半个钟头就完成了。然后,他让两个徒弟将包好的这一挂瓷器从一米多高向下丢,摔在地上,然后开包检验,竟无一件破损。首长竖起大拇指,直夸他技艺高超。“丁老七”一讲起这段,便摊开来与众不同的一双宽大巴掌,眯着一对肿眼泡,沉醉在昔日的荣光中。
⑨可到后来,“丁老七”竟然被废了。听说陶瓷包装实行革新,用纸箱、泡沫取代禾秆,打包机、泡沫板占据了包装车间的显眼位置。“丁老七”对此极为排斥,添了许多无名之火,上班后他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那种叫设备的庞然大物,他钟情的是禾秆,是篾条。好多人都劝他要看开些,要跟上时代,英雄总还会是英雄。可他不为所动,鼻子一哼,说:“老子不做了!”于是跑到厂劳资科办了买断工龄手续,自己选择了下岗。
⑩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在厂里见到过“丁老七”。
⑪又过了几年,我在镇上报社门口看见一个保洁员,穿了件环卫工人的黄红相间的马甲,口袋里插了瓶农夫山泉。可瓶里装的是自泡的茶水,泛着啤酒样的泡泡。那人左手拎着可翻动的垃圾箱,右手握把夹垃圾的铁火钳,时不时停下脚步望一眼擦身而过的车水马龙,目光游离飘忽、木讷呆滞。乍一眼,我几乎没有认出这是曾经熟识的“丁老七”。
(节选自于梅坚《瓷器人物》)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从“我”在包装车间刚见到“丁老七”,到与“丁老七”“混得滚熟”,小说以“我”的视角由远及近地刻画了“丁老七”的形象,使读者对其认识逐渐深入。 |
B.文中“摊开来与众不同的一双宽大巴掌,眯着一对肿眼泡”与《百合花》中“他的枪简里……又多了一枝野菊花”同属细节描写,刻画了人物的内在特征。 |
C.“丁老七”并非其本名,人们之所以这样称呼他,主要是因为他虽然“一副基层领导的派头”,在生活中却随和开朗,爱开玩笑。 |
D.文中两次出现了“那只仿猪皮的人造革包”:第一次埋下伏笔,读来令人好奇;第二次“丁老七”打开包,拿出相片回忆往事。前后呼应,构思精巧。 |
A.借历史人物用生命为绞草行业刷金,进一步解释绞草师傅受尊重的原因,为丁老七的出场戴上了时代的光环。 |
B.时代在进步,丁老七固守着自己的手艺,这个情节与他后来的晚景形成对比反差,体现了丁老七的固步自封。 |
C.暗示了这个行业的师傅们得有视死如归的精神方可从业,也说明了这个行业的危险。 |
D.将故事的发展置身于广阔的历史背景中,增强了故事的文化意味,强化了文章的主旨表达。 |
A.首段“丁老七”的外貌描写,写他衣着讲究,注重外表,活得自信而有尊严。 |
B.“丁老七”重情重义,对师父始终怀有感恩之心,有着传统手工艺人的美好品质; |
C.“丁老七”爱慕虚荣,把奖章、奖状等都随身携带;又炫耀他跑过大码头。 |
D.“丁老七”因循守旧,不愿与时俱进。思想保守,不求突破,在时代的变革面前无能为力; |
A.表现了离开陶瓷厂、成为了一名保洁员的“丁老七”的痛苦和茫然。 |
B.与丁老七曾经引以为傲的荣耀形成强烈对比,丰富了人物形象。 |
C.进一步引发对传统手工艺在迅猛发展的时代中被淘汰后命运的深沉思索,深化了文章主旨。 |
D.表达了对传统手艺人的同情,严厉批判了现代工业发展对传统手工艺的冲击,增添了小说的悲剧意味。 |
文本一
大饽饽
侯德云
有满人的地方就有大饽饽。北京城是这样,上海城也是这样。
大饽饽是满人最爱的糕点“八大件”之一,酥皮糖馅,一碰就掉渣。满人有句闲嗑:“我跟您扯的这些事啊,就像吃大饽饽,渣都掉光了,就剩个核(hú)啦。”刽子手瓜尔佳·巴海平生所好有三——鸦片、烧酒、大饽饽,自称“家中三宝”。
巴海是刽子手不假,可是刽子手也不能天天砍别人的头啊。在大清官员眼里,震慑比捉拿、砍头更重要。北京城是这样,上海城也是这样。
1860年仲春,一个名叫莫里斯·伊里松的法国人,揣着满肚子狐疑来到上海,一进城门洞就吓了一跳。
当时的上海城有两座,一座是中国城,一座是外国城。前者是中国的县城,后者是列强租借地。让伊里松吓一跳的,是中国城的城门洞。
城门洞里有个兵岗。三个兵。一个蹲在地上,背部靠墙,下巴搁在膝盖上,双手交叉捂着脚背;一个躺在木凳上吸烟;一个两腿一直一弯,站成稍息的模样,倚墙打盹儿。还有两个抱胸而立的刽子手,红衣红裤,红色尖顶宽檐帽,都皱皱巴巴。刽子手身边,一溜挺着三个犯人,脖子都被绑在木柱上,手里握着西瓜子,你捏一颗喂我,我捏一颗喂你。周边墙壁上画满行刑的场面。
两个执勤的刽子手一胖一瘦,瘦的是巴海。
几天后,伊里松与巴海同时出现在一个婚礼上。刽子手也不总在城门洞里震慑来往行人,他们还经常在红白喜事上露面。巴海的“三宝”之爱,主要是靠红白喜事的出场费来支撑。
伊里松结交了一位大清官员,那天是官员嫁女儿。他对巴海的出现感到迷惑,就像巴海对他的出现感到迷惑一样。
当天巴海一身新,红衣红裤红帽都红得耀眼,帽尖上还插了三根野鸡翎。巴海知道伊里松是去过中国城的那个洋人,但不知他是法国远征军司令蒙托邦的英语翻译,也不知他们为什么要待在上海,更不敢想象几个月后,英法联军会攻占北京,咸丰皇帝将落荒而逃。
与伊里松对视的一瞬,巴海眼风里全是不屑。
送亲队伍出发。巴海和另外一名刽子手走在队伍最前面,两人用力挥舞手中的九环刀。铁环撞击刀背,哗哗响。鼓乐队呜里哇啦。花轿。一大群喜气洋洋的脸。鞭炮声接连不断。
婚礼第二天,伊里松一伙数人,由一个中国苦力带路,去郊外打猎,途中遇见一场葬礼。古怪的人群缓缓移动。类似于婚礼,队伍前面,还是两名刽子手开路,还是九环刀哗哗响。一群身穿灰色麻布的人,看上去有点像和尚,帽子蒙头,长衣覆身,手里撑着阳伞,或托着纸塔,或捧着香炉,或举着白幡。巴海跟随这些人,横握一杆红黑两色的水火棍。在他身后,是另一群身穿灰色麻布的人,手举长杆,杆上挂着纸扎的人和动物。接着是一顶素轿。不是棺材,是素轿。轿门敞开,一位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坐在里面,大红绸缎装,金色花边,金色刺绣,乐游髻上的蓝蝴蝶发饰微微颤动。该女子脸色安详,跟整体的肃穆凄凉气氛形成强烈反差。
伊里松呆立很久,才扭头去瞅带路的苦力,目光里全是问号。苦力解释说,那女子是个寡妇,无儿无女,且父母双亡。她举办这个仪式,是要当众宣示,下个月的今天,她会上吊自杀。
经由一位传教士的嘴巴,法国兵听懂了苦力的话,几乎同时惊叫起来。伊里松暗中叹息,这个古老的东方国度,真让人犯糊涂。
不久伊里松又去了一趟中国城。在街市上又一次跟巴海不期而遇,捎带着又犯了一次糊涂。
巴海身穿满人常服,一脚高一脚低,立在糕点铺门口的台阶上。右手举起点心包,跟瓜皮帽等高,伸向街道方向。左手拇指在下食指在上,捏着一块大饽饽,余下三个指头挖挲着。脖子抻长,歪着头,瞄准大饽饽,一口口咬去。大饽饽的酥皮像头皮屑一样纷纷而落,在斜阳下熠熠闪光。不少人驻足观看,伊里松也在其中。巴海不在乎别人看不看,只顾一口口咬去。这是满人的讲究,买大饽饽不能都打包带走,得拿一块到门外尝尝,行话叫“阔大爷卖份”。即便活得潦倒也要卖份,不能让人小瞧了不是?遇到卖份的阔大爷,店里的伙计得好生伺候着。这边刚刚吃好,那边一碗温开水就得递过来;等阔大爷咕噜咕噜漱完口,还要眼明手快去接碗。阔大爷怎么肯把碗递给你呢?不会的,那叫丢份。阔大爷漱完口,左手往身后一背,一松,接到碗算你机灵,接不到算你倒霉。
巴海鼓着两个腮帮子,仰脸走下台阶,猛一用力,噗,将漱口水喷了出去。
巴海卖完份,一抬眼,瞅见高他一头的洋鬼子伊里松,立马凝住不动,一双刀鞘眼瞪得溜圆,里头全是杀气。伊里松身子一抖,赶紧走开。巴海齁出一口浓痰,啪,射在伊里松留下的脚印上,心窝里全是大花脸的狂笑:啊嚯嚯哈哈——
(选自《小小说选刊》,有删改)
文本二
我清晰地感觉到,我笔下的小小说,跟以往有了些许不同。这不同可用两个关键词来表达:悠闲、精细——叙述上的悠闲,细节中的精细。这两点,对所有小说都是重要元素,中短篇尤其需要。
(选自侯德云《伴我半生的记叙文》,有删改)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开头介绍“大饽饽”的特点,既照应了小说的标题,也为后文巴海吃大饽饽的描写做了铺垫。 |
B.文中“渣都掉光了,就剩个核(hú)啦”一语双关,既写出了大饽饽的特点,也让人联想到大清已日薄西山。 |
C.巴海对伊里松从开始只是“不屑”到最后“一口浓痰”,表现了他对外国人的痛恨和反抗思想的觉醒。 |
D.小说借伊里松的视角展现了晚清国人的生活现状,是1860年国难之前中国和中国人的缩影。 |
3.文本二中提到侯德云以“叙述上的悠闲,细节中的精细”来创作小说,这在文本一中是怎样体现的?请简要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