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贵
余华
①我比现在年轻十岁的时候,获得了一个职业,去乡间收集民间歌谣。那一年的整个夏天,我如同一只乱飞的麻雀,游荡在知了和阳光充斥的村舍田野。我头戴宽边草帽,脚上穿着拖鞋,一条毛巾挂在身后的皮带上,让它像尾巴似的拍打着我的屁股。
②我喜欢喝农民那种带有苦味的茶水,他们的茶桶就放在田埂的树下,我毫无顾忌地拿起漆满茶垢的茶碗舀水喝,还把自己的水壶灌满,与田里干活的男人说上几句话。最喜欢的是傍晚来到时,坐在农民的屋前,看着他们将提上的井水泼在地上,压住蒸腾的尘土,夕阳的光芒在树梢上照射下来,拿一把他们递过来的扇子,尝尝他们和盐一样咸的咸菜,看看几个年轻女人,和男人们说着话。我曾经和一位守着瓜田的老人聊了整整一个下午,这是我有生以来瓜吃得最多的一次,当我站起来告辞时,突然发现自己像个孕妇一样步履艰难了。然后我与一位当上了祖母的女人坐在门槛上,她编着草鞋为我唱了一支《十月怀胎》。
③我遇到那位名叫福贵的老人时,是夏天刚刚来到的季节。那天午后,我走到了一棵有着茂盛树叶的树下,田里的棉花已被收起,几个包着头巾的女人正将棉秆拔出来,她们不时摔去根须上的泥巴。我摘下草帽,从身后取过毛巾擦起脸上的汗水,身旁是一口在阳光下泛黄的池塘。一声吆喝从远处响亮地传来,我走过去,看到近旁田里一个老人正在开导一头老牛。
④犁田的老牛或许已经深感疲倦,它低头伫立在那里,后面赤裸着脊背扶犁的老人,对老牛的消极态度似乎不满,我听到他嗓音响亮地对牛说道:“做牛耕田,做狗看家,做和尚化缘,做鸡报晓,做女人织布,哪只牛不耕田?这可是自古就有的道理,走呀,走呀。”疲倦的老牛听到老人的吆喝后,仿佛知错般地抬起了头,拉着犁往前走去。
⑤随后,我听到老人粗哑却令人感动的嗓音,他唱起了旧日的歌谣,先是口依呀啦呀唱出长长的引子,接着出现两句歌词——皇帝招我做女婿,路远迢迢我不去。因为路途遥远,不愿去做皇帝的女婿。老人的自鸣得意让我失声而笑。
⑥可能是牛放慢了脚步,老人又吆喝起来:“二喜、有庆不要偷懒;家珍、凤霞耕得好;苦根也行啊。”
⑦一头牛竟会有这么多名字?我好奇地走到田边,问走近的老人:“这牛有多少名字?”老人扶住犁站下来,他将我上下打量一番后问:“你是城里人吧?”“是的。”我点点头。老人得意起来,“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我说:“这牛究竟有多少名字?”老人回答:“这牛叫福贵,就一个名字。”“可你刚才叫了几个名字。”
⑧“噢——”老人高兴地笑起来,他神秘地向我招招手,当我凑过去时,他欲说又止,他看到牛正抬着头,就训斥它:“你别偷听,把头低下。”牛果然低下了头,这时老人悄声对我说:“我怕它知道只有自己在耕田,就多叫出几个名字去骗它,它听到还有别的牛也在耕田,就不会不高兴,耕田也就起劲啦。”
⑨我看到老人脸上的皱纹欢乐地游动着,里面镶满了泥土,就如布满田间的小道。老人的脊背和牛背一样黝黑,两个进入垂暮的生命将那块古板的田地耕得哗哗翻动,犹如水面上掀起的波浪。
(选自《活着》,题目为编者所加,有删改)
1.文章第②段叙写“我”与农民交往的情景,在结构上有什么作用?
2.第④⑤段中福贵的语言体现了他怎样的人生态度?请简要分析。
3.请理解文章最后一段中画线句的含意。
4.结合全文,探究作者在文中表达了怎样的情感取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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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三观卖血记(节选)
余华
饥荒还在继续……
这一天晚上,许玉兰煮玉米稀粥时比往常多煮了一碗,而且玉米粥也比往常稠了很多,她把许三观和三个儿子从床上叫起来,笑嘻嘻地告诉他们:“今天有好吃的。”
许三观和一乐、二乐、三乐坐在桌前,伸长了脖子看着许玉兰端出来什么,结果许玉兰端出来的还是他们天天喝的玉米粥。
先是一乐失望地说:“还是玉米粥。”二乐和三乐也跟着同样失望地说:“还是玉米粥。”
许玉兰说:“你们喝一口就知道了。”
三个儿子每人喝了一口以后,都眨着眼睛一时间不知道是什么味道,许三观也喝了一口,许玉兰对许三观说:“今天我把留着过春节的糖拿出来了,今天的玉米粥煮得又稠又粘,还多煮了一碗给你喝,你知道是为什么?今天是你的生日。”许三观听到这里,一拍脑袋叫起来:“今天就是我妈生我的第一天。”说完以后有些难受了,他说:“这苦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完?小崽子苦得都忘记什么是甜,吃了甜的都想不起来这就是糖。”
这天晚上,一家人躺在床上,许三观对儿子们说:“我知道你们心里最想的是什么,就是吃,你们想吃米饭,想吃用油炒出来的菜,想吃鱼啊肉啊的。看在我过生日的分上,今天我就辛苦一下,我用嘴给你们每人炒一道菜,你们就用耳朵听着吃了,你们别用嘴,用嘴连个屁都吃不到,都把耳朵竖起来,我马上就要炒菜了。先从三乐开始,你想吃什么?”三乐轻声说:“我不想再喝粥了,我想吃肉。”
“三乐想吃肉,”许三观说,“我就给三乐做一个红烧肉。肉,有肥有瘦,红烧肉的话,最好是肥瘦各一半,而且还要带上肉皮,我先把肉切成一片一片的,有手指那么粗,半个手掌那么大,我给三乐切三片……”
三乐说:“爹,给我切四片肉。”
“我给三乐切四片肉……”
三乐又说:“爹,给我切五片肉。”
许三观说:“你最多只能吃四片,你这么小一个人,五片肉会把你撑死的。我先把四片肉放到水里煮一会,煮熟就行,不能煮老了,煮熟后拿起来晾干,晾干以后放到油锅里一炸,再放上酱油,放上一点五香,放上一点黄酒,再放上水,就用文火慢慢地炖,炖上两个小时,水差不多炖干时,红烧肉就做成了……”
许三观听到了吞口水的声音。“揭开锅盖,一股肉香是扑鼻而来,拿起筷子,夹一片放到嘴里一咬……”
许三观听到吞口水的声音越来越响。“是三乐一个人在吞口水吗?我听声音这么响,一乐和二乐也在吞口水吧?许玉兰你也吞上口水了,你们听着,这道菜是专给三乐做的,只准三乐一个人吞口水,你们的菜在后面,先让三乐吃得心里踏实了,我再给你们做。三乐,你把耳朵竖直了……夹一片放到嘴里一咬,味道是,肥的是肥而不腻,瘦的是丝丝饱满。我为什么要用文火炖肉?就是为了让味道全部炖进去。三乐,你可以慢慢品尝了。接下去是二乐,二乐想吃什么?”
二乐说:“我也要红烧肉,我要吃五片。”
“好,我现在给二乐切上五片肉,肥瘦各一半,放到水里一煮,煮熟了拿出来晾干,再放到……”
二乐说:“爹,一乐和三乐在吞口水。”
“一乐,”许三观训斥道,“还没轮到你吞口水。”然后他继续说:“二乐是五片肉,放到油锅里一炸,再放上酱油,放上五香……”
二乐说:“爹,三乐还在吞口水。”
许三观说:“三乐吞口水,吃的是他自己的肉,不是你的肉,你的肉还没有做成呢……”
许三观给二乐做完红烧肉以后,去问一乐:“一乐想吃什么?”一乐说:“红烧肉。”许三观有点不高兴了,他说:“三个小崽子都吃红烧肉,为什么不早说?早说的话,我就一起给你们做了……我给一乐切了五片肉……”一乐说:“我要六片肉。”“我给一乐切了六片肉,肥瘦各一半……”一乐说:“我不要瘦的,我全要肥肉。”许三观说:“肥瘦各一半才好吃。”一乐说:“我想吃肥肉,我想吃的肉里面要没有一点是瘦的。”
二乐和三乐这时也叫道:“我们也想吃肥肉。”
许三观给一乐做完了全肥的红烧肉以后,给许玉兰做了一条清炖鲫鱼。最后,许三观给自己做一道菜,他做的是爆炒猪肝(每次卖血之后许三观都会买一盘爆炒猪肝“补补”),他说:“猪肝先是切成片,很小的片,然后放到一只碗里,放上一些盐,放上生粉,生粉让猪肝鲜嫩,再放上半盅黄酒,黄酒让猪肝有酒香,等锅里的油一冒烟,把猪肝倒进油锅,炒一下,炒两下,炒三下……”
(有删改)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许玉兰把留着过春节的糖拿出来了熬了又稠又粘的玉米粥,不仅让人看到她对丈夫的爱和重视,也感到生活的艰辛。 |
B.许三观绘声绘色“做”的只是极普通的家常菜,却引出一片响亮的吞口水的声音,这种反差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
C.为了表现自己精湛的厨艺,许三观模拟了一场“盛宴”,不仅激起一家人的生存欲望,也激起许三观对炒猪肝的向往。 |
D.小说没有尖锐的矛盾冲突,而是以大量笔墨描写许三观一家的日常对话和生活场景,以典型的百姓生活映射历史。 |
A.小说开篇以悬念引入,从一盆玉米粥开始展开情节,孩子们从希望到失望再燃起希望,读者也不由自主走进故事。 |
B.小说没有正面刻画饥荒给许三观一家造成的巨大创伤,而是别出机杼,虚虚实实,谱就一曲温情的颂歌,耐人寻味。 |
C.小说语言诙谐、幽默,虽偶有“用嘴连个屁都吃不到”等粗俗之语,却使字里行间都洋溢着市井小人物的欢乐狡黠。 |
D.小说有“含泪微笑”的效果,“小崽子苦得都忘记什么是甜”,孩子们为虚拟大餐“争风吃醋”,使人悲喜交加,笑中带泪。 |
4.“余华的重复叙事使作品充满着文学叙事的张力”,请据此赏析文中重复叙述的特点及其效果。
黄昏里的男孩(节选)
余华
此刻,有一个名叫孙福的人正坐在秋天的中午里,守着一个堆满水果的摊位。明亮的阳光照耀着他,使他年过五十的眼睛眯了起来。他的双手搁在膝盖上,于是身体就垂在手臂上了。他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显得灰蒙蒙,就像前面的道路。这是一条宽阔的道路,从远方伸过来,经过了他的身旁以后,又伸向了远方。他在这里已经坐了三年了,在这个长途汽车经常停靠的地方,以贩卖水果为生。一辆汽车从他身旁驶了过去,卷起的尘土像是来到的黑夜一样笼罩着他,接着他和他的水果又像是黎明似的重新出现了。
他看到一个男孩站在了前面,在那一片尘土过去之后,他看到了这个男孩,黑亮的眼睛正注视着他。他看着对面的男孩,这个穿着很脏衣服的男孩,把一只手放在他的水果上。他去看男孩的手,指甲又黑又长,指甲碰到了一只红彤彤的苹果,他的手就举起来挥了挥,像是驱赶苍蝇一样,他说:
“走开。”
男孩缩回了自己黑乎乎的手,身体摇晃了一下后,走开了。男孩慢慢地向前走去,他的两条手臂闲荡着,他的头颅在瘦小的身体上面显得很大。
这时候有几个人向水果摊走过来,孙福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不再去看那个离去的男孩。那几个人走到孙福的对面,隔着水果问他:
“苹果怎么卖……香蕉多少钱一斤……”
孙福站了起来,拿起秤杆,为他们称苹果和香蕉,又从他们手中接过钱。然后他重新坐下来,重新将双手搁在膝盖上,接着他又看到了刚才的男孩。男孩回来了。这一次男孩没有站在孙福的对面,而是站在一旁,他黑亮的眼睛注视着孙福的苹果和香蕉。孙福也看着他,男孩看了一会儿水果后,抬起头来看孙福了,他对孙福说:
“我饿了。”
孙福看着他没有说话,男孩继续说:
“我饿了。”
孙福听到了清脆的声音,他看着这个很脏的男孩,皱着眉说:
“走开。”
男孩的身体似乎抖动了一下,孙福响亮的声音又响起:
“走开。”
男孩吓了一跳,他的身体迟疑不决地摇晃了几下,然后两条腿挪动了。孙福不再去看他,他的眼睛去注视前面的道路,他看到一辆长途客车停在了道路的另一边,车里的人站了起来。透过车窗玻璃,他看到很多肩膀挤到了一起,向着车门移动,过了一会儿,车上的人从客车的两端流了出来。这时,孙福转过脸来,他看到刚才那个男孩正在飞快地跑。他看着男孩,心想男孩为什么跑,他看到了男孩甩动的手,男孩甩动的右手里正抓着什么,正抓着一个很圆的东西,他看清楚了,男孩手里抓着的是一只苹果。于是孙福站了起来,向着男孩跑去的方向追赶。孙福喊叫了起来:
“抓小偷!抓住前面的小偷……”
这时候已经是下午,男孩在尘土飞扬的道路上逃跑,他听到了后面的喊叫,他回头望去,看到追来的孙福。他拼命向前跑,他气喘吁吁,两腿发软,他觉得自己快要跑不动了。他再次回头望去,看到挥舞着手喊叫的孙福,他知道孙福就要追上他了,于是他站住了脚,转过身来仰起脸呼哧呼哧地喘气。他喘着气看着追来的孙福,当孙福追到他面前时,他将苹果举到了嘴里,使劲地咬了一口。
追上来的孙福挥手打去,打掉了男孩手里的苹果,还打在了男孩的脸上,男孩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倒在地上的男孩双手抱住自己的头,嘴里使劲地咀嚼起来。孙福听到了他咀嚼的声音,就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衣领被捏紧后,男孩没法咀嚼了,他瞪圆了眼睛,嘴里的苹果在两腮鼓了出来。孙福一只手抓住他的衣领,另一只手去卡他的脖子。孙福向他喊叫:
“吐出来!吐出来!”
很多人围了上来,孙福对他们说:
“他还想吃下去!他偷了我的苹果,咬了我的苹果,他还想吃下去!”
然后孙福挥手给了男孩一巴掌,向他喊道:
“你给我吐出来!”
男孩紧闭鼓起的嘴,孙福又去卡他的脖子:
“吐出来!”
男孩的嘴张了开来,孙福看到了他嘴里已经咬碎的苹果,就让卡住他脖子的手使了使劲儿。孙福看到他的眼睛瞪圆了。有一个人对孙福说:“孙福,你看他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会把他卡死的。”
“活该。”孙福说,“卡死了也活该。”
然后孙福松开卡住男孩的手,指着苍天说道:
“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小偷……吐出来!”
男孩开始将嘴里的苹果吐出来,一点一点地吐了出来,就像是挤牙膏似的,男孩将咬碎的苹果吐在了自己胸前的衣服上。男孩的嘴闭上后,孙福又用手将他的嘴掰开,蹲下身体往里面看了看后说:
“还有,还没有吐干净。”
于是男孩继续往外吐,吐出来的全是唾沫,唾沫里夹杂着一些苹果屑。男孩不停地吐着,吐到最后只有干巴巴的声音,连唾沫都没有了。这时候孙福才说:
“别吐啦。”
(有删改)
1.下列对这篇小说思想内容与艺术特色的分析和鉴赏,最恰当的两项是
A.小说首段的环境描写,渲染了一种轻松、愉悦的氛围,这与后文的悲惨故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强烈地刺痛了读者的心。 |
B.男孩起初用脏手去触摸孙福的苹果时,已经表现出了偷盗心理和侥幸心理,而后来的“我饿了”则表现了他乞讨的心理。 |
C.男孩偷到苹果后,“拼命向前跑,他气喘吁吁,两腿发软”说明他内心十分恐慌,也间接地表现了他饥肠辘辘,身体虚弱。 |
D.这篇小说主要以记叙、描写为主,辅以抒情和议论,作者以极其冷峻的笔调揭露了人性的丑陋与阴暗,给人以强烈的震撼之感。 |
E.男孩和孙福身上都展现了人性的弱点,映射不良的社会现状,也蕴含着作者对当时社会伦理道德的忧虑,这正是小说的深刻之处。 |
3.赏析文中画横线的句子。
4.孙福抓到男孩后,一直逼他把吃到嘴里的苹果吐出来,这个过程有很多人在围观,却只有一个人劝说孙福。对此你有怎样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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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城(节选)
余华
在溪镇有一个人,他的财产在万亩荡。那是一千多亩肥沃的田地,河的支流犹如繁茂的树根爬满了他的土地,稻谷和麦子、玉米和番薯、棉花和油菜花、芦苇和竹子,还有青草和树木,在他的土地上日出和日落似的此起彼伏,一年四季从不间断,三百六十五天都在欣欣向荣。他开设的木器社遐迩闻名,生产的木器林林总总,床桌椅凳衣橱箱匣条案木盆马桶遍布方圆百里人家,还有迎亲的花轿和出殡的棺材,在唢呐队和坐班戏的吹奏鼓乐里跃然而出。
溪镇通往沈店的陆路上和水路上,没有人不知道这个名叫林祥福的人,他们都说他是一个大富户。可是有关他的身世来历,却没有人知道。他的外乡口音里有着浓重的北方腔调,这是他身世的唯一线索,人们由此断定他是由北向南来到溪镇。很多人认为他是十七年前的那场雪冻时来到的,当时他怀抱不满周岁的女儿经常在雪中出现,挨家挨户乞讨奶水。他的样子很像是一头笨拙的熊,在冰天雪地里不知所措。
那时候的溪镇,那些哺乳中的女人几乎都见过林祥福,这些当时还年轻的女人有一个共同的回忆:总是在自己的孩子啼哭之时,他来敲门了。她们还记得他当初敲门的情景,仿佛他是在用指甲敲门,轻微响了一声后,就会停顿片刻,然后才是轻微的另一声。她们还能够清晰回忆起这个神态疲惫的男人是如何走进门来的,她们说他的右手总是伸在前面,在张开的手掌上放着一文铜钱。他的一双欲哭无泪的眼睛令人难忘,他总是声音沙哑地说:
“可怜可怜我的女儿,给她几口奶水。”
他的嘴唇因为干裂像是翻起的土豆皮,而他伸出的手冻裂以后布满了一条一条暗红的伤痕。他站在他们屋中的时候一动不动,木讷的表情仿佛他远离人间。如果有人递过去一碗热水,他似乎才回到人间,感激的神色从他眼中流露出来。当有人询问他来自何方时,他立刻变得神态迟疑,嘴里轻轻说出“沈店”这两个字。那是溪镇以北六十里路的另一个城镇,那里是水路交通枢纽,那里的繁华胜过溪镇。
他们很难相信他的话,他的口音让他们觉得他来自更为遥远的北方。他不愿意吐露自己从何而来,也不愿意说出自己的身世。与男人们不同,溪镇的女人关心的是婴儿的母亲,当她们询问起孩子的母亲时,他的脸上便会出现茫然的神情,就像是雪冻时的溪镇景色,他的嘴唇合到一起以后再也不会分开,仿佛她们没有问过这样的问题。
这就是林祥福留给他们的最初印象,一个身上披戴雪花,头发和胡子遮住脸庞的男人,有着垂柳似的谦卑和田地般的沉默寡言。
有一个人知道他不是在那场雪冻时来到的,这个人确信林祥福是在更早之前的龙卷风后出现在溪镇的。这个人叫陈永良,那时候他在溪镇的西山金矿上当工头,他记得龙卷风过去后的那个早晨,在凄凉的街道上走来这个外乡人,当时陈永良正朝着西山的方向走去,他要去看看龙卷风过后金矿的损坏情况。他是从自己失去屋顶的家中走出来的,然后他看到整个溪镇没有屋顶了;可能是街道的狭窄和房屋的密集,溪镇的树木部分得以幸存下来,饱受摧残之后它们东倒西歪,可是树木都失去了树叶,树叶在龙卷风里追逐溪镇的瓦片飞走了,溪镇被剃度了似的成为一个秃顶的城镇。
林祥福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进溪镇的,他迎着日出的光芒走来,双眼眯缝怀抱一个婴儿,与陈永良迎面而过。当时的林祥福给陈永良留下深刻的印象,他的脸上没有那种灾难之后的沮丧表情,反而洋溢着欣慰之色。当陈永良走近了,他站住脚,用浓重的北方口音问:
“这里是文城吗?”
这是陈永良从未听说过的一个地名,他摇摇头说:“这里是溪镇。”
然后陈永良看见了一双婴儿的眼睛。这个外乡男人的表情若有所思,嘴里重复着“溪镇”时,陈永良看见了他怀抱里的女儿,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惊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她的嘴唇紧紧咬合在一起,似乎只有这样使劲,她才能和父亲在一起。
林祥福留给陈永良的背影是一个庞大的包袱。这是在北方吱哑作响的织布机上织出来的白色粗布,不是南方印上蓝色图案的细布包袱,白色粗布裹起来的包已经泛黄,而且上面满是污渍。这样庞大的包袱是陈永良从未见过的,在这个北方人魁梧的身后左右摇晃,他仿佛把一个家装在了里面。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的理解,正确的一项是( )A.林祥福的财富在溪镇是无人能比的,主要来自农业和手工业收入,可见其是一个精于算计的人。 |
B.林祥福操着明显的北方口音,却对别人说自己来自沈店,其目的是为了打消别人对他的好奇心。 |
C.当溪镇的女人们问起孩子的母亲时,林祥福对她们的问题置之不理,原因在于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
D.多数溪镇人和陈永良在回忆林祥福初到溪镇时,都与天灾联系起来,说明了溪镇人普遍较为迷信。 |
A.第一段用白描的手法描写出财产的丰足,然后再交代出财产的主人,起到了先声夺人的表达效果。 |
B.选文“像是一头笨拙的熊”的描写,使用了比喻,刻画出林祥福初到溪镇时的孤独与无助的形象。 |
C.陈永良对林祥福怀中婴儿的感觉,与林祥福为女儿讨要奶水的情节相照应,表现父女间相依为命。 |
D.“一文钱”“包袱”“织布机”等具有时代特色的物象,暗示故事背景,有利于读者对情节的理解。 |
4.在讲述林祥福初来溪镇的故事时,作者选取了溪镇多数人和陈永良的不同角度,这样安排有怎样的效果?请结合选文内容简要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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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一:
活着
余华
我遇到那位名叫福贵的老人时,夏季刚刚来到。
那天午后,我走到了一棵有着茂盛叶子的树下,看到近旁田里一个老人和一头老牛。这位老人后来和我一起坐在了那棵茂盛的树下,在那个充满阳光的下午,他向我讲述了自己:
这辈子想起来也是很快就过去了,过得平平常常,我爹指望我光耀祖宗,他算是看错人了。我啊,年轻时靠着祖上留下的钱风光了一阵子,往后就越过越落魄了,可寿命长,我家里五口人一个挨着一个死去,我还活着。
孙子死后的第二年,看看自己还得活几年,我觉得牛还是要买的。牛是半个人,它能替我干活,闲下来时我也有个伴,心里闷了就和它说说话。牵着它去水边吃草,就跟拉着个孩子似的。
买牛那天,我把钱揣在怀里走着去新丰,那里有个很大的牛市场。路过邻近一个村庄时,看到晒场上有一群人,走过去看看,就看到了这头牛,它趴在地上,歪着脑袋吧哒吧哒掉眼泪,旁边一个赤膊男人蹲在地上霍霍地磨着牛刀,围着的人在说牛刀从什么地方刺进去最好。我看到这头老牛哭得那么伤心,心里怪难受的。想想做牛真是可怜。累死累活替人干了一辈子,老了,力气小了,就要被人宰了吃掉。
我不忍心看它被宰掉,便离开晒场继续往新丰去。走着走着心里总放不下这头牛,它知道自己要死了,脑袋底下都有一滩眼泪了。
我越走心里越是定不下来,后来一想,干脆把它买下来。
我赶紧往回走,走到晒场那里,他们已经绑住了牛脚,我挤上去对那个磨刀的男人说:“行行好,把这头牛卖给我吧。”
赤膊男人手指试着刀锋,看了我好一会才问:“你说什么?”我说:“我要买这牛。”
他咧开嘴嘻嘻笑了,旁边的人也哄地笑起来,我从怀里抽出钱放到他手里,说:“你数一数。”赤膊男人马上傻了,他把我看了又看,还搔搔脖子,问我: “你当真要买?”
我什么话也不去说,蹲下把牛脚上的绳子解了,站起来后拍拍牛的脑袋。这牛还真聪明,知道自己不死了,一下子站起来,也不掉眼泪了。我拉住缰绳对那个男人说:“你数数钱。”
那人把钱举到眼前像是看看有多厚,看完他说:“不数了,你拉走吧。”
我便拉着牛走去,他们在后面乱哄哄地笑,我听到那个男人说:“今天合算,今天合算。”
牛是通人性的,我拉着它往回走时,它知道是我救了它的命,身体老往我身上靠,亲热得很。我对它说:“你呀,先别这么高兴,我拉你回去是要你干活,不是把你当爹来养着的。”
我拉着牛回到村里,村里人全围上来看热闹,他们都说我老糊涂了,买了这么一头老牛回来,有个人说:“福贵,我看它年纪比你爹还大。”
会看牛的告诉我,说它最多只能活两年三年的,我想两三年足够了,我自己恐怕也活不到这么久。谁知道我们都活到了今天,村里人又惊又奇,就是前两天,还有人说我们是“两个老不死”。
牛到了家,也是我家里的成员了,该给它取个名字,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叫它福贵好。定下来叫它福贵,我左看右看都觉得很像我,心里美滋滋的,后来村里人也开始说像,我嘿嘿笑。
福贵是好样的,有时候嘛,也要偷偷懒,可人也常常偷懒,就不要说牛了。我知道什么时候该让它干活,什么时候该让它歇一歇。只要我累了,我知道它也累了,就让它歇一会,我歇得有精神了,那它也该干活了。
老人说着站了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向池塘旁的老牛喊了一声,那牛就走到老人身旁低下了头,老人把犁扛到肩上,拉着牛的缰绳慢慢走去。
两个福贵的脚上都沾满了泥,走去时都微微晃动着身体。
老人和牛渐渐远去,我听到老人粗哑的令人感动的嗓音从远处传来,他的歌声在空旷的傍晚像风一样飘扬。
炊烟在农舍的屋顶袅袅升起,在霞光四射的空中分散后消退了。女人吆喝孩子的声音此起彼伏,一个男人挑着粪桶从我跟前走过,扁担吱呀吱呀一路响了过去。慢慢地,田野趋向了宁静,四周出现了模糊,霞光逐渐退去。
(节选自余华《活着》,有删改)
文本二:
《活着》里面福贵这样一个人,他的一生,如果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除了苦难就是苦难,没有别的。但是如果让一个人来讲述他自己的故事的时候,他其实是充满了幸福感的,苦难是别人的看法,福贵的整个讲述里边是充满了幸福感。
生命中其实是没有幸福或者不幸的,生命只是活着,静静地活着,有一丝孤零零的意味。
(余华《活着,在现实之中》)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文本一展开故事的方式自然流畅。在充满阳光的下午,老人在树下休息时,向“我”讲述了自己。待老人慢慢离去,故事也自然终止。 |
B.文本一中福贵掏钱买牛时,作者重点刻画了赤膊男人和周围人的哄笑,他们的言行与神态侧面烘托了老人行为的不可理解与他这次买卖的不划算。 |
C.文本一通过老人的口吻为我们讲述了他年少时的风光与落魄、与老牛的相遇及相依。老人的经历异常坎坷,全文基调平静又沉痛。 |
D.文本二中余华评价福贵的自述是“充满幸福感”的,这与文本一中对老人的语言、动作、心理等描写有一定程度的契合。 |
3.小说描写的主要对象是“老人和牛”,这与标题“活着”有何关联?请结合两个文本简要分析。
万二喜穿着中山服,干干净净的,若不是脑袋靠着肩膀,那模样还真像是城里来的干部。他拿着一瓶酒一块花布,由队长陪着进来。家珍坐在床上,头发梳得很整齐,衣服破了一点,倒很干净,我还专门在床下给家珍放了一双新布鞋。凤霞穿着水红衣服低着头坐在她娘旁边。
万二喜把酒和花布往桌上一放,就翘着肩膀在屋里转一圈,他是在看我们的屋子。我说:“队长,二喜,你们坐。”
二喜嗯了一声在凳子上坐下,队长摆摆手说:“我就不坐了, 二喜,这是凤霞,这是她爹和娘。”
我送走了队长,回到屋中指指桌上的酒,对二喜说:“让你破费了, 其实我有几十年没喝酒了。”
二喜听后嗯了一声,也不说话,翘着个肩膀在屋里看来看去,看得我心里七上八下。家珍笑着对他说:“家里穷了一点。”
二喜又嗯了一声。翘着肩膀去看家珍,家珍继续说:“好在家里还养着一头羊几只鸡, 福贵和我商量着等凤霞出嫁时,把鸡羊卖了办嫁妆。”
二喜听后还是嗯了一下,我都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坐了一会,他站起来说要走了,我想这门亲事算是完了。他都没怎么看凤霞,老看我们的破烂屋子。我看家珍,家珍苦笑一下,对二喜说:“我腿没力气,下不了地。”
二喜点点头走到了屋外,翘着肩膀看看屋项的茅草,点了点头后就走了。
我回到屋里,在凳子上坐下,想想有些生气,就说:“自己脑袋都抬不起来, 还挑三拣四的。”
凤霞尽管不能说话,但一看到我们的样子,就走到里面的房间,换了身旧衣服,下地去了。
第二天上午,我在耕田时,有人叫我。我抬起头来,看到五、六个人在那条路上摇摇摆摆地走来,还拉着一辆板车,只有走在最前面那人没有摇摆,他偏着脑袋走得飞快。远远一看我就知道是二喜来了,我是一点也想不到他会来。
二喜见了我,说道:“屋顶的茅草该换了, 我拉了车石灰粉粉墙。”
我往那板车一望,有石灰有两把刷墙的扫帚,上面搁着个小方桌,方桌上是一个猪头。二喜手里还提着两瓶白酒。
那时候我才知道二喜东张西望不是嫌我家穷,他连我屋前的草垛子都看到眼里去了。
二喜带了五个人来,肉也买了,酒也备了,想得周到。他们来到我们茅屋门口,放下板车,二喜像是进了自己家一样,一手提着猪头,一手提着小方桌,走了进去,他把猪头往桌上一放,小方桌放在家珍腿上,二喜说:“吃饭什么的都会方便一些。 ”
家珍当时眼睛就湿了。
二喜他们把桌子和凳子什么的都搬到了屋外,在一棵树下面铺上了稻草, 然后二喜走到床前要背家珍,家珍笑着摆摆手,叫我:“福贵,你还站着干什么。”
我赶紧过去让家珍上我背脊,我笑着对二喜说:“我女人我来背, 你往后背凤霞吧。”
二喜听后嘿嘿直笑。我把家珍背到树下,让她靠着树坐在稻草上。看着二喜他们把草垛子分散了,扎成一小捆一小捆,我看一眼就知道二喜带来的人都是干惯这活的,手脚都麻利。下面的用竹竿挑着往上扔,二喜和另一个人在上面铺。别看二喜脑袋靠着肩膀,干活一点都不碍事,茅草扔上去他先用脚踢一下, 再伸手接住。有这本领的人,在我们村里是一个都找不出来。
没到中午,屋顶的活就干完了。我给他们烧了一桶茶水,凤霞给他们倒茶水,看到家里突然来了这么多干活的人,凤霞笑开的嘴就没合上。
村里很多人都走过来看,一个女的对家珍说:“女婿没过门就干活啦, 你好福气啊。"
家珍说:“是凤霞好福气。”
二喜从屋顶上下来,我对他说:“二喜, 歇一会。”
二喜用袖管擦擦脸上的汗说:“不累。”
(选自余华《活着》,有删改)
[注]万二喜,患歪脖子病;凤霞,因年幼发高烧未能及时医治,致哑。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恰当的一项是( )
A.前来相亲的二喜一直看破烂屋子而没怎么看凤霞,这让福贵担心二喜嫌家里太穷。 |
B.身体有缺陷的二喜与哑女凤霞相亲,给福贵一家贫苦的生活带来了转变,表现了作者对小人物命运的关切与思考。 |
C.二喜第二次到“我”家,给家珍带来吃饭的小方桌,把凤霞背到屋外才开始干活,这些细节都体现了二喜的心思细密。 |
D.小说用第一人称叙事,从“我”(福贵)的视角叙述所见所闻,表达所思所感,读者更容易产生带入感、体会人物心理。 |
3.“凤霞尽管不能说话,但一看到我们的样子,就走到里面的房间,换了身旧衣服,下地去了”,分析划线语句有何作用?请简要分析。
活 着
余 华
我遇到那位名叫福贵的老人时,是夏天刚刚来到的季节。
那天午后,我走到了一棵有着茂盛树叶的树下,看到近旁田里一个老人和一头老牛。这位老人后来和我一起坐在了那棵茂盛的树下,在那个充满阳光的下午,他向我讲述了自己。
这辈子想起来也是很快就过来了,过得平平常常,我爹指望我光耀祖宗,他算是看错人了。我啊,年轻时靠着祖上留下的钱风光了一阵子,往后就越过越落魄了,可寿命长,我认识的人一个挨着一个死去,我还活着。
孙子死后第二年,我买牛的钱凑够了,看看自己还得活几年,我觉得牛还是要买的。牛是半个人,它能替我干活,闲下来时我也有个伴,心里闷了就和它说说话。牵着它去水边吃草,就跟拉着个孩子似的。
买牛那天,我把钱揣在怀里走着去新丰,那里是个很大的牛市场。路过邻近一个村庄时,看到晒场上转着一群人,走过去看看,就看到了这头牛,它趴在地上,歪着脑袋吧哒吧哒掉眼泪,旁边一个赤膊男人蹲在地上霍霍地磨着牛刀,围着的人在说牛刀从什么地方刺进去最好。我看到这头老牛哭得那么伤心,心里怪难受的。想想做牛真是可怜。累死累活替人干了一辈子,老了,力气小了,就要被人宰了吃掉。
我不忍心看它被宰掉,便离开晒场继续往新丰去。走着走着心里总放不下这头牛,它知道自己要死了,脑袋底下都有一滩眼泪了。
我越走心里越是定不下来,后来一想,干脆把它买下来。
我赶紧往回走,走到晒场那里,他们已经绑住了牛脚,我挤上去对那个磨刀的男人说: “行行好,把这头牛卖给我吧。”
赤膊男人手指试着刀锋,看了我好一会才问:“你说什么?”我说:“我要买这牛。”
他咧开嘴嘻嘻笑了,旁边的人也哄地笑起来,我知道他们都在笑我,我从怀里抽出钱放到他手里,说:“你数一数。”赤膊男人马上傻了,他把我看了又看,还搔搔脖子,问我:“你当真要买。”
我什么话也不去说,蹲下身子把牛脚上的绳子解了,站起来后拍拍牛的脑袋,这牛还真聪明,知道自己不死了,一下子站起来,也不掉眼泪了。我拉住缰绳对那个男人说:“你数数钱。”
那人把钱举到眼前像是看看有多厚,看完他说:“不数了,你拉走吧。”
我便拉着牛走去,他们在后面乱哄哄地笑,我听到那个男人说:“今天合算,今天合算。”
牛是通人性的,我拉着它往回走时,它知道是我救了它的命,身体老往我身上靠,亲热得很,我对它说:“你呀,先别这么高兴,我拉你回去是要你干活,不是把你当爹来养着的。”
我拉着牛回到村里,村里人全围上来看热闹,他们都说我老糊涂了,买了这么一头老牛回来,有个人说:“福贵,我看它年纪比你爹还大。”
会看牛的告诉我,说它最多只能活两年三年的,我想两三年足够了,我自己恐怕还活不到这么久。谁知道我们都活到了今天,村里人又惊又奇,就是前两天,还有人说我们是“两个老不死”。
牛到了家,也是我家里的成员了,该给它取个名字,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叫它福贵好。定下来叫它福贵,我左看右看都觉得它像我,心里美滋滋的,后来村里人也开始说像,我嘿嘿笑。
福贵是好样的,有时候嘛,也要偷偷懒,可人也常常偷懒,就不要说是牛了。我知道什么时候该让它干活,什么时候该让它歇一歇。只要我累了,我知道它也累了,就让它歇一会,我歇得来精神了,那它也该干活了。
老人说着站了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向池塘旁的老牛喊了一声,那牛就走到老人身旁低下了头,老人把犁扛到肩上,拉着牛的缰绳慢慢走去。
两个福贵的脚上都沾满了泥,走去时都微微晃动着身体。
老人和牛渐渐远去,我听到老人粗哑的令人感动的嗓音从远处传来,他的歌声在空旷的傍晚像风一样飘扬。炊烟在农舍的屋顶袅袅升起,在霞光四射的空中分散后消隐了。女人吆喝孩子的声音此起彼伏,一个男人挑着粪桶从我跟前走过,扁担吱呀吱呀一路响了过去。慢慢地,田野趋向了宁静,四周出现了模糊,霞光逐渐退去。
(节选自余华《活着》,有删改)
1.小说中老人与牛的形象有哪些相似之处?请结合文本作简要概括。2.分析文中画线的两个句子的表现手法与表达效果。
(1)牵着它去水边吃草,就跟拉着个孩子似的。
(2)两个福贵的脚上都沾满了泥,走去时都微微晃动着身体。
3.请简要分析小说最后一段景物描写的作用。
4.结合文本,谈谈本文以“活着”为题目有什么好处。
文本一:
红裤子
卞之琳
安居村一下子黯然失色了:娘儿们一齐换去了红裤子。
安居村离同蒲铁路线只有十里路,以前曾经到过日本兵。老百姓回到空了的村子里,才两个月,今天下午忽然听说日本兵沿铁路挨村“宣抚”,明天安居村老百姓得静候“皇军”来“宣抚”,如果预先逃走一人,“皇军”就不给安居村留一所房子。于是全村震动了。娘儿们无意中一下子就学了“摩登”,把头发都剪短了。部分女子恨起了以前不曾放脚。不过最惹眼的到底还是红裤子。
这可难倒了过门才两个半月的关小双老婆。她的红裤子是村里最新的,虽然也曾经在山沟里蘸过黄土,但仍不失其鲜明。愿不愿意换,已经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问题是拿什么来换。上次连夜逃往山里去的时候,在慌乱中,她把一包衣服给弄丢了。如今把红裤子换下,她得穿什么呢?
下午关小双回来了,竟然一下子把问题解决了。关小双在村公所和村长拌了几句嘴,心里老大不高兴,回来看见老婆还穿着红裤子,只呆了一下,就把自己的黑裤子脱下,向她一扔,说:“你换上!”
老婆看看他。他向老婆看了看,加重声气说:“你换上!”老婆不敢出声,只有服从他这个荒唐的命令。
他们把上身的夹袄也换了,黑绿两色,对比鲜明。年轻的老婆满肚子惊疑,可是不敢作一声,眼泪汪汪地看着丈夫走出门。
第二天早上太阳才升到树梢头,“皇军”就到安居村来“宣抚”了。他们一共来了11个,可只有十匹马,其中有一个汉奸,没有马骑。
“皇军决不吃你们什么,”汉奸说,“煎几张葱花饼来就得了。”
“皇军决不要你们什么,”汉奸说,“只是你们在静候‘宣抚’的时候,找一担白菜。”
“行。”
“找一担萝卜。”
“行。”
“再找一百个鸡蛋。”
村长皱了皱眉头,还是说:“行。”
十匹马在村公所前吃黄豆,七个日本兵和一个汉奸,在村公所内吃葱花饼。还有三个日本兵呢?他们早就到外边去了,说是去看看菜田。
吃够了东西,鬼子头儿向汉奸说了几句话,汉奸马上转头来说:“要‘宣抚’了,召集全村人到前面场子来听话。”
全村八十户只到了八十人,不多不少。其中一半是孩子,被村长拉来凑数。一担白菜,一担萝卜,一担鸡蛋,都摆到了村公所门口。
鬼子头儿站在阶石上,开始讲话,汉奸翻译。大意是“皇军”战无不胜,他们是来保护中国人民的,八路军是野蛮的“土匪”,大家要向“皇军”报告“土匪”的消息。然后开始问话:“皇军杀人放火吗?”
“不。”
“你们怕皇军吗?”
“不怕。”
“那为什么‘土匪’来了不走,我们来了就跑呢?”全场沉默。
蔬菜到齐了,鸡蛋也到齐了,就是自己人还没有到齐。汉奸问老百姓:“皇军去哪里了?”谁也不知道。村长打发几个老百姓去找。
村长自己也去找。他推开关小双的屋门,看见关小双战战兢兢地缩在炕角落里。他觉得又气又好笑:“哈,你关小双今天怎么也学娘儿们不敢出头了?”说完了才认出面前的竟是关小双老婆。他气得无从笑起,又挨户搜寻去了。半天一无所获。这时雷霆已经在他头顶上响了。糊涂中他却发现自己被绑在一棵白杨树上。
全村人都慌了。有人拉来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说:“他知道,他知道。”“你知道他们到哪里去了?”“我看见他们在村东口追一个红裤子,愈追愈远,追到山里去了,再没见回来。”
汉奸把话译给胖头儿听,胖头儿向汉奸头顶上爆出去一个霹雳,从汉奸嘴里传出来就变了:“给我把红裤子找来!”
可是人头中一个向白杨树外一转动,数十个一齐向南边转动了,像一阵轻风吹过的麦穗。大家看见一条红裤子大步跑来,全然不是女人步伐,后面跟来了一群兵,穿灰军衣的,不是那三个“皇军”!
“红裤子来了!红裤子来了!”
七个鬼子一齐跳上了马,往村北就跑,撇下萝卜、鸡蛋、三支三八式步枪和三匹马。汉奸想骑马,可试了两下,没有骑得上,也放步向北就溜。驼背汉奸没能逃脱,被穿红裤子的关小双抓住了。“这三担东西正好慰劳游击队。”被游击队救下的村长感激得直流泪。“可鬼子马上就回来,”关小双抢上来说了,“我们还想在这里住下去?”
那怎么办?很简单,全体进山去加入游击队。就这么办!这时候在场的已经是五百人。一道长流缓缓地淌向山里去,杂在人流里的还有牲口,驮着女人和小孩。女人和小孩抱着包裹,抱着鸡。
当夜在游击队司令部,司令听说活捉了三个日本兵、一个汉奸,夺获了三支步枪、三匹马,都算得关小双的功劳,要好好犒赏他一番。关小双就提出了“只要一套军服”。司令笑了,因为到这时候他才看见关小双还是穿的红裤子呢。一套灰色军衣找来了,关小双立即换上了。然后他把那一套绿袄红裤子弹去了一些尘土,折叠在一起。
关小双挟了那一叠衣服,走到住那些预备第二天到缝纫厂去的妇女的院子里,找到了自己老婆,把那一叠衣服轻轻地向她膝头一搁,用左臂拢了一下她的肩头,含笑说:“等将来太平了再穿。”
文本二:
一般以战争为题材的小说,大多注重战争场面的描述,用敌我厮杀来表现战争的残酷。卞之琳的“战时小说”,却将视角放在普通的个体身上,关注战争给普通民众带来的改变。正如苏联评论家尼古拉耶夫所说:“文学的任务不仅在于指出,人们如何获得胜利,他们的功勋、英雄主义和忘我精神如何影响了战争的进程。文学还必须讲述另一个方面,讲一讲战争如何影响了人,影响他们的生活和命运。”
(摘编自谭颍君《试析卞之琳“战时小说”的特点》)
1.下列对小说内容的理解,正确的一项是( )A.作者说妇女“学了摩登”,并特意将“摩登”加上引号,是为了讽刺民众不敢反抗。 |
B.作者强调汉奸没有马骑,既说明了鬼子瞧不起他,也为下文他被抓住做了铺垫。 |
C.五百人的村子,鬼子开会时只有八十人到场,这一细节显示了百姓对鬼子的愤恨。 |
D.小说最后关小双向司令提出“只要一套军服”,是因为他才发现自己还穿着红裤子。 |
A.作家为村庄取名“安居村”有深意,说明这个村庄的村民原本安居乐业,而日军侵略打破了这种宁静的生活,巧妙地暗示了主题。 |
B.开篇一句“娘儿们一齐换去了红裤子”,先声夺人,一下子营造出一种喜剧氛围,为后面故事的展开提供了广阔的空间。 |
C.汉奸和鬼子嘴上说“决不要你们什么”,却搜刮了白菜、萝卜、鸡蛋、黄豆、葱花饼,让读者既感到啼笑皆非又生出无限的鄙夷和痛恨。 |
D.作家卞之琳是著名的现代诗人,因此小说中夹杂了一些诗一样的描写语言,比如“数十个一齐向南边转动了,像一阵轻风吹过的麦穗”。 |
4.请结合关小双和村长两个人物,谈谈你对文本二的理解。
文明
西元
身子热了,反倒发起了抖。头顶上有月光,王尽美和布宁头对头坐着。
这已经是小战士王尽美接受押送战俘任务的第三天,离二〇九四号高地指挥部还有最后一段山路。布宁试探着说,我去过中国,而且曾经和中国人一起,跟日本一〇三师团在湖南打过仗。对面的中国人说,我是南京人,见过你们。在我很小的时候,还看过美国的宣传画。那画上说中国人善良勇敢,正在被日本侵略,应该毫无保留地帮助他们。你的英语很好,让我很吃惊!
我小时候上过英国人办的教会学校,所以对英文很熟悉。但为什么你会吃惊?
因为,因为,你看你们的军队,你知道的,有点儿,有点儿像一群不太文明的野蛮人。
呵呵,那是你还不太了解我们。
无论如何,布宁觉得这个中国人正在变得熟悉起来,陌生的世界被撕开了一道裂缝,可以从缝隙里面一窥究竟。布宁道,王先生,老实讲,我特别地困惑。过去,我以为我很了解中国人,可现在又发现你们很陌生。美国军队,你要知道,很少打败仗。可是,这一回,我们的一个军竟然要向南逃几百公里,要一直逃到海边去。
布宁接着说,讲心里话,我们的人真的有点儿被吓坏了!你们的脸总是面无表情,成百上千的同伴死了不害怕,受了重伤不惨叫,像影子一样。我总是在不停地问,这些中国人脚踩无数战友尸体向前冲锋时,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不想激怒你,但我给自己的答案是,你们是不太文明的野蛮人,人的生命最重要,这是文明人的共识,只有野蛮人才会不吝惜生命,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所以,你们的勇敢是野蛮人的勇敢,或许不能叫勇敢,而只能叫疯狂。
对面的中国人一直低着头,像是冬天里冻硬了的麦秆。许久,他说,参加这支军队的人,都是些没过过一天好日子的人,我们经过大灾大难,九死一生,才活到了今天。我们比谁都想活着,为了活得更好,我们可以付出一切!
他又说,被叫作文明人或野蛮人有那么重要吗?我们的苦难你们经受过吗?你们理解吗?我们为什么要在乎你们的看法呢?
布宁说,可无论如何,野蛮人终究是过不上好生活的呀!就算你们打赢了这一仗,好日子能自己来吗?说到底,只有让人们都接受了文明人的共识,这世界才有希望。
对面的中国人说,可你们是怎么让别人接受的呢?用的是刺刀炸弹。我是南京人,小的时候,亲眼看见日本军队在南京屠杀了几十万人。我脑子里的记忆只有滴血的刺刀!十几年来,我的梦里也都是各种各样滴血的刺刀!南京城外的长江里漂着密密密麻麻的尸体,一眼望不到头,比蚂蚁还多。这个景象就连一个疯子都不敢去想。所以,别用武力恐吓中国人,这会让我们不顾一切的。
是的,你们可能没想到中国人会来到朝鲜,因为我们根本没有实力和你们打一仗。依你们文明人的共识,我们就应该投降,因为我们在冰天雪地里还穿着薄衣服、单胶鞋,我们不是在打仗,而是在送死。我们投降过,跟俄国人投降过,跟英国人投降过,跟八国联军投降过,跟日本人投降过,可是,投降有用吗?投降换来了生存吗?投降换来了更好的生活吗?你理解一个总是被抢掠、总是被屠杀的民族的心吗?中国人骨子里头是很善良的。可是善良人只有流泪,泪流干了,也就清醒了,现在把善良收起来了!
布宁有些失望。他想对这个中国人说点儿什么,可对方太情绪化了,什么也听不进去。美国就像个拿着刀的猎人,想让一头野牛驯服下来,可偏偏这头牛彻底被激怒了。我们该怎么办呢?从精神上沟通看来是办不到了,我们和他们之间似乎隔着一道厚厚的墙,不仅是思想的,还是历史的,凡人的智慧无法穿过这道墙,只有上帝办得到,继续用武力?像对待德国人和日本人那样?可是,他们并不是狼,而只是一头红了眼睛的牛,过去,他们总是被人推进屠宰场,现在,只想保住属于自己的草,说到底,如果我们没做错什么,那他们又有什么错呢?
布宁有些伤感地说,前几天,我看到一个死去的美国士兵的头盔写着:“War is hell”(战争就是地狱)。当时我的脑子好像被硫酸洗了一样。我在想,成为一名职业军人这么多年,我竟然一次也没在清晨惊醒过。你看看,在战场上,除了仇恨还是仇恨,到处是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今天你用子弹打死了我,明天,我用匕首割断你的喉咙!在太平洋战场上,我们的士兵会把日本人的脑袋割下来,晒干,直到只剩下焦黄的头骨。他们还会在上面签自己的名字,以及战友们的名字,并且带回家乡,给亲友们看。你能说他们做错了吗?日本人不也是这样残忍地对待我们的吗?可是,这样的战争难道不是噩梦吗?
布宁停顿了一下,说,过去,我总是在想,我们的战争是正义的,更多的人可以在战争之外得到福祉。挨揍的那些国家本来就是强盗,那是他们应得的,他们应该受到教训,然后改过自新。可是,我却从来没想过,有没有一种比战争更好的方法?春天里的风可以让枯树长出绿叶子,可枪炮能做得到吗?
对面的中国人似乎没听懂他的话,当然,他觉得这个美国人也同样没听懂自己的话。他说,你们怎么就不明白,中国人要的很简单,那就是过上好日子,但这好日子可不是你们嘴上讲的那些好听的话。什么是好日子?只有经过大灾大难的人才知道!
说完,王尽美又开始发起抖来,能发热的纸袋凉透了,再没有一丝热量。他看了眼头顶的月亮一狠心,说,咱们得赶路了。他站起来,阵阵眩晕,身体像块干透了的黄泥,稍一用力就会碎掉。
(摘编自《解放军文艺》2018年第7期)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透过美国战俘的视角表达了对在天气极度严寒、缺乏战斗装备的情况下依然顽强战斗的中国战士的失望、不解与困惑。 |
B.小说开头写“头顶上有月光”和结尾写“头顶的月亮”,既收到了首尾呼应的效果,也表现了战地环境的极端恶劣。 |
C.中国军人浴血奋战、坚守高地,美国的一个军却在“逃亡”,这一对比鲜明地突出了中国军人在意志品质上的坚不可摧。 |
D.小说开头交代了两个士兵的姓名,后文却多次用“对面的中国人”来指王尽美,暗示了双方国籍、阵营、立场等的差异。 |
3.小说以对话展开情节,却以谁也“没听懂”对方的话作结,这样写有何效果?请结合全文简要赏析。
方国民师傅
李铁
宽敞的大厅,三面都是红木的椅子。已经坐了一些人,我都不认识。只有赵四,他的企业叫“永佳玻璃工艺品有限公司”,占地面积几万平方米,职工几百号,他是董事长。公司里还有总经理。
身边一个人开了口,说赵四兄弟,我多次来厂了,一次没见过吹花高手。赵四笑道,那还不容易,我把方国民师傅叫来。赵四打完电话,对大家说,我叫的方国民师傅那是个能人,叫他师傅有点委屈他,叫大师才贴切……赵四还没介绍完,方国民师傅已经进门了。我眼前一亮,他长相有点像某个中年男影星,一脸正气,一身潇洒,着休闲西装。
接下来的话题几乎全围绕方国民。他健谈,说话底气十足,对每一个人提出的问题回答得相当到位。方国民脸部线条硬朗,声音却透着一种柔软,听来十分舒服。吹花主要是嘴和手的功夫,我有意观察方国民的嘴和手,他的嘴不大,嘴唇稍薄,他不断地说,使他的嘴唇在我眼里始终呈现一种动态,像一根被人套在手上做手绳游戏的绳子。他的手也不大,柔软细腻,没有被火炙烤的痕迹,也没有握吹管和铁钳的粗糙。
席散,一行人随方国民进车间。赵四对我们说,这个车间不是生产车间,是表演车间。
方国民冲着车间里仅有的几个人喊,高扬!高扬!几个人中分离出一个,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小跑着奔过来。方国民又冲我们说,这是我徒弟高扬,让他表演吧。我说,我们想看方师傅表演。方国民说,我徒弟的手艺不错,他吹也就等于我吹了。我不知好歹地说,不等于吧?方国民笑了笑,没吱声。
叫高扬的年轻人上了台子,点起一柱火苗,是电火,火苗看似不甚兴旺,实际火力很足。他一手拿钳子,一手拿吹管,吹管的一头放在火上烤,另一头对着嘴吹,吹出了不同形状。方国民喊,吹个喇叭花。吹管上就出了一朵喇叭花。方国民喊,一朵梅花。吹管上就出了一朵梅花。方国民喊,一只小羊。就出了一只小羊。小狗。就变出一只小狗。一棵树。就变成一棵树。丛林。就变成了抹丛林……我们鼓掌。
赵四说,更高的技艺不在手上。
有人问,在哪?
赵四用手指指自己的心口说,在这儿。
我们目光都集中到方国民心口的位置,方国民迎住我们的目光,说没错,就在这儿。他边说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脸上有高深莫测的光芒。
第二次来到永佳玻璃工艺品有限公司,走进黄色小楼,走近赵四,听他讲方国民师傅的故事:
他的故事就是我的故事,他的故事中有我,我的故事中有他,有的时候,我也分不清某些故事该是他的,还是该是我的。
我是农民的儿子,小时家里特别穷。但我是个有抱负的人,我的目光越过这座城市,落到了另一座城市,准确地说,是落到了一个人的身上,这个人就是业界鼎鼎有名的方国民师傅。
我一个人开车去了方国民师傅所在的那座城市。三顾茅庐,方国民被我请进了永佳玻璃工艺品有限公司,做了技术总监。这之后,企业的效益开始直线攀升。说我得方国民师傅如刘备得诸葛先生,一点都不过分。
第三次来到永佳玻璃工艺品有限公司,我去拜访一个女人,她叫纪晓岚。你别笑,她真叫纪晓岚,和那个清代著名的才子同名。她是方国民师傅的老婆。她讲方国民师傅的故事:
我是在一个多雪的冬天结识方国民的,一男一女在飘雪的大街上走,应该挺有诗意的吧。我俩一左一右相距了一条街道,也就是说,我在街左边走,他在街右边走,朝向相同。天上飘落的雪花有硬币大,地上覆着一层积雪,每走一步,脚下都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我不时扭头看一眼另一侧的他,他也不时扭头看一眼我。我和他就这样相识了。我们并肩朝前走,积雪在脚下发出欢快的声音,回应着来自身体的某种热情。
他说,我喜欢听踩雪的声音,咯吱咯吱的,有节奏感。他说,他太喜欢工艺品了,变化无穷的吹花艺术令他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他就像一件玻璃工艺品,只要有阳光照耀,他就闪闪发光。其实,在厨房里,方国民能把一坨牛腩切成一堆一寸见方的块儿,又把大红萝卜去皮,切成一寸见方的块儿,牛腩焯水,捞出,热锅,下油,葱姜蒜八角红辣椒炸锅,放牛腩翻炒,加水,烧开后倒进砂锅,慢火炖上一两个小时,再下萝卜。
方国民经常说,做菜跟吹花一样都是艺术,再一般的食材,只要用心,也能做出不一般的味道。
(节选自《十月》,2019年第5期,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赏析,不正确的一项是A.小说开头赵四对方国民师傅的评价及方国民异于常人的着装,设置了悬念,激发了读者阅读兴趣。 |
B.小说写赵四董事长的公司,面积大、职工多,与后文用“三顾茅庐”写方国民形成前后呼应的效果。 |
C.赵四故事里的方国民、妻子故事里的方国民,立体展现了工作和生活中的与众不同的主人公形象。 |
D.描写方国民和徒弟高扬吹花,不用细节,只作场面铺排;不用华美的语句,只作简单传神的白描。 |
3.小说中方国民的老婆讲述方国民的文字很有诗意,请简要分析这种诗意表达的艺术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