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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关公
赵树理
关老爷庙,除了终日香烛不断外,还有一个习俗,是每年农历五月十三,村人给关公“踩马”找替身,即找个人替关老爷说话。年年到了这一天,人们穿戴齐整,烧香放炮,击鼓撞钟,非常红火。等到了高峰的时候,锣鼓齐鸣,震耳欲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挤得庙院里外水泄不通。锣鼓敲打得越来越紧,炮声连天响。这时候,有的人禁不住这种嘈杂,闹得神魂颠倒,被人看见,就认为他是关公附体了。于是香首们领着一干执事人等,走过来,冲着这人磕头祷告。然后就给他十字披红,再把他簇拥到一架事先准备好的、用两根轿竿夹的一把椅子,再绑上四根抬杠,这样一个露天八抬“神轿”上面。随即“咚咚咚”巨炮三响,执事人等前面鸣锣喝道,香首们护着轿竿,大伙打着各种旗伞围着轿子,浩浩荡荡,走出庙院,游街夸耀,以便人们观看朝拜。年代久远了,就定下这样一条规矩:在关公下凡游街这一天,不管走到哪条街哪条巷,凡在家里的人们,不论男女老少,都得来到街头巷口或大门前合十迎送。如果有谁不来,关老爷自会知道,就要给你降灾,或者有人告发,社首们就要罚款。偏偏这个关老爷爱管闲事,因为他是天神下界,他的眼睛可厉害了,不管游到哪里,只要看到谁不顺他的眼,就指着你推你一掌。一旦谁被他推上一下,那可就倒了大霉了!如果被推的是个男人,那你一定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如果是个女人,那你一定不正派。关老爷是“神”,神还能有错?!当时人们就对被推了的人发出哄堂大笑,个个都鄙视他,以至长时间没人理睬。
这个村子的西头,住着一个老秀才,穷困潦倒,坐馆教书为生。他中年丧偶,续弦还很年轻。这个村子里还住着个无赖后生,整天在街上东游西逛。一天,他在街上看见那位老秀才的年轻老婆,起了歹意,追赶上去,嬉皮笑脸,想得点便宜。不料被那女子臭骂了一顿。这个赖小子怀恨在心,总想报复一下。恰遇这年的五月十三,他看机会到了。这天,他一大早就凑进关老爷庙院里,等到锣鼓喧天热闹起来的时候,跑了出来,自称“我是关公下界”。香首们不由分说,按照惯例,把他抬去游街。初出来倒也平安无事,当游到村子西头的时候,赖小子一眼看见老秀才的年轻老婆,二话没说,从“神轿”上跳下来,走过去一掌就把她推了个趔趄,逗得围观的人哄然大笑。有的人嘟嘟囔囔地说:“这女人一定不正派,关老爷看出来了。”站在旁边的老秀才心想:“欺侮在我的头上了!”他也二话没说,立刻把脑袋左右晃了几晃,双眸微闭,两手上升成托天之势,高声念道:“吾乃真关公下界也,尔是何人?”这一下,可把这个无赖后生、香首们和围观的人都给愣住了,骤然静了下来。赖小子急忙分辩:“我是真关公!”老秀才说:“我乃真关公是也!”香首们弄不清到底哪个真哪个假,先搬了把椅子让老秀才坐下。老秀才还是双眼微闭,板着面孔对香首们说:“先给吾神三尺红纱蒙面。”香首们马上照办了,可是真假问题还没有解决呀!人群中有年长者从旁插言:“真假好辨。关老爷夜观《春秋》,熟读如流,哪位能背一段,当然他就是真的了。”大伙一听,言之有理,齐声喊“对!对!”老秀才嗽了嗽嗓门,说“吾神先背”,马上高声背诵了一段。赖小子一句也背不出来,只得承认:“我不是关公,我是周仓。”老秀才一听,喝道:“嘟!好你个大胆周仓,竟敢冒名顶替吾神,该当何罪?”赖小子说:“下界在请,您老正不在家,等也等不回来,我就假冒是您下来了,甘愿受罚,任凭发落。”老秀才听得更来神了,拉长了声音说:“你既是周仓,还不站立一旁侍候?”赖小子应声“是”,乖乖地站在老秀才身旁,给关公充当起周仓了。
这时真假已经判明,香首们便率领执事人等,跪在真关老爷面前祷告:“今日盛会,不知有何吩咐?”这位真关老爷说:“吾乃汉封侯,明封王,清封大帝,要称我关圣大帝。”众香首磕头像捣蒜:“是是是,请关圣大帝吩咐。”老秀才慢条斯理地说:“关某今日下界,愿与尔等凡尘草民共乐,吾神今日要过红桥。”大伙鸦雀无声,面面相觑,不知什么是“红桥”。还是香首们怵怵惮惮地开口了:“敢问关圣大帝,什么是红桥?”“红桥就是尔等凡尘草民烙饼用的鏊片,给我收集来二十四片,用大火烧成通红通红的,吾神要脱掉鞋袜,赤脚从上面走过。”围观的人群中叽叽喳喳,有人低声说:“今日可有好戏看了。”说话间,集中来几十张鏊片,那边墙角的牛槽火也盘起来了。很快,二十四张鏊片烧得通红,小伙子们用铁钳夹着一张张通红的鏊片:“请问关圣大帝,红桥架在哪里?”老秀才说:“就在吾神面前一字摆开。”那一串通红的鏊片摆开了,有的上面存有积油,吱吱啦啦发响,还冒着黑烟,热气扩散逼人,看上去使人害怕。“真关老爷”又慢条斯理地发话了:“周仓,你把鞋袜扒掉,上去走走试试,看烧红了没有?”这下可把站在旁边的“周仓”吓傻了,他瘫跪在“关老爷”面前哭着说:“我不是周仓,我是假的!”“真关老爷”把红盖头纱一揭,冲着周仓:“啊!你是假的,我这关公也不是真的。”
(有删改)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的理解,A.小说写给关老爷找替身的习俗,交代认定关公附体的方法、游街规矩等,乡土生活气息浓厚。 |
B.香首们指挥大家选关老爷替身,护着露天八抬大轿,打着旗伞游街,展示出香首们作威作福的绝对权力。 |
C.以关老爷“掌推”不顺眼群众,来判定一个人“一定不正派”,可以看出那个时代原始的是非观。 |
D.老秀才当众背诵一段《春秋》,并要众人称他“关圣大帝”,说话慢条斯理等细节切合人物身份 。 |
A.开头写关老爷庙前的空前盛况,描写喧天的锣鼓和盛大的游街场景,这种环境描写为情节展开营造了热闹的氛围。 |
B.传统白话小说十分注重讲故事的方式,追求情节的戏剧性和惊险性,本文的高潮和结局部分很能体现这个特点。 |
C.本文和《小二黑结婚》都是作家深入群众生活后的创作成果,展示社会风土人情,但都有宣扬封建迷信的局限性。 |
D.《乡土中国》“无讼”等章节中,写乡间普通人羞于打官司,以礼治为主的社会特征,本文内容与此有一定关联。 |
4.山药蛋派创始人赵树理的这篇小说有着浓郁的“土味”,请结合文本简要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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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 雨
赵树理
金斗坪村龙王庙,建在村北河西高岸上。岸底是山脚崖石。老人们说,要不是有这段崖石,金斗坪早被大河冲得没影了。
解放前,每逢天旱,金斗坪人便集中庙里求雨。全村百来户人家每八人编一班,轮流跪祷。
组织这事的人在解放前是本村地主周伯元。周伯元怎样领导这事。只要引土改时老贫农于天佑在斗争周伯元大会上说的一段话就明白。于天佑说:“求雨时,你把你名字排在第一班第一名,跪香时你打发长工替你跪。大家饿肚子跪香,你屯着粮不出放,反而只用一斗米一亩地的价买我们好地,求了十来次雨,就把金斗坪一半土地都买成你的了。有一次你和你亲家说:‘我这领导求雨不过是个样子,其实下不下都好——下了雨自然数我打的粮多,不下雨我慢慢把另一半也买过来。’你长的是什么心?要不是解放,只有你活的了……”
土改后,金斗坪全部土地又都回到农民手里,这年夏天不幸又遇上旱灾。政府号召开渠、打井、担水保苗,想尽一切方法和旱灾作斗争。金斗坪就在河边,开渠有条件,党支部书记于长水和村政委员会商量了开渠计划,又请人测量了地势,就召开动员大会。
这渠要经过龙王庙下石崖,至少得二十天。于长水说:“只要把渠开成,苗干了还能再种晚粮;不开渠白等二十天,苗干了不是白干吗?只要我们大家有信心,就能克服灾荒。开成这条渠,就再不受旱灾威胁了!”一番打气,便开工了。
动工这天,大家正在画好石灰线的地方挖土,忽然听见庙里敲钟打鼓。大家议论开了:“谁还这么封建?”“不要管他,咱们干咱们的!”“叫他们停了!不要咚咚当当扰乱人心!”“叫人家求吧!求得雨来不更好吗? ” ……各有各主张。村长和党支部书记都计划石工去了,党员们虽有自己的主张可也说不服大家,最后都同意派个人去看看,一个青年接受了这个使命。
这青年跑庙里一看,庙里有八个老头,最想不到的是土改时积极分子于天佑也在内。青年问于天佑:“你怎么也来了?”“我怎么不能来?”“你不是亲自说过龙王爷是被周伯元利用着发财的吗?”“那是周伯元坏,不是龙王爷不好!”“原来你也是个老封建!”有个老头是这青年的本家爷爷。他骂青年说:“你给我滚!不是你们得罪龙王爷爷,早下雨了!你们长的是什么心肝!”晌午,党员把情况反映到支部,于长水说服他们,加紧开渠。
钟鼓把一些人又敲活动了:庙里又增加了好几个老头,青壮年也有被家里老人们逼到庙里去的。庙里又定出轮班跪香制。
于长水一边发动党团员加紧挖土搬石头,一边帮石匠钻炮眼崩石崖。土渠开得快,给人们增加了信心;石头崩得响,压倒了庙里的钟鼓。跪香的青壮年不值班时,也溜出来开渠;老头们说他们心不诚,妨碍了求雨效果。
两天后,上半截土渠挖到庙下石崖边,可石头太硬,两天才崩了一排鸡窝窝。原来估计不正确,光这一段五十尺长五尺深的石渠,一个月也开不过去。这时候退坡的,说闲话的慢慢多起来,有装病的,有说家里没吃的不能动的,也有不声不响走开的;剩下的人,有的说“一年也开不过去”,有的说:“现在旱得人心慌,不如冬天再开” ……
河边人少了,崩开的石头没人搬,炮声停下来。于长水一边仍叫党团员们搬着石头不让冷了场,一边脱了鞋,卷起裤管,到河对岸,坐在一块石头上想主意。他下决心说:“要不把这么现成的水引到地里去,就算金斗坪没有党!”他坐在几乎能烫焦裤子的石头上,攒着眉死盯这段石崖,好像要把它烧化,大约有点把钟没转眼睛,新办法就想出了。要是从石崖离顶五尺高的腰里,凿上一排窟窿,钉上撅子,架上木槽,就可以把水接过去。他站起来向对岸搬石头的人们喊:“问志们,不要搬了!有好办法了!”就过河来和大家商量。
午上开过群众大会通过了这个办法,退了坡的人听见有门道又都回来参加工作,党团员自然更加了劲,找木匠的、搬木头的、搭架的、拉锯的……七手八脚忙起来。
庙里跪香的人又少了,气得于天佑拼命敲钟。
一天过去,河边木槽已成形,庙里跪香的偷跑了三分之二。
两天过去,木槽上了架,跪香的人,不但后来参加的全部逃出,原来八个老头也少了三个。
石崖腰里架木槽是个新玩意,全村男女老少都来看新鲜,吵嚷得比赶集还热闹。庙里五个老头听起来心里很不安,钟鼓也无心敲了。于天佑说:“人们这样没诚心,恐怕龙王爷一年也不给下雨!”其余四个老头撇了撇嘴,随后五个人商量了一下,一齐跪地祷告。于天佑说:“龙王爷呀!不论别人怎么样,我们几个是真诚的!求你老人家可怜可怜吧!”就在这时,忽听得外边的人群疯了一样齐声大喊,喊得比崩石崖的炮声还惊人。一个老头说:“这一定是出什么事故了!”便爬起来跑出去,其余四个也都侧耳听。
出去的那个老头跑回来喊:“接过水来了!大着哩!”地上跪着的四个老头,除了于天佑也都爬起来要出去。于天佑说:“难道我们也不能诚心到底吗?”一个老头说:“抢水救苗要紧!龙王爷会原谅!”说着便都走出去。
最后剩下于天佑。于天佑给龙王磕了个头说:“龙王爷!我也请你原谅!我房背后二亩谷子也赶紧得浇水了!”说罢,也爬起来跟着别的老头往外走。
(有删节)
1.下面对本文相关内容的理解分析,不正确的一项是( )A.本文引用老贫农于天佑土改时在斗地主大会上的发言,从侧面揭露地主周伯元以组织领导农民“求雨”为名,大肆兼并农民土地的罪恶。 |
B.本文通过对不同情景下的“钟鼓声”描摹,不仅深刻而生动地表现了文章的主题,而且对刻画人物,推动情节发展都起到一定作用。 |
C.本文描写庙里五个老头“钟鼓也无心敲了”,表现了几位顽固的“求雨派”人物的思想动摇,揭示了当时农民盲从、愚昧的思想。 |
D.小说结尾写于天佑明知水是开渠引来,不是“求雨”求来的,但临走时还向龙王爷磕头求原谅,体现了人物思想转变的复杂性。 |
A.庙下方的“石崖”是小说场景的一个巧妙设计,它不仅成为矛盾冲突汇聚的“空间”,且使村民们心理活动的“摇摆”更加真实可信。 |
B.“钟鼓把一些人又敲活动了”,此处钟声描写表明矛盾在发展,斗争在继续;表面上“求雨”仿佛占了优势,其实这是欲扬先抑的手法。 |
C.“几乎能烫焦裤子”“好像要把它烧化”用夸张手法,生动写出了于长水苦思冥想,试图破解开渠“拦路虎”的对策时的专注、急迫。 |
D.本文把“开渠”和“求雨”两件事的发生时间安排在同一天,聚焦于“求雨”,单线推进,便于更集中地表现矛盾冲突,增强了故事性。 |
4.赵树理曾经说过:“我写的东西,大部分是想写给农村中的识字人读,并且想通过他们介绍给不识字的人听,所以在写法上对待传统的那一套照顾的多一些。”请以本文为例,简要谈谈你对赵树理小说写法上“传统的那一套”的理解。
文本一:
套不住的手
赵树理
白云岗公社大磨岭大队有个教练组,任务是教初参加农业生产的人学技术,两个做活质量最高的老农民当教师,陈秉正兼任组长,王新春兼任副组长。组员是流动的,经常分配在各小队。
组长陈秉正已经是七十六岁的老人了,按照惯例,这样大岁数的人本来早就该不参加主要劳动,可是这老头身体特别强健,在年轻时候一个人可以抵一个半人做活;如今虽说老了,一般青年小伙子还有点比不上他。他教人做活,不但要求规格,而且要教架势。因为规则太多,徒弟们记着这样忘了那样,有时候腰太直了,有时候步子乱了,有时候下锄没有计划……陈秉正老人不住口地提醒着这一个,招呼着那一个,也常常随时打断他们的工作重新示范。
徒弟们练架势练得累了,老组长陈秉正便让他们休息一阵子。自己就招呼梯田下边沟岸上教徒弟们种田地的副组长王新春过来闲谈一会。陈秉正一见王新春就伸出手来和他握手,王新春却常是缩回手去躲开。王新春比陈秉正小十来岁,和陈很友好,就是怕和他握手,因为被他握住就像被钳子夹住那样疼。
陈秉正的手确实和一般人不同:手掌好像四方的,指头粗而短,而且每一根指头都展不直,里外都是茧皮,圆圈的指头肚儿都像半个蚕茧上安了个指甲,整个看来真像用树枝做成的小耙子。王新春对周围的青年人说:“没有那两只手,咱们现在种的这块地恐怕还是荒坡里!这些地都是他老哥和咱们现在的大队长父子俩一攫头一攫头剜开、一条堰一条堰垒起来的。”
一次,有个年轻人练架势练得不耐烦了,说:“怨不得我们学不会,谁让我们没有长那样一双手哩!”陈秉正一本正经地说:“是叫你们学成我这手,不是叫你们长成我这手!不是开山,我这手也长不成这样;不过上辈人把山都开了,以后又要机械化了,你们的手也用不着再长成这样了!”
陈老人虽然不希望别人的手长成那样,可是他对他自己已经长成那样的一双手,仍然觉着是足以自豪的。土改以后,陈秉正老汉家里的收入也丰裕起来了。儿孙们为了保护老人那双劳苦功高的手,给他买了一双毛线手套,他接过来一看说:“这双手可还没有享过这个福!”向手上试着套了一套,巴掌不够宽,指头也太细、太长,勉强套上去,把巴掌那一部分撑成方的了,指头的部分下半截都撑粗了一,点,上半截却都还有个空尖儿。儿子陈满红说:“慢慢用着就合适了!”老人带好了握了握、伸了伸说:“还好!”说罢,脱下来交给满红媳妇说:“暂且给我放过去吧!”儿媳妇也说:“爹!你就带上走吧!到地里手不冷?”老人说:“戴上它搬石头不利落!”说着就放下走了。
以后别的活儿又陆续接上来——铡干草、出羊圈、窖萝卜、捶玉米……哪一种活儿也不好戴着手套做,老人也就忘了自己还有一双手套。
一天,白云岗有个物资交流会。满红媳妇劝老人说:“现在这些杂活计又不用您教多少技术,您还是休息一天去逛逛吧!”老人答应了。老人换了一件新棉袄,用新腰带束住腰。满红媳妇说:“这回可带上您的手套吧!”说着把手套给他拿出来,他带上走了。
他走到白云岗,逛了半条街,刚走过公社门口,看见山货部新运来一车桑杈①,售货员忙着正往车下搬。这东西在这地方已经二年不见了,不论哪个队原有的都不够用。他以为机会不可错过。转眼工夫,就来了十来个人,每人拿着一柄看;见买杈的越来越多,他把手套卸下来往怀里一装,胡乱抢到手五柄,其余的就叫别人拿完了。他付了钱,把杈捆起来扛上,就返回原路走出白云岗村。一出了村,他伸手到怀里摸他的手套,摸了半天只有一只;放下篮子和桑杈,解开腰带抖搂了一下,也仍然不见那一只。他知道一定是丢在山货部里了。他想:“丢就丢了吧!拿上它也没有多少戴它的时候!”可是走了不几步,就又想到“孩子们好心好意给买上了,丢了连找也不找一趟,未免对不起他们”,这才又扭回头来重新返回白云岗物资交流大会上的山货部来。幸而售货员早已给他拾起来放在账桌上,见他来找就还了他。
隔了好久,陈秉正老人又被评选为本年的劳动模范,要到县里去出席劳模大会。他除换上新棉袄和新腰带外,又把他的手套带上。
会议一共开三天半,老人又是听报告、又是准备发言,和大家一样忙个不了,直到第四天上午听罢了县委的总结报告,才算了结了一宗事。下午吃过午饭,人们差不多都想上街逛逛,老人束上腰带,戴上手套,也走出了房间。他住的招待所因为刚刚装修完,院子还来不及清理。院里有两截剩余木料碍着路,他总觉着不太顺当。他想:“把它转过一边不就好走了吗?”他把手套卸下来放在阶台上,就来动手转木料。等到把院子都清理完了,才发现手套又丢了。“算了,不找它了!这手套对我也没多大用处!”老人干脆放弃了。后来还是招待所的员工帮他找到,洗干净还给了他。
第二天他回到家,换过衣服之后便把手套还给儿媳妇说:“这副手套还给你们吧!我这双手是戴不住手套的!”
(摘编自《人民文学》1960年,有删改)
文本二:
我也曾写过一些篇小说,都不怎么出色。每逢读到赵树理同志的小说,我总得到一些启发,学到一些窍门儿。最近,看到他的一篇新作——《套不住的手》,满心欢喜,情不自禁地想写出点个人的体会。
作品文字极为朴素严整,他好像一点力气也没费,事实上可是字斟句酌,没有轻易放过一个字去。这篇作品相当细致地描写了不少农村劳动的经验,这些经验非久住农村而又热爱耕作的人不会写出。不过,假若不拿一双手套贯串起来,恐怕就显着琐碎一些。这双手套把零散的事情联缀起来,有起有落,颇为巧妙。事情本来不相干,而设法用一条线穿上,就显出些艺术的手段。我看得出:树理同志知道多少关于老农陈秉正的事,假若他高兴,他可以写一大本《老农陈秉正传》。可是,他只由手套写到老人的手。
有了这双手,我们也就看见陈老人的最可爱的性格与品质。这也就够了,既不需要手套,也无须写一本传记。不过是一双手啊,可是创造世界的不是别的,而的的确确是仗着这么一双手。这篇作品不是小题大作,而是大题小作,篇幅不长,而意义很大。
(摘编自老舍《读〈套不住的手〉》,有删改)
【注】①桑杈:农具名。用桑木做的杈,柔韧耐用。
1.下列对文本一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
A.小说通过对一个饱经沧桑的老农民手的真切描绘,刻画出一位农业生产技术、思想觉悟都很高的农民形象。 |
B.小说的语言质朴又生动,口语化明显,达到了通俗化和艺术化高度统一,如“真像用树枝做成的小耙子”。 |
C.小说情节可分为两个部分,先集中刻画陈秉正的“手”,再集中讲述“手套”的故事,后者是对前者的延伸。 |
D.小说通过赞美陈秉正和像他这样的人,歌颂了劳动者的美好品德,间接批判了当时社会上歧视劳动的现象。 |
A.《套不住的手》注重从农村生活和劳作中选取题材,语言朴素严整,看似平常,实则精雕细琢,具有独特的艺术韵味。 |
B.老舍认为,《套不住的手》抓住了人物的典型特征,对“手”进行特写,比写一本《老农陈秉正传》的艺术效果要好。 |
C.《套不住的手》通过运用一定的“艺术的手段”,避免了故事叙述的琐碎、零散,有助于集中表现人物的性格与品质。 |
D.标题“套不住的手”既指陈秉正老人的手不能被毛线手套套住,也指他不被一切困难套住,这样的表达言简而义丰。 |
4.老舍读赵树理的小说,总能“学到一些窍门儿”。请结合文本一,分析作者在谋篇布局上的“窍门儿”。
文本一:
催粮差
赵树理
催粮的差人叫崔九孩。有一次南乡的催粮差事派到他头上,他觉得油水少,不想去,就雇了个人。这人一到村里,闯入二先生家,不知深浅,挨了二先生一耳光。拘票也被扣下了。崔九孩只得亲自出马,先到二先生家,赔礼说好话,把票要了出来。见票上有个叫孙二则的农民,打听知道是个种山地的,住在红沙岭,就决定去。到了庄上一问,才知孙二则早就去世了,有个孙子叫甲午。孙甲午被找来,崔九孩二话不说,掏出小铁绳套在孙甲午的脖子上,用小铜锁“崩”的一声锁住。甲午和刘老汉都吃了一惊。
甲午老婆和女儿黑女都哭着跑来。甲午老婆向刘老汉哭通:“大伯!黑女他爹闯下什么祸了?”刘老汉道:“没有什么祸,粮缴得迟了。”甲午老婆也不懂粮缴得迟了犯什么罪,只歪着头看甲午脖子上那把铜锁。
崔九孩把票折好包起来,就牵住铁绳向刘老汉道:“老邻长,你在吧!我把他带走了!”又把绳一拉向甲午道:“走吧!”说着就向门外走。
甲午老婆和黑女都急了,“哇”一声一齐哭出来。
刘老汉总还算有点经验,便抢了几步到门外拦住道:“人我保住,要说到一点什么小意思啦,也不要紧,总要打发你喜喜欢欢地起身啦!”
刘老汉又向九孩道:“老头,我保住他,你暂且把他放开吧,他是一手人,借个钱跑个路都得他亲自去。”
九孩见这老汉还能说几句,要是叫他保住,他随便给弄个块儿八毛的,又把人弄个不见面,难道真能把他这保人带走?便道:“人是不能放呀!住一夜倒可以。”刘老汉道:“不放也不要紧。你也累了,到炕上顺便歇歇,响们慢慢商量!”九孩便把甲午拴到桌腿上,躺到炕上休息。刘老汉见他躺下了便问他道:“你且躺一下,我给你看饭去!”
刘老汉到了甲午家,天也累了,庄上人也都回来了,都挤在甲午家里话弄这件事。刘老汉一进去,大家都围着他问情形。
刘老汉说:“不怕!他不过想吃几个线,祭送祭送就没事了。”甲午老婆问:“不知道得几个钱?”刘老汉道:“你们不要多到他跟前哭闹,只要三两个人来回跑跑路,里外商量商量,要叫他看见咱不十分着急,才能省个钱。”大家又选了两个会说话的人跟刘老汉一同去,都向刘老汉说:“大伯的见识高,这会儿全凭你啦!”
九孩吃过饭,刘老汉他们背地咬着甲午的耳朵给他出了些主意。又问了他一个数目,有个青年去借了一块现洋递给刘老汉。刘老汉拿着钱向九孩道:“本来想给老头多借几个盘货,不过甲午这小家人,手头实在不宽裕,送老头这一块茶线吧!”
那时候,一块线可以买两斗米,数目也不算小,可是住衙门的这些人,到了山庄上,就看不起这个来了。崔九孩说:“小家人叫他省个钱吧!不用!我也不在乎这块儿八毛。带他到县里也没有多大要紧,不过多住几天。”
庄稼人最怕叫他在农忙时候误几天工,不说甲午,别人也替他着急了。那个青年又跟甲午咬着耳朵说了一会儿话,又去借了两块钱,九孩还不愿意。一直熬到半夜多,钱已经借来五块了,九孩仍不接,甲午看见五块钱摆在桌上,有点眼红了,便说:“大伯!你们大家也不要作难了,借人家那么些钱我指什么还人家啦?我的事还是只苦我吧!不要叫大家跟着我受罪。把钱都还了人家吧!明天我去就算了!”
九孩接着道:“对!人家甲午有种!不怕事!你们大家管人家作甚?”说了又躺下自言自语道:“怕你小伙子硬笨啦?罪也是难受着啦!一进去还不是先挨一顿板子?”
甲午道:“那有什么法?没钱人还不是由人家摆弄啦?”
刘老汉也趁势推道:“实在不行也只好由你们!”把桌子上的几块钱一收拾,捏在自己手里向那个借钱的青年一伸。青年伸手去接,刘老汉可没有立刻递给他,顺便扭头轻轻问九孩道:“老头!真不行吗?”
九孩看见再要不答应,五块现洋“当啷”一声就掉在那个青年手里跑了,就赶紧改口道:“要不是看在你老邻长面子上的话,可真是不行”刘老汉见他改了口,又把钱转递到他手里道:“要你被屈了!”九孩接住钱又笑回道:“这我可爱财了!”
九孩把手往衣袋里一塞,装进了大洋,掏出钥匙来,开了锁,解了铁绳,把甲午放出。
第二天早上,崔九孩又到别处催粮,孙甲午到集上去粜米。
1946年
(有删改)
文本二:
中国古代小说在叙事时间上基本采用连贯叙述,在叙事角度上基本采用全知视角,在叙事结构上基本以情节为结构中心。在20世纪初,外来小说形式的积极移植与传统文学形式的创造性转化,共同促成了中国小说叙事模式的转变:现代中国小说采用连贯叙述、倒装叙述、交错叙述等多种叙事时间;全知叙事、限知叙事、纯客观叙事等多种叙事角度;以情节为中心、以背景为中心等多种叙事结构。赵树理小说则绕过了大多数人走的这条路,顽强地继承了中国白话小说脱胎而来的叙事传统。如果按西方叙事学的话语类型理论划分,赵树理的小说当属于叙述性的话语类型。在这种叙述性的话语类型的作品中,深厚的民间文化积累、民间故事的因素,以及自己的倾向性都非常便利地被赵树理贯穿在叙述中。当年创作时为了“提出问题”甚至“解决问题”,并且以叙述性为话语类型的《催粮差》,在今天何以能够让读者产生有趣味和愉悦的审美经验?这是值得研究的。
(摘编自刘俐俐《今天怎样阅读赵树理的小说——赵树理<催粮差>的文本分析》)
1.下列对文本一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孙甲午被锁住时,刘老汉说的话体现了他作为老邻长敢于担当的品格,以及他对崔九孩锁拿孙甲午真实目的的洞察。 |
B.孙甲午看到五块大洋还不能打发走崔九孩时,假意说要随崔九孩到城里去坐牢,崔九孩不愿放过即将到手的钱,便放了他。 |
C.小说结尾言有尽而意无穷,不仅交代了崔九孩和孙甲午的去处,而且说明了苛政酷吏对农民的剥削和农民生活的困苦。 |
D.文本一使用了大量的语言描写来推进故事情节,且人物语言富有地域特色,为读者营造了一个身临其境的阅读氛围。 |
A.20世纪初,中国小说创作受到了外国小说的影响,在叙事时间、叙事角度和叙事结构等方面发生了很多变化。 |
B.虽然文本一中的故事背景离我们较远,但我们依然可以从人物的语言、农民与差人的冲突中获得愉悦的审美体验。 |
C.文本二介绍了中国古代小说和中国现代小说的叙事模式特征的区别,而《催粮差》在叙事模式上更偏重于后者。 |
D.赵树理在叙述性的话语类型的作品中贯穿了自己的倾向性,这一点在《催粮差》中也有明显的体现。 |
4.《催粮差》是怎样体现赵树理独特的叙事特点的?请结合文本从叙事时间、叙事角度、叙事结构三方面简要叙述。
黎 明
金 狐
贵儿被憋醒了,他想上厕所。
煤油灯芯上闪动着一团鬼火。
奶奶披着空心棉袄直直地坐在床上,手里攥着的粗布毛巾湿哒哒的。贵儿喊了一声“奶奶”,就被一双枯槁的手按进被窝里去了。
“我要撒尿。”贵儿小声地说。
爷爷迅速掀开被子,拎出光不溜湫的贵儿,抱着他到尿桶上。平时,贵儿总是闭着眼睛撒尿,完了再由爷爷塞进被窝里。
可是,那个黎明尤为诡异,爷爷抱着贵儿的双臂颤抖得厉害,贵儿把一半的尿液全都撒到了地上,“唦唦”的声响格外清晰,爷爷奶奶根本听不见,他们全都竖起耳朵,在谛听另外一种声音,“咵咵”“咵咵咵”“咵咵咵咵”杂乱无章的奔跑声,夹杂着类似马蹄一样的声音,还有尖锐的口哨声,这些声音仿佛来自魔鬼的召唤,使他们心惊肉跳,浑身如筛糠般抖动。贵儿的眼睛睁得滚圆,把头埋伏在奶奶瘦弱的胸前,那里蜿蜒着泪的河流,爷爷一次次低声呵斥着奶奶,让她把压抑的哭声憋回去。
那个黎明,究竟发生了什么?它像一条吐着鲜红信子的毒蛇一样,顽固地盘踞在贵儿的头脑里。那年他刚刚四岁。
后来,他们被战火追赶,从一个地方辗转到另一个地方,不停地换地儿,贵儿再也找不到一张熟悉的小伙伴的脸。
七岁那年,有一天,贵儿忽然记起了父母,他问爷爷:“我爹呢?”爷爷吧嗒吧嗒地死命抽烟,一团一团的黑烟笼罩着爷爷黑沉沉的脸。他问奶奶:“我娘呢?”奶奶的眼睛里泛出一片泪光。
贵儿从此再不提父母。
随着战争不断爆发,日子一天比一天艰难,爷爷奶奶的脊背日益鼓成了尖尖的驼峰。贵儿长大了,长成了清瘦的少年。
有一天,村里来了几个人,劝说年轻力壮的男人跟他们去当兵,部队里有吃有喝不说,家里人还可以得到两块大洋。据说是蒋介石要大举围攻中原解放区,正到处招兵买马。
两块大洋很让贵儿心动,家里已经十几天没米下锅了。
“奶奶,我要去当兵。”
奶奶说:“你先从我和你爷爷的尸体上踩过去。”
黎明时分,贵儿再次被噩梦惊醒,爷爷的鼾声从隔壁传来。他翻来覆去的就再也睡不着了,索性坐起来。他已经和二娃子约好了,村口大槐树下碰头。
穿好衣服,贵儿悄悄潜进爷爷奶奶的房间,爷爷的鼾声起起落落,奶奶翻了个身,老床“咯吱”一响,快断气了似的。他屏住呼吸,眼睛竭力去适应黑暗,并在心里同爷爷奶奶默默告别:爷爷奶奶你们保重,明天一拿到大洋,孙子就会托别人送到你们手上。想到进了部队,枪弹不长眼睛,这一别或许就是永别,他情不自禁地掉了眼泪。
转身离开,双脚刚刚跨出大门,爷爷的声音就从身后追来,“孩子,别走。”随即一双手逮住了他的小臂。那手特别有力,犹如铁钳。他犟着往前走,把爷爷拖拽得几乎摔倒。
奶奶跌跌撞撞赶出来,用一句问话使他停住了脚步。“孩子,你知道你爹娘是怎么死的吗?”
十几年前的秘密从一个破棉胎里抖落。一张泛黄的旧报纸记录着陈年往事,也记录着国民党的累累罪恶:昨天清晨国民党再次大开杀戒,35名共产党员全部遇难。
这不幸的消息犹如一枚炸弹,粉碎了贵儿多少年来暗暗的期盼。痛苦的记忆再次涌向心头,那个灰色的黎明,终于链接起来了。爷爷奶奶一定是事先就得到了可怕的消息,他的父母也在其中。
“你们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呀?”他双膝落地,一下子跪倒在爷爷奶奶面前。
一时悲从中来,老少三个抱头痛哭。
一顿发泄之后,他揩去眼泪,“嚯”地站起来,像一棵昂首挺立的小青松,徒增了无穷的力量。他说,“爷爷奶奶,我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了。”
“不,你不能走。你是我们家唯一的血脉了。”奶奶干枯的眼睛里再次涌出泪水,“孩子,我们不要你去报仇。”
“不,奶奶你让我去,这个仇我一定要报的。”
“你不能去呀。”奶奶拖住他的手。
爷爷坐在门槛上,烟锅里的火星闪闪烁烁。他明白爷爷一定是有主意了。果然,爷爷把烟袋在鞋底上磕了磕,站起来吩咐奶奶说,把昨天晚上烧好的粥端出来吧。
爷爷说,我们知道留不住你,昨晚借了一把米,烧好粥等着为你送行。
他从奶奶手里接过伤痕遍布的瓷碗,两滴眼泪落下来,砸碎了碗里的月亮。
黎明了,爷爷说,要走就赶紧走吧,只是千万别走错方向。
贵儿拜别爷爷奶奶,走进了昏暗的黎明,走进了漂浮在黎明中的大地。在很远的地方,在天边,那浑圆的物体正在发亮,它很快就会喷薄而出,照亮这一切。
(有删改)
【注】故事的时代背景是国共内战期间,1927年至1937年,第一次国共内战。国民政府军取得根本性胜利,追使中国共产党的割据政权大范围迁移,双方的交战一度停歇了近十年。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再度爆发第二次国共内战,此次战争的结果是中国共产党大获全胜。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以贵儿的成长过程为线索,故事含蓄曲折,引人入胜,思想内涵深远悠长。 |
B.小说对奶奶着笔不多,但其形象鲜明,她嫉恶如仇,从始至终鼓励贵儿参军。 |
C.“那个黎明”发生的诡异情形,始终烙印在贵儿幼小的心里,也为下文埋下了伏笔。 |
D.小说细节描写非常成功,如“爷爷吧嗒吧嗒地死命抽烟”,表现了爷爷复杂的心理。 |
3.请分析小说画横线段落的作用。
【推荐2】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文本一:
添乱
付卫星
老谭和老伴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两个儿子已经相继成家了,女儿也有了男朋友。按说老谭应该松一口气,安享晚年生活了,可他觉得自己的“任务”还没完成,退休后又到一家私企打工,老伴则在家带孙子。
私企不比国有企业,活紧还累,老谭整天腰酸背痛的,有点吃不消,想打退堂鼓,却又舍不得那份工资。一分心,摔了跤,左手腕杵在地上,当时就肿了起来,疼痛难忍。随后到医院拍了片,骨头没事,但是医生嘱咐他要静养休息。
老谭本以为休息一夜就会好的,哪知夜里整条胳膊疼得睡不着觉。早上起来,连腰带都系不上了,也端不起手腕,他只好给老伴打了电话,叫她过来照应他几天。
老伴接到电话后,中午就赶了过来。老谭问:“家里的事安排妥当了吗?”
老伴说:“你一打电话,我心就乱了,没顾得上跟他们打招呼就来了。”
老谭听了有些嗔怪:“你看你,再急也要跟孩子们打声招呼再走,一个大活人说不见就不见了,孩子们得多担心!”
老伴说:“哪还顾得那些,我这不是担心你嘛。”
老谭停了一会儿又说:“不打招呼也好,要是他们知道我摔着了,说不准要多惦记哩!”老谭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盼着儿女们知道这事,哪怕就是儿女们一句简单的问候。
他还记得老大小时候,有一次摔断了胳膊,他从百里之外的矿山连夜打车赶回了老家,老大见他回来,委屈得哭个不停……
老谭心想,看来大人小孩都一样,受伤的时候总希望能得到家人的格外关怀。
时间一晃到了下午,家里也没谁来过电话,老谭有点不安。老伴知道他的心思,就找话茬分他心,说:“都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还扑腾个啥?叫我说呀,你还不如辞了这里的差事,跟我回家。”
老谭说:“说得轻巧,要不是还有个老闺女没嫁人,我还不知在家享清福吗?”
老伴说:“儿子们修房盖屋娶媳妇你都付出那么多了,到闺女这儿,你多有就多陪送,没有少陪送,没人会嫌弃的。”
老谭说:“话是这么说,但是俩儿子花光了咱一辈子的积蓄,不给闺女再攒点儿,总觉得亏了孩子!”
吃晚饭的时候,老伴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一看号码,是二儿媳妇,老伴对老谭小声说:“是老二家的。”就按下了接听键。
“妈,都这么晚了,你咋还没去接孩子呀?”老二媳妇的话里明显带着埋怨的口气。老伴忙说:“老二家的,你爹干活摔着了,我在你爹这儿呢,孩子你自己去接吧,好不好?”
老谭在一旁赶忙打手势道:“说这些干什么,别叫他们担心。”只听二儿媳妇在电话里说:“那也不能说走就走吧?连个招呼也不打,这叫什么事儿啊?我这里又忙,你说这孩子谁去接?”说完就挂了电话。
老谭和老伴都怔在那里,半天没说话。老谭本以为儿媳知道他摔着了会问候他一声,不料听到的全是埋怨。他不由得低下头,十分沮丧。
老伴把饭碗给他端过来,开导他说:“别多想,身体要紧,吃饭。”就在这时,老伴的电话又响了起来,这回是老大。
“妈,你在哪儿呢?这猪饿得哇哇叫,你今天没喂猪呀?”老伴说:“我在你爹这儿呢,你爹摔着手了,顾不上了。”老大不满了:“走了也不说一声,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啊?”老大还说了一大堆的话,老谭没听清,他只记得在挂电话之前,老大愤怒地说了一句:“不喂拉倒,饿死算了!”
老谭把筷子一放,长吁短叹,这顿饭吃得好憋屈。
晚上十点,在县城打工的老闺女意外地打来了电话,老谭很是激动,抓起老伴的电话就问:“闺女呀,你也知道爹摔着了?”
闺女好像没听见他的话,急切地反问他:“你咋拿我妈的手机,我妈呢?”
老伴在一旁听到了,赶忙接过电话说:“闺女呀,你爹摔着手了,我今天刚赶过来。咋,有事吗?”闺女不耐烦地说:“我和男朋友说好明天要回家看看,你偏偏又不在家,这可怎么办?”老伴也来气了:“这不是你爹摔着了吗!”
闺女也不高兴了:“俺爹也真是的,添乱!”说完就挂了电话。
老谭这回听得真真切切,心里顿感一阵委屈,眼里起了雾,手也感到一阵钻心的疼。……
(选自《小说月刊》,有删改)
文本二:
我读《论语)时,看到孔子在不同人面前说着不同的话来解释“孝”的意义时,我感觉到这乡土社会的特性……孝是什么?孔子并没有抽象地加以说明,而是列举具体的行为,因人而异地答复了他的学生。最后甚至归结到“心安”两字。做子女的得在日常接触中去摸熟父母的性格,然后去承他们的欢,做到自己的心安。
(选自费孝通《乡土中国》)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俩儿子成家花光了自己的积蓄,为了给闺女“攒嫁妆”,老谭不得不放弃安闲的晚年生活,选择到一家私企干活。 |
B.得知母亲到老谭这儿以后,孩子们接二连三打电话催母亲赶紧回去,是因为老二家孩子没有人接、老大家的猪没有人喂…… |
C.小说通过大量对话来展现人物形象,如一看到老伴,老谭问她“家里的事安排妥当了吗”,体现了老谭对子女的关爱。 |
D.“好像没听见他的话”“急切地反问”,这一细节充分说明闺女对老谭的伤不以为意,反映了她的冷漠心理。 |
A.老谭责怪老伴没跟孩子们打声招呼就过来照顾自己,是因为他害怕孩子们不知道他受伤,不到医院来看望他。 |
B.老谭受伤后,本以为能得到孩子的关心,但整个下午他都没有接到孩子的电话,他的心里从期待转为不安。 |
C.二儿媳打电话给母亲埋怨没人接孩子,老谭感到十分沮丧;而老大打电话来质问猪没人喂时,更让他感到憋屈。 |
D.闺女打电话来抱怨带男朋友回家没人招待时,老谭不光是觉得手“钻心的疼”,其实他的心里也是“钻心的疼”。 |
4.文本一中几个孩子对待受伤的老谭的态度是否符合文本二中费孝通对“孝”的观点?请谈谈你的看法。
仲尼之将丧
今天早晨,仲尼起得分外的早,这是因为他近日神魂不安,时有噩梦萦绕的缘故。扶着杖,立在门前,仿佛有什么期待似的,向着远方发呆。鸟儿们的晨歌将罢,草地上的露珠,一颗颗地映着旭日的光;遍地的野花,昂然向着这皤白老叟微笑,含着几分嘲讽的意味,但是他对于这些自然的景象,此时毫不注意;他只是想着,或者有一个弟子能够来吧,或者有什么人带来些外边的消息吧!等到了绝望的时候,便这般说:咳,他们也有他们自己的事,哪能影子一般地随我一生呢!——衰弱的目光,无力地望着——北方的云雾已散,蔚蓝的泰山余脉,远远起伏地,展开在他的面前了。
他远远地望见一个衣冠楚楚的人,渐渐辨别了知道是子贡①以后,慈母见了远方归来的游子一般,两目射出来消逝了的旧日的光芒,迎上去,紧紧地握着子贡的手。——赐呀,你来得怎么这么晚呢?
子贡见他先生的神色、言语,都与往日不同,木鸡般愕然地立着了!使他忘记了种种的繁文,善于辞令的子贡,一个字,都不知怎样说才好。——先生……
——赐呀,你看这座泰山呀——方才的兴奋,立刻又归于消歇;手扶着子贡的肩,师生两个缓缓地走了几步。你说它有时要崩堕吗?
——先生……
——寂寞呀……赐,你日日锱铢为利,你好久不到这里来了……
子贡本来是因为货殖的事,由这里过,顺便看看先生,并且想问一问他近来对于政治的意见。哪知出乎意外,先生说出这样悲痛的话,是他从来没有听过的。——先生,可是病……
——我哪里有什么病,只是昨夜做了一个梦——咳,这样的梦,也不只一次了。你说,前面的泰山,有崩颓的那一天吗?
——先生,梦是无凭的;泰山是不会崩堕的,如同哲人没有亡一样……
——赐呀……仲尼皱纹消瘦的颊上,缀了两颗绿豆大的泪珠了。
子贡慢慢地,扶着先生又坐在石阶上,这时候太阳转到南方,被几片浮云遮护着。子贡站立在身旁。——等到浮云散开了以后,一只雄鸡高踞在树之巅,叫了起来了。
——赐呀,这是什么在叫?仲尼俯着头,一切都在白昼的梦里迷迷濛濛地。
——先生,是一只雄鸡。
啊,一只羽毛灿丽的雄鸡呀!他抬起头,对着那只鸡望了许久。假如仲由②还在,恐怕又要把它射了下来,把它的羽毛插在他的冠上;把它的血肉来供我的馐馔。可怜他金星随着太阳一般,傍着我车尘劳劳于卫楚陈蔡的路上,一日不曾离开过我;同着我一块儿受着隐士们的嘲笑,路人们的冷遇,——我又何益于他呢?他终于很惨怛地死了!
我是自己打算定了的,终身作一个东西南北的流浪人;郑人为我编成歌谣,说我茫茫如丧家之狗,这四字,真是恰当啊!流浪的人,是没有家室的,我也是从没有一日以家室为怀。我的家室,早已任着它的自然而消灭了,家室啊,是我行为的障碍,是我思想之潮的堤防,我早已把它抛弃在比云还缥缈的虚无之乡了!死的,死了;散的,散了!
我抱着我的理想,流离颠沛,一十四年——卫呀,楚呀,陈呀,……没有一个地方,能够用我一天,种种魔鬼的力,恐吓着我,讽刺着我,压迫着我,四海之大,没有一个地方,容我的身躯;终于不能不怀着惆怅,回到我这儿时的故乡——故乡真是荒凉呵,乡音入在耳里,泪便落在襟前了!没有一个人不说我是陌生人,没有一个人对我不怀着一些异殊的意味。
我悔不该回到故乡,故乡于我,失尽了它的意味了。赐呀,我还有几天的生命呢,天也无边,地也无涯,悠悠荡荡,我种种的理想,已化作一片残骸,由残骸化成了灰烬了!后世呀,不可知的后世呀……
——后世,一定有认识先生的人……子贡寻不出另外可以安慰先生的话了,这淡如白水的慰语,丝毫没引起仲尼的注意——
——我为什么回到这个故乡来呢?我早就应该……我为什么不死在匡人的手里!为什么不死在陈蔡人的手里?那时候的死,是怎样的光荣!怎样的可以自傲!那个时候,有颜回③在我的身边,仲由在我的身边,百十个弟子在我的面前!在弦诵声中死去,韵调是怎样的幽扬!怎样的美丽呀!现在,善良的颜回也死了,勇健的仲由也死了,百十个弟子,都个人走上个人的路了!……死也要有死的时候!……天呀,天呀,……
仲尼一气说尽了多少天积蓄着的郁抑,两目像着了疯狂,两手按胸,不住地咳喘,再也说不下去了。子贡终于不大了解先生的这种心情上的骤然的改变,想用旁的话把先生的话路岔开,却寻不着适当的话。
——先生,该是午餐的时候了吧?
——啊,——似乎仲尼没有听清。——午餐?
——先生的精神太疲劳了!
——咳,疲劳啊——
——先生到房子里休息休息——
——休息?
——我到菜圃里去剪一些菜,为先生煮汤吧!
——你去吧,我到房子里……
子贡一步三回顾地,怀里怀着鬼胎,不知将来究竟要发生什么变故,走到房后的菜园里去了。仲尼依然坐在门前,他怕走进房内,同怕阴森的坟墓一样。远远近近,静悄得使人听着了万籁的极细微的呼吸……
正是傍午的时分。泰山的余脉,又蒙上一层薄薄的云霭了!
一九二五年七月作
【注】①子贡,复姓端木,名赐、字子贡,孔子弟子。②仲由,姓仲,名由,字子路,孔子弟子。③颜回,姓颜,名回,字子渊,孔子弟子。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
A.“近日神魂不安”“时有噩梦萦绕”,既交代了仲尼起床分外早的原因,也暗示了他身体的衰弱状况。 |
B.“衰弱的目光”“两颗绿豆大的泪珠”“对着那只鸡望了许久”等细节描写,包含着作者的想象,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
C.小说中的对话描写没有运用引号,而大量使用破折号,不仅使行文简洁生动,而且蕴含良多,体现了作者独特的语言风格。 |
D.“他怕走进房内,同怕阴森的坟墓一样”,表明作为圣人的仲尼也像凡人一样对死亡充满了恐惧。 |
3.文中仲尼具有怎样的形象特点?子贡这一人物对仲尼形象的塑造有何作用?请结合文本简要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