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孕妇和牛
铁凝
孕妇牵着牛从集上回来,在通向村子的土路上走。
节气已过霜降,午后的太阳照耀着平坦的原野,干净又暖和。孕妇信手撒开缰绳,好让牛自在。当它拐进麦地歪起脖子啃麦苗时,孕妇才唤一声:①“黑,出来。”黑是牛的名字。孕妇爱赶集,只为了什么都看看。婆婆总是牵出黑来让孕妇骑,怕孕妇累着身子。
黑也怀了孕啊,孕妇想。但她接过了缰绳,她愿意在空荡的路上有黑做伴。她和它仿佛有点儿同病相怜,又有点儿共同的自豪感。于是,她们一块腆着骄傲的肚子上了路。孕妇从不骑黑,走快走慢也由着黑的性儿。当她走得实在沉闷,才冷不丁叫一声:“②黑——呀!”。像往常一样,孕妇从集上空手而归,伙同着黑慢慢走近了那路边的牌楼。孕妇望着牌楼,心想多亏我嫁到了这儿啊。每回见到牌楼,孕妇都不免感叹她的出嫁。
孕妇的娘家在山里,山里的日子不如山前的平原。孕妇的爹娘一心一意要送这宝贝出山,到富裕的平原去见他们终生也见不着的世面。孕妇终于嫁到了山前,她的婆婆自豪地给她讲解这里的好风水:这地盘本是清朝一个王爷的坟茔,王爷的陵墓就在村北,那白花花的大牌楼就属于那个王爷。这牌楼保佑了这地方的富庶,这就是风水。初到平原,孕妇眼前十分地开阔,住久了平原,孕妇眼里又多了些寂寞。住在山里望不出山去,眼光就短;可平原的尽头又是些什么呢?孕妇走着想着,只觉的她是一辈子也走不到平原的尽头了。
远处依稀出现了三三两两的黑点,是那些放学归来的孩子。孕妇累了,她双手托住肚子直奔躺在路边的那块石碑,好让这肚子歇歇。孕妇在石碑上坐下,黑又信步去了麦地闲连。
这巨大的石碑也属于那个王爷,石碑躺在路边,成了过路人歇脚的坐物,边边沿沿让屁股们磨得很光滑。碑上刻着一些文字,字很大,个个如同海碗。孕妇坐在石碑上,又看见了这些字,她的屁股压住了其中一个。这次她挪开了,小心地坐在碑的边沿。她弄不明白为什么她要挪这一挪,从前她歇脚,总是一屁股就坐上去。那么,缘故还是出自胸膛下面的这个肚子吧。孕妇对这肚子充满着希冀,这希冀又因为远处那些越来越清楚的小黑点而变得更加具体。
孕妇相信,她的孩子将来无疑要加入这上学、放学的队伍,若是她的孩子也会问起这碑上的字,她不能够对孩子说不知道,她不愿意对不起她的孩子。可她实在不认识这碑上的字啊。
放学的孩子们走近了孕妇和石碑,她叫住了其中一个本家侄子,向他要了一张白纸和一杆铅笔。
孕妇一手握着铅笔,一手拿着白纸,等待着孩子们远去,她觉得这等待持续了很久,她就仿佛要背着众人去做一件鬼祟的事。
孕妇将白纸平铺在石碑上,开始了她的劳作:她要把这些海碗样的大字抄录在纸上带回村里,请教识字的先生那字的名称,请教那些名称的含义。当她打算落笔,才发现这劳作于她是多么不易。孕妇的手很巧,却支配不了手中这杆笔。她努力端详着那于她来说十分陌生的大字,然后胆怯而又坚决地在白纸上落下了第一笔。她描画着它们,心中揣测它们代表着什么意思,又不由得感叹:字是一种多么好的东西呵。
夕阳西下,孕妇伏在石碑上已经很久。她的脸红彤彤的,茁壮的手腕不时地发着抖。可她不能停笔,她的心不叫她停笔。她长到这么大,还从来没有遇见过一桩这么累人、又这么不愿停手的活儿,这活儿好像使尽了她毕生的聪慧,毕生的力。
不知什么时候,黑已从麦地返了回来,卧在了孕妇的身边。它静静地凝视着孕妇,脸上满是安然的驯顺,像是守候,像是助威,像是鼓励。
孕妇终于完成了她的劳作。在朦胧的暮色中她认真地数,那碑上的大字是十七个,她的白纸上也落着十七个字:
忠敬诚直勤慎廉明和硕怡贤亲王神道碑
纸上的字歪扭而又奇特,像盘错的长虫,像混乱的麻绳。可它们毕竟是字。有了它们,她似乎才获得一种资格,似乎才敢与她未来的婴儿谋面。孩子终归要离开孕妇的肚子,而那块写字的碑却永远地立在了孕妇的心中。每个人的心中,多少都立着点什么吧。孕妇将她劳作的果实揣进袄兜,捶着酸麻的腰,呼唤身边的黑启程。黑却执意不肯起身,它换了跪的姿势,要主人骑上去。③“黑——呀!”孕妇怜悯地叫着,强令黑站起来。
孕妇和黑在平原上结伴而行,像两个相依为命的女人。黑身上释放出的气息使孕妇觉得温暖而可靠,她不住地抚摸它,它就拿脸蹭着她的手作为回报。
远处的山,近处的树,树上黑帽子样的鸟窝,还有嘈杂的集市,怀孕的母牛,陌生而俊秀的大字,她未来的婴儿,那婴儿的未来……她觉得样样都不可缺少,或者,她一生需要的不过是这几样了。
一股热乎乎的东西在孕妇的心里涌现,弥漫着她的心房。她很想把这突然的热乎乎说给什么人听,她很想对人形容一下她心中这突然的发热,她永远也形容不出,心中的这一股情绪就叫做感动。
④“黑——呀!”孕妇只在黑暗中小声儿地嘟囔,声音有点儿颤,宛若幸福的呓语。
——(写于1992年,有删改)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本文以从容徐缓的口吻讲述了一人一牛相互陪伴、相互怜惜的故事,诗意浓郁,文风明快。 |
B.本文第二段的环境描写,具有宁静、恬淡的特点,为全文营造了温暖、祥和的氛围。 |
C.文中“多亏我嫁到了这儿呵!”反映孕妇是通过婚姻摆脱贫困生活的,体现她的俗气、功利。 |
D.文中的物象“石碑”与《哦,香雪》一文中的“铅笔盒”一样,都象征着文明和知识。 |
A.句子①是孕妇对“黑”的命令,体现孕妇善良和不爱占便宜的朴素品质。 |
B.句子②是“沉闷”的氛围使孕妇喊牛,因为她内心有着莫名的寂寞和迷惘,想通过喊声,排解情绪。 |
C.句子③的呼喊,蕴含了孕妇对“黑”的心心相惜和怜悯,暗含她对“黑”的珍惜和疼爱。 |
D.句子④的呼喊,体现了孕妇在感动之余流露出有母牛相伴的温情和幸福感。 |
4.读书小组要为此文写一则文学短评。经讨论,甲组提出一组关键词:生命·希冀;乙组提出一组关键词:母性·文化。请任选一个小组加入,围绕关键词写出你的短评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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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哦,香雪
铁凝
如果不是有人发明了火车,如果不是有人把铁轨铺进深山,你怎么也不会发现台儿沟这个小村。然而,两根纤细、闪亮的铁轨延伸过来了,朝着神秘的远方奔去。台儿沟上了列车时刻表,每晚七点种,由首都方向开往山西的这列火车在这里停留一分钟。这短暂的一分钟,扰乱了台儿沟以往的宁静。就在这个一分钟里,她们开始挎上装满核桃、鸡蛋、大枣的长方形柳条篮子,站在车窗下,抓紧时间跟旅客和和气气地做买卖。
香雪平时话不多,胆子又小,但做起买卖却是姑堆中最顺利的一个。旅客们爱买地的货,因为她是那么信任地瞧着你,那洁如水晶的眼睛告诉你,站在车窗下的这个女孩子还不知道什么叫受骗。她还不知道怎么讲价钱,只说:“你看着给吧。”有时抓空儿向他们打听外面的事,打听北京的大学要不要台儿沟人,打听什么叫“配乐诗朗诵”(那是地偶然在同来的一本书上看到的)。有一回她向一位戴眼镜的中年妇女打听能自动开关的铅笔盒,还问到它的价钱。谁知没等人家回话,车已经开动了。她追着它跑了好远。也许就因为香雪是学生吧,是台儿沟唯一考上初中的人。
这一晚,她在一张堆满食品的小桌上,发现了渴望已久的东西。它的出现,使她再也不想往前走了,她放下篮子,心跳着,双手紧紧扒住窗框,认清了那真是一只铅笔盒,一只装有吸铁石的自动铅笔盒。它和她离得那样近,她一伸手就可以摸到。
香雪挎起篮子站在远处继续观察。当她断定它属于靠窗的那位女学生模样的姑娘时,就果断地跑过去敲起了玻璃。女学生转过脸来,看见香雪臂弯里的篮子,抱歉地冲她摆了摆手,并没有打开车窗的意思,不知怎么的她就朝车门跑去,当她在门口站定时,还一把扒住了扶手。如果说跑的时候她还有点犹豫,那么从车厢里送出来的一阵阵温馨的、火车特有的气息却坚定了她的信心,她轻巧地跃上了踏板。她打算以最快的速度跑进车厢,以最快的速度用鸡蛋换回铅笔盒。也许,她所以能够在几秒钟内就决定上车,正是因为她拥有那么多鸡蛋吧,那是四十个。她挽紧篮子,小心地朝车厢迈出了第一步。这时,车身忽然悸动了一下,接着,车门被人关上了。当她意识到眼前发生了什么事时,列车已经缓缓地向台儿沟告别了。
在车上,当她红着脸告诉女学生,想用鸡蛋和她换铅笔盒时,女学生不知怎么的也红了脸。
她一定要把铅笔盒送给香雪,香雪一面摆弄着铅笔盒,一面想着主意。台儿沟再穷,她也从没白拿过别人的东西。就在火车停顿前发出的几秒钟的震颤里,香雪还是猛然把篮子塞到女学生的座位下面,迅速离开了。
一轮满月升起来了,照亮了寂静的山谷,灰白的小路,照亮了秋日的败草,粗糙的树干,还有一丛丛荆棘、怪石,还有满山遍野那树的队伍,还有香雪手中那只闪闪发光的小盒子。她站了起来,忽然感到心里很满意,风也柔和了许多。她发现月亮是这样明净。群山被月光笼罩着,像母亲庄严、神圣的胸脯,那秋风吹干的一树树核桃叶,卷起来像一树树金铃铛,她第一次听清它们在夜晚,在风的怂恿下“豁啷啷”地歌唱。她不再害怕了,在枕木上跨着大步,一直朝前走去。
(节选自《铁凝文集》有删改)。
(二)
意外
铁凝
台儿沟很少有人家挂照片,也很少有人出去照相。镇上没有照相馆,去趟县城,跋山涉水来回五百里。谁家要是挂张照片,顿时满屋生辉,半个村子也不免热闹几天。
山杏的哥哥来了封信,向家里要张“全家福”。接到哥哥的信,山杏整天催爹妈去县城照相。
从春天到秋天。现在,摘完了核桃,又摘完了柿子。爹对山杏说:“明天咱们就上路。”
山杏一晚上也没睡好。睁开眼看看,妈正弯着腰烙饼:又睁眼看看,妈还弯着腰烙饼,再睁眼看看,一摞白面饼高高地堆在桌上。她想,这不就是过年吗?过年家里也没烙过这么多白面饼。
天不亮,山杏就穿上过年时的新罩衣。山杏打整着自己,妈也打整着自己。山杏还从墙上摘下那块落满灰尘的小镜子,前前后后让妈照。直到爹在门口等得不耐烦了,妈才挎起了沉甸甸的篮子。
他们搭了五十里汽车,走了二百里山路,喝凉水、住小店,吃了多半篮子干饼,第三天才来到县城,山杏一心想着妈在路上嘱咐过她的话:“听人说,照相馆的灯比太阳还亮,到时候再亮也不能眨眼,一眨眼就照成瞎子了。”
进了照相馆,一个烫着卷发的姑娘把他们领进一间黑屋。“哗”的一下,一屋子灯都亮了-----有高楼,有大厦,有鲜花,有木马……山杏的眼都不够用了。忽然间她被人拉住胳膊塞在了爹妈中间,原来照相就要开始了。烫发姑娘躲在一只木匣子后面顶起块黑布,左比划,右比划,这使山杏又想起妈在路上嘱咐过她的话。她扭头看看妈,妈已瞪起了眼睛顾不得看她。她又扭头看看爹,爹也正大睁着眼睛向前看。山杏转回头,也赶紧把眼睛瞪得圆圆的。木匣子里“咔嚓”了一声,一屋子的灯也跟着灭了。他们又摸黑走出屋子。
半个月后,山杏爹从大队部拿回一个照相馆寄来的信封。山杏赶紧抢着撕开口,里面果然有张照片。谁知,上面没有大睁着眼的山杏,也没有睁大了眼的爹妈。照片上就一个人,一个正冲他们全家微笑的姑娘。额前的卷发像云彩,弯弯的眼睛像月牙儿,比照相馆那个卷头发的还好看。
山杏爹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说不出话来。
第二天,山杏家的墙上挂出了这张照片,照片上的姑娘冲所有来参观的人微笑着。有人问起这是谁,爹妈吞吞吐吐不说话,山杏说,那是她未来的新嫂子。
山杏知道撒谎不好,但又觉着,不管怎么说,从此,她家也可以和那些有照片的人家媲美了。
(节选自《铁凝文集》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作者层层蓄势,《意外》中人们对照片的看重,山杏一家照相前的准备,路上的不易,照相时的紧张等情节层层铺垫,“意外”水到渠成。 |
B.小说意象的选用别具匠心,照片、铁轨、火车、铅笔盒都是现代文明的象征,作者借以传达了贫困地区的人们对于改变生活现状的渴求。 |
C.环境描写可以渲染气氛,烘托心情。《哦,香雪》中描写了败草、荆棘、怪石等灰暗的景象,衬托了香雪内心的恐惧不安。 |
D.这两篇文章构思独特,以小见大。关注中国农民的命运无疑是重大的主题,文章却通过换铅笔盒和照相的琐碎小事来反映主题。 |
3.有人评论这两篇小说像“支冷峻而唯美的短歌”。请结合文本简要赏析。
甲
1946年的中秋。
这天打海岸的部队决定晚上总攻。我们文工团创作室的几个同志,被分派到各战斗连去帮助工作。大概因为我是个女同志吧,团长叫一个通讯员送我到前沿包扎所去。
部队上的被子还没发下来,包扎所缺少棉被。伤员流了血,非常怕冷,就得向老百姓去借。通讯员和我一起去借。我们先到附近一个村子,进村后他向东,我往西,分头去动员。不一会儿,我已借到两条棉絮,一条被子,正准备送回去再来借时,看见通讯员从对面走来,两手还是空空的。
“怎么,没借到?”我觉得这里老百姓觉悟高,怎么会没有借到呢?我惊奇地问。
“女同志,你去借吧!……老百姓死封建……”
“哪一家?你带我去。”我估计一定是他说话不对,说崩了。借不到被子事小,得罪了老百姓影响可不好。我叫他带我去看看。但他执拗地低着头,像钉在地上似的,不肯挪步,我走近他,低声地把群众影响的话对他说了。他听了,果然就松松爽爽地带我走了。
我们走进老乡的院子里,只见堂屋里静静的,里面一间房门上,垂着一块蓝布红额的门帘,门框两边还贴着鲜红的对联。我们只得站在外面向里“大姐、大嫂”地喊,喊了几声,不见有人应,但响动是有了。一会儿,门帘一挑,露出一个年轻媳妇来。这媳妇长得很好看,高高的鼻梁,弯弯的眉,额前一溜蓬松松的刘海。穿的虽是粗布,倒都是新的。我看她头上已硬挠挠地挽了髻,便大嫂长大嫂短地向她道歉,说刚才这个同志来,说话不好别见怪等等。她听着,脸扭向里面,尽咬着嘴唇笑。我说完了,她也不作声,还是低头咬着嘴唇,好像忍了一肚子的笑料没笑完。这一来,我倒有些尴尬了,下面的话怎么说呢!我看通讯员站在一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好像在看连长做示范动作似的。我只好硬了头皮,讪讪地向她开口借被子了,接着还对她说了一遍共产党的部队打仗是为了老百姓的道理。这一次,她不笑了,一边听着,一边不断向房里瞅着。我说完了,她看看我,看看通讯员,好像在掂量我刚才那些话的斤两。半晌,她转身进去抱被子了。
通讯员乘这机会,颇不服气地对我说道:
“我刚才也是说的这几句话,她就是不借,你看怪吧!……”
被子一拿出来,我方才明白她刚才为什么不肯借了。这原来是一条里外全新的花被子,被面是假洋缎的,枣红底,上面撒满白色百合花。她好像是在故意气通讯员,把被子朝我面前一送,说:“抱去吧。”
我手里已捧满了被子,就一努嘴,叫通讯员来拿。没想到他竟扬起脸,装作没看见。我只好开口叫他,他这才绷了脸,垂着眼皮,上去接过被子,慌慌张张地转身就走。不想他一步还没走出去,就听见“嘶”的一声,衣服挂住了门钩,在肩膀处,挂下一片布来,口子撕得不小。那媳妇一面笑着,一面赶忙找针拿线,要给他缝上。通讯员却高低不肯,挟了被子就走。
刚走出门不远,就有人告诉我们,刚才那位年轻媳妇,是刚过门三天的新娘子,这条被子就是她唯一的嫁妆。我听了,心里便有些过意不去,通讯员也皱起了眉,默默地看着手里的被子。
回到包扎所以后,我就让他回团部去。他精神顿时活泼起来了,向我敬了礼就跑了。走不几步,他又想起了什么,在自己挎包里掏了一阵,摸出两个馒头,朝我扬了扬,顺手放在路边石头上,说:“给你开饭啦!”说完就脚不点地地走了。我走过去拿起那两个干硬的馒头,看见他背的枪筒里不知在什么时候又多了一枝野菊花,跟那些树枝一起,在他耳边抖抖地颤动着。
(节选自茹志鹃《百合花》,有改动)
乙
列车无情地载着香雪一路飞奔,台儿沟刹那间就被抛在后面了。下一站叫西山口,西山口离台儿沟三十里。
三十里,对于火车、汽车真的不算什么,西山口在旅客们闲聊之中就到了。这里上车的人不少,下车的只有一位旅客,那就是香雪,她胳膊上少了那只篮子,她把它塞到那个女学生座位下面了。
在车上,当她红着脸告诉女学生,想用鸡蛋和她换铅笔盒时,女学生不知怎么的也红了脸。她一定要把铅笔盒送给香雪,还说她住在学校吃食堂,鸡蛋带回去也没法吃。她怕香雪不信,又指了指胸前的校徽,上面果真有“矿冶学院”几个字。香雪却觉着她在哄她,难道除了学校她就没家吗?香雪一面摆弄着铅笔盒,一面想着主意。台儿沟再穷,她也从没白拿过别人的东西。就在火车停顿前发出的几秒钟的震颤里,香雪还是猛然把篮子塞到女学生的座位下面,迅速离开了。
车上,旅客们曾劝她在西山口住一夜再回台儿沟。热情的“北京话”还告诉她,他爱人有个亲戚就住在站上。香雪没有住,更不打算去找“北京话”的什么亲戚,他的话倒使她感到了委屈,她替凤娇委屈,替台儿沟委屈。她只是一心一意地想:赶快走回去,明天理直气壮地去上学,理直气壮地打开书包,把“它”摆在桌上。车上的人既不了解火车的呼啸曾经怎样叫她像只受惊的小鹿那样不知所措,更不了解山里的女孩子在大山和黑夜面前到底有多大本事。
列车很快就从西山口车站消失了,留给她的又是一片空旷。一阵寒风扑来,吸吮着她单薄的身体。她把滑到肩上的围巾紧裹在头上,缩起身子在铁轨上坐了下来。香雪感受过各种各样的害怕,小时候她怕头发,身上沾着一根头发择不下来,她会急得哭起来;长大了她怕晚上一个人到院子里去,怕毛毛虫,怕被人胳肢(凤娇最爱和她来这一手)。现在她害怕这陌生的西山口,害怕四周黑幽幽的大山,害怕叫人心跳的寂静,当风吹响近处的小树林时,她又害怕小树林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三十里,一路走回去,该路过多少大大小小的林子啊!
一轮满月升起来了,照亮了寂静的山谷、灰白的小路,照亮了秋日的败草、粗糙的树干,还有一丛丛荆棘、怪石,还有满山遍野那树的队伍,还有香雪手中那只闪闪发光的小盒子。
她这才想到把它举起来仔细端详。她想,为什么坐了一路火车,竟没有拿出来好好看看?现在,在皎洁的月光下,它才看清了它是淡绿色的,盒盖上有两朵洁白的马蹄莲。她小心地把它打开,又学着同桌的样子轻轻一拍盒盖,“嗒”的一声,它便合得严严实实。她又打开盒盖,觉得应该立刻装点东西进去。她从兜里摸出一只盛擦脸油的小盒放进去,又合上了盖子。只有这时,她才觉得这铅笔盒真属于她了,真的。她又想到了明天,明天上学时,她多么盼望她们会再三盘问她啊!
她站了起来,忽然感到心里很满意,风也柔和了许多。她发现月亮是这样明净。群山被月光笼罩着,像母亲庄严、神圣的胸脯;那秋风吹干的一树树核桃叶,卷起来像一树树金铃铛,她第一次听清它们在夜晚,在风的怂恿下“豁啷啷”地歌唱。她不再害怕了,在枕木上跨着大步,一直朝前走去。大山原来是这样的!月亮原来是这样的!核桃树原来是这样的!香雪走着,就像第一次认出养育她成人的山谷。台儿沟呢?不知怎么的,她加快了脚步。她急着见到它,就像从来没见过它那样觉得新奇。台儿沟一定会是“这样的”:那时台儿沟的姑娘不再央求别人,也用不着回答人家的再三盘问。火车上的漂亮小伙子都会求上门来,火车也会停得久一些,也许三分、四分,也许十分、八分。它会向台儿沟打开所有的门窗,要是再碰上今晚这种情况,谁都能从从容容地下车。
今晚台儿沟发生了什么事?对了,火车拉走了香雪,为什么现在她像闹着玩儿似的去回忆呢?四十个鸡蛋没有了,娘会怎么说呢?爹不是盼望每天都有人家娶媳妇、聘闺女吗?那时他才有干不完的活儿,他才能光着红铜似的脊梁,不分昼夜地打出那些躺柜、碗橱、板箱,挣回香雪的学费。想到这儿,香雪站住了,月光好像也黯淡下来,脚下的枕木变成一片模糊。回去怎么说?她环视群山,群山沉默着;她又朝着近处的杨树林张望,杨树林窸窸窣窣地响着,并不真心告诉她应该怎么做。是哪儿来的流水声?她寻找着,发现离铁轨几米远的地方,有一道浅浅的小溪。她走下铁轨,在小溪旁边蹲了下来。她想起小时候有一回和凤娇在河边洗衣裳,碰见一个换芝麻糖的老头。凤娇劝香雪拿一件旧汗褂换几块糖吃,还教她对娘说,那件衣裳不小心叫河水给冲走了。香雪很想吃芝麻糖,可她到底没换。她还记得,那老头真心实意等了她半天呢。为什么她会想起这件小事?也许现在应该骗娘吧,因为芝麻糖怎么也不能和铅笔盒的重要性相比。她要告诉娘,这是一个宝盒子,谁用上它,就能一切顺心如意,就能上大学、坐上火车到处跑,就能要什么有什么,就再也不会被人盘问她们每天吃几顿饭了。娘会相信的,因为香雪从来不骗人。
小溪的歌唱高昂起来了,它欢腾着向前奔跑,撞击着水中的石块,不时溅起一朵小小的浪花。香雪也要赶路了,她捧起溪水洗了把脸,又用沾着水的手抿光被风吹乱的头发。水很凉,但她觉得很精神。她告别了小溪,又回到了长长的铁路上。
香雪越走越热了,她向前望去,她看见迎面有一颗颗黑点在铁轨上蠕动。再近一些她才看清,那是人,是迎着她走过来的人群。第一个是凤娇,凤娇身后是台儿沟的姐妹们。
香雪想快点跑过去,但腿为什么变得异常沉重?她站在枕木上,回头望着笔直的铁轨,铁轨在月亮的照耀下泛着清淡的光,它冷静地记载着香雪的路程。她忽然觉得心头一紧,不知怎么的就哭了起来,那是欢乐的泪水、满足的泪水。面对严峻而又温厚的大山,她心中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骄傲。她用手背抹净眼泪,拿下插在辫子里的那根草茎,然后举起铅笔盒,迎着对面的人群跑去。
山谷里突然爆发了姑娘们欢乐的呐喊,她们叫着香雪的名字,声音是那样奔放、热烈;她们笑着,笑得是那样不加掩饰,无所顾忌。古老的群山终于被感动得战栗了,它发出洪亮低沉的回音,和她们共同欢呼着。
哦,香雪!香雪!
一九八二年六月
(节选自铁凝《哦,香雪》)
1.下列对甲、乙两个文段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甲文段是以战争为题材的作品,但对战争的描写用笔俭省,对通讯员、新媳妇则不惜笔墨,表现了人性美、人情美,具有丰富的审美意蕴。 |
B.甲文段中意象“百合花”意蕴丰富,在文中不仅指被子上的花纹图像,还象征通讯员和新媳妇纯真、高洁的美好品格(心灵)。 |
C.乙文段中香雪认为台儿沟再穷,也不能白拿女学生的铅笔盒,她坚持把鸡蛋留下,使双方达成“平等”,体现了香雪内心的虚荣与倔强。 |
D.乙文段结尾采用反复的手法,照应标题,写出作者为香雪得到了想要的铅笔盒而惊喜,也为香雪为了换取铅笔盒,独行夜路三十里的举动而惊讶,表达了对香雪勇于追求、不畏艰险、挑战自我的美好品质的赞叹。 |
3.比较甲、乙两个文段,分析在表现新媳妇、香雪的心理时所运用手法的异同。
暮鼓
铁凝
日落之后,天黑以前,她要出去走路。一天的时光里,她尤其喜欢这个段落。日落之后,天黑以前,是黄昏。
她穿上薄绒衣和哈伦裤,换上走路的鞋,出了家门。她有些自嘲地暗想,她要保持整体的青春感。至于下巴的松懈或者鼻梁旁边的几粒雀斑,其实无碍大局。当一个六十岁的女人敢于穿着质地柔软、裤角裹腿、裤裆却突然肥坠以模糊臀部的哈伦裤出行时,谁还会注意她脸上的雀斑呢?……有一天,他的刚会说话的小孙女大声叫了她“奶奶”!她勉强笑着答应着,心中却是一惊:难道她真的成了奶奶?“奶奶”这个词让她觉得,如果不是她的孙女残忍,那只能是时光残忍,时间如刀。
她走上柿子林边的这条小马路时,发现马路对面,一个老者几乎正和她齐头并进。老者拖着一把平头铁锨,铁锨和柏油路面摩擦出刺拉、刺拉的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噪音。他为什么不把铁锨扛在肩上呢?她心里有点抱怨,由不得偏过脸扫了一眼老者——这老头!她心说。
路灯及时地亮起来,在她斜后方的老头停住脚,从衣兜里摸出一包烟和火柴,仿佛是路灯提醒了他的抽烟。他将铁锨把儿夹在胳肢窝底下,腾出手点着一支烟,狠狠吸了一大口。借着路灯和老头点烟的那一忽儿光亮,她看见老头的齐耳短发是灰白色的中分缝,皱纹深刻的没有表情的脸木刻一般。他咳着喘着向路边半人高的冬青树丛里吐着痰,确切地说,是向那树丛吼着痰,费力地把喉咙深处的痰给吼出来。那吼是疙疙瘩瘩低沉、粗砺的吼,犹如老旧的轮胎隆隆碾轧着碎石。
她闻见一股子花椒油炝锅的白菜汤味儿,球馆工地正在开饭。她看见一个体型壮实的工人正朝她和老头这边张望,望了一阵,就扑着身子快步朝他们走来。当他和他们相距两三米的时候,她看出这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只听他急切地高喊起来:“妈!妈!快点儿!菜汤都凉了!”
她下意识地扭头向后看,路上没有别人。他是在喊她吗?他错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妈?或者她竟然很像这位施工队成员的妈?
这个端着空饭盆的年轻工人,就见他很确定地走到老头跟前,从他手里接过铁锨,又叫了一声“妈”,他催促说快点儿!菜汤都凉了!“老头”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不急不火的,由着儿子接过了铁锨。
她从年轻人浓重的中原口音里,听出焦急和惦记。他的头发落满了白灰和水泥粉末,接近了老头——不,应该是他的妈那齐耳乱发的颜色。
那么,他没有把身穿哈伦裤的她错认成自己的妈,他是在管那老头叫“妈”;那么,她一路以为的老头并不是个老头,而是个老太太,是——妈。
年轻人扛着铁锨在前,引着他的妈往一盏路灯下走,那儿停着一辆为工地送饭的“三马子”,车上有一笸箩馒头和一只一抱粗的不锈钢汤桶,白菜汤味儿就从这桶里漾出。母子二人舀了菜汤,每人又各拿两个大白馒头,躲开路灯和路灯下的“三马子”,找个暗处,先把汤盆放在地上,两人就并排站在路边吃起晚饭。
她佯装在近处溜达,观察着从容、安静地嚼着馒头的这对母子,怎么看也更像是一对父子。路边的年轻人很快就把饭吃完,从地上端起妈那份菜汤递到她手上。妈吃完馒头喝完汤,拍打拍打双手,在裤子两侧蹭蹭,从肥大中山式上衣的肥大口袋里掏出两只壮硕的胡萝卜,递给儿子一只,另一只留给自己,好比是饭后的奖赏。
她看见儿子拿着萝卜,和妈稍做争执,要把自己手中那个大些的塞给妈,换回妈手里那个小一点的。妈伸出举着萝卜的手挡了挡儿子,便抢先咬下一大口,很响地嚼起来。儿子也就咬着手中那大些的萝卜,很响地嚼起来。在路灯照不到的暗处,那两根在他们手中晃动的胡萝卜格外显出小火把似的新鲜光亮,和一股脆生生的精神劲儿,让她想起在她的少年时代,夜晚的交通警察手中那发着荧光的指挥棒。
会所传来一阵鼓声,是某个庆典或者某场欢宴开始了。会所的承包商早年是太行山区农民鼓队的鼓手,村里的喜事,镇上县上的赛事都少不了那鼓队。如今他将一面一人高的牛皮大鼓引进美优墅会所金碧辉煌的大堂,屏风似地竖在一侧,让擂鼓成为一些仪式的开场白,让仪式中身份最高的人手持鼓槌击鼓,如同证券交易所开市的鸣锣。
她对会所的鼓声并不陌生,她和家人都在会所举办或者参加过这种仪式。虽然,和旷野的鼓声相比,圈进会所的鼓声有点喑哑,有点憋闷,好比被黑布蒙住了嘴脸的人的呐喊。但鼓声响起,还是能引人驻足的。她望望那路边的母子,他们仍然站在黑暗中专注地嚼着胡萝卜。
她迎着鼓声往回家的路上走,尽可能不把自己的心绪形容成无聊的踏实。也许鼓声早已停止,她听见的是自己的心跳。世间的声响里,只有鼓声才能让她感觉到自己的心在跳。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她”是城市里富有的暮年女性形象,与在建筑工地打工的老年女农民工形成对比,“她”因“观察”打工母子而得到了心灵的启示。 |
B.小说描写细腻传神,“妈伸出举着萝卜的手挡了挡儿子,便抢先咬下一大口,很响地嚼起来”,表现了母亲爽朗的性格和舐犊情深。 |
C.小说寓曲折离奇的情节于朴素平实、简约凝练的文字中,字里行间散发着生活的味道,传递出宝贵的精神,富有艺术魅力。 |
D.本文多处使用比喻的修辞手法,使平凡的人物形象可感,琐碎的日常生活变得丰富,枯燥的事理变得具体生动,有意味。 |
3.结尾三段写到暮色中的鼓声,请结合作品谈谈作者这样安排的用意有哪些?
永远的门
邵宝健
江南古镇,普通的有一口古井的小杂院。院里住了八九户普通人家。一式古老的平屋。格局多年未变,尽管人们房内的现代化摆设是愈来愈多了。
这八九户人家中,有两户是一人独居——单身汉郑若奎和老姑娘潘雪娥。
郑若奎就住在潘雪娥隔壁。
“你早。”他向她致意。
“出去啊?”她回话,随即擦身而过。
多少次了,只要有人幸运地看到他和她在院子里相遇,听到的总是这么几句。这种简单的缺乏温情的重复,真使邻居们泄气。
潘雪娥大概过了四十了吧。苗条得有点单薄的身材,瓜子脸,肤色白皙,五官端正。衣饰素雅又不失时髦。风韵犹存。她在西街那家出售鲜花的商店工作。邻居们不清楚,这位端丽的女人为什么要独居,只知道她有权利得到爱情却确确实实没有结过婚。
郑若奎在五年前步潘雪娥之后,迁居于此,他是一家电影院的美工,据说是一个缺乏天赋的工作负责而又拘谨的画师。四十五六的人,倒像个老头儿了。头发黄焦焦、乱莲蓬的,可想而知,梳理次数极少。背有点驼了。瘦削的脸庞,瘦削的肩胛,瘦削的手。只是那双眼睛大大的,闪烁着年轻的光,闪烁着他的渴望。
他回家的时候,常常带回来一束鲜花,玫瑰、蔷薇、海棠、腊梅……,应有尽有,四季不断。他总是把鲜花插在一只蓝得透明的高脚花瓶里。
他没有串门的习惯。经常久久地待在屋内,有时他也到井边,洗衣服,洗碗,洗那只透明的蓝色高脚花瓶。洗罢花瓶,他总是斟上明净的井水,噘着嘴,极小心地捧回到屋子里。
一道厚厚的墙把他和潘雪娥的卧室隔开。
一只陈旧的一人高的花竹书架贴紧墙壁置在床旁。这只书架的右上端,便是这只花瓶永久性的位置。除此以外,室内或是悬挂,或是旁靠着一些中国的、外国的、别人的和他自己的画作。
从家具的布局和蒙受灰尘的程度可以看得出,这屋里缺少女人,缺少只有女人才能制造得出的那种温馨的气息。可是,那只花瓶总是被主人擦拭得一尘不染,瓶里的水总是清清冽冽,瓶上的花总是鲜艳的、盛开着的。
同院的邻居们,曾经那么热切地盼望着,他捧回来的鲜花,能够有一天在他的隔壁——潘雪娥的房里出现。当然,这个奇迹就从来没有出现过。
于是,人们自然对郑若奎产生深深的遗憾和绵绵的同情。
秋季的一个雨朦朦的清晨。
郑若奎撑着伞依旧向她致意:“你早。”
潘雪娥撑着伞依旧回答他:“出去啊?”
傍晚,雨止了,她下班回来了,却不见他回家来。
即刻有消息传来:郑若奎在单位的工作室作画时,心脏跳动异常,猝然倒地,刚送进医院,就永远地睡去了。
这普通的院子里就有了哭泣。
那位潘雪娥没有哭,眼睛委实是红红的。
花圈。一只又一只。
那只大大的缀满各式鲜花的没有挽联的花圈,是她献给他的。
这个普通的院子里,一下子少了一个普通的生活里没有爱情的单身汉,真是莫大的缺憾。
没几天,潘雪娥搬走了,走得匆忙又突然。
人们在整理画师的遗物的时候,不得不表示惊讶了。他的屋子里尽管灰蒙蒙的,但花瓶却像不久前被人擦拭过似的,明晃晃,蓝晶晶,并且,那瓶里的一束白菊花,没有枯萎。
当搬开那只老式竹书架的时候,在场者的眼睛都瞪圆了。
门!墙上分明有一扇紫红色的精巧的门,门拉手是黄铜的。
人们的心悬了起来又沉了下去——原来如此!
邻居们闹闹嚷嚷起来。几天前对这位单身汉的哀情和敬意,顿时化为乌有,变成了一种不能言状的甚至不能言明的愤懑。
不过,当有人伸手想去拉开这扇门的时候,哇地喊出声来——黄铜拉手是平面的,门和门框平滑如壁。
一扇画在墙上的门!
((自《微型小说选刊》,2005年7期,有改动)
1.赏析小说第①段在文中的作用。2.情节安排上,作者多次写到花瓶和鲜花,请赏析这两件道具在文中的作用。
3.在短短的篇幅中,悬念叠起,一个悬念消解一悬念又起,请从这一角度进行赏析。
4.有人把作家分成三个不同层次:坏的暴露自己的愚昧,好的作家使你看见愚昧,伟大的作家使你看见愚昧的同时认出自己的原型而涌出最深刻的悲悯。你认为本文作者应该属于哪一类?为什么?
四季果香
三 石
其实也算不得是果园,不过房前屋后的空地都种上了果树。桃、李、蜜橘、葡萄、酸梅、甜柿、青枣、黄梨,甚至还有冬蜜桃,各式品种少则三五棵,多则十来株,簇拥着一幢青砖黛瓦的房屋,倒有些不一样的别致。
我刚到箬源村扶贫,与村支书曹定福走访贫困户路经此处时,心中便有些感慨,若村里的贫困户都能如此,何愁脱贫,就是一步进入小康,也不是什么难事。
进了园子,曹定福高声叫喊,环林,环林。屋里有人“哎”了一声,应声走出一个清瘦老人来。相互几句简单的介绍问候,我便对园子赞不绝口。问起一年能有多少收益时,曹环林还没吭声,曹定福先开了口,环林种水果,可是一个也不卖。我又说,不卖,自己留着也不错,四季都有新鲜水果吃。曹定福说,自己吃?环林一个人,哪吃得了这么多水果?我迷惑了,不卖又不吃?曹定福与曹环林一相视,嘿嘿地笑了起来。
曹环林是箬源村人,早年丧偶,退休前是镇果业办的技术员。退休后,曾跟着儿子去了市里,待了不到一年,曹环林便搬回村里住了。他在门前屋后清出一块小空地,挖洞打底肥,种起了果树。开始并没有种那么多品种,不过几株红心李、水蜜桃。到第三个年头,果树便果实累累了,引得村里一干顽皮孩童时不时跑来偷摘水果。那会儿曹环林家还有青砖堆砌的院墙,一米来高,虽然费些周折,但孩童们还是很容易就能翻进院子。曹环林倒也无所谓,躲在门后看着孩童们摘水果,生怕贸然出现会惊着他们。时间一久,孩童们发现了门后的眼睛,惊呼一声作鸟兽散。跑出几步,也不见追来,胆子便大了起来。后来,曹环林干脆将院门打开,由着孩童随意进出。时间一久,有胆子大的,摘果时还“爷爷”“大伯”地叫唤,倒也给冷清的院落增添了些许热闹。
水果是有季节的,没水果了,孩童们自然不再来了,院子里便回归了往日的寂静。曹环林想了许久,先是将院墙给拆了,又去弄些各种各样的果树来,没过几年,原先的院子便成了如今的果园,院子里差不多一年四季都有成熟的水果。
曹环林家,渐渐便成了孩童们的乐园。如今,村里的年轻人差不多都外出打工去了,留下的尽是些老人和小孩,尤其是周末,学校不上课,孩童们都喜欢跑来曹环林家,吃着水果,做着作业。我四下细看,葡萄架下、水果树旁,还有屋内厅堂,果真有好些小桌小凳的,想是做作业时用的。
曹环林摘了一串葡萄递给我,取一粒吮吸入口,自是酸甜可口。我说,曹大叔你可是做了件好事,不然这些留守儿童没了去处。曹环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我也是觉着冷清,有这帮孩子和我做伴,高兴还来不及呢。不过——
看看曹环林欲言又止的样子,我想他可能有什么难处。曹大叔,有什么事要我们做尽管开口,一定竭尽全力。
曹环林说,要是周末能有个老师给孩子们辅导,就再好不过了。
我没有丝毫犹豫,这事好办,交给我就是。不过,我要是把这事办好喽,你可得答应我一件事。
曹环林说,你说,什么事?
过些日子再跟你说。我笑了笑。
我是团县委派下来扶贫的,管理着青年志愿者队伍呢。
挑了一个周末,我带着几个志愿者来到曹环林家。这些志愿者里既有语文数学老师,也
有音乐美术爱好者,甚至还有跆拳道教练。志愿者们还随身带来了电子琴、画板画笔、各类文学书籍……
孩童们高兴得蹦蹦跳跳,曹环林也乐得合不拢嘴。
曹大叔,这事我可办好了,那我的事你也得答应喽!我说。
什么事?你尽管开口。
我说,我跟定福支书商量了,准备带着村里家家户户种果树,想请您老人家出山,当技术顾问,怎么样?
我当什么事呢,我答应了。不出三年,保证让箬源村变成孙猴子的花果山。
有顽皮的孩子按响了电子琴,虽不能成曲,却也是清脆悦耳……
(摘编自《巴中日报》)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3分)A.小说开头对果园的描述,“我”初见果园就觉得果园“有些不一样的别致”,为小说增添了浪漫的理想色彩。 |
B.曹环林种的水果不卖也不吃,他和村支书的“嘿嘿”一笑,为小说设置了悬念,为下文插叙果园的由来作铺垫。 |
C.“保证让箬源村变成孙猴子的花果山”一句含意丰富,既指让箬源村变成真正的果园,也指让孩童们更快乐。 |
D.“我”作为扶贫干部,因为心里有事要请曹环林帮忙,所以才没有丝毫犹豫,迅速帮他找到了辅导老师。 |
3.小说以“有顽皮的孩子按响了电子琴,虽不能成曲,却也是清脆悦耳……”结尾有什么好处?(6分)
吊炕
许福元
吊炕,就是将土炕吊起来。行吗?去了“吗”就行。……
斗子峪乡新上任的党委靳书记眼睛一亮,盯着吊炕转来转去。很有兴趣地听泥瓦匠现场解说。
靳书记是农村出身,对土炕有天然亲切感。忙问:“那你这节能吊炕和传统土炕,有何区别呢?”
“靳书记您请看这吊炕:就是砌砖腿做烟道当过梁,上铺水泥板,将炕悬起来,……炕沿四周镶上白瓷砖,跟睡双人床似的,土炕不土。”
“连工带料,一盘吊炕多少钱能拿下来?”
“长两米乘宽两米的,七百块钱,足矣。”
“七百块钱?还不够买一吨大同块原煤的呢!”靳书记转身对县电视台摄影记者说,“为国家节约不可再生的能源。这是一个亮点。”
当天晚上,县电视新闻就播出了,靳书记下到基层农民家中做调研,为农民办实事。帮助农民建新型节能炕——吊炕,节约煤炭资源,云云。
第二天,本县时讯的报纸,也刊登了通讯、照片及编者按语,说领导干部,就要像靳书记那样,想人民之所想,急人民之所急。
第三天,市里报纸的郊区版做了跟踪报道。
第四天,县委书记做出批示:此是利国利民之事,资金要向三农倾斜。请财政局研究,出台相关经济鼓励政策。
第五天,鼓励农民做吊炕的奖励政策出台了。每家农户做一个吊炕,补助九百元。
半年以后,靳书记因政绩突出,就升迁到县发改委,任副主任。有人说和吊炕有关,也许吧。
斗子峪乡又新来的尚书记有大专学历,学的专业是环境保护。新官上任三把火,他第一把火就将吊炕给烧掉了。
他历数吊炕的几大罪过:“烧掉植被,污染环境,制造一氧化碳,加速全球气候变暖。贻害子孙,阻碍可持续发展。”最后对记者强调:“新农村建设,不能搞村村点火,户户冒烟。这不符合中央提倡的科学发展观。这是一个亮点。”
电视,这回是市电视台;报纸,这次是市委机关报;批示,这位是市主管农业的副市长。都支持尚书记的高论。
很快,这回是市财政出台奖励政策:每拆掉一盘土炕,奖励一千元。
三个月以后,尚书记又上调了,任县环保局局长。有人说与吊炕有关,也可能。
尔后,斗子峪乡这次新来的是石书记,村委会主任出身。说来也怪,上任伊始,他也瞄准了吊炕。
石书记用了一个月时间,一个人跑遍了全乡十八个村庄,考察四百盘吊炕的使用情况,最后在乡党委扩大会上阐述自己的观点:
“在山区和半山区的农村,吊炕还是很需要的。在城乡接合部,大多数是不需要的,很多农户是候鸟型的,冬天搬进楼房,春天又搬回农村平房。好多户得了双份钱:大喇叭一喊,报名登记说搭吊炕,先得一个九百;大喇叭又一喊,报名登记说拆吊炕,又得了一千。实际上,好多家根本领了材料就没做。有的户,搭了吊炕也没睡。全县这好几百万,不是打水漂了吗?这好几百万要放在农村改水、修路和帮助农村失学儿童,会更有意义吧。”
“我们是做基层工作的,上边千条线,下边一根针。我们必须把线认真地穿到针鼻里去。所以,我们的工作,要因地制宜,因时制宜,因人制宜,因事制宜。”
最后,石书记提议:我们以乡党委的名义,写一个关于吊炕的调研报告,送给上级领导做参考。我看到一个资料,利用秸秆粉碎,做光能秸秆气化炉的能源,至于效果如何,还有待于进一步考察。干事不要起哄,一哄而起,一哄而下。也不要轻易上电视,登报纸,咱们干点实事得了。
到现在,石书记在斗子峪乡都干两年多了,还没有一点高就升迁的迹象。其实,靳书记、尚书记和石书记本来就是初中时的老同学,一次聚会时,靳书记和尚书记都替石书记惋惜:“论真本事,你都在我们之上,可你怎么就抓不住亮点呢?”
石书记淡然一笑,“要亮点干吗?刚才有雾,你们来时开车才打开雾灯;白天有霾,自然会亮起大灯;摸黑夜行,才需要灯笼火把。这都是亮点。现在晴天白日,阳光灿烂,到处都是亮点啊。”
靳书记、尚书记听了,似懂非懂。但还是关切地对石书记说:“咱们是老同学。我们说实话,到现在,这吊炕就如十五个吊桶,还在我们心里七上八下的,你呢?”
石书记听毕,头往椅子后背一仰,哈哈大笑:“我心中本无吊桶,何来七上八下?”
(选自《光明日报》,有删节)
1.下列对小说有关内容的分析和概括,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按时间顺序,写了靳、尚、石三名书记对吊炕的不同态度,故事情节简单,人物语言描写到位,小说极富戏剧性和讽刺意味。 |
B.小说写靳、尚二书记把吊炕作为亮点,博取媒体和领导的重视,职位快速高升,可他们的心中却如十五只吊桶一样,七上八下的。 |
C.尚书记很注重环境保护,他认为吊炕破坏环境,加速气候变暖,不符合中央提倡的科学发展观的要求,他的高论得到了市领导的高度支持。 |
D.石书记经过考察认为,好多户报名搭吊炕先得九百,又报名拆吊炕再得一千,且领了材料也没做,搭吊炕也没睡,不如将资金放在农村改水、修路和帮助失学儿童。 |
3.小说最后两段写了石书记与靳书记、尚书记的对话,在全文中有什么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