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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去的夜
茹志鹃
和昨天一式一样的日子,又从头开始了,祷告,吃粥,做针线,大家围着桌子,各自低头做针线,没有动的,也没有响的,窗外依然是那块凝固的模糊的树影。也宝今天不再抬头看窗了,生活好像是一个版子印出来的,没有什么可希望,也没有什么可绝望,也宝和大家一样,低头做着针线。
这样沉重的静寂,也宝受不住,她觉得窒息,觉得自己就要被压死了,又好像是自己已经被压死了,“哥哥,快来救救我啊!”
午后,人来人往,走动的较多,也宝装作上厕所,偷偷地溜出了天堂①。临走的时候,她没有忘记圣信②送的小花棉袄和哥哥送的无锡阿福。奇怪,逃走并没有原来想的那样困难、惊险,逃得好像太容易了,也宝倒有点不放心起来。但是,中国式的朱红门,“配雷达爱士”的招牌,确实已在自己身后,她确实是逃出来了。“哈……”也宝高兴得心发跳,在路上狂奔起来,像一只出笼的鸟。
咖啡店,饮冰室,国货大贱卖,不认识的洋文招牌,一个一个地在侧面闪过,渐渐心跳恢复了正常,腿跑酸了,也根本没有跑的必要了,也宝放慢了脚步:“现在到哪里去呢?……”脱逃胜利的那阵兴奋,已经过去了。
“找哥哥去,当然是找哥哥去啦!”一想到哥哥,也宝又振奋起来,把小花棉袄夹夹好,阿福拿拿牢,阿福脸上剥落了一块,破了相,也宝开始觉得有点心痛,不过,阿福已经和自己一起逃出来了,总算还好。
“法租界到了,喂,请买票。”卖票的朝也宝伸出手来。“我买过了。”也宝赶紧举起那张车票。
“那是公共租界的车票,现在是法租界了,要重买。”
“重买?”也宝捏了捏空空的口袋,“那……”
“那你就下车吧!”卖票的开了车门。
“下车就下车,走好了。”也宝并没有气馁。她下了车,就跟着电线走,法租界,还是法租界,又是公共租界,又是……好像没有尽头一样,“这中国地界到底在哪里呢?……”尽管也宝不肯气馁,终究也有点茫然起来了。她夹着小花棉袄,抱了阿福,重新开始了租界上的旅行,她迷了路,她没有失掉勇气,她不过是累了,饿了,更迫切地想见到哥哥。
昏昏的天空,竟滴滴地洒起雨点来了,不一会,橱窗里的灯亮了,路灯亮了,住家窗户里的灯也一盏一盏地亮了。路上的行人多了起来,大幅霓虹灯广告,令人目眩地闪动。也宝停住步,抖开小花棉袄,将阿福严严密密地包裹起来,只露一个头在外面。现在,她除了觉得饿、累以外,还有一点冷。
不知道为什么,天黑,下雨,这使也宝心里发慌,她紧紧抱住阿福,努力走着,努力走得快。十一年来,饿,冷,累,她都习惯了,但是一个人走路,一个人在夜里走路,她还没有学会,还不习惯。雨下大了,汽车碾过处,嘶嘶地飞起了水珠。
“老伯伯,中国地界到了吧?”也宝已浑身湿透,求告似的希望人家能点个头,说一声“到了”。
“到了,前面就是。”
“到了?”也宝跳起来,谢也没谢人家,就啪啪地跑起来。“到了,马上可以看到哥哥了。”
她故意在水汪里乱跑,把水踢起来,溅起来,也不饿,也不累,也不冷,也不心慌了。
突然,突然旁边响起了“曜曜”的警哨,接着,她看见有两个人往自己面前一闪而过,窜进一条暗幽幽的横弄堂里去了。紧跟着,两个便衣警吹着哨子,追了进去。立即,弄堂口,马路上,塞满了看热闹的人。
也宝被挤在人群外面呆住了,好像,她好像看见了哥哥,逃在前面的那一个,剪平顶头的,不是哥哥吗?……“他为什么在这里,他为什么要逃?……”
忽然,人群连连后退,起哄道:“抓到了,都抓到了。”
“没什么好看,是两个学徒,”里层的人,已经亲眼目睹以后,往外挤了,“快满师了,老板开除了他们,说两个家伙破坏机器。”
“不,不是哥哥,不会的……”也宝突然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力气,竟挤进了人群,但是,人已给便衣警押着出了弄堂。
“哥哥,”也宝喊不出声音来,“哥哥!”她喊出来了。
穿灰夹袄的人转过头来了,十六七岁的年纪,蜡黄的脸上流着雨水,什么表情也没有,他不过回头朝跟在后面的人群看一眼。
不是哥哥,也宝看清楚了,的确不是。但是,也宝却一点也不觉得轻松。雨下得更大了。雨水在空荡荡的马路上流,雨滴在也宝头上,滴在阿福脸上,阿福脸上的红晕没有了,小红嘴唇也不见了,墨画的头发,变成一条一条的黑水挂在土色的脸上。也宝紧紧地抱着她,抱着圣信的小花棉袄,站在人家的屋檐下。她明白了:怪不得自己逃出来,逃得这么容易,原来并没有逃得出来,世界上还有这么许多罗网。
橱窗里的灯灭了,住家窗户里的灯也一盏一盏地灭了,只有暗淡的路灯在雨中摇晃。一个警察踱过来,对也宝看了一眼,又怀疑地朝她手上的棉袄看了一眼,也宝赶紧离开了屋檐,她累了,但她还得继续逃。
空荡荡的马路上,一个小小的身影在走,走得很慢,她疲惫了?她在想前面有什么在等她?或许,她已学会了一个人走路,一个人稳稳地在夜里走路。
“路是长的,但不能没有一个尽头!”她走着,想着。
(有删改)
【注】①天堂:指收养孤儿的“配雷达爱士”教堂。实际是孤儿院。②圣信:也宝在孤儿院的朋友。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的理解,正确的一项是( )
A.“也宝和大家一样,低头做着针线”表现也宝在孤儿院因看不到希望而对处境的屈服。 |
B.“法租界”“公共租界”等词透露出当时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历史背景和时代特征。 |
C.卖票的要求也宝重买法租界的车票,最后又把也宝赶下车,体现了人心冷漠的主题。 |
D.结尾写也宝在马路上“走得很慢”,是为了表现她逃离“天堂”后无路可走的绝望。 |
A.“觉得自己快要被压死了”,这句话以夸张的口吻写出了也宝在被别人称为“天堂”的孤儿院中的压抑、窒息感。 |
B.也宝顺利逃出孤儿院后,“倒有点不放心起来”,这一细节符合人物真实的心理认知,也为情节的发展做了铺垫。 |
C.“小花棉袄”和“阿福”象征着友情与亲情,在文中多次出现,既丰富了人物心理,又使文章结构严谨。 |
D.本文的语言风格和茹志鹃的代表作《百合花》一样,简练朴素,清新俊逸,充分展现了作者独特的语言魅力。 |
4.班级读书分享会要为同学们推荐这篇儿童文学作品,“故事·视角·主题”是评价儿童文学的重要标准,请据此写出推荐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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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产院①
茹志鹃
谭婶婶跨出房门,心里就是个老大的不快,原来荷妹已把两个产妇掇弄起来,站在房里做操呢!三个人嘻嘻哈哈,又弯腰又踢腿。
产妇做产后体操,不是稀奇事,谭婶婶老早就在医院里看见过,但她不想在自己产院里实行这个。
“婶婶,一会儿我们来做水管吧!”荷妹一点儿也没忘记土造自来水。
“哎呀荷妹,你一桩一桩的来嘛!一桩没弄好又是一桩。”谭婶婶说完就走了出来。
本来安安静静的产院,现在好像有一股什么风闯了进来,把一切都搅乱了。谭婶婶想了想,就拿了一只竹篮,迅速地走出了产院的大门。她想出去,离了这里,眼不见为净,去养鸡场给产妇领鸡蛋。
谭婶婶回到产院,还没跨进屋子,就愣住了,不仅仅是因为一路的奔走想让她找把椅子坐坐。那雪白的墙上,已打了水桶大的一个洞,荷妹在洞边接竹管,那两个产妇也在递这拿那地帮忙。她们一见谭婶婶回来,立即欢呼起来:谭婶婶快来看自来水!”自来水?对,还有自来水……”
谭婶婶扶起一张椅子坐下,她觉得向她涌来的东西太多,她累极了。
荷妹突击了半天,料想婶婶见了一定会又惊又喜。她拭着汗,等了半天,婶婶却一声不响。她迷惘了。
“婶婶,水自己流进来不好么?”
“……好!”水自己流进来怎么不好!当然好,她便继续说道:二丫头,乡里当然不像城里那么方便,我们什么都学城里,肩膀也怕碰扁担了,这可不好。”
谭婶婶迅速地朝荷妹看了一眼,荷妹咬住嘴唇不响了。
阿玲心直口快地说道:能做的不做,这不是落后?这样一来,不是又省事,又卫生,又科学,回去我也推广去。”
谭婶婶心里猛地动了一下,这些话好熟悉啊!自己曾经说过的。三年前,推广新法接生的时候,自己对许多人说过“又卫生,又科学”。对妇女说,对妇女的男人说,对婆婆说,对妈妈说,其中对潘奶奶说得最多。现在,谭婶婶看看刚做起来的自来水管,荷妹带来的氧气瓶,白色的②护士帽,还有荷妹那对亮晶晶的眼睛,最后,谭婶婶看着那盏静静垂挂着的电灯……
“谭婶婶,采弟要生了!”下午,一个男人气喘喘地扶着一个快临盆的产妇走来。产妇情况不好,打呵欠要睡,这是一个十分头痛的现象。婴儿需要很快用钳子钳出来,不然婴儿会闷死,产妇也会有生命的威胁。
“我打电话去!”谭婶婶说着就掉转身向门外冲去。等荷妹追到门口,外面黑洞洞的,已不见一个人影,只有风在旋转,在吼叫。抗着顶头风,谭婶婶飞似地向队部办公室奔去,风掀着她的衣裳,在她耳畔呜呜地叫。去给医院打电话,这不是第一次,可是今天,谭婶婶心里刮起了大风。
谭婶婶站住了脚,清楚地记起来了,当自己跑来打电话的时候,荷妹那张年轻的脸上,确确实实是十分镇静。公社培养的第一批产科医生也站在岗位上,并没有跑来打电话。谭婶婶掉转头,又向产院飞奔起来。产院有了自己的医生,产院走上了一个新的阶段,谭婶婶眼前忽然豁亮起来,荷妹这一个年轻的医生,仿佛是在刚才那一霎间,才来到产院,才进入谭婶婶的心里。
风用一种巨大的、看不见的力量,仿佛滔天的巨浪向前扑来。它们气势磅礴,排山倒海地向前推,向前涌,在后推着她,拥着她,迫使她好像是脚不沾地地在向前走。
谭婶婶回到产院,荷妹正在穿一件消过毒的隔离衣,神情并不是想象中那样镇静,她稍稍有些紧张,但并不慌乱。采弟仍是昏昏地半睡半醒。
“婶婶,我看不能等了。”荷妹急促地说道。
“快吧,孩子!”谭婶婶声音里带着无限的温存,继续说道:荷妹,让我来学学吧!”
荷妹抬头,见谭婶婶怯怯的,但又是那样勇敢,那样坚决地站在自己面前。在这一刹那,荷妹几乎记起了这个产院的全部历史,推行新法接生的全部斗争过程。她想起了谭婶婶怎么在半夜里,骑着脚踏车去接生,她也想起了谭婶婶是那么自豪那么珍惜地扳动那电灯开关……
一切都如理想中一样,可是现在谭婶婶却看不见产床是那样的洁白,电灯是那样的耀眼,她自己是那样庄严地响动着刀钳。她听不见风声,她也不知道荷妹用棉花球给她拭汗,她只看见荷妹指点她的手势。忽然,“哇”的一声,婴儿哭了,是个男的,又一个小“冒失鬼”。谭婶婶刚直起腰来,一把就被荷妹抱住了:“婶婶!”荷妹高兴得眼里含了泪水。谭婶婶笑着坐到椅上。
★她抬头看见电灯,电灯真亮啊!是比原来煤油点的灯亮堂多了。现在,谭婶婶觉得这个静静垂挂着的东西,不仅仅是个照明的电灯,在它耀眼的光芒里,蕴藏了一种看不见的力量。这力量可以用来电疗,用来抽水,用来打针,用来救活早产儿,用来……谭婶婶仿佛又听见杜书记那坚定的声音在耳畔响:老嫂子,我们这一辈人的任务不简单啊!社会要在我们手里变几变……”
狂风似乎被杜书记那个坚定响亮的声音慑住了,它开始畏缩退却了。夜,又恢复了她恬静的常态。马蹄钟上的时针已指向午夜十二点,这里,这个静悄悄的产院,和全中国一起,和各个农村、各个城市一起,正走向明天——明天啊,将是一个多么灿烂、从古未有的明天!
(作品有删改)
【注】:①此文创作于1962年,当时社会上正在开展医院卫生改革运动。②潘奶奶:旧社会农村的一个接生婆。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
A.小说以环境描写衬托人物性格,将风比作滔天巨浪,推着谭婶婶向前走,表现出主人公怯懦犹豫的思想性格。 |
B.未出场的公社杜书记是故事的重要人物,在关键时刻对谭婶婶的思想进步起着点化作用,给了她勇气和信心。 |
C.小说谋篇布局精当巧妙:将故事情节安排在一天一夜之内,但对出场人物的语言、动作、心理的描写却详略有序。 |
D.小说取材小中见大,没有选取“高大全”式的英雄人物一味歌颂,而是以写小人物思想的转变来彰显小说主题。 |
3.小说标★的段落中描写的电灯意蕴丰富,请结合文本加以分析。
甲文
月亮升起来,院子里凉爽得很,干净得很,白天破好的苇眉子潮润润的,正好编席。女人坐在小院当中,手指上缠绞着柔滑修长的苇眉子。苇眉子又薄又细,在她怀里跳跃着。
这女人编着席。不久在她的身子下面,就编成了一大片。她像坐在一片洁白的雪地上,也像坐在一片洁白的云彩上。她有时望望淀里,淀里也是一片银白世界。水面笼起一层薄薄透明的雾,风吹过来,带着新鲜的荷叶荷花香。但是大门还没关,丈夫还没回来。
很晚丈夫才回来了。这年轻人不过二十五六岁,头戴一顶大草帽,上身穿一件洁白的小褂,黑单裤卷过了膝盖,光着脚。他叫水生,小苇庄的游击组长,党的负责人。今天领着游击组到区上开会去来。女人抬头笑着问:
“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站起来要去端饭。水生坐在台阶上说:“吃过饭了,你不要去拿。”
女人就又坐在席子上。她望着丈夫的脸,她看出他的脸有些红涨,说话也有些气喘。她问:“他们几个哩?”
水生说:“还在区上。爹哩?” 女人说:“睡了。”
“小华哩?”
“和他爷爷去收了半天虾篓,早就睡了。他们几个为什么还不回来?”
水生笑了一下。女人看出他笑的不像平常,“怎么了,你?” 水生小声说:“明天我就到大部队上去了。”
女人的手指震动了一下,像是叫苇眉子划破了手,她把一个手指放在嘴里吮了一下。水生说:“今天县委召集我们开会。假若敌人再在同口安上据点,那和端村就成了一条线,淀里的斗争形势就变了。会上决定成立一个地区队。我第一个举手报了名的。”
女人低着头说:“你总是很积极的。”
水生说:“我是村里的游击组长,是干部,自然要站在头里,他们几个也报了名。他们不敢回来,怕家里的人拖尾巴。公推我代表,回来和家里人们说一说。他们全觉得你还开明一些。”
女人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她才说:“你走,我不拦你,家里怎么办?”
水生指着父亲的小房叫她小声一些。说:“家里,自然有别人照顾。可是咱的庄子小,这一次参军的就有七个。庄上青年人少了,也不能全靠别人,家里的事,你就多做些,爹老了,小华还不懂事。”
女人鼻子里有些酸,但她并没有哭。只说:“你明白家里的难处就好了。”
水生想安慰她。因为要考虑准备的事情还太多,他只说了两句:“千斤的担子你先担吧,打走了鬼子,我回来谢你。”
说罢,他就到别人家里去了,他说回来再和父亲谈。鸡叫的时候,水生才回来。女人还是呆呆地坐在院子里等他,她说:“你有什么话嘱咐我吧!”
“没有什么话了,我走了,你要不断进步,识字,生产。” “嗯。”
“什么事也不要落在别人后面!”
“嗯,还有什么?”
“不要叫敌人汉奸捉活的。捉住了要和他拼命。”这才是那最重要的一句,女人流着眼泪答应了他。
第二天,女人给他打点好一个小小的包裹,里面包了一身新单衣,一条新毛巾,一双新鞋子。
那几家也是这些东西,交水生带去。一家人送他出了门。父亲一手拉着小华,对他说:“水生,你干的是光荣事情,我不拦你,你放心走吧。大人孩子我给你照顾,什么也不要惦记。”
全庄的男女老少也送他出来,水生对大家笑一笑,上船走了。
(节选自孙犁《荷花淀》)
乙文
新媳妇又短促地“啊”了一声。我强忍着眼泪,跟那些担架员说了些话,打发他们走了。我回转身看见新媳妇已轻轻移过一盏油灯,解开他的衣服,她刚才那种忸怩羞涩已经完全消失,只是庄严而虔诚地给他拭着身子,这位高大而又年轻的小通讯员无声地躺在那里……我猛然醒悟地跳起身,磕磕绊绊地跑去找医生,等我和医生拿了针药赶来,新媳妇正侧着身子坐在他旁边。
她低着头,正一针一针地在缝他衣肩上那个破洞。医生听了听通讯员的心脏,默默地站起身说:“不用打针了。”我过去一摸,果然手都冰冷了。新媳妇却像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到,依然拿着针,细细地、密密地缝着那个破洞。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低声地说:“不要缝了。”
她却对我异样地瞟了一眼,低下头,还是一针一针地缝。我想拉开她,我想推开这沉重的氛围,我想看见他坐起来,看见他羞涩地笑。但我无意中碰到了身边一个什么东西,伸手一摸,是他给我开的饭,两个干硬的馒头……
卫生员让人抬了一口棺材来,动手揭掉他身上的被子,要把他放进棺材去。新媳妇这时脸发白,劈手夺过被子,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自己动手把半条被子平展展地铺在棺材底,半条盖在他身上。卫生员为难地说:“被子……是借老百姓的。”
“是我的——”她气汹汹地嚷了半句,就扭过脸去。在月光下,我看见她眼里晶莹发亮,我也看见那条枣红底色上撒满白色百合花的被子,这象征纯洁与感情的花,盖上了这位平常的、拖毛竹的青年人的脸。
(节选自茹志娟《百合花》)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荷花淀》选文开头写女人在院里等丈夫回来,是因为水生外出开会,会带回来党组织最新的消息,而很晚未回家,说明斗争形势严峻,她为自己的丈夫担心。 |
B.作为“荷花淀派”的代表作,《荷花淀》风格清新淳朴,华美而真挚,其中选文中的夫妻话别时语短情长,“平中见奇,淡而有味”。 |
C.《百合花》中医生“不用打针了”、“我”的“不要缝了”与新媳妇的“一针一针地缝”,形成对比,后者感情战胜理智。 |
D.《百合花》女主人公设定为新媳妇,其妙处在于突出“新”字,体现女性之美,同时突出那条百合花被子的新与珍贵,进而以之衬托年轻通讯员的高大形象。 |
A.《荷花淀》和《百合花》,作为战争小说,它们风格清新俊逸,语言优美,心理描写细腻,富有抒情诗的意味。 |
B.两篇小说叙述了宏大战争背景下发生的小故事,在政治主题之外,还表现了人情美、人性美,具有丰富的审美意蕴。 |
C.《荷花淀》和《百合花》两文中的场景描写,都刻意淡化血腥的战争场面描写,这种温馨情景具有田园牧歌式的诗意美。 |
D.水生嫂、新媳妇有着美好的心灵,富于典雅诗性美,但她们也有不同点,水生嫂坚韧刚强,新媳妇似水柔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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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产院(节选)
茹志鹃
这三间房子,再也不是普通的三间房子了,这是一所幽静整洁的产院。
“这不是跟医院差不多了吗?”谭婶婶兴奋得晚上睡不着觉,从自己三十九岁做寡妇想起,想到现在进产院……第二天,她起了一个大早,把自己脑后那个发髻剪掉了,短短的头发,杂着几根半白的发丝,显得又庄严又精神。大家见了她,也好像带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敬意。
在这所“跟医院差不多”的产院里,谭婶婶还学会了打针,打肌肉针、静脉针,学会了做产前检查,量血压、抽血、缝线、拆线。每每碰到一些小手术,请镇上医生来动手术的时候,她就从从容容地做助手。医生也夸奖她,有的甚至要她自己学着动些小手术。谭婶婶笑笑,有些得意,同时觉得这些医生,把这产院要求得跟城里的医院一样,她又觉得好笑。谭婶婶对这一切都感到满意,不是没有道理的。
谭婶婶心里翻腾了一阵,望着电灯,恨不得立时来一个产妇,她真想在电灯光下面接接生,就像在城里的医院里一样……
忽然,啪的一声,电灯亮了,谭婶婶回身一看,一个面孔黑黝黝的年轻姑娘,扛着行李,一手挟着一只氧气瓶,浑身热气腾腾地站在门口。
“婶婶,你不认识我啦!”那姑娘笑眯眯地站着没动。
“是二丫头!”谭婶婶跟二丫头的娘是好朋友,她高兴地接过行李,安排她坐下,心里却有些奇怪,这里电灯刚装上没几天,这孩子一进门,怎么就知道有电灯,即使知道,那她又怎么晓得开关在哪里?好像产院有电灯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谭婶婶开始是奇怪,随后就觉得有些不大入味。
电灯光下,荷妹大眼睛亮晶晶地东看西望。把地上的一大捆行李一把拎起来扛上肩,放到里面角落里。谭婶婶又不由得高兴了,这孩子在城里住了一年,倒还没有娇惯。
荷妹回身坐下,就要谭婶婶介绍些产院的情况。
“好!”谭婶婶答应着,心里暗暗地称赞,这丫头做事倒像个大人,老扎认真。走到门边,伸手啪的一声,把电灯扭熄,然后移过油灯,就在荷妹对面坐下。
“这产院负责附近两个大队的产妇。跟我一起工作的,还有一个周嫂嫂。成立这两年里,我们一共接了三百五十六个宝宝,还都顺顺当当。”谭婶婶一说到这些问题,不由得话就多了。三百五十六个,这可不是容易的啊!这要担多少风险。特别是产院还没有条件自己动手术,很多情况,就得当机立断,该请医生的就请医生,该送医院的就送医院,差一点点,作兴就会坏事,所以谭婶婶说到这里,特别加重了语气:“二丫头,这可是一副风火担子,担子不轻啊!烧,洗,煮,弄大人,弄小孩,都是我们来,到出院的时候,一个个都长得胖胖的……”谭婶婶滔滔不绝地说着,说着似乎还不够,就站起身来,开了电灯,带荷妹去参观。
她知道开了电灯看,效果会更好。先走进西边一间产妇住的房间,房间相当大,靠边放着五个铺位,床是各式各样的,有单人小铁床,有相当大的木板床,但都放得很合适,收拾得干干净净。荷妹不停地点着头。
“婶婶,这里有没有碰到过产妇不顺产的情况?”荷妹提问了。
“怎么没有,一看苗头不对,就得赶紧给医院打电话来救护车。”
“要是来不及呢?”
“打电话请医生来!”
“要是产妇产后发生变化呢?”
“打电话嘛!”
谭婶婶看了看她,觉得她问题太多,但也没说什么就领荷妹出来。
“婶婶,我们在哪里洗手呢?”荷妹忽然问。
“洗手?”谭婶婶不明白为什么忽然问这个,心里又是一个不快,但她还是把三屉桌上的三个抽屉通通抽开,想展览一下里面的东西。这里面有橡皮手套,有冬天产妇生产时穿的棉腿套,有各种针药,补血的,止痛的,止血的,还有几针麻醉针剂,这里面每一样东西,都标明着产院发展的各个阶段。但是荷妹根本没有理解婶婶的意图,她歪了头,翘起了像刷把似的小辫子,东张张,西望望,好像在寻找什么,发现什么。
“二丫头,这里不能和城里那些大医院比。”谭婶婶有些生气了。“对!”荷妹一点也没觉出话里的责备意味,径自推窗开门,向外面张望起来,最后,她索性跑出去看什么东西了。
谭婶婶把抽屉关好,她现在不想再给这姑娘说什么看什么了,心里闷闷的。
“婶婶,可有了办法了!”荷妹眉飞色舞地跳进来了,“婶婶,我们自己可以做土造自来水,人家托儿所都用自来水洗手了,我们产院里更需要这个。我看过了,井不远,只要墙上打一个洞……”
谭婶婶打断她说:“你来看看床铺吧!”说着转身走向东屋,指着一张空铺说:“周嫂不在,你就睡这里吧!”
“这不费事呀,婶婶,也不用花钱,装好了就不用提水,不用担水,只要一压,水就自己从竹管里流进来,好透了!”荷妹还是不懂眼色地跟在后面叨叨。
“荷妹,你刚来,还是看看再说吧!”说罢,谭婶婶就走进厨房,端消毒锅,封煤炉。
第一次见面,谭婶婶对荷妹的印象不能说好,但是要说坏,她也说不出坏在哪里,就是觉得不顺眼,不入调。
(有删改)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讲述了谭婶婶与荷妹在产院第一次见面的情形,表现出二人在思想上的冲突:一个对现状很满意,一个觉得还有可以改进的地方。 |
B.谭婶婶多次提到“打电话”并认为自己该请医生的就请医生,该送医院的就送医院是当机立断,这也说明她在思想上并不主动进取。 |
C.“烧,洗,煮,弄大人,弄小孩,都是我们来”,谭婶婶不厌其烦地介绍自己的工作,不仅说明产院工作繁重琐碎,更体现了她对荷妹的担心。 |
D.文章的语言增加了文本的可读性,有些语言充满地方色彩,如“老扎认真”“作兴”;有些语言生动形象,如“浑身热气腾腾地站在门口”。 |
3.小说刻画荷妹主要运用了哪些手法?请结合文本简要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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渠
韩少功
直到现在,我说到盐早,都是用“他”。在马桥,与“他”近义的词还有“渠”。区别仅仅在于,“他”是远处的人,相当于那个他;“渠”是眼前的人,近处的人,相当于这个他。
多少年后,我再到马桥,又听到了满耳的“渠”字,又见到了一个个面容熟悉或陌生的----渠。我没有见到作为“渠”的盐早。
我想起当年他经常帮我挑柴,也曾屡屡被我们逗耍。我特别记得他着急的样子,一脸涨红,额上青筋极为茂盛地暴出,见到谁都怒气冲冲,对我们更是恶狠狠地嗷嗷直叫。但这种恼怒,并不妨碍他后来还是为我们挑柴或担别的什么。只要我们见到他的肩空着,笑一笑,打个手势,他还是咕咕哝哝朝重物而去。
我没有找到他。村里人说,龙家滩的什么人喊他去帮工了。至于他的家里,是不必去的,也是万万不能去的。他的婆娘连饭都不会做,在田里薅禾,薅着薅着就一屁股坐在泥巴里去了,就是这么个人。
我还是去了,在人们嘻嘻窃笑之下走向了那张黑洞洞的门。我看见墙上挂着几个装种籽的葫芦,还有很多狰狞的干蛇皮,像五颜六色的壁毯。我看见主妇果然蓬头垢面,额头上亮着一处显眼的疤花,不知是如何留下来的。她该笑的时候不笑,不该笑的时候突然哈哈大笑,老熟人似的亲热让我有点怪异。她端来一碗茶,莫说喝,就是看一眼,碗边上腻腻的一圈黑污也让我恶心半天。各种颜色的衣物,其实都成了一种颜色,一种糊糊涂涂的灰暗,乱糟糟地堆在床上。主妇突然从那里面拖出一件东西,吓了我一跳。那件东西居然有鼻子眼睛,是个娃崽。居然一直不哼一声,在刚才哈哈大笑下也不曾惊醒,任凭三两只苍蝇爬在他紧闭双眼的脸上。
我差一点疑心他是个死婴——主妇只是拿来做做样子而已?
我匆匆给了她二十块钱。这当然有些吝啬,也有些虚伪。二十块钱做什么呢?与其说是对盐早的同情,不如说是支付我的某种思念,赎回我的某种歉疚,买来心里的平静和满足,也买回自己的高尚感。我想到二十块钱就可以使自己迅速地哼起歌来,就可以马上离开这个恶心的破房子然后逃入阳光和鸟语,实在很便宜。我想二十块钱就可以使自己今后的回忆充满诗情充满玫瑰色的光辉,实在很便宜。
我原封不动地放下茶碗,走了。
晚上,我住在乡政府的客房里。有人敲我的门,打开来,黑洞洞的外面没有人影,只有一根圆木直愣愣捅进房来。我终于看清了,随后进来了盐早,比以前更加瘦了,身上每一块骨节都很尖锐,整个身子是很多锐角的奇怪组合。尤其是一轮喉骨尖尖地挺出来,似乎眼看就要把颈脖割破。他笑的时候,嘴里红多白少,一张嘴就暴露出全部肥厚的牙龈。
他的肩还没有闲着,竟把一筒圆木又背了这十多里路。
他显然是追着来看我的。从他手势来看,他要把这筒木头送给我,回报我对他的同情和惦记。他家里也许找不出比这更值钱的东西。
他还是不习惯说话,偶尔说出几个短短的音节,也有点含混不清。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对我的问话报以点头或摇头,使谈话得以进行。即便他不是一个牛哑哑,我们也找不到什么话题,除了敷衍一下天气和今年的收成,除了谢绝这一筒我根本没法带走的木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点燃他的目光才能使他比点头或摇头有更多的表示。他沉默着,使我越来越感到话的多余。我没话找话,说你今天到龙家滩去了,说我今天已经到过你家,如此等等。我用这些毫无意义的废话,把一块块沉默勉强连成谈话的样子。
差不多半个钟头到了。也就是说,一次重逢和叙旧起码应该有的时间指标已经达到了,不算太仓促,不算太敷衍,有了它,我们的回忆中就有了朋友,不会显得太空洞和太冷漠。我总算忍住了盐早身上莫名的草腥味——某种新竹破开时留出来的那种气味。过了这艰难而漫长的时光,眼看就要成功了。
他起身告辞,在我的强烈要求下重新背上了那沉沉的木头,一个劲地冲我发出“呵呵”的声音。
他出门了,眼角里突然闪耀出一滴泪。黑夜里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看见了那一颗泪珠。不管当时光线多么暗,那颗泪珠深深钉入了我的记忆,使我没法一次闭眼把它抹掉。那是一颗金色的亮点。我偷偷松下一口气的时候,我卸下了脸上僵硬笑容的时候,没法把它忘记。
黑夜里已经没有脚步声。
我知道这颗泪珠只属于远方。远方的人,被时间与空间相隔,常常在记忆的滤洗下变得亲切、动人、美丽,成为我们梦魂牵绕的五彩幻影。一旦他们逼近,一旦他们成为眼前的“渠”,情况就很不一样了。他们很可能成为一种暗淡而乏味的陌生,被完全不同的经历,完全不同的兴趣和话语,密不透风坚不可破地层层包藏,与我无话可说----正像我可能也在他们目光里面目全非,与他们的记忆绝缘。
我想找到的是他,但只能找到渠。我不能逃离渠,又没有办法忘记他。
马桥语言明智地区分“他”与“渠”。我在那一个夜晚看得很清楚,在这两个词之间,在那位多个锐角的奇怪组合扛着木头,一步从“渠”跨入“他”的时候,亮着一颗无言的泪珠。
(节选自《马桥词典》,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内容的分析与概括,不正确的一项是( )A.“我”饱受良心的谴责,不顾众人劝阻去探访盐早,给了盐早的婆娘二十块钱,努力用金钱补偿曾经对他的伤害。 |
B.描写盐早家中脏乱不堪的景象和他“连饭都不会做”的婆娘、“差一点疑心是个死婴”的娃崽,都展现了盐早生活的困苦。 |
C.“我原封不动地放下茶碗,走了。”一方面是我嫌弃这样糟糕的卫生状况,另一方面也表现“我”心理上的难以接纳和疏远。 |
D.盐早的肩膀仿佛一直不空,总是担着东西,默默承受着生活的重压,而他把一筒圆木背来又背回,想送给我又徒劳,令人心酸。 |
A.作者巧妙地把小说的内容放置在词条下,通过对马桥的方言词汇“渠”的解读,表现人与人之间现实、心理、情感上的距离。 |
B.“我再到马桥,又听到了满耳的“渠'字,又见到了一个个面容熟悉或陌生的——渠。”这里用破折号来表示语气的舒缓和延长。 |
C.“把一块块沉默勉强连成谈话的样子”化虚为实,形象地写出无奈沉默的时间之多,突出表现了两人之间的无话可说。 |
D.写盐早“整个身子是很多锐角的奇怪组合”,用比喻和夸张的手法写出了他极度的瘦,也暗含了作者的怜悯与感伤。 |
4.文章的标题是“渠”,而在行文中作者对盐早多称呼为“他”,而少称呼为“渠”,这样处理有何用意?请简要分析。
夜
叶圣陶
一条不很整洁的里弄,一幢一楼一底的屋内,桌上的煤油灯放着黄晕的光,照得所有的器物模糊、惨淡。桌旁坐着个老妇人,手里抱一个大约两周岁的孩子。那老妇人深陷的眼眶里,红筋牵牵地,发亮;放大的瞳子注视孩子的脸,定定地,凄然失神。
近来,那孩子特别会哭,叫开了头便难得停,好比大暑天的蝉儿。老妇人百般抚慰,可是不大见效,直到他自己没了力,一壁呜咽,一壁让眼皮一会开一会闭而终于阖拢,才算收场。
今晚老妇人感到特别安慰:到这时候了,孩子的哭还不见开场,假若就这样倦下来睡着,岂不是难得的安静的一晚?然而她又感到特别不安:不晓得就将回来的阿弟怎么说法,不晓得几天来醒里梦里系念着的可怜宝贝到底有没有着落。这时候,她注视着孩子,她衰弱而创伤的脑里,涌现着雾海般迷茫的未来。她不敢再想,无聊地问孩子:“大男乖的,你姓甚?”“张。”大男随口回答。“不!不!”老妇人矫正他说,“我教你,大男姓孙。记着,孙,孙!”“孙。”大男并不坚持,仰起脸来看老妇人的脸,就这样学着说。
老妇人心头一阵酸。“随便哪个问你,你说姓孙,你说姓孙……”声音渐渐凄咽了。
“哇——”大男突然哭起来了。小身躯死命地挣扎,泪水淌得满脸。
老妇人知道每晚的常课又要开头,便以柔和的声音来呜他。大男照例不理睬,喉咙却张得更大了,“哇……妈妈呀……”这样的哭最使老妇人伤心又害怕。那一声就如一针,针针刺着自己的心。她于是站起来走,把大男横在臂弯里。从她那动作的滞钝以及步履的沉重,可见她确实有点衰老了。
搭,搭,外面有叩门声,同时,躺在跨街楼底下的那条癞黄狗汪汪地叫起来。她吓得一跳,但随即省悟这声音极熟,一定是阿弟回来了,便匆遽地走去开门。
门才开一道缝,外面的人便闪了进来;连忙,轻轻地,回身把门关上,好像提防别的什么东西也乘势掩了进来。
“怎样?”老妇人悄然而焦急地问。
“唉!总算看见了。”阿弟摸着额角,颓然,像完全消失了气力。
“看见了?”老妇人的眼睛张得可怕地大,心头是一种悲痛而超乎悲痛的麻麻辣辣的况味。
“阿姊,我今天遇见的那个弟兄,是一个好人。我找着了他,求他的恩典,指点我去认一认他们的棺木。我告诉他这两个人怎样地可怜,是夫妻两个,女的有年老的娘,他们的孩子天天在外婆手里啼哭,叫着妈妈,妈妈,……请他看老的小的面上发点慈悲心。”
“他约我六点钟在某路转角等他。我自然千恩万谢,提早等着。他引着我向野里走,一路同我谈。啊——那弟兄嘴唇粘着支纸烟,一壁吸烟一壁幽幽地说,‘那一天,我们那个弟兄,上头的命令呀,缩了好几回,才皱着眉头,砰地一响开出去。又是三响,才算结果了,两个染了满身红。’”
“他说棺木都写着号码,他记得清楚,十七十八两号是他们俩。我们逐一认去,认到了,一横一竖放着,上面外国号码十七十八我识得。”
“十七,十八!”老妇人忘其所以地喊出来,脸色凄惨,眼眶里明莹着仅有的泪。一阵忿恨的烈焰在她空虚的心里直冒起来,泪膜底下的眼珠闪着猛兽似的光芒,“那辈该死的东西!”
阿弟看阿姊这样,没精没采回转头,叹着说,“我看棺木还好的,板不算薄。”
“我告诉你,”老妇人咬着牙,身体索索地震动,继续说,“我不想什么了,明天死好,立刻死也好。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命!——怕什么呢!我是姓张的丈母,映川的娘,我要到街上去喊,看有谁把我怎样!”忿恨的火差不多燃烧着她的全体,语声毫无顾忌地哀厉而响亮。她拍着孩子的背又说,“说什么姓孙,我们大男姓张,姓张!啊!我只恨没有本领处置那辈该死的东西,给年青的女儿女婿报仇!”
阿弟听呆了,怀着莫名的恐惧,伸手掏衣袋。“他们留着字条呢!”他说着。“啊!字条!”老妇人身体一挺,周身的神经都拉得十分紧张:字条拿出来了,是撕破了的一个联珠牌卷烟匣子,反面写着八分潦草的一行铅笔字。阿弟凝着细眼凑近煤油灯念这字条。“‘儿等今死,无所恨,请勿念。’嗤!这个话才叫怪。没了性命,倒说没有什么恨。‘恳求善视大男,大男即儿等也。’他们的意思,没有别的,求你好好看养着大男;说大男就是他们,大男好,就如他们没有死。只这‘无所恨’真是怪,真是怪!”
“拿来我看,”老妇人伸手攫取那字条,定睛直望,像嗜书者想把书完全吞下去那样地专凝。但她并不识字。
“大男,我的心肝,楼上去睡吧。”她立起来走向楼梯,嘴唇贴着孩子的头顶,字条按在孩子的胸口,憔悴的眼放着母性的热光,脚步比先前较快。她已决定勇敢地再担负一回母亲的责任了。
“哇……”孩子给颠醒了,并不张眼,皱着小眉心直叫,“妈妈呀……”
一九二七年十一月四日作毕
【注】1927年4月12日,以蒋介石为首的国民党新右派在上海发动反对国民党左派和共产党的武装政变,大肆屠杀共产党员、革命群众。本小说反映的就是这一历史事件。
1.下列对小说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
A.小说开头描绘了一幅凄凉惨淡的暗夜图,暗示了老妇人与孩子的生存环境之恶劣。 |
B.老妇人告诉大男说自己姓孙,而且反复强调,是怕孩子时间一久忘了自己的姓氏。 |
C.“眼眶里亮着仅有的泪”“泪膜底下的眼珠闪着猛兽似的光芒”,这样的细节描写表明老妇人愤怒,意欲报仇雪恨。 |
D.小说多次提到大男哭,而且两次写他哭着喊“妈妈呀……”,使情节前后连贯,相互呼应,真实自然,小说的结构因此显得很严谨。 |
3.小说中多次提到“字条”,在全文中有什么作用?请从情节和人物两方面简要分析。
【推荐3】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结香
丘玲美
声音非常轻微。即便那样,她仍很确定自己没有听错。门被轻轻旋开,又用钥匙轻轻转动锁上。她把手放在腹部,那股律动不似往常般欢欣,同她一样,带着焦躁,擂出呐喊的鼓点。她披衣,起身,干脆利索下了床。
车来得很快。坐在车上,鼓点越擂越密,她的心也越跳越快。从第一次听到那个声音后,她就没停止过思虑和筹谋。半夜三更,趁孕妻熟睡悄悄出门的男人,有太多可以质疑的。可是自尊心不允许她这么干。或许他只是纯粹去透透气,缓解她怀孕后阴晴不定带给他的压力;或许是和哥们约了喝酒,排遣工作上的烦闷;或许是……
她想了千百种或许,直到那天,手机铃声响起,他迅速看了她一眼后,拿起手机走到阳台,压低了声音说话。她擦着桌子佯装不知。跟踪是最佳解决方案。无论真相是什么,她想亲眼看到。她已经设想了多种结果,很确定自己能接受最糟糕的那个。
车在疾驰,街景在倒退。夜的城不似白天喧嚣,路灯昏黄,偶有霓虹闪烁。她平静下来,想起一些他的好。初次见面,他先是打翻了柠檬水杯,接着把意面洒到膝上。直到现在,那条染上茄汁的裤子仍放在衣柜,他说要永久留念。第一次牵手,他迟疑很久,后来是她主动,他紧攥着她,出了一手汗。求婚时,他向她单膝下跪,样子慌张,做出承诺,尽心尽力照顾她一生一世。
她偏偏喜欢他的胆怯与笨拙。结婚后,那些耳鬓厮磨的话早已说完,他的热情有些减退,却仍默默负起一名丈夫应有的责任与担当。这些是她理想的生活。
眼睛发酸,她有些后悔出来。她不确定,真相撕开的刹那,自己是否还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她想叫司机掉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半个多月来,她快被折磨疯了。那个开门声有多轻微,他要瞒住她的事情就有多大。
车子驶过人民路,安宁街,铜锣巷。她在后方,不远不近跟着,眼睛不敢眨一下。车子在减速。她让司机停下。他下了车。她也下了车。隔着一条马路,她躲在一棵阔叶榕后。
房子门口亮着灯,一如往常。她慢慢走到庭院,结香树大了许多。叶子零落,树梢顶出一个个花球,黄白相间,像暖阳,香味盈满肺腔。她拉开树下的椅子,扶腰坐下。这个角度很好,树影笼罩着她,她能看到屋内,屋内的人看不到她,
他在里边端茶倒水,清理便桶,打扫卫生。于是她知道了他服侍的那位老人,半个月前心肌梗死,刚做完心脏搭桥,又倒霉地摔伤了脚。她攀住一根刚萌芽的结香枝条,熟练地打了一个结。所有的事一下涌上心头。
老人画了一辈子画,老人的妻子种了一辈子菜。她不喜欢老人的学生。那些男男女女,打扮怪异,举止乖张。有一次高中放学回家,就在这棵结香树下,她亲眼见老人抓着一位年轻女性的手。画兰,要清雅流畅,俯仰有势。老人说,又抓住女人的手。两枚兰叶相交,在白纸上破出一个凤眼,刺得她生疼。第二年,老人的妻子查出肝癌晚期,治疗半年后撒手人寰。她一直固执地将老人妻子的死归咎于老人。是老人妻子的那些沉默和隐忍,让癌细胞肆无忌惮地扩散,吞噬掉所有生机。自那以后,她与老人总是不睦,尽管老人未再娶,直到她上大学、工作、出嫁。
老人支使他去收衣服,又再三叮嘱他保密,不让她孕期又增烦忧。她侧身仰头,胎衣、襁褓、毛浴巾挂满阳台,一串塑料动物模型挂件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花香幽幽。离家后,她极少见到结香。但凡有庭院的人家,要么种龙眼、枇杷,要么种桂树、香樟。结香枝条弯曲,象征缠绵,她家独有,是她出生那年,老人亲手栽下的。她默然站起,把那枚结香结解开,绿芽顺着枝条舒展开来。树枝影影绰绰,似父母二人挽手盈盈而立。她想,多幸运,父母与她和他,都是被结香眷顾的。
她扶腰慢吞吞踱到门口,想着用什么理由敲开门。还有,一会儿要提醒父亲,该改掉晚睡的毛病了。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中写“她就没停止过思虑和筹谋”“她想了千百种或许”,都表现了女子心中的焦虑和烦躁。 |
B.“她”在跟踪丈夫的途中回忆起丈夫和“她”相识的点点滴滴,“她”的理智告诉自己丈夫是值得信任与依靠的。 |
C.小说反映了如果父母关系不和谐,这样的家庭氛围会对子女的家庭生活产生不好影响的主题,引人思考。 |
D.小说结尾处写“想着用什么理由敲开门”,表明“她”对丈夫的误会已得以消除,和开头形成了照应。 |
A.交代男人骨子里胆怯与笨拙的性格特点,侧面表现出作为丈夫有责任与担当的形象特点。 |
B.表现出女人内心信任与怀疑共存的心态,这是他们消除误会的感情基础。 |
C.这样的非平铺直叙的叙述方式,使文章情节有了波澜起伏的特点,更具有可读性。 |
D.女人与丈夫的和解,与下文父母恩爱的感情,共同表现了爱的基础是信任的主题。 |
4.小说以“她家独有”的“结香”为标题,有何用意?请对此加以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