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叶圣陶
一条不很整洁的里弄,一幢一楼一底的屋内,桌上的煤油灯放着黄晕的光,照得所有的器物模糊、惨淡。桌旁坐着个老妇人,手里抱一个大约两周岁的孩子。那老妇人深陷的眼眶里,红筋牵牵地,发亮;放大的瞳子注视孩子的脸,定定地,凄然失神。
近来,那孩子特别会哭,叫开了头便难得停,好比大暑天的蝉儿。老妇人百般抚慰,可是不大见效,直到他自己没了力,一壁呜咽,一壁让眼皮一会开一会闭而终于阖拢,才算收场。
今晚老妇人感到特别安慰:到这时候了,孩子的哭还不见开场,假若就这样倦下来睡着,岂不是难得的安静的一晚?然而她又感到特别不安:不晓得就将回来的阿弟怎么说法,不晓得几天来醒里梦里系念着的可怜宝贝到底有没有着落。这时候,她注视着孩子,她衰弱而创伤的脑里,涌现着雾海般迷茫的未来。她不敢再想,无聊地问孩子:“大男乖的,你姓甚?”“张。”大男随口回答。“不!不!”老妇人矫正他说,“我教你,大男姓孙。记着,孙,孙!”“孙。”大男并不坚持,仰起脸来看老妇人的脸,就这样学着说。
老妇人心头一阵酸。“随便哪个问你,你说姓孙,你说姓孙……”声音渐渐凄咽了。
“哇——”大男突然哭起来了。小身躯死命地挣扎,泪水淌得满脸。
老妇人知道每晚的常课又要开头,便以柔和的声音来呜他。大男照例不理睬,喉咙却张得更大了,“哇……妈妈呀……”这样的哭最使老妇人伤心又害怕。那一声就如一针,针针刺着自己的心。她于是站起来走,把大男横在臂弯里。从她那动作的滞钝以及步履的沉重,可见她确实有点衰老了。
搭,搭,外面有叩门声,同时,躺在跨街楼底下的那条癞黄狗汪汪地叫起来。她吓得一跳,但随即省悟这声音极熟,一定是阿弟回来了,便匆遽地走去开门。
门才开一道缝,外面的人便闪了进来;连忙,轻轻地,回身把门关上,好像提防别的什么东西也乘势掩了进来。
“怎样?”老妇人悄然而焦急地问。
“唉!总算看见了。”阿弟摸着额角,颓然,像完全消失了气力。
“看见了?”老妇人的眼睛张得可怕地大,心头是一种悲痛而超乎悲痛的麻麻辣辣的况味。
“阿姊,我今天遇见的那个弟兄,是一个好人。我找着了他,求他的恩典,指点我去认一认他们的棺木。我告诉他这两个人怎样地可怜,是夫妻两个,女的有年老的娘,他们的孩子天天在外婆手里啼哭,叫着妈妈,妈妈,……请他看老的小的面上发点慈悲心。”
“他约我六点钟在某路转角等他。我自然千恩万谢,提早等着。他引着我向野里走,一路同我谈。啊——那弟兄嘴唇粘着支纸烟,一壁吸烟一壁幽幽地说,‘那一天,我们那个弟兄,上头的命令呀,缩了好几回,才皱着眉头,砰地一响开出去。又是三响,才算结果了,两个染了满身红。’”
“他说棺木都写着号码,他记得清楚,十七十八两号是他们俩。我们逐一认去,认到了,一横一竖放着,上面外国号码十七十八我识得。”
“十七,十八!”老妇人忘其所以地喊出来,脸色凄惨,眼眶里明莹着仅有的泪。一阵忿恨的烈焰在她空虚的心里直冒起来,泪膜底下的眼珠闪着猛兽似的光芒,“那辈该死的东西!”
阿弟看阿姊这样,没精没采回转头,叹着说,“我看棺木还好的,板不算薄。”
“我告诉你,”老妇人咬着牙,身体索索地震动,继续说,“我不想什么了,明天死好,立刻死也好。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命!——怕什么呢!我是姓张的丈母,映川的娘,我要到街上去喊,看有谁把我怎样!”忿恨的火差不多燃烧着她的全体,语声毫无顾忌地哀厉而响亮。她拍着孩子的背又说,“说什么姓孙,我们大男姓张,姓张!啊!我只恨没有本领处置那辈该死的东西,给年青的女儿女婿报仇!”
阿弟听呆了,怀着莫名的恐惧,伸手掏衣袋。“他们留着字条呢!”他说着。“啊!字条!”老妇人身体一挺,周身的神经都拉得十分紧张:字条拿出来了,是撕破了的一个联珠牌卷烟匣子,反面写着八分潦草的一行铅笔字。阿弟凝着细眼凑近煤油灯念这字条。“‘儿等今死,无所恨,请勿念。’嗤!这个话才叫怪。没了性命,倒说没有什么恨。‘恳求善视大男,大男即儿等也。’他们的意思,没有别的,求你好好看养着大男;说大男就是他们,大男好,就如他们没有死。只这‘无所恨’真是怪,真是怪!”
“拿来我看,”老妇人伸手攫取那字条,定睛直望,像嗜书者想把书完全吞下去那样地专凝。但她并不识字。
“大男,我的心肝,楼上去睡吧。”她立起来走向楼梯,嘴唇贴着孩子的头顶,字条按在孩子的胸口,憔悴的眼放着母性的热光,脚步比先前较快。她已决定勇敢地再担负一回母亲的责任了。
“哇……”孩子给颠醒了,并不张眼,皱着小眉心直叫,“妈妈呀……”
一九二七年十一月四日作毕
【注】1927年4月12日,以蒋介石为首的国民党新右派在上海发动反对国民党左派和共产党的武装政变,大肆屠杀共产党员、革命群众。本小说反映的就是这一历史事件。
1.下列对小说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
A.小说开头描绘了一幅凄凉惨淡的暗夜图,暗示了老妇人与孩子的生存环境之恶劣。 |
B.老妇人告诉大男说自己姓孙,而且反复强调,是怕孩子时间一久忘了自己的姓氏。 |
C.“眼眶里亮着仅有的泪”“泪膜底下的眼珠闪着猛兽似的光芒”,这样的细节描写表明老妇人愤怒,意欲报仇雪恨。 |
D.小说多次提到大男哭,而且两次写他哭着喊“妈妈呀……”,使情节前后连贯,相互呼应,真实自然,小说的结构因此显得很严谨。 |
3.小说中多次提到“字条”,在全文中有什么作用?请从情节和人物两方面简要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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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乡
叶圣陶
吴淞江上,天色完全黑了。江面只有一条低篷的船,向南行驶。天气很冷,正是逆风,船唇响着汩汩的水声。
舱里小桌子上点着一支红烛。一个二十五六的人躺在被褥上面。近视眼悠闲地略微闭上,一支卷烟斜插在嘴角里,一缕青烟徐徐袅起。他的两颊有点瘦削,冻得发红,端正的鼻子,不浓不淡的眉毛,一副椭圆金丝边眼镜,颇有绅士风度。在板床前面,一条胳臂靠着小桌子坐的,是一个更为年轻的青年。他清湛的眼睛凝视着烛焰,正在想自己的前途。
这坐着的青年忽然感到一阵烦躁,移过眼光望着那躺着的同伴问道:“快到了吧?”虽然烦躁,神态依然非常温和,率真;浓浓的两道眉毛稍稍蹙紧,这是他惯于多想的表征。
“你心焦了,焕之,”那躺着的用两个指头夹着嘴里的卷烟,眼睛慢慢张开来。
“真不巧,你第一趟走这条路就是逆风。要是顺风的话,现在……”说到这里,略微仰起身子,旋转头来,闭着一只眼,一只眼从舱板缝里往外张。“唔,陶村过了,还有六里路;至多点半钟可以到了。”身子重又躺平。
“再要点半钟,”焕之望同伴的左腕,“现在六点半了吧?到学校要八点了”
那躺着的举起左腕来端相,说道:“现在六点半过七分。”
“到学校的时候,恐怕蒋先生已经回去了。”
“不会的。他一定在学校等你。今天我去接你,也是他催得紧的缘故。”
焕之有点激动,讷讷地说:“树伯,我只怕将来会使他失望。不过我愿意尽心竭力服务,为他的好意,也为自己的兴趣。”
“你们两个有点相像。”树伯斜睨着焕之说。
“什么?你说的是……”
“都喜欢理想,这一点颇相像。”
“教育事业是培养人的,这非有理想不可。”焕之清朗地说着。他平时遇见些太不喜欢理想的人,听到他的自以为不很理想的议论,就说他“天马行空”,“远于事实”。现在树伯提起理想,虽没有鄙夷的意思,他不禁也说了以上的辩解的话。
“老蒋大约也是这意思。”树伯闭了闭眼,继续说:“所以他做好一篇教育的文章,谈理想。”“你记得文章怎样说么?”焕之的眼里透出热望的光。“他开头辨别什么是性,什么是习,又讲儿童教育,又讲美育体育,——啊!记不清楚,二十多张稿纸呢。等会儿一登岸,他一定立刻拿出他那份一刻不离身的稿纸来。”“有这样热心的人!”焕之感服地说。便悬拟蒋先生的容貌,举止,性格,癖好;似乎把捉到一些儿,但立即觉得完全茫然。然而无论如何,点半钟之后,就要会见这悬拟的人的实体;这样想时,不免欣慰而且兴奋。
风似乎更大了,船头汩汩的水声带着呜咽的调子;船身摇荡也更为厉害。
树伯把两腿蜷起点,耸耸肩说:“事情往往不能预料。早先你当了小学教员,不是写信给我,说这是人间唯一乏味事么?”“唔,是的。”焕之安顿了心头的欣慰与兴奋,郑重地答应。
“到现在,不过一二年,你却说教育最有意义了。”
焕之现出得意的笑容,“我遇到一个同事,他那种只知为儿童服务,只知往儿童的世界里钻的精神,啊!我说不来,惟有佩服,惟有羡慕。”
“你厌恶教育的心思便改变过来了?”“当然。观念一变,什么都变了。前天离开那些孩子,想到以后不再同他们作伴了,心里着实有点难受。”焕之说到这里,眼皮阖拢来,追寻那保存在记忆里的甘味。
“那是一样的,”树伯微笑说。“那边当教员,这边也当教员;那边有学生,这边也有学生;说不定这边的学生更可爱呢。”
“我也这样想。”焕之把身子坐直,全神贯注地望着前方,似乎已望见了正去就事的校里的学生。“像蒋先生那样,也是不可多得的。”“他没事做,”树伯说得很淡然,“倒不如当个校长,出点主意,拿小孩弄着玩。”
焕之看了树伯一眼,对“弄着玩”三个字颇觉不满,想树伯家居四五年,竟玩世不恭了。当年与树伯同学时,有所见就直说,这习惯依然存在,便说:“怎么说玩?教育事业是玩么?”
“哈哈,这样认真!”树伯狡笑着说。“字眼不同罢了。你们说研究,说服务,我说玩,还不是一个样?”树伯说到末了时,焕之觉得他突然是中年人了,老练,精明,世俗。
“老蒋他还有一点儿私心……”树伯又低声说。“什么?”焕之惊异地问。
“他有两个儿子,别人办的学校不中他的意;自己当了校长,一切都可以如意安排。”“这算不得私心,”焕之松了一口气说。“私了自己,也私了别人,就不是私心而是公益了。”
“我也不是说老蒋坏,”树伯辩解说。“我不过告诉你事实。——蜡烛又快完了,再换一支吧。”换上的红烛点到三分之二时,船唇的水声不再汩汩地呜咽,而像小溪流一样活活地潺潺地发响了。
树伯半睡半醒地迷糊了一阵,忽然感觉水声与前不同,坐起来问船家:“进了港么?”“进了一会了,学堂里楼上的灯光也望得见了。”
“我去望望!”接之兴奋地把板门推开,两步就站在稻头。一阵猛风像一只巨大无比的手掌,把他的头面身体重重地压抑,呼吸都窒塞了。
接着,他唤到了清新芳春的乡野空气,非常舒爽。大声散在远处,彼此相应。前面二三十大远的地方,高起一座楼,亮着可爱的灯光。一会儿,那光似手扩大开来,无边的黑暗消失了,他全身浴在光里……
(节选自《倪焕之》)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的理解,正确的一项是( )A.在船上,“这坐着的青年忽然一阵烦躁”,主要是因为他想到自己的前途渺茫,也不知道蒋校长是否欢迎自己的主动投奔。 |
B.躺在船上的树伯“近视眼悠闲地略微闭上,一支卷烟斜插在嘴角里",写出了他的懒散,暗示了他对受托接送倪焕之的不热心。 |
C.在倪焕之对“弄着玩"表示不满时,树伯“狡笑”地阐述了自己的看法,说明他看不起把教育作为理想的倪焕之和蒋校长。 |
D.倪焕之因为受到原来一位同事的积极影响,所以从过去厌倦并想离开教育工作,逐渐转变为把教育作为自己的理想。 |
A.开篇描写倪焕之乘船前往新的乡镇是一片黑暗的天色,这环境描写表现了他内心一直挥不去的阴沉与焦躁,也侧面展现他在家乡生活的烦闷。 |
B.文中蒋校长没有直接出场,在倪焕之和树伯的对话中勾勒出他的形象。虽然两人都认为他有些私心,但他依然不失为一位坚守教育理想的好校长。 |
C.文中“一阵猛风像一只巨大无比的手掌”一句,运用比喻和夸张手法,既形象生动写出了此时的风大的状态,也契合了当时的季节特点。 |
D.本文以时间为主要叙述线索,脉络清晰,同时形象地描摹了两人乘船的过程,记述了他们的神态、动作、语言等,令人印象深刻。 |
4.请结合本文,简要分析作者是怎样塑造倪焕之的形象的。
文本一:
潘先生在难中(节选)
叶圣陶
第二天早上,几许房间里的电灯还是昏黄地亮着,但潘先生夫妇两个已经在那里谈话了。
“我说你一定不要回去,”潘师母焦心地说,“这报纸上的话,知道它靠得住靠不住的。既然千难万难地逃了出来,哪有立刻又回去的道理!”
“你懂得什么!”潘先生颇怀着鄙薄的意思,“回去是一定要回去的,我自有保全自己的法子。”
潘先生心里也着实有点烦乱,报上局长的意思照常开学,作为校长,自己万无主张暂缓开学之理,回去当然是天经地义,但是又怎么放得下这里!看他夫人这样的依依之情,断然一走,未免太没有恩义。又况一个女人两个孩子都是很懦弱的,一无依傍,寄住在外边,怎能断言决没有意外?他这样想时,不禁深深地发恨:恨这大帅那大帅调兵遣将,预备作战;恨教育局长主张照常开课。
火车开到让里,已是下午三点过了。潘先生下了车,急忙赶到家,看见大门紧紧关着。扣了十几下,王妈方才把门开了。一见潘先生,出惊地说,“怎么,先生回来了!不用逃难了么?”
潘先生含糊回答了她,奔进里面四周一看,便开了房门的锁,直闯进去上下左右打量着。没有变更,一点没有变更,什么都同昨天一样。便又锁上房门,回身出门,吩咐王妈道,“你照旧好好把门关上。”
潘先生出门,就去访那为报纸当通信员的教育局职员,问他局长究竟有没有照常开学的意思。那人回答道,“怎么没有?他还说有一些教员只顾逃难,不顾职务,这就是表示教育的事业不配他们干的,乘此淘汰一下也是好处。”潘先生听了,仿佛觉得一凛;但又赞赏自己有主意,决定从上海回来到底是不错的。既要开学,上海是去不成了,他们母子三个住在旅馆里怎么挨得下去!但也没有办法,惟有教他们一切留意,安心住着。
下一天,他从茶馆里得到确实的信息,铁路真个不通了。他心头突然一沉,似乎觉得最亲热的一妻两儿忽地乘风飘去,飘得很远,几乎至于渺茫。更深的忧虑正萦绕在他的心头。
他抽完了一支烟卷以后,应走的路途决定了,便赶到红十字会分会的办事处。他缴纳会费愿做会员;又宣称自己的学校房屋还宽敞,愿意作为妇女收容所,到万一的时候收容妇女。办事处就给他红十字的旗子,好在学校门前张起来;又给他红十字的徽章,标明他是红十字会的一员。
潘先生接旗子和徽章在手,像捧着救命的神符,心头起一种神秘的快慰。“现在什么都安全了!但是……”想到这里,便笑向办事处的职员道,“多给我一面旗,几个徽章罢。”他的理由是学校还有个侧门,也得张一面旗,而徽章这东西太小巧,恐怕偶尔遗失了,不如多备几个在那里。
两面红十字旗立刻在新秋的轻风中招展,可是学校的侧门上并没有旗,原来移到潘先生家的大门上去了。一个红十字徽章早已缀上潘先生的衣襟,闪耀着慈善庄严的光,给与潘先生一种新的勇气。其余几个呢,重重包裹,藏在潘先生贴身小衫的一个口袋里。他想:“一个是她的,一个是阿大的,一个是阿二的。”
一九二四年十一月二十七日
(有删改)
文本二:
在许多旧小说里边,一个人物出场的时候,作者往往给他“开相”,他容貌怎样,态度怎样,服装怎样,说上一大堆。在一些传记里边,作者往往给传记中的主人翁加上一些关于性格的写述,如“豁达大度”“恭谨有礼”之类。这些是不是描写呢?回答是不一定就是。如果只叙明某一个人物的容貌怎样,态度怎样,服装怎样,跟后面要写的这个人物的思想和行动都没有关系,那么只是浪费笔墨而已,不能算作描写。至于“豁达大度”“恭谨有礼”之类,乃是作者对于人物的评判,作者评判他怎样,读者不能就见到他怎样,所以,如果仅仅使用这种评判语句,实在不能算作描写。要知道,人物的容貌、态度、服装等等是写述不尽的,在写述不尽之中提出一部分来写,当然非挑选那些跟他的思想行动发生关系的不可。“豁达大度”“恭谨有礼”之类既是作者对于人物的评判,作者就该让读者听听他的言论,看看他的举止行动,自己去见到他的“豁达大度”或者“恭谨有礼”。如果作者的笔墨真能使读者自己见到这样的结论,这两句评判语句也就无妨删去了。
描写人物以描写他的性格为主,容貌、态度、服装等等常常作为性格的衬托,只有在足以显出人物性格的当儿,才是真正必要的。岂但这些,就是人物以外的环境,作者之所以不肯放过,也为的是增加描写人物性格的效果。写的虽然是人物以外的环境,而着眼点却在衬托出人物的性格。在小说中间,这种例子是很多的。
仅仅用一些形容词作为评判的话,如说“他很爽直”“这个人非常勇敢”,绝不是描写人物性格的办法。描写人物性格要在人物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上下功夫,没有一句评判的话也不要紧。能使读者从人物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上体会得出人物的性格来,那才是上等的描写。
(节选自叶圣陶《文章例话》)
1.下列对小说《潘先生在难中》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战争即将来临,潘先生携妻子和两个孩子离开让里逃难,奔往上海,寄住旅馆。 |
B.因为报纸上有教育局长表示照常开学的消息,潘先生于是又打算回让里去。 |
C.得知铁路不通的消息后,潘先生跑到红十字会,表明了他的大公无私。 |
D.潘先生的一系列行为,反映了军阀混战之下,民不聊生的社会状况。 |
A.小说写潘先生“开了房门的锁,直闯进去上下左右打量着”“你照旧好好把门关上”的言行,突出了他对家里财物的珍惜和对王妈的信任。 |
B.小说写潘先生接旗子和徽章时“像捧着救命的神符,心头起一种神秘的快慰”,把他如愿加入红十字会之后的窃喜之感表现得合理而生动。 |
C.小说描写了潘先生一家在战乱中受尽苦难折磨的狼狈情况,能使人产生由此及彼的联想,由此可看到其他家庭在当时痛苦的境遇。 |
D.小说在艺术结构上不过分追求曲折离奇的故事情节,而是以质朴的描写,如实地表现平常人的平凡故事,作品具有很强的现实性和真实性。 |
4.在“应走的路途决定”之前,潘先生的心理轨迹有何变化?请结合文本一简要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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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
叶圣陶
“现在是上课的时候了!你们的先生呢?”
两间屋子,已经上了年纪,向前倾斜,如人佝偻的样子。门前是通到田岸和村集的泥路。这时候正是中秋的天气,平远的田亩里,稻穗和稻叶受微风吹拂,顺风偃倒,便成波浪。更远的村树构成个大圈环,静穆且秀美。微微听得犬吠。这真是诗人的节令和境地呵!
但是住在这里的都不是诗人,屋子里六七个孩子正抱着不可推想的恐怖呢。入秋水涨,他们的田里盛着过量的水,和河水并了家,露出水面的稻只有三四寸高。他们的父母整天愁叹,或者说,饿死的日子就在眼前了!
孩子们相信自己的见识不及父母,饿死就在眼前是千真万确的了。他们想得异常害怕,不自觉地改变了平常的态度,静静地坐在屋内,低低讲捉蜗蚌的经历,声音里含着惊恐且烦闷的气息。
讲了一会,他们又觉得世界上只有蟋蟀了,便起劲了。一个孩子拍着桌子高声说:好一头大蟋蟀!它在玉蜀黍的根旁,这么一把就被我按住了!……
这时,走进来一个人。他随意看了一看,忽然后头一皱,目光四注,随着发出鄙夷的声气问学生们,就是篇首的两句话。
吴先生一手提着方的竹丝篮,篮里盛着雪里英豆腐油瓶等东西,一手提着一条长不到八寸的腌鱼,从烂湿的田岸上匆匆走来。他瘦削的面孔红到颈际,失神的目光时时瞪视他的前路,呼吸异常急促,几乎是喘息。
原来他已得到了消息。 一个妇人告诉他:“你须快一点走,管你的那位先生来了,我刚才看他向学堂走去,他的船就停在东栅外。”
吴先生得在那两间屋子里当教师,很不是容易的事。第一次去学务委员家里的时候,他坐在客厅下首的一把椅子上,只点着了一边,上身前俯,保持全身的稳定。他的眼睛本是迷蒙的,现在又只顾下注,也许他所处的客厅和对面谈话的那个人都没看清楚。那位学务委员穿着汗衫,斜躺在藤椅子上,右手枕着头,眼睛斜睨着他。鄙夷的心思忽然来袭学务委员的不知为什么, 总觉得吴先生不顺眼。他不情愿地说道:“教小孩子不是容易的事呢”
“我本想请一个师范毕业生,”学务委员表示严重的神情说,“现在既有介绍信,我此任用你了。"
“没有错,听得很清楚,他答应了。”买先生这么想。他心里只觉晃荡,回答不出什么。他的头却自然地向前俯得更低了。
“我们办学的规矩,非师范毕业生月薪六元。后天你就可以到校开学去。”
吴先生答应了几个“是”,便退出来,他的新生活从此开始了。一个月后,他遇见一桩不可解的事情:他到学务委员家里领薪,拿到了三块钱,还有三块须待十天以后,可是学务委员叫他写了一张十元的收据。“何以数目不符呢?”他这么想。自馁和满足的心使他不敢开口便问。“我不是师范生呵!外边师范生多着呢。六块钱比较以前处馆地优裕得多了。”他就把疑念埋藏在脑子里,带着三块钱回去。
“不成个样子,这时候还不回来!”学务委员喃喃地自语。
吴先生已赶了进来,两手空着,他的东西大概已放在锅灶旁边了。他看见学务委员含怒的样子站在黑板旁边,简直不明白自己应当怎样才是,身体向左右摇了几摇,俯首地打招呼。学务委员点了一点头,冷冷地说:“上课的时间早到了,你此刻才!”
遮饰是无望了,吴先生只得颤抖而含糊地说老实话:“我去买东西,不料回来得迟了。”
“买东西!”学务委员的语音很高,“时刻到了,学生都坐在这里了,却等你买东西。”
“以后不买就是了。”吴先生不自主地这么说。
学务委员觉得吴先生真是个坏教员,越看越不顺眼,因为他不越心于教育,对职备没有尽责的观念。但是他想到了为此而来的更重要的事情,也就耐着。他右手支着头,眉头微微皱着,却装做没事的样子说:“你这里太不成个样子,只有这几个学生!日内省视学快来视察,他见学生这么少,就可以断定这是个不良的学校。为你的面子计,你得去借十几个孩子来才行。这本不关我的事,和你关切,所以提起一声。”
吴地生一身无形的绳索差不多全解除了,觉得宽松了好多;敏感的心代替了恐惧,兴奋到不可说的程度。他虽然不明白怎样去借孩子,但也想不到问了。他只是拱手过胸,喃喻地“承先生指教!承先生指教!”
他忽又想起:“这不是个很好的机会么?去个两回没遇见,现在他走上门来了。”一种冲动使他随口就说,“上月的……”说到这里又觉得不好意思,便缩住了。
“什么?”学务委员以动捷的语音达么问。
“上月的……”吴先生无可奈何,目光不敢正对学务委员,依旧没有勇气说下去。
吴先生知道不说也是个不了、只得硬着头皮说:“请把上月未发的半份薪金见惠。”他再也不能多说一个字了。
“你刚才不是买了吃的东西回来么?怎么还等着?”
“家里的人——家里还有三口,我怎能只顾自己己,他们还等着呢。”
学务委员放下右手,挺直着上半身,上眼皮抬了一抬,表示庄严的样子说:“教员不尽职,照例有相当的惩罚,你今天应当罚俸三分之一!”他从衣袋中摸出一块钱,随手向桌上一掷,清亮的声音引得孩子们同时射出异样的眼光来。他说,“这是你应得的,拿去吧。”
吴先生欲待申辩,不但话语说不出,连思路也没了,桌子上雪白光亮的究竟是一块大洋呢。他不期然而然地取在手里,手心起冷和硬的感觉。
1921年9月24日写毕(有删改)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开篇描写了老屋、稻浪、秀美的村树和隐约的犬吠,通过与人们生活处境的对比,凸显了当时残酷的现实。 |
B.学务委员“穿着汗衫”“斜躺”“右手枕着头”“斜睨”等细节,都表现了他的官僚习气和对吴先生的轻视。 |
C.吴先生讨薪的时候“缩住了”,面对上级克扣工资时又不好意思开口,这主要体现了他作为知识分子的自尊。 |
D.文末吴先生从欲辩无语的委屈到“究竟是一块大洋”的自我安慰,再到身心“冷和硬”的绝望,尺幅之内见波澜。 |
A.以“饭”为题,虽未正面写“吃饭”——但孩子对饿死的“恐怖”、吴先生因家人挨饿而硬着头皮讨薪均围绕“饭”展开。 |
B.孩子们谈蟋蟀时,从“惊恐”很快转为“起劲”,这符合儿童注意力易转移的特点,同时说明他们对艰难生活的感受不深。 |
C.吴先生赶到教室,以为要被学务委员处理,却只是被提醒省视学快来视察,提出补发薪水却被罚俸,情节的发展出人意料。 |
D.吴先生的内心期望与现实处境,吴先生与学务委员的形象,都构成了鲜明的对比,使小说主旨凸显,引人深思。 |
4.茅盾在《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导言中评价道:“冷静地谛视人生,客观地,写实地,描写着灰色的卑琐人生的,是叶绍钧(即叶圣陶)。”请结合文本,简要分析你对这一评价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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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哨
徐凤林
伪满洲国的讨伐队又要进山了。
中共南满省委机关报编辑部就藏在这牛毛大山的密营里,这份南满省委直属的机关报,除了发布党的最新的抗战指示、东北抗日联军在各地打击敌人的胜利消息外,还担负着另外一个任务,负责供给桓仁地区抗联战士穿的鞋子。牛毛沟的张皮匠就是做靰鞡鞋的高手。
张皮匠做靰鞡鞋大多是用牛皮做,牛皮不够用时才用马、猪皮等。收来的皮,张皮匠先要放到木头床子上用刀往下刮里子,然后把皮子放到装有石灰水的大缸里浸泡七天至半个月的时间,等把皮子上的毛泡掉了,再用清水泡,去掉皮子上面的灰尘。
泡好的皮子是柔软的,将皮子拿出未,搁进皮罩子里,底下放入草点着,用烟熏皮子,这就是熟皮子。熟好的皮子再用太阳晒,晒成老红色,然后再用铲子蹬,刮刀刮,将老红色蹬成杏黄色,裁成靰鞡坯子,将靰鞡坯子和靰鞡脸儿缝到一起,撤出鞋楦子就做出靰鞡鞋了。靰鞡鞋缝出来是敞口的,上面有块布,叫靰鞡腰子,用铁梳子将苞米叶子梳成一绺一绺的,或者用山上的靰鞡草,塞进靰鞡鞋里,靰鞡鞋上有靰鞡耳朵,将绳子从中穿过,脚穿进鞋里后,将绳子一紧,一道一道地缠在靰鞡腰子上,既暖和又轻便。东北地区冬天时天寒地冻,大雪插裆深,没有靰鞡鞋根本就出不了门。
张皮匠做的靰鞡鞋就是专门供应桓仁地区抗日联军的。
这次进山的讨伐队有一百多人,带头的日军队长叫东日文信。一张驴脸上戴着一副近视镜,藏在镜片背后的目光永远是闪烁不定的。几次进山讨伐都是空手而归,他很是想不明白原因在哪里。情报上明明说的报社地点在何处,为什么他们一进山,抗联的人就找不到呢?若说有人偷着给抗联送情报,就更不可能了,每次进山讨伐前,他都会在各个进山的路上布下暗哨,从来就没有看到过有人进山。
他知道,今天进山也抓不到抗联,但密探有情报,又不能不去。东日文信想偷个懒,让副队长带队进山找抗联,自己领着几个日本兵和伪军走进了张皮匠的家,他对中国人脚上穿的凯鞡鞋很感兴趣,想看看制作的工艺流程。
张皮匠此时正在熏皮子,蒿子草冒出的黑烟经过烟囱“咕嘟咕嘟”地在牛毛沟的上空飘荡着。屋子里充满了沤皮子的臭味。东日文信实在受不了这个味道,让伪军把张皮匠拉到了制作间,他要亲眼看看一双靰鞡鞋是怎么做成的。
张皮匠很有耐心,把一张皮子如何做成靰鞡鞋的制作过程详细地讲解了一遍,然后又缝制了一双鞋,把自己脚上穿着的鞋脱下来,演示如何往鞋里絮草,怎么穿。把个小鬼子看的心痒,非要用新做的靰鞡鞋自己试一下,穿上后蹦了两下高,觉得这鞋比自己穿的军靴好,一是保暖,二是轻快,军靴太沉。
黄昏时,进山讨伐的日伪军陆续回来了,结果还是扑了个空。东日文信很不高兴,撅着驴嘴,穿着这双靰鞡鞋,也没有给钱就走了。
张皮匠看他们走远了,熏皮子时就用苫房草了,望着牛毛沟上空飘荡的一缕缕轻柔的白烟,再看看峰峦起伏的大山深处,他露出了开心的笑。
由于屡次讨伐不利,关东军要把东日文信送上军事法庭,东日文信不堪受辱,剖腹自杀了,他到死也没有弄明白,是谁用什么办法给抗联报的信!
(节选自小说《张皮匠抗战》)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标题“暗哨”意蕴丰富,耐人寻味。东日文信布下暗哨想找到给抗联报信的人,没想到这个人就在他眼皮底下。 |
B.小说开头“伪满洲国的讨伐队又要进山了”简练地交代了故事发生的时代背景、敌军的行动,自然地引出了下文内容。 |
C.张皮匠很有耐心地对日本人详细讲解制作靰鞡鞋的过程,并进行演示,这是他在拖延东日文信,为抗日联军争取时间。 |
D.“一缕缕轻柔的白烟”照应前文“蒿子草冒出的黑烟”,两处烟的细节描写揭示了抗联暗哨张皮匠巧妙的报信方法。 |
A.小说行文张弛有度,由紧张氛围开始,用紧张氛围结束全文,中间介绍张皮匠做靰鞡鞋、日军扑空都使节奏稍微松弛。 |
B.文中东日文信的心理活动揭示了其行为的动因,既推动了情节的发展,又使读者的情绪随其疑虑揣测而起伏。 |
C.小说叙述不动声色,善于设置悬念,结尾处东日文信“到死也没有弄明白”的疑惑会使读者回读前文,回味无穷。 |
D.小说语言富有审美意蕴,这使小说充满诗情画意。如文中“峰峦起伏的大山”等描写使小说具有画面感和意境美。 |
4.小说用较长的篇幅介绍张皮匠制作靰鞡鞋的过程,有何用意?请简要分析。
美食家·吃喝小引
陆文夫
①美食家这个名称很好听,读起来还真有点美味!如果用通俗的语言来加以解释的话,不妙了:一个十分好吃的人。好吃还能成家!但偏偏有那么一个因好吃而成家的人,他就是朱自冶。我藐视他,憎恨他,反对他。
②首先得声明,我决不一般地反对吃喝;如果我自幼便反对吃喝的话,那么,当我呱呱坠地之时,也就是一命呜呼之日了。可是我们的民族传统是讲究勤劳朴实,生活节俭,好吃历来就遭到反对。母亲对孩子从小便进行“反好吃”的教育。
③朱自治是个房屋资本家,他剥削别人没有任何技术,只消说三个字:“收房钱!”甚至连这三个字也用不着说,因为那收房钱的事儿自有经纪人代理。房屋资本家大概总懂得营造术吧,这门技术对社会也是很有用的。朱自治对此却是一窍不通,他连自家究竟有多少房屋,坐落在哪里,都是稀里糊涂的。
④都说好吃的人总是顾嘴不顾身,这话却有点道理,尽管朱自冶有足够的钱来顾嘴又顾身,可他对穿着一事毫无兴趣。听说他也曾结过婚,但不曾见过身边有女人。只一次,看见他和一个妖冶的女人合坐一辆三轮车。后来才知道,那女人是雇不到车, 请求顺带的,朱自冶也毫不客气地叫那女人付掉一半车钱。
⑤因为我的姨妈和朱自冶的姑妈是表姐妹,在我父亲谢世之后,便搬进朱宅,住在前面的平房里。不出房钱,只消看看门,料理点家务。朱自冶早出晚归,没家没务。倒是我妈实在看不过去,要帮他拆洗被褥,扫扫灰尘。他不仅不欢迎,反而觉得不胜其烦。因为家在他的概念中仅仅是一张床铺。
⑥朱自冶起得很早,因为他的肠胃到时便会蠕动。眼睛一睁,他的头脑里便跳出个念头:“快到朱鸿兴去吃头汤面!”这句话需要做一点讲解。
⑦那时候,苏州有一家出名的面店叫朱鸿兴,如今还开设在怡园的对面。同样的一碗面,各自都有不同的吃法,美食家对此是颇有研究的。比如说你向朱鸿兴的店堂里一坐:“喂!来一碗**面。”跑堂的稍许一顿。那跑堂的为什么要稍许一顿呢?他是在等待你吩咐吃法的——硬面,烂面,宽汤,紧汤,拌面;重青,免青,重油,清淡点,重面轻交,重交轻面……如果是朱自冶向朱鸿兴的店堂里一坐,你就会听见那跑堂的喊出一大片:“来哉,清炒虾仁一碗,要宽汤、重青,重交要过桥,硬点!”
⑧一碗面的吃法已经叫人眼花缭乱了,朱自冶却认为这些还不是主要的;最重要的是要吃“头汤面”。千碗面,滑溜,而且有一股面汤气,朱自冶如果吃下一碗有面汤气的面,他会整天精神不振,总觉得有点什么事儿不如意。所以他不能做奥勃洛摩夫那样躺着不起床,必须擦黑起身,匆匆盥洗,赶上朱鸿兴的头汤面。吃的艺术和其它的艺术相同,必须牢牢地把握住时空关系。
⑨朱自冶揉着眼睛出大门的时候,那个拉包月的阿二已经把黄包车拖到了门口。朱自治大模大样地向车上一坐,头这么一歪,脚这么一踩,叮当一阵铃响,到朱鸿兴去吃头汤面。吃罢以后再坐上阿二的黄包车,到闾门石路去蹲茶楼。
⑩苏州的茶馆到处有,那朱自冶为什么独独要到闾门石路去呢?有考究。那爿大茶楼上有几个和一般茶客隔开的房间,摆着红木桌、大藤椅,自成一个小天地。那里的水是天落水,茶叶是直接从洞庭东山买来的;煮水用瓦罐, 燃料用松枝,茶要泡在宜兴出产的紫砂壶里。吃喝吃喝,吃与喝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凡称得上美食家的人,无一不是陆羽和杜康的徒弟的。
⑪朱自冶登上茶楼之后,他的吃友们便陆续到齐。美食家们除掉早点之外,决不能单独行动,最少不能少于四个,最多不得超过八人,因为苏州菜有它一套完整的结构。所以美食家们必须集体行动。先坐在茶楼上回味昨天的美食,评论得失,第一阶段是个漫谈会。会议一结束便要转入正题,为了慎重起见,还不得不抽出一段时间来讨论今日向何方?是到新聚丰、义昌福,还是到松鹤楼。如果这些地方都吃腻了,他们也结伴远行,到木渎的石家饭店去吃鲴肺汤,枫桥镇上吃大面,或者是到常熟去吃叫花子鸡可惜我不能把苏州和它近郊的美食写得太详细,深怕会因此而为苏州招来更多的会议,小说的副作用往往难以料及。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赏析,正确的一项是 ( )A.作者善抓细节做文章。跑堂的“稍许顿”,写出了待客周到: “妖冶”一词勾勒了女子的形象,进而展现了姑苏女子的审美倾向。 |
B.小说通篇虚构,从人物形象的塑造到生活场景的描写,虚构的内容使形象更生动,矛盾更集中,地域文化展现更充分。 |
C.小说先是对“美食家”这雅号表称道,而后“不妙”两字笔锋一转,看似矛盾,效果却极佳,留下悬念,吸引读者往下读。 |
D.小说最后写朱自冶和吃友们集体行动,意在体现这帮食客的富足、悠闲,也体现了我对他们生活情趣的欣羡和肯定。 |
【推荐3】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蓝袍先生(节选)
陈忠实
我爷爷徐敬儒,是清帝的最末一茬秀才,因为科举制度的废止而不能中举高升,爷爷只好穿上蓝袍在杨徐村坐馆执教,教的是他的“四书五经”。我爷爷把门楼上那副“耕读传家”的题匾挖掉了,换上一副“读耕传家”的题匾,把“耕”和“读”的位置做了调换。我父亲初看时,还以为我爷爷笔下失误,问时,爷爷一拂袖子,瞪了父亲一眼,没有回答。我父亲不敢再问,却明白了是有意调换而不属于笔误,该当慢慢地去体味,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凿刻起来。
爷爷瞑目前,选定我父亲做他的接班人,父亲穿上了爷爷留下的蓝袍去私塾坐馆执教。后来因为家庭内部变化,在我刚满十六岁的时候,父亲让我做他的替身去坐馆执教……
过罢正月十五,私塾又开学了。我也穿上了蓝布长袍,第一次去坐馆,心里怎么也稳实不下来。走出我家那幢雕刻着“读耕传家”字样的门楼,似乎这村巷一夜之间变得十分陌生了,街巷里那些大大小小的树木,一搂抱粗的古槐,端直的白杨,夏天结出像蒜墨一样的长英的楸树,现在好像都在瞅着我,看我这个十六岁的先生会不会像先生那样走路!那些拥拥挤挤的一家一户的门楼里,有人在窥视我的可笑的走路的姿势吧?不管怎样,我已经走出街门了,没有再退回去的余地了,只有朝前走。这时候,像面对一个十分面熟而又确实读不出字音的生字时顺手掀开字典,我想到了父亲走路的姿势。我多少次看见父亲来去学堂时走在村巷里的身姿,而他训导我的如何走路的条文倒模糊了。
我抬起头,像父亲那样,既不仰高,也不低垂,两目平视,梗直脖根,绝不左顾右盼,努力做到不紧不慢,朝前走过去。
走进学堂的黑漆大门了,三间敞通的瓦房里,学生们已经把教室打扫得干干净净,满了学生自己从家里搬来的方桌和条凳,排列整齐,桌子四周围坐着年龄差别很大的生,在哇啦哇啦背书。除了新添的几个启蒙生,教室里坐着的全是那些春节以前和我同窗的本村的熟人、同伴、同学,有的个子比我长得还高还壮实,我今天看见他们,心里却怯了,我完全知道他们和我父亲捣蛋的故伎,尤其是杨马娃和徐拴拴两人,念书笨得很,却尽鬼点子捣蛋。我一进门就瞅见他俩的诡秘的脸相,倒有点怯场了,那些不怀好意的脸相!
我立即走向那张四方教桌,偏不注意那几个扮着怪相的脸。我在父亲坐过的那把直背黑漆木椅上坐下来,腰似乎自然地挺直了,父亲就是这样挺着身坐。桌子角上压着一送打好了格子的空影格纸,那是学生们递上来的,等待我在那些空格里写上正楷字,他们再领回去,铺在仿纸下照描,我取下一张空格纸,从铜笔帽里拔出毛笔,蘸了墨,刚写下一个字,忽然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蓝袍先生——”
我的脑子里轰然一声爆响,耳朵里传来学堂里恣意放肆地哄笑的声浪。我转过头,看见一张傻乎乎愣笑着的脸,这是村子里一个半傻的大孩子。他的嘴角吊着涎水,一只手在背后抓挠着屁股,得意地傻笑着,我立即追问:“谁叫你这么称呼我?”
教室里的笑声戛然而止,静默中潜伏着许多期待。
我从桌上摸过板子,那块被父亲的手攥得把柄溜光的柳木板子,攥到我的手里了,心里微微忐忑了一下,我就毫不退让地说:“伸出手来!”
傻子脸色立时大变,眼里掠过惊恐的阴影,把双手藏到背后去了。
我从他的背后拉过一只左手,抽了一板子,傻子当下就弯下腰去,用右手护住左手嚎啕起来:“马娃子!你教我把人家叫‘蓝袍先生’,让我挨打……呜呜呜呜……”
我立即站起,一下子揪住杨马娃,这个暗中专门出鬼点子捣乱的“坏头头“。不压住这个杨马娃,我日后就难得在这张椅子上坐安稳。我命令:“杨马娃,到前头来!”
杨马娃虎不失威,晃一下脑袋,走到前头来了。他个子虽不高,年岁不小了,也是个老学生。他应付差事似的朝我草草鞠了一躬,就站住了。
我早已不能忍耐这种恶作剧还在继续往下演,“伸出手——”
杨马娃伸出手来。他的眼里滑过一缕冤枉的无可奈何的神色,既不看我,也不看任何人,漫不经心地瞅着对面的墙壁。
我抽一下板子,那只手往下闪了一下,又自动闪上来,没有躲避,也听不到挨打者的呻唤,更听不到求饶声了,我突然觉得那只手在向我示威,甚至蔑视我。教室里很静,听不到一丝声响。我感到了两方的对峙在继续,我不能有丝毫的动摇,不然就会被压倒,难得起来。我也不吭气,谁也不看,只看着那只要击中的手。我记得父亲打板子的时候就是这样,从来不看被打者的脸,更不听他们的呻唤和求饶,只是打够要打的数字。我抽下五板子了……
傻子突然跪倒在地,抱住我的板子,哭喊说:“先……先先先生!马娃叫我叫你‘蓝袍先生’,我说你要打手的,他说不会,你和俺俩都是在一块念下书的,不会打手的。他就叫我跟你耍玩,叫‘蓝袍先生’……我往后再不……”
我似乎觉得胳膊有点沉,抬不起来了,再一想,如果马娃一直不开口,我能一直打下去吗?倒是借傻瓜求情的机会,正好下台,不失威风也不失体面。
傻瓜先爬起来,深深地鞠了一躬,跑下去了,杨马娃则不慌不忙,文质彬彬地鞠了躬,慢慢走回到座位上去了。
我重新坐好,提起毛笔,题写那张未写完的影格儿,手却在抖。我第一次执板打人,心里却没有享受打人的畅快,反倒添加了一缕说不清的滋味……
就这样,我穿着蓝袍,像爷爷,像父亲,做起了先生……人说,我活脱就是二十年前我爸的原样儿!连脾气也跟我爸一模一样了。
杨徐村解放了,人民政府废止了我的课程,让我到城南的师范学校去进修。我来到了师范学校,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我脱掉蓝袍,穿上了“列宁装”,无论如何,我感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轻松,我像卸下了钢铸铁浇的铠甲,顿时感到浑身舒展了。我挺直了脊背,向前走去……
(选自《蓝袍先生》,有删改)
1.下列对本文的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中“偏不注意那几个扮着怪相的脸”里的“偏”有“故意”的意思,掩饰“我”第一次执教内心的不安和胆怯。 |
B.小说第一段的环境描写主要是“我”在赴学馆途中的所见,在写树木古槐时运用了拟人的修辞手法,意在表现“我”初次去学堂途中的敏感与忐忑。 |
C.小说中“从来不看被打者的脸,更不听他们的呻唤和求饶,只是打够要打的数字”这一句主要是为了表现父亲的冷酷。 |
D.小说采用第一人称叙述视角,叙述亲切自然,既增强了故事的真实性,令人信服,也让读者能够感受到人物的喜怒哀乐,从而引起读者共情。 |
3.小说中的主要人物是儿子“我”,但行文中却多次提到父亲,这样安排有什么好处?请结合全文,谈谈你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