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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一:
人世间(节选)
梁晓声
周秉义从北京调回了本市,终日足不出户,只是看书,偶尔也与冬梅晚饭后看看电视剧。
冬梅的耳中刮进了一些关于丈夫任职的议论。她忍不住问:“确实是平调回来了?”
他肯定地说:“是啊。”
她又问:“到底为什么?”
他奇怪地反问:“我信中不是写了吗?”
“你想干的实事,到底是什么实事呢?”
“现在说了也没用,得看这次怎么任命。先不聊这个话题,好不好?”
“跟我还有什么不便说的吗?是不是在北京没干好啊?”
“看你,我说不聊了,你偏要聊这个话题!我在哪个岗位上没干好过?我离开北京前,领导还给我开了欢送会呢!干得不好能有那种待遇吗?”
冬梅心中疑惑,也只好不再问下去了。
春节过后,组织部门下达了正式任命,周秉义担任副市长,他的分工只有一项,主抓招商引资,尽快改造城市面貌,消除土坯房,促进本市房地产业发展。
一天下午,周秉义来到弟弟家,让秉昆陪他在光字片走一走。那天降了一场大雪。
秉昆说:“哥,这么大的雪,改天吧。”
秉义说:“我正是因为下这么大的雪才来的啊。没人出门,也就没人注意咱们嘛,想看哪儿看哪儿。”
老哥儿俩逛起光字片来。光字片的面积比以前大了,人口也比以前稠密多了。大雪覆盖之下低矮的土坯房一片连一片,东倒西歪,横七竖八。稍一细看,都会从积雪之下发现外露的种种肮脏——垃圾堆,各种令人作呕的脏水结成了冰。老哥儿俩在光字片转啊转,不知不觉天黑了。
……
常进步下班比往日早了些,他从窗口看到秉昆,迎出门来。常进步他妈与周秉义,当年是职工与老领导关系。周秉义做党委书记,常宇怀是他最倚重的中层干部,他们夫妇和周秉义的关系非同一般。
“嫂子!”面对满头白发的烈士遗孀,周秉义的眼泪夺眶而出。
常进步他妈拉着他的手微笑着说:“知道你调回来了,工作肯定忙,何必来看我们呢!”
周秉义说:“对不起,嫂子,我本该经常来看你们的啊!”他侧转身,一手捂面,泣不成声。
“进步,还不快请你周叔叔进屋!”常进步他妈拉开了家门。
周秉义回到当年的军工厂家属区,他内心五味杂陈。周秉昆心里越发有点儿瞧不起哥哥,觉得哥哥一点儿也没有副市长的风范,在小事上那么感情外露。
四月,天刚转暖,光字片受了一场虚惊。某日来了几组测量小队,临街住户人心惶惶,以为要修路。修路当然是好事,可那得拆除多少房屋啊!一旦被拆除了,都住哪儿呢?有人与测量队的人攀谈,才知道不是要修路,而是要对光字片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造。
半信半疑的人们又问,“大刀阔斧”怎么理解呢?
测量队的人说,他们也不清楚,那是一位副市长的原话。
人们猜想,那肯定就是周秉义啦!光字片的男女老少奔走相告,测量队接连测量了数日,整个光字片也接连亢奋了数日。
此后,每天晚上总会有几个男人相约来到秉昆家聊天。他们回忆起了秉昆父亲周志刚,周志刚虽然没享着大儿子的福,全光字片的人可托上周秉义的福了。谁承想光字片会出一位副市长呢?他是光字片的大救星啊!男人们聚到周家,想知道对光字片“大刀阔斧”的改造究竟何时开始?将改造到什么程度?光字片的人家也能过上享受燃气灶和自来水的生活吗?
对于他们的探问,周秉昆一句也回答不了。他已经好久没见到哥哥了。
“五一”过后,大队的建筑人马浩浩荡荡地向光字片进发,建筑大军的载人卡车彩旗招展。光字片的青年闻讯后,骑着自行车迎接,但建筑大军的目的地分明不是光字片。建筑大军一直往前开,开到了马路尽头——虎皮冈,在那里安营扎寨。
光字片的人们疑惑极了,一拨接一拨到周秉昆家问个究竟:难道你哥要在那地方为咱们光字片的人建楼?那可是连兔子都不刨窝的地方啊!咱们光字片就是再烂,毕竟属于城区啊!秉昆,你一定要替我们问问你哥……
与测量队刚离开那几天相比,光字片人们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从满怀憧憬到感觉被耍了,男人女人们询问起周秉昆时都义愤填膺。
虎皮冈那边,昼夜机声隆隆,工程突飞猛进。十月份,两排十幢二十层高楼在虎皮冈拔地而起。市政府发布了正式公告,宣称那里将成为本市的“希望新区”。
那天晚上,周秉义终于现身弟弟家……
第二天,秉昆媳妇郑娟去派出所把全家的户口迁出。她又到新区,在市公安局接待点把户口落上。
那事成了一条新闻,却没引来多少人效仿。光字片的人们仍在观望。
有人说:“周家哥俩演起双簧来了!”他们都有等着看笑话的意味。
新区为周家的到来开了欢迎会,周家的门面房和两居室住房都经过了简单装修。
后来,光字片开来了卡车队,连续替一些人家免费搬家,搬往新区。
周秉义终于在光字片露面,他站在一辆小卡车上,那天他精神抖擞,向人们讲话:
我从小到下乡前生活在这里,我们老周家三个儿女,没有什么瞒得了光字片的人。咱们光字片人家的许多长辈,一九四九年前就居住于此,当时这里叫穷人窝。后来,他们中许多人成了东北解放后最早的产业工人,这个地方也不再叫穷人窝了。但是,这里却一直住着本市很穷的人家。
我不是在北京当官当不下去了,我是自己要求调回来的。为什么呢?我老了,快到退休年龄了。
近年来,光字片的存在越来越成为我一块儿心病。一想到咱们光字片,我就心疼生活在这里的父老乡亲。新中国成立半个多世纪,光字片却变得比当年更糟糕,处处不堪入目。人掉进厕所的事发生几次了,还淹死过孩子。我知道,从大人到孩子,谁都不愿再生活在光字片了。
我想在退休之前,将光字片彻底改造。这很不容易……现在我要做的事完成一半了。大家已经看到,光字片与过去不一样了……
(选自梁晓声《人世间》,有删改)
文本二:
长篇小说《人世间》以北方某省会城市的一个平民区为背景,以周志刚一家的生活轨迹为线索,从20世纪70年代写到21世纪初,小说刻画了十几位平民子弟跌宕起伏的人生和奋斗历程,将其嵌入到中国社会50年来的上山下乡、三线建设、恢复高考、知青返城、对外开放、国企改革、个体经营、棚户区改造等历史事件和发展进程中,既写他们生活的磨难与困苦,更写他们怀揣梦想而艰苦奋斗的尊严与荣光。
2019年,《人世间》荣获第十届茅盾文学奖。颁奖词中说,“梁晓声讲述了一代人在伟大历史进程中的奋斗、成长和相濡以沫的温情,塑造了有情有义、坚韧担当、善良正直的中国人形象群体,具有时代的、生活的和心灵的史诗品质”。
(摘编自中国作家网)
1.关于拆迁,光字片的男女老少的种种表现,下列说法不正确的一项是( )A.测量队的到来让临街住户感到惊惶,相较于对修路的期待,他们更担心无处栖身。 |
B.听闻要对光字片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造,群众奔走相告,心情激动而满怀憧憬。 |
C.去秉昆家聊天的群众对于未来生活的讨论和畅想,为后文做了铺垫。 |
D.光字片群众对搬迁到新区感到愤懑,表现了作品对安土重迁传统观念的严肃批判。 |
A.“确实是平调回来了?”“跟我还有什么不便说的吗?是不是在北京没干好啊?”,这些语言表现了冬梅对丈夫从北京回来任职也有疑惑。 |
B.周秉义在光字片对乡亲们说“光字片却变得比当年更糟糕……不愿再生活在光字片了”,周秉义这样说的依据就是他在大雪天亲眼看到的景况。 |
C.周秉义是梁晓声在《人世间》中着重塑造的党的干部形象的代表,周秉义既有英雄主义情怀,也有务实为民的作风,其形象非常鲜明。 |
D.小说中“招商引资”“棚户区”“土坯房”等词语,都指向改革开放初期的社会生活现实,同时又使小说富含记录历史发展变迁的意味。 |
4.文本二中说到《人世间》荣获茅盾文学奖,颁奖词中有两个关键词——“温情”和“有情有义”。你是如何理解这里所说的“情”的?请结合文本一简要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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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 兵
梁晓声
天黑了。
暴风雪呼啸得更加狂怒。一辆客车,已经被困在公路上六七个小时。
车上二十几名乘客中,有一位抱着孩子的年轻母亲,她的孩子刚刚两岁多一点儿。还有一个兵,他入伍不久。他那张脸看去怪稚气的,让人觉得似乎还是个少年呐。
那时车厢里的温度,由白天的零下三十摄氏度左右,渐渐降至零下四十摄氏度左右了。车窗全被厚厚的雪花一层层“裱”严了。车厢里伸手不见五指。每个人都快冻僵了。那个兵自然也不例外。不知从哪一年起,中国人开始将兵叫做“大兵”。其实,普通的大兵们,实在都是些小战士。
那个兵,原本是乘客中穿得最保暖的人:棉袄、棉裤,冻不透的大头鞋,羊剪绒的帽子和里边是羊剪绒的棉手套,还有一件厚厚的羊皮军大衣。
但此刻,他肯定是最感寒冷的一个人。
他的大衣让司机穿走了。只有司机知道应该到哪儿去求援。可司机不肯去,怕离开车后,被冻死在路.上。于是兵就毫不犹豫地将大衣脱下来了……
他见一个老汉只戴一顶毡帽,冻得不停地淌清鼻涕,挂了一胡子,样子非常可怜。于是他摘下羊剪绒帽子,给老汉戴了。老汉见兵剃的是平头,不忍接受。兵憨厚地笑笑说:“大爷您戴着吧!我年轻,火力旺,没事儿。”
人们认为他是兵,他完全应该那么做。他自己当然也这么认为。
后来他又将他的棉手套送给一个少女戴。
她接受时对他说:“谢谢。”
他说:“不用谢。这有什么可谢的?我是兵嘛,应该的。”
后来那年轻的母亲哭了。她发现她的孩子已经冻得嘴唇发青。尽管她一直紧紧抱着孩子。
于是有人叹气……
于是有人抱怨司机怎么还没找来救援的人们……
于是有人骂娘、骂天、骂地,骂那年轻的母亲哭得自己心烦心慌……
于是,兵又默默地脱自己的棉袄,走到那位年轻母亲身边。帮着她,用自己的棉袄,将她的孩子包起来了……
穿着大衣的几个男人和女人,都用大衣将自己裹得更紧了。仿佛,兵的举动,使他们冷上加冷了……
再后来,天就完全黑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车厢里忽然有火苗一亮:一个男人按着了打火机。
他接近到兵跟前,一松手指,打火机灭了。车厢里又伸手不见五指了。
他低声说:“真的,你这兵就是经冻。咱俩商量个事儿,把你的大头鞋卖给我吧,200元! 200元啊!”
兵说:“这不行。我要冻掉了双脚,就没法儿再当兵了。”
他一再地央求。说哪儿会冻掉你双脚呢!你把大衣、棉袄、帽子和手套都白送给别人穿着戴着了,怎么我买你一双鞋你倒不肯了呢?
兵沉默片刻,犹豫地说:“那...如果你愿意用你那半瓶酒和我换的话,我可以考虑....”.
二人互换之际,他又灌了一大口酒。好像如若不然,这种交换,在他那一方面是很吃亏的。
兵从车厢这一端,摸索着走向那一端,依次推醒人们,让所有的人都饮口酒驱寒。包括那位年轻的母亲,包括那少女。
酒瓶回到兵的手中时,兵最后将它对着嘴举了起来——只有几滴酒缓缓淌进兵的嘴里。兵感到口中一热,似乎浑身也随之热了一下……
车是被困在一条山路上的。一侧是悬崖。狂风像一把巨大的扫帚,将下坡的雪一片片扫向悬崖底谷。
于是车开始悄悄地倒滑了。没有一个乘客感觉到这是一种不祥。
但兵敏锐地感觉到了,他下车了……
拂晓,司机引领来了铲雪车和救援的人。乘客们欢呼起来。只有一个人没有欢呼,就是兵。就是那看上去怪稚气的兵,就是那使人觉得还是个少年的兵。
人们是在车后发现他的——他用肩顶着车后轮,并将自己的一条腿垫在车后轮下。他就那么冻僵在那儿,像一具冰雕。
也许,他没有声张,是怕人们惊慌混乱,使车厢内重量失衡,车向悬崖滑得更快。也许,他发出过警告,但沉睡的人们没有听见。呼啸的狂风完全可能将他的喊声掩盖……
事后人们才知道,他入伍才半年多。他还不满19岁。他是一个多子女的穷困乡村的农家的长子。他的未婚妻是个好姑娘,期待着他复员后做他的贤妻……
(选自《小小说精读》,有删节)
1.下列对小说有关内容的分析和概括,不正确的一项是A.“大兵”为旧时对普通士兵的称呼,常含有贬义。小说以“大兵”为题,这种“贬词褒用”式的称谓,既引起了读者的注意,又突显了主人公的高大形象。 |
B.“暴风雪呼啸得更加狂怒”,写出环境的极冷,引出下文“大兵”让衣、让帽、让手套、换酒等一系列行为,与后文狂风扫雪的环境描写相照应,为结局作铺垫。 |
C.“有人叹气,有人抱怨,有人骂娘、骂天、骂地,骂那年轻的母……”这些叙述表现出车上的人们除了“大兵”都是些自私自利、缺少互助精神的人。 |
D.小说围绕着客车被困,“大兵”送出他所有的保暖衣物、用冻不透的大头鞋换酒给大家驱寒、顶住将要滑下悬崖的汽车这些情节,歌颂了“大兵”舍己为人的牺牲精神。 |
3.小说的最后一段用了什么叙述方式?有什么作用?请结合文本简要分析。
眼为什么望向窗外
梁晓声
无窗,不能说是房子,或屋子。
窗是一个象形汉字。古代通“囱”,只不过是“孔”的意思。后来,因要区别于烟囱,逐渐固定成现在的写法。从象形的角度看,“囱”被置于“穴”下,分明已不仅仅是透光通风之孔,而具有了房或屋也就是家的审美意味。
若一间屋,不论大小,即使内装修再讲究,陈设再高级,其窗却布满灰尘,透明度被严重阻碍了,那也还是会令主人感觉差劲。当我们强调屋之清洁时,脑区的第一反应是“窗明”。这一反应,体现着人性对事物要项的本能重视。
冬天过去了,春天来了,在北方,不论城市里还是农村里的人家,不论穷还是富,都做的一件事就是去封条,擦窗子。如果哪一户人家竟没那么做,肯定是不正常的。别人往往会议论——瞧那户人家,懒成啥样了?窗子脏一冬天了都不擦一擦!或——唉,那家人愁得连窗子都没心思擦了!而在南方,勤劳的人家,其窗更是一年四季经常要擦的。
黑夜过去了,白天开始了,人们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大抵是拉开窗帘。在气象预告方式不快捷也不够准确的年代,这一举动也意味着一种心理本能——要亲眼看一看天气如何?倘又是一个好天气,人的心境会为之一悦。
宅屋有窗,不仅为了通风,还为了便于一望。古今中外,人们建房购房时,对窗的朝向是极在乎的。人既希望透过窗望得广,望得远,还希望透过窗望到美好的景象。
“窗含西岭千秋雪”——室有此窗,不能不说每日都在享着眼福。
“罗汉松掩花里路,美人蕉映雨中棂”——这样的时光,凭窗之人,如画中人也。
“闲坐小窗读《周易》,不知春去几多时”——如此这般的凭窗闲坐,是多么惬意的时光呢!
人都是在户内和户外交替生活着的动物。人之所以是高级的动物。乃因谁也不愿在户内度过一生。故,窗是人性的一种高级需要。人心情好时,会身不由己地站在窗前望向外边。心情不好时,尤其会那样。人冥想时喜欢望向窗外,忧思时也喜欢望向窗外。连无所事事心静如水时,都喜欢傻呆呆地坐在窗前望向外边。
一言以蔽之,人眼那么喜欢望窗外。何以?窗外有“外边”耳。
对于人,世界是由两部分组成的。内心的一部分和外界的一部分。人对外界的感知越丰富,人的内心世界也便越豁达。通常情况下,大抵如此。反之,人心就渐渐地自闭了。而我们都晓得,自闭是一种心理方面的病。
对于人,没有了“外边”,生命的价值也就降低了,低得连禽兽都不如了。试想,如果人一生下来,便被关在无窗无门的黑屋子里,纵然有门,却禁止出去,那么一个人和一条虫的生命有什么区别呢?
连监狱也有小窗。那铁条坚铸的囚窗,体现着人对罪人的人道主义。囚窗外冰凉的水泥台上悠然落下一只鸽子,或一只蜻蜓;甚或,一只小小的甲虫——永远是影视剧中令人心尖一疼的镜头。被囚的如果竟是好人,我们泪难禁也。为什么我们那么容易被“煽动”得戚然?
无它。普遍的人性感触而已。在那一时刻,鸽子、蜻蜓、甲虫以及一片落叶、一瓣残花什么的,它们代表着“外边”,象征着所有“外边”的信息。
当一个人与“外边”的关系被完全隔绝了,对于人是非常糟糕的境况。虽然不像酷刑那般可怕,却肯定像失明失聪一样可悲。
据说,有的国家曾以此种方式惩罚罪犯或所谓“罪犯”——将其关入一间屋子。屋子的四壁、天花板、地板都是雪白的,或墨黑的。并且,是橡胶的,绝光,绝音。每日的饭和水,却是按时定量供给的。尽管如此,短则月余,长则数月,十之七八的人也就疯掉了或快疯掉了……
某次我乘晚间列车去别的城市,翌日九点抵达终点站,才六点多钟,卧铺车厢过道的每一窗前都已站着人了。那些人久久地伫立窗前,谁站累了,进入卧室去了,窗前的位置立刻被他人占据。我的回忆告诉我,那情形,是列车上司空见惯的……
天亮了,人的第一反应是望向窗外,急切地也罢,习惯地也罢,都是缘于人性本能。好比小海龟一破壳就本能地朝大海的方向爬去。
就一般人而言,眼睛看不到“外边”的时间,如果超过了一夜那么长,肯定情绪会烦躁起来的。日二十四时,夜仅八时,实在是上苍对人类的眷爱啊。如果忽然反过来,三分之二的时间成了夜晚,大多数人会神经错乱吧
眼为什么望向窗外?
因为心智想要达到比视野更宽广的界域。虽非人人有此自觉,但几乎人人多少都有此本能。连此本能也竟全无之人,是退化了的人。退化了的人,便谈不上所谓内省。而人不内省,往往坐井观天,夜郎自大。窗外是“外边”:外国是“外边”:宇宙也是“外边”;在列车上,“外边”是移动的大地;在飞机上,“外边”是无际天穹;在客轮上,“外边”是蓝色海洋……
人贵有自知之明,所以只能形容内心世界像大地,像海洋,像天空一样丰富多彩,“像”其意是差不多少。很少有什么人的内心世界被形容得比大地、比海洋、比天空更怎样。
外边的世界既然比内心的世界更精彩,人心怎能佯装不知?人眼又怎能不经常望向窗外?
(有删改)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文章介绍“窗”字写法的形成过程,并从象形的角度加以分析,这是从历史文化方面展现窗具有的审美性。 |
B.窗是人性的一种高级需求,连监狱也有小窗;有的国家用密闭的屋子来惩罚人,可能使人丧失人性。 |
C.文章连用“坐井观天”“夜郎自大”两个成语来强调一个人要自省,是借典故来指出现代人所具有的缺点。 |
D.“外边”不只是窗外,还可以是外国、宇宙等,这说明“外边”是一个宽广的界域,是丰富多彩的世界。 |
A.文章引用“窗含西岭千秋雪”等古诗,表明人透过窗能看到美好的景象,既丰富了文章内容,又富有诗情画意。 |
B.“内心世界像大地,像海洋,像天空一样丰富多彩”,运用比喻和排比手法,意在写出人内心世界的广阔性。 |
C.文章最后一段把外边世界和内心世界进行对比,并连续运用两个情感强烈的反问句,呼唤人们要经常望向“窗外”。 |
D.本文运用了多种表达方式,有对事件的记叙,有真挚情感的抒发,还穿插哲理式的议论,具有较强的感染力。 |
4.有人评价梁晓声的作品说:“从现实主义出发的风格化创作,让梁晓声的作品更加贴近生活、贴近人心,极具独特的生命感悟的韵味。”请从“贴近生活”“贴近人心”的角度简要分析本文的特征。
童话
梁晓声
1977年母亲病危时,我坐在病床边,握着母亲的手,问母亲还有什么要嘱咐我的。
母亲望着我,眼角淌下泪来。母亲说:“我真希望你哥跟我一块儿死,那他就不会拖累你了……”
我心大恸,内疚极了,俯身对母亲耳语:“妈妈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哥哥,绝不会让他一个人待在精神病院里……”当天午夜,母亲走了。
办完母亲丧事的第二天,我住进一家宾馆,让四弟将哥哥从精神病院接回来。哥哥一见我,高兴得傻小孩似的笑了,他说:“二弟,我好想你。”
算来,我竟二十余年没见过哥哥了,而他却一眼就认出了我。我不禁拥抱住他,一时泪如泉涌,心里连说:“哥哥,对不起,对不起……”我帮哥哥洗了澡,陪他吃了饭,与他在宾馆住了一夜。哥哥以为他从此自由了,而我只能实话实说:“现在还不行,但我一定会尽快将你接到北京去。”
一返回北京,我就动用轻易不敢用的存款,在北京郊区买了房子,简易装修,添置家具。半年后,我将哥哥接到了北京,并动员邻家的二小一块儿来了。二小也是返城知青,居无定所,也没工作。由他来照顾哥哥,我给他开一份工资,可谓一举两得。他对哥哥很有感情,由他来替我照顾哥哥,我放心。
那三年里,哥哥生活得挺幸福,二小也挺知足,他们居然都胖了。我每星期去看他们,一块儿做饭、吃饭、散步、下棋,有时还一块儿唱歌……
但好景不长,二小回哈尔滨探望他的兄妹,一天不慎从高处跌下,不幸身亡。这噩耗使我伤心了好多天,我只好向单位请了假,亲自照看哥哥。
我对哥哥说:“哥,二小不能回来照顾你了,他成家了……”哥哥愣怔良久,竟说:“好事。他也该成家了,咱们应该祝贺他,你寄一份礼给他吧。”我说:“照办。但是,看来你又得住院了。”哥哥说:“我明白。”
那年,哥哥快60岁了。他的头脑、话语和行动越来越迟钝,但没有任何具有暴力倾向的表现,相反,倒是每每流露出自卑来。我说:“哥,你放心,等我退休了,咱俩一块儿生活。”哥哥说:“我听你的。”
哥哥在北京先后住过几家精神病院,有私立的,也有公立的。现在住的这一所医院,据说是北京市各方面条件最好的。
前几天,我又去医院看他。天气晴好,我俩坐在院子里的长椅上,我看着他喝酸奶,和他聊天。在我们眼前,几只野猫慵懒地横倒竖卧。
我问:“哥,你当年为什么非上大学不可?”
哥哥说:“那是一个童话。”
我又问:“为什么是童话?”
哥哥说:“妈妈认为只有那样,才能更好地改变咱们家的穷日子。妈妈编那个童话,我努力实现那个童话。当年,我曾下过决心,不看着几个弟弟妹妹都成家立业,我自己是绝不会结婚的……我认为,我是你们的班长,我要替家里也替你们去做最难的事。当年,对于咱们家,有孩子考上大学是最难的事……可惜,我没完成班长的任务,我让爸爸妈妈和你们失望了……对不起……”
他看着我苦笑。原来哥哥也有过和我一样的想法。自从生病,48年来,他第一次说了这么长的话。我心一疼,黯然无语,呆望着他,像呆望着另一个自己。
哥哥起身将酸奶盒扔入垃圾桶,又坐下后,看着一只猫反问:“你跟我说的那件事,也是童话吧?”
“什么事?”我的心还在疼着。“就是,你保证过的,退休了要把我接出去,和我一起生活。”想来,那保证已是六七年前的事,不料哥哥始终记着。听他的话,也显然一直在盼着。
哥哥已老得很丑了,头发几乎掉光了,牙也不剩几颗了,背驼了,走路极慢,比许多六十八九岁的人显得老多了。而他当年,可是个一身书卷气、儒雅清秀的青年,从高中到大学,追求他的女生很多。
我心又是一疼。
我早已能淡定地正视自己的年纪,但对哥哥的迅速老去,却是不怎么容易接受的,甚至有几分悸恐、恓惶,正如当年从心理上排斥父亲和母亲无可奈何地老去一样。
“你忘了吗?”哥哥又问,目光迟滞地望着我。
我赶紧说:“没忘,哥你还要再耐心等上两三年。”
“我有耐心。”他信赖地笑了,话说得极自信。随后,目光望向远处。
其实,我晚年的打算从不曾改变——更老的我,与老态龙钟的哥哥相伴着走向人生的终点,在我看来,倒也别有一种圆满滋味在心头。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A.母亲临终嘱托时提到哥哥,是对哥哥的侧面介绍;母亲的临终嘱托和“我”允诺“绝不会让他一个人待在精神病院里”为下文设置了悬念。 |
B.小说以“童话”为题目,是本文的线索,交代了文章的主要内容。“童话”代表哥哥的上学梦,也代表兄弟二人相伴到老的梦。 |
C.哥哥说的“你跟我说的那件事。也是童话吧”表明哥哥对长久的等待产生了些许失望,但他一直在等待,只不过是试探性地问“我”。 |
D.小说提到哥哥当年一身书卷气、儒雅清秀,和现在又老又丑的状态形成对比,表现了“我”对哥哥的心疼,更坚定了“我”照顾他的信念。 |
3.小说有大量的对话描写,有什么好处?请结合作品简要分析。
无法完成的画像
刘建东
女孩被一个中年妇女领进来。中年妇女是女孩的舅妈。
舅妈说:“小姑子很任性,因为恋爱,断了和我们来往。三年前,我们来找她时,已经看不到她了,只剩小外甥女独自在家。我们找了三年,只好放弃了,就当是死了,所以才请您来她家里给画张像。”
我师傅杨宝丰专门给人画像,给活着的人画,也为故去的人画。
师傅说:“我要她的照片。”
舅妈只找到一本相册,照片却一张不见。
舅妈问女孩:“小卿,照片呢?”
小卿指了指在墙角处放着的脸盆,盆底有一层燃烧后的灰烬。
舅妈无奈,只好回自家去找。
小卿却对我说:“我娘没死。”
“那你娘去哪儿了?”
“找我爹去了。”
“那你爹去哪儿了?”
“我娘说,我爹去的地方不能让别人知道。”
舅妈回来了。把一张泛黄的照片递给我师傅。
师傅眉头一紧,盯着照片,似在认真辨认照片中的人,半天没有说话。
我开始做准备。师傅坐在那里,闭目养神。我在素描纸上打着方格,偶尔,还能听到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枪炮声。
师傅缓缓睁开眼,目光在纸上扫视一遍。阳光正好照在方方正正的格子上,那格子犹如一个个开着天窗的房间,敞亮而温暖。师傅起身,净手,擦干,然后端坐在桌子前,拿起铅笔开始画头像的轮廓。他画得很慢,比平时要慢许多。
舅妈坐在一边数落:“兵荒马乱,一个女子,不找个安分守己的男人,守着自己的小家,天天在外面疯跑。”
师傅紧皱眉头。
她喋喋不休。
天擦黑的时候,师傅才把铅笔稿画完。
第二天画像的过程仍然艰辛。
以往每一次,都是从眼睛画起。而这一天,1944年春天的一天,师傅犹豫了片刻,然后,用小楷毛笔沾上炭精粉,笔落在了鼻子上。鼻头的阴影慢慢地擦出来了,当师傅用炭精粉擦出第一笔黑色的线条时,像是广阔的平原上,吹过来一股春风。
第三天,师傅画了脸部。
第四天,他才最后画眼睛。到傍晚,他再也画不动了。素描纸就放在桌面上,我用宣纸把素描纸蒙住。我看到,师傅的右手布满了密密的汗珠。从来没有过这么难熬的作画过程。
第五天一早,我们就赶到了小卿家。我掀开宣纸,惊得大叫。宣纸下面是空荡荡的桌面。
舅妈把小卿喊进来,吼道:“前两天你把你娘的照片烧了,这次你又把画像弄到哪里去了?”
小卿憋着眼泪,不答话。
师傅安抚她:“不关你的事。别怕。”
接着,师傅淡定地说:“我重画。”
重画的过程是一场灾难。每一天下来,他都疲态尽显。返回的路上,听着他软弱无力的脚步声,我不忍心地说:“师傅,要不我们放弃吧。”
师傅说:“不能。”
师傅回答得那么坚决。肩上画夹中那张薄薄的素描纸,仿佛有雕塑般的形态,厚重了许多。
又过了五天。画像告成的那一刻,师傅瘫坐在椅子上,面色苍白。他闭上眼,没说一句话。爱说的舅妈,也变得沉默了。小卿看了一会儿,突然放声痛哭。她一直相信,母亲一定会在某个黎明时刻,回到她的身边。现在,当她看到母亲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她面前时,也许她意识到了那个黎明永远不会到来。
我背着画夹和师傅回到店里。
不知睡了多久,暗夜中传来细碎的声音。我爬起来,摸向柜台——画夹不见了。借着淡淡的月光,只见浓浓的夜色中隐约有一个人,打着了火,在烧什么东西。视线顺着火光向上移——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那个人竟是师傅。
我和师傅,谁也没有再提起画像的事。一年后的一天,我在店里等着师傅,等了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没有等到。我盘下了那个小店。一边画像,一边等师傅,就像小卿等她的母亲一样。又过了一年,遥远的枪炮声终于来到了城外,清晰而响亮。
1951年的一天,画店里进来一个姑娘,说想请我给她娘画张像。
我觉得眼熟:“好的,把照片给我。”
“有照片,但不在我手里。”
“没有照片我画不了。”
“我是小卿。”她说。
我内心涌动着一股暖流,不知是因为见到小卿,还是想到了当年画像时的师傅。我小心地问:“找到你娘了吗?”
小卿说:“一直在寻找。有一天,舅舅突然来到学校,拉着我狂奔到烈士纪念堂,我们站在一张照片前,是一张合影。合影上是四个微笑着的人,两个年轻的男人和两个年轻的女人。我惊呆了,我越看,其中一个越像我娘,我失声痛哭。后来,一个陌生的女人走到我身边,告诉我,她是照片中的另一个女人,他们四个是战友。她让我叫她黄姨。她指着我娘左边的那个年轻男子对我说,那是你爹。”
我跟着小卿来到烈士纪念堂,看到了那张照片。
那张照片虽然清晰度不高,但他们四人快乐的笑容溢出了照片。我紧紧盯着照片右首的那个男人,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我使劲揉了揉眼睛,指着照片惊呼道:“小卿,你看,那个人,那人是我师傅。”
黄姨领着我和小卿来到一个烈士墓前,她告诉我说,这就是你师傅,这里面埋着他的一顶帽子。黄姨说,他曾经化名杨宝丰,开了一家画像馆。我这才知道,我师傅叫宋咸德。
我潸然泪下。
(选自《十月》2021年第6期,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正确的一项是( )A.小卿内心抱怨母亲把她独自留在家中,便自作主张把母亲的所有照片付之一炬。 |
B.舅妈提供的泛黄照片很不清晰,以致“我”师傅作画比平常都慢,显得特别艰难。 |
C.师傅作画时,“我”很骄傲于师傅的画技,感觉“像是广阔的平原上,吹过来一股春风”。 |
D.画像告成的那一刻,师傅瘫坐在椅子上,面色苍白,他心情复杂而沉重,欲诉无言。 |
A.小说采用第一人称有限视角,让读者通过“我”的所见所知,了解到师傅、小卿等人的一些故事,这样既增强故事的真实感,又留下艺术想象空间。 |
B.舅妈开头说小姑子“任性”,又在师傅作画途中喋喋不休地数落小姑子“不守着自己的小家”,直接表现了小卿母亲义无反顾、投身革命的形象。 |
C.小说中两次写到枪炮声,看似闲笔,实则与“1944”和“1951”两个年份自然呼应,既点出了时代背景,又暗示了历史的进程,让情节发展更为合理。 |
D.小说虽然没有描写小卿母亲和师傅的实际革命行动,却通过为小卿母亲画像这条明线,钩沉出隐藏在背后的革命故事,所谓“不着一字,尽得风流”。 |
4.小说结尾特别写到纪念堂中一张照片和烈士墓中一顶帽子,这样安排有什么好处?请结合文本加以分析。
黔小景
沈从文
三月间的贵州深山里,雨总是特别多。
官路上,这时节正有多少人在泥里雨里奔走。有送递文件的公门中人,有向远亲奔差事的人,有骑了马回籍的小官,有正行法事的男女巫师。最多的是小商人,长年从不休息,在这官路上来往。
春雨一落后,路上就难走了。于是路旁的许多小客舍里,天黑前就有了商人落脚。
客舍主人便忙碌起来,预备水,预备火,照料一切,客人好吃喝时,还得为他们备酒杀鸡。客人把饭吃过后,就在火堆边烘着,谈到各样撒野粗糙的故事。过一会儿,有人想到明早赶路的事,打了哈欠,光也渐渐熄灭了,外面雨声或者更大了一点,或者已经停了,于是这些人觉得应当到了睡觉时候了。
有一天,有那么两个人,落脚到一个孤单的客栈里。
他们因为在路上耽误了些时间,掉在大帮商人后面,落雨天气照例昏黑又极早,所以不到黄昏,两人就停顿下来了。
主人是一个孤老,头发全是白的,走路腰弯弯的如一匹白鹤。今天是他的生日,这老人白天一个人还念叨这生日,想不到晚上就来那么两个客人了。
两个客人一面洗脚,一面问有什么吃的。
这老人站到一旁笑着说:“除了干豇豆,什么也没有了。”
年轻的那个商人说:“你们开铺子,用豇豆待客吗?”
“平常有谁肯到我这里住?到我这儿坐坐的,全是借一个火吃一袋烟的过路人。我这干豇豆本来留着自己吃的,你们是我这店里今年第一批客。对不起你们,马马虎虎凑合吃一顿吧。我们这里买肉,远得很,隔寨子还有二十四里路,下了雨路也走不得。”
门外边雨渐渐已止住了,天上有些地方云开了眼,云开处皆成为桃红颜色,在黄昏里明媚如画,看那样子明天会放晴了。
坐在门边的主人,好像十分快乐,像小孩子的神气自言自语说着:“晴了,晴了,我昨天做梦,也梦到天会晴。”他望着客人把脚洗完了,赶忙走到房里去,取出两双鞋子来。那个年青一点儿的客,一面穿鞋一面说:“怎么你的鞋子这样同我的脚合式!”
年长商人就笑了:“这兆头是中在你讨媳妇的,我应当喝你的喜酒。”
“我媳妇还在吃奶咧。”两人于是大声笑着。
那老人在旁边听到客人的调笑,也笑着。但这两双鞋子,却是他在冬天刚死去的儿子的。两个商人正谈到家庭儿女的事情,年青人看到老头子孤单单地在此住下,生了好奇的心。
“老板,你一个人在这里住吗?”
“我一个人。”说了又自言自语似的,“嗳,就是我一个人。”
“你儿子呢?”
这老头子正因为想到死去的儿子,有些地方很同面前的年青人相像,本来要说“儿子死了”,又改口说:“儿子上云南做生意去了。”
两个商人穿了鞋子,到门边凳子上坐下,望到门外黄昏景致,望到对过路旁一些小小菜圃,油菜花开得黄澄澄的,好像散碎金子;踏得稀烂的那条山路,怕是晴过三天还不会干。
这时老板在屋里,本来想走出去,望到两个客人用手指点对面菜畦,以为正指到那个土堆,就不出去了。那土堆下面就埋着他的儿子。
慢慢地夜就来了。
屋子里已暗得望不分明物件,在门外边的两个商人,回头望到灶边一团火光,老板却痴坐在灶边不动。年青人就喊他点灯。这老人近来一到夜时就睡觉,不用灯火有两三月了。
吃过晚饭后,老人就在锅里洗碗,两个商人坐在灶口前,把干松枝塞到灶肚里去,看那松枝着火时,訇然一轰,觉得十分快乐。
洗完了碗,只一会儿,老头子就说,若客人不睡,他想先睡。说是要睡,已走到自己房里睡去了,不过一会儿,却又走出来,说是不想就睡,傍着两个商人一同在灶边坐下了。
几个人谈起话来。他们问他有六十几,他说应当再加十岁去猜,又问他住到这里有多久,他说并不多久,只二三十年。他们问他还有多少亲戚,他就像在哄骗自己,把一些多年来已毫无消息的亲戚一一数着,且告诉他们,这些人在什么地方,做些什么事。他们问他那个上云南做生意的儿子,要多久回来一次,他打量了一下说:“冬天快过年了回来一次,还送了云南出的大头菜。”
说了许多他自己都不甚明白的话,为什么有那么多话可说,使他自己也觉得今天有点奇怪。平常他就从没有想到那些亲戚熟人,也从不想到同谁去谈这些事,但今天是不必谈到的也谈到,近于自我安慰的谎话也说了很多。
夜深了,两个商人先后睡去了。老头子一面答应着明天喊他们早起,一面还是坐在灶边,望着灶口的闪烁火光,没有起身。
第二天天明以后,他们起来时,屋子还黑黑的,到灶边去找火煤燃灯,稀奇得很,怎么老板还坐在那凳上,什么话也不说。开了大门再看,才知道这人半夜里死了。
这两个商人跑到最近的小村子里,把这件事告诉了村里人。那么老的一个孤人,自然也很应当死掉了,好有人知道,不然死后到全身爬满蛆时,恐怕还不会被人发现。村里人这么打算着,这两个商人自然就不会再有什么理由被人留难了。在路上,他们又有其他新事情,很自然地也就把这件事忘掉了。
一九三一年十月十日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内容与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标题为“黔小景”,作者只叙写了贵州深山一个小客栈里发生的故事,意在借此表现当时贵州特定人群的生活面貌。 |
B.小说多处写到春雨,但它并没有给人们带来希望与惬意,而是使故事一开始就带着阴沉的色调,此外,它也是主人公内心世界的折射。 |
C.小说写商人看门外的黄昏景致时,说盛开的油菜花像散碎金子,既贴合商人的视角,也寄寓了对他们漠视老人不幸遭遇的批判。 |
D.小说在主要情节展开之前,先介绍贵州三月深山官路上往来奔走各色人等,为后面两个商人的见闻设置了一个比较明晰的背景。 |
3.有人认为小说写到客栈老板深夜死去时,故事已经结束,最后一段是画蛇添足之笔。你是否同意这一说法?请结合小说内容简要说明理由。
文本一:
示众
鲁迅
首善之区的西城的一条马路上,这时候什么扰攘也没有。火焰焰的太阳虽然还未直照,但路上的沙土仿佛已是闪烁地生光;酷热满和在空气里面,到处发挥着盛夏的威力。许多狗都拖出舌头来,连树上的乌老鸦也张着嘴喘气,——但是,自然也有例外的。远处隐隐有两个铜盖相击的声音,使人忆起酸梅汤,依稀感到凉意,可是那懒懒的单调的金属音的间作,却使那寂静更其深远了。
只有脚步声,车夫默默地前奔,似乎想赶紧逃出头上的烈日。
“热的包子咧!刚出屉的……。”
十一二岁的胖孩子,细着眼睛,歪了嘴在路旁的店门前叫喊。声音已经嘶嘎了,还带些睡意,如给夏天的长日催眠。他旁边的破旧桌子上,就有二三十个馒头包子,毫无热气,冷冷地坐着。
“荷阿!馒头包子咧,热的……。”
像用力掷在墙上而反拨过来的皮球一般,他忽然飞在马路的那边了。在电杆旁,和他对面,正向着马路,其时也站定了两个人:一个是淡黄制服的挂刀的面黄肌瘦的巡警,手里牵着绳头,绳的那头就拴在别一个穿蓝布大衫上罩白背心的男人的臂膊上。这男人戴一顶新草帽,帽檐四面下垂,遮住了眼睛的一带。但胖孩子身体矮,仰起脸来看时,却正撞见这人的眼睛了。那眼睛也似乎正在看他的脑壳。他连忙顺下眼,去看白背心,只见背心上一行一行地写着些大大小小的什么字。
刹时间,也就围满了大半圈的看客。待到增加了秃头的老头子之后,空缺已经不多,而立刻又被一个赤膊的红鼻子胖大汉补满了。这胖子过于横阔,占了两人的地位,所以续到的便只能屈在第二层,从前面的两个脖子之间伸进脑袋去。
秃头站在白背心的略略正对面,弯了腰,去研究背心上的文字,终于读起来:
“嗡,都,哼,八,而……”
胖孩子却看见那白背心正研究着这发亮的秃头,他也便跟着去研究,就只见满头光油油的,耳朵左近还有一片灰白色的头发,此外也不见得有怎样新奇。但是后面的一个抱着孩子的老妈子却想乘机挤进来了;秃头怕失了位置,连忙站直。
“他,犯了什么事啦?……”
大家都愕然看时,是一个工人似的粗人,正在低声下气地请教那秃头老头子。
秃头不作声,单是睁起了眼睛看定他。他被看得顺下眼光去,过一会再看时,秃头还是睁起了眼睛看定他,而且别的人也似乎都睁了眼睛看定他。他于是仿佛自己就犯了罪似的局促起来,终至于慢慢退后,溜出去了。秃头又去看白背心的新草帽了。
忽然,就有暴雷似的一击,连横阔的胖大汉也不免向前一踉跄。同时,从他肩膊上伸出一只胖得不相上下的臂膊来,展开五指,拍的一声正打在胖孩子的脸颊上。
“好快活!你妈的……”同时,胖大汉后面就有一个弥勒佛似的更圆的胖脸这么说。
胖孩子也踉跄了四五步,但是没有倒,一手按着脸颊,旋转身,就想从胖大汉的腿旁的空隙间钻出去。胖大汉赶忙站稳,并且将屁股一歪,塞住了空隙,恨恨地问道:
“什么?”
胖孩子就像小鼠子落在捕机里似的,仓皇了一会,忽然推开他,冲出去了。
“吓,这孩子……。”总有五六个人都这样说。
待到重归平静,胖大汉再看白背心的脸的时候,却见白背心正在仰面看他的胸脯;他慌忙低头也看自己的胸脯时,只见两乳之间的洼下的坑里有一片汗,他于是用手掌拂去了这些汗。
然而形势似乎总不甚太平了。抱着小孩的老妈子因为在骚扰时四顾,没有留意,头上梳着的喜鹊尾巴似的“苏州俏”便碰了站在旁边的车夫的鼻梁。车夫一推,却正推在孩子上;孩子就扭转身去,向着圈外,嚷着要回去了。老妈子先也略略一跄踉,但便即站定,旋转孩子来使他正对白背心,一手指点着,说道:
“阿,阿,看呀!多么好看哪!……”
“好!”
什么地方忽有几个人同声喝彩。都知道该有什么事情起来了,一切头便全数回转去。连巡警和他牵着的犯人也都有些摇动了。
“刚出屉的包子咧!荷阿,热的……。”
路对面是胖孩子歪着头,磕睡似的长呼;路上是车夫们默默地前奔,似乎想赶紧逃出头上的烈日。大家都几乎失望了,幸而放出眼光去四处搜索,终于在相距十多家的路上,发现了一辆洋车停放着,一个车夫正在爬起来。
圆阵立刻散开,都错错落落地走过去。胖大汉走不到一半,就歇在路边的槐树下。车上的坐客依然坐着,车夫已经完全爬起,但还在摩自己的膝髁。周围有五六个人笑嘻嘻地看他们。
“成么?”车夫要来拉车时,坐客便问。
他只点点头,拉了车就走;大家就惘惘然目送他。起先还知道那一辆是曾经跌倒的车,后来被别的车一混,知不清了。
马路上就很清闲,有几只狗伸出了舌头喘气;胖大汉就在槐阴下看那很快地一起一落的狗肚皮。
老妈子抱了孩子从屋檐阴下蹩过去了。胖孩子歪着头,挤细了眼睛,拖长声音,磕睡地叫喊——
“热的包子咧!荷阿。 刚出屉的……。”
一九二五年三月一八日
(有删改)
文本二:
像《示众》这样的小说,在打破既定的小说规范的同时,也在创造新的小说范式。其实《示众》对故事情节的忽略,对人物个性化性格刻画的放弃,甚至取消姓名而将小说中的人物“符号化”,这都是有意为之的。引起鲁迅创作冲动的,是人的日常生活中的某些场景与细节,以及他对于这些具体的场景、细节背后所隐藏着的人的存在、人性的存在、人与人的关系的深度追问与抽象思考。这就是说,他对人的生存的现象形态(特别是生活细节)有极强的兴趣和高度敏感——这是一个文学家的素质;但同时,他又具有极强的思考兴趣与思想穿透力,他总能达到从现实向思想,从现象到精神,从具象向抽象的提升与飞跃——这正是一个思想家的素质;而他又始终保持着极强的形象记忆的能力,因而总能把具象与抽象有机地结合起来,在他的创作中,每一个具象的形象(人物、场景、细节等)都隐含着他对人的生命存在,特别是现代中国人的生存困境的独特发现与理性认识。这样,鲁迅的小说就具有了某种隐喻性,涂上了鲜明的象征色彩。而《示众》正是以强烈的象征性而成为鲁迅小说的代表作之一。
(摘编自钱理群《鲁迅作品细读·读〈示众》》)
1.下列对文本一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远处隐隐有两个铜盖相击的声音,使人忆起酸梅汤,依稀感到凉意”,从听觉到味觉,又转到触觉,运用通感修辞手法,将读者的感官调动起来。 |
B.鲁迅在《示众》中塑造了各种各样的人物形象,这些人物外表各有不同,个性特征鲜明,有极高的典型性和代表性。 |
C.小说结构匀称单纯,从寂静开始,又归于寂静,如同一幕哑剧,沉默中有一种无形的压力,令人无法呼吸,掩卷沉思。 |
D.小说中所有的人几乎只有一个动作——看;他们之间只有一种关系——一面“看别人”,一面“被人看”,由此形成“看/被看”的中国人的基本生存方式。 |
3.“像《示众》这样的小说,在打破既定的小说规范的同时,也在创造新的小说范式”,请结合文本一与文本二的内容,谈谈《示众》是如何“打破规范”与“创造新范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