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救赎
娄玉启
梁老师睁开眼时,日光映亮了窗户。稍稍料理,吃过早点后,他沏上一杯茶,点开QQ。
一年多了,头像依然是她穿着白大褂的工作照。QQ网名:秋桂。
他替她写道:“今日,晴,楼下的桂花开了……”写到这,他眼睛湿了。自从女儿跟了外婆,每当下班回来,便一个人守着一屋子空气。两年前,一位高龄产妇在她医院里因不可逆的病因不幸走了;之后,医院按照调解协议给予了适当赔偿,可是产妇的男人一直不依不饶。那天,男人喝了酒便到医院闹。作为副院长的她上前阻止,男人竟然将她从12楼掀了下去……那桩事故轰动一时。人走了,他替她打理QQ。
正伤感时,手机响了,一看,是门卫室的。
“梁老师,有一位乡下来的老奶奶给你送了一篮子鸡蛋!”
“乡下老奶奶?她人呢?”
“她已经走了。”
“好,等会儿我下去。”
……
电梯上的红字不停地眨着眼,从“12”开始往下掉,一直掉到“1”。在这个过程中,他想不出那老奶奶是哪位亲戚。出了电梯,他散散漫漫走到门卫室。
果然,门卫老马的桌子边搁着一胶袋鸡蛋。
他拎起鸡蛋,问:“老马,她没说其他话?”
老马放下报纸,说:“怎么,她不是你家亲戚?”
“我乡下亲戚多,不晓得她是哪一位?”
老马捧起报纸说:“那我就不晓得了,她只说是送给你的!”
……
一晃,又是一个月,他差不多将这事忘了。
一天傍晚,当他走进小区时,老马又叫住他:“梁老师,鸡蛋!”
他一定,折进门卫室。
又是一胶袋鸡蛋,不多不少,30个。
老马呷了一口茶,说:“你家亲戚真好!”
“还是那老奶奶?”
“是啊,怎么,你还不知道她?”
“大概晓得,就不知道她是哪一个?”
“管他呢,回去,吃你的蛋!”
……
当他第五次收到鸡蛋时,已是寒假的第二天。那天早晨,他依然按照习惯,点开QQ,写到:“今天,雪停了,温暖的太阳又露出了笑脸……”
这时,他再次接到门卫的电话。他迅速出门、锁门,刚好,电梯下来了。出了电梯,他赶到门卫室。同前四次一样,他又看到桌边的鸡蛋。
“她人呢?”
老马说:“刚走,她包着蓝头巾,手里提着一个竹篮。”
他顺着老马手指的方向,向斜对面的5路站点快步走去。站牌下三三两两立着十几个人,他径直向那位“蓝头巾”走去。
“老人家,您好!”
老人转回头。
“噢,梁老师!”
“我怎么老是白吃您的蛋呢?您老是——”
老人支支吾吾道:“哎呀,梁老师,你别说客气话。”
老人“啊啊”着,说:“我养了几十只鸡,是给那边菜市场的贩子送蛋,只是顺便送点给你……”
他应和着,顺势将两张大钞塞进老人口袋里。老人却像身上着了火,往后一缩。
“梁老师,这钱我不能收啊!”
“我收这钱,我有罪啊!”
老人将钱往回塞,他挡着,说:“您老这么大年纪,我怎么能白吃呢?”
老人还是将钱塞进他口袋。
他说:“真没办法,那您告诉我,您是不是小丹婆家那边的?”
老人一怔,泪水滚落下来,顺势低下了头,抬手揩了揩,飘出一句:“我是赵牛的妈妈……”
赵牛?
那个将爱人置于死地的酒鬼!
可是,不管有多大的仇恨,这个人早在去年六月化成灰了。
老人的泪管不住,接着说:“我知道王医生是好人呐!他的狗命抵不了她的命啊!”
这时,几个人围了上来。
“梁老师,我是罪人啊!在村里都矮半截,抬不起头啊!”
停了停,又说:“媳妇是肾脏不好,怎么能怪医生呢?都怪我从小没教育好!”
5路车缓缓停住了。一行人鱼贯而上,老人最后踏上车。等车门关上时,他才回过神来。
“赵奶奶,鸡蛋的钱——”
可是,车子动了,一会儿汇入车流。他木木地往回走,下意识地掏出手机,划出“老婆”的手机。
“嘟——嘟——嘟——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他的眼睛湿了,他是多么希望听到那边的声音啊!此时,温暖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也照在复苏的心上……
(选自《微型小说选刊》2018年第2期)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以梁老师打理QQ开头,并在文中多次出现,体现了梁老师情感变化的过程,使得文章整体结构完整、紧凑,同时表达了梁老师对妻子一往情深。 |
B.小说写梁老师听到有人送鸡蛋的事情后,散散漫漫的走出电梯,表现了梁老师的漫不经心,同时与下文迅速出门形成对比,表现了梁老师再次听到有人送鸡蛋的迷惑心理。 |
C.文章对赵牛形象的塑造采用了正面描写和侧面烘托相结合的手法,写出了他酗酒医闹、胡搅蛮缠、最终受到法律制裁的形象。 |
D.结尾写梁老师下意识的拨打了妻子的电话一方面表现了梁老师对妻子的怀念,另一方面也暗示了梁老师内心的释然及对赵奶奶的感激之情。 |
3.结合全文内容,试探究文章标题中“救赎”的丰富意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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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语
朱以撒
①我必须穿过几条小巷才能到达老家的门口,拐一个弯的时候,我又见到了很熟悉的场景:两个老妇人倚在门边,头挨得很近,正在交谈。她们注视着过往行人,调整着本来就很低的音量,以致低到只限定在两人的耳听范围内。一方口中的气息笼罩着对方的脸,如果是冬日,随着密谈的节奏,两张脸之间不时升起一片薄薄的雾。
②少年时经常遇到这么一种言说方式——悄悄地、窃窃地,有一种神秘在言说的背后。一有人靠近,话语戛然而止。好几次想逼近言谈的内容,却都徒劳。
③肯定是当时的生活状态使人如此。一种语言不是推到广大空间为人所知,而是有意控制在两人之间——对话的数量降低到最小值,也许就潜藏着戒备和保全的警觉。
④如果轻轻地言说也能传达出内在的意绪,那么,这个世界永在寥廓和清静之中。
⑤敛约、平和、徐徐溜出唇齿的话语,在耳际轻拂时,内心已开始温暖。同样地表明一种含蓄,如微风一般轻柔,听到了,甚至更为明晰。柔情似水,其中就包含了语言的柔软性,还有表达时运用恰当的速度。对于强音的普遍使用,肯定是代表某一种权力,企图压倒倾听的对方。噪音,有一部分就是这类话语的沉渣——那么多人在街市上冲着手机叫嚷,这一段路程就都充满了声浪,人像浪中的泳者,污浊没过头顶,看不到宁静的岸。
⑥一个人一般不会有太多的秘密,也不会有太多的人际关系,以前的人生在这方面趋于简单。找不到适合倾诉的人时,就一个人呆在田野上,直到黄昏才悄然返回——我自己就曾如此,只有面对旷野,才使自己轻快一些。而平日,语言被收藏着,如同储蓄罐中的硬币,不轻易掏一枚出来消费。一个乡村的孩童在前边引路,一路无语,只是在客人询问时答上一句。谈不上热情也不显出怯意,这种朴实得到了外乡人的好感。想想自己城市里的孩童,经常派出去充当迎接客人的小天使,伶牙俐齿地说着套话,好像在戏台上表演一样,却把自己很珍贵的童趣、稚气,蜕皮般地蜕掉了。一个人在她的孩童时期,看多了矫揉造作的表演和放纵张扬的渲染,不知不觉就收不住了。像家中有耳聋的老人,全家大小的声调都要拔高许多,到了单位也是如此,把人吓了一大跳。
⑦趴在蓬松柔和的草坪上,有窸窸窣窣声传来,土地舒展着气孔,花瓣轻轻绽开,枯枝清脆落地。经过一片主人迟迟不来收拾的豆荚地,已经失去了等待耐性的枝条,借助秋阳的余威,在豆壳打开的同时,豆粒弹射到周围的土壤里。没有哪种拟声可以发出这种生命跃动的轻吟,在轻吟中划出一道优美降落的弧线。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运气好的时候,在古城老宅里走,有隔岸的箫声幽咽,像一条丝线在夜风中起落。更多的时候,我们感到这个生存的自然环境仍然可爱,就是这些低吟浅唱给予的——在人的声调越来越高昂的进化中,那些藏身于瓦砾石缝、田畴篱角的小生物,它们随着季节到来又一次的啁啾、呢喃,依旧是委曲婉转,人坐在石阶上听着,一时不愿起身。
⑧接下来就是碰巧读到几帧弘一的墨迹,从落款处分析,离他圆寂时日已经不远了。几根萧疏的线条带着对于彼岸的眺望,静静地延伸,随心而信手。精神生活发生如此大变故的人的遗留物,我只是十分惊奇,自知进入它的内部毫无希望。从红尘喧嚣中毅然脱身来守候晨钟暮鼓,从李叔同墨痕的尖峭到弘一的清寒枯瘦,调子越来越低,声气越来越平,甚至就是旁人听不清的自言自语了。寂静的修行之路耗尽了朝觐者的体力,此时,笔墨里已经脱离了我们常规的体验。所以,我坦然地说看不懂或者不好看。晚景中的人生大多是在低语中度过的,自说自笑,自问自答,使人以为他正与另一个世界交流,属于现实中的虚幻部分。因此,见到有人临写弘一晚年的墨迹,我就有一种绝望感——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东西是可以欣赏、赞美甚至怀疑它的构成是借助了超然的力量,可就是万万不能效仿——我一直固执地坚守着这种念头。
⑨一个时期过去了,悄悄地带走了低低的语调,还有低低的笔调。
(有删改)
1.有人认为第⑥段画线部分可以删去,你认同吗?请说说你的看法。2.从修辞的角度赏析第⑦段画线部分。
3.第⑧段在全文的构思中有重要作用,请加以分析。
4.评析本文所表达的思想意义。
生命的节日
①那个七月已经远去了。然而,它已经成为我生命的节日。对于莘莘学子来说,七月,意义重大,是人生一个非常重要的坐标。许多人因为这样一个坐标,将彻底改变自己人生的轨迹。尤其是我们,生活在西海固这片贫瘠的土地上,七月真正是一个
②一进入七月,我就焦虑而又恐惧地等待着“开牌”。那种痛苦的折磨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渴望着太阳和雨水的滋润,尤其像我这样已经不止一次在七月输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更让我感到痛苦与恐惧的是在我所有的七月中,父亲也经历着同样的甚至更为深刻的痛苦的折磨。
③一年一度输赢揭晓的日子如约而来。和许多父亲一样,我的父亲一大早将我叫起来。他没有言语,只是用那种目光笼罩着我。这目光凝滞而沉重,仿佛将我置于一潭黏稠的汁液中,使我喘不过气来。父亲从他贴胸的衣袋里摸出十元钱来,在他递给我钱的时候,有些迟钝,手有些
④我一步一步走向学校,内心的恐惧正在加剧。经过村庙的时候,我不由得走来走去,跪在了那泥像之前,我想没有人比我更加虔诚,没有人比我叩的头更响。
⑤第一年的七月,好容易挨到了“开牌”的日子,父亲递给我十元钱对我说如果中了,就打十元钱的酒回来,没有中,别糟蹋钱。父亲的话总是这样的直接。可因为仅仅差了两分我没有给父亲打上酒,我带着家人渴望花掉的十元钱回来了。父亲没有责备我,然而他越是不责备我,我内心的痛苦就越沉重。到了新学期开学的时候,父亲对我说再去念吧,差两分一年咋都弄够了,我那时候在生产队哪一年不比别人多挣个三五百工分?我无法对父亲讲学习和劳动的不同,我只有努力学习。
⑥第二年七月的“开牌”,我又输了十二分。当我再次把钱放在父亲当面的时候,父亲火了,他对着我吼道:狗日的鼻涕淌到眼窝里一一倒来了,你给我回来打牛后半截去,老子没有钱供你享福。是的,在家乡那样焦苦的地方,谁不认为读书就是享受呢?我想对父亲说如果读书真正可以叫做享受的话,那么我宁愿受苦。可是我说不出那样的话来。父亲一辈子好强,他是多么希望能够培养出一个读书人来支撑门面,来打点种田以外的事啊。然而我们弟兄硬是一个个不争气,大哥二哥相继种了田,希望便寄托在我的身上,可我偏偏如此不出息。我期待着新学期的开学,可是又怕这个日子的到来。然而日子并不因为我内心矛盾而就推迟。开学了,父亲说再读!父亲依然没有多余的话。可那每个字都像石头一样,把地能砸出个坑来。他亲自送我到四十余里以外的乡里上学。父亲走在我的前面,拉着驴,驮着我的铺盖,他的步履显得有些疲劳,甚至是麻木,那已经驼了的背越发弓得厉害,仿佛背负的东西越来越多了,非要这样将背弓起来似的。他已经是年过花甲之人,应该是歇缓享福的年龄了。
⑦看着父亲的背影,我忽然失去了赌的欲望,我为什么要继续赌下去呢?怎样不是活一辈子呢?我的朋友、我的同学不都输了个精光回来了么?我鼓足勇气说:“爹,算了,我不念了。”父亲回过头来看看我,他的目光里不再有那种凝重,反而凶恶起来,仿佛被激怒的老虎,一甩手,鞭子狠狠地抽在我的脸上。之后便默默无言,继续走自己的路了。我的脸火辣辣地疼痛,可是我心里却踏实了,我想至少父亲对我发怒了。
⑧第三年的七月,不争气的我又输了,我捏着那十元钱在一个山梁上坐了许久,最后我一狠心走进了供销社,打了十元钱的酒。当我看着那晶莹的液体带着醇烈的芳香汩汩地流进瓶子,我的眼泪却来了。我顺着小路往回走,二十二岁的身体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沉重与疲惫。在与村子相对的山梁上,我远远地就看见父亲像一只老鹰,蹴在大门口,他手里长长的烟锅不停地喷出烟来,像一列钻出隧道的火车。父亲站了起来,他伸了一个非常舒展的懒腰,身体像蜷缩了一个春天的花朵尽情地舒展开来,两只长长的胳膊伸了位,还上下起伏了几下,那是一种飞翔的姿势呀!父亲真像一只要飞起来的老鹰。我想我手中的酒瓶在夕阳的余晖里一定放射出耀眼的光芒,这光芒一定照亮了父亲的眼睛,父亲一定闻到了代表着喜庆与快乐的酒香。
⑨在父亲的注视下走完一段上坡下坡的路,我感到浑身的不自在,两条腿仿佛给什么绊着一般,不足一里路,我却走了十几分钟,走出一身大汗来。刚刚走到大门口,父亲就对着院子喊:“红红,快把凉水给你哥哥端出来。端上两大碗!”
⑩我再也忍不住郁结的悲伤,一放声就哭了出来,两腿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坐在地上。
⑪我说我没考上!
⑫父亲一扬手里的长烟锅,打在那两瓶酒上,酒瓶碎得十分彻底,酒像月光一样洒了一地,醇烈的酒香弥漫开来。
⑬妹妹正端着水出来,由于惊吓,碗掉在地上碎了。
⑭父亲一转身走向山顶。夕阳将父亲的身影扯得很长。我默默地跟在父亲的身后,我想父亲会转过身来给我一烟锅,两烟锅……甚至更多,我渴望这样。然而,父亲没有。到了山顶,父亲又装了一锅烟,吸了一锅又一锅,最后父亲说做官中状元都是出在祖坟里,咱坟里没埋下。
⑮我对父亲说:“爹,你再给我一年时间!”
⑯父亲抬起头看看没说什么,他只是抽着烟凝望着天空。开学了,父亲再次拉着毛驴驮着铺盖送我上学,一路上我们没有说一句话,可是我却听到了更多的无法表达的话语。父亲走在我的前面,他的背驼得愈发厉害了,让我想起门台上那棵旱了多年的弯脖榆树来。我的泪一直流到了学校。
⑰后来,我终于用那十元钱打回酒来了,那是一种非常廉价的散酒,用黑缸盛着,有一斤的勺子,有半斤的勺子。因此买那种酒叫打。可是即使再廉价它也是酒啊。它代表着喜庆与欢乐,它就是节日。除非过年婚娶能喝到酒外,再是很难喝到酒的。用家乡人的活说酒是有闲钱的人喝的。家乡人没有闲钱。家乡人的钱比家乡人还忙。
⑱父亲醉了,把我也弄得醉意朦胧。他拉着我的手直叫我兄弟。这让我想起他拉着我家的那头老牛叫兄弟的情景。我想我不是个好儿子,我让他跟着我受了四年的折磨,如果我第一年就考上,我的父亲或许不会醉成这个样子,更不会喊我兄弟的。
⑲父亲要为我举办村子里最丰盛的宴席,我说算了,这几年把家里拖累的。可父亲说这是啥事,这事能轻易让过去?这是咱祖祖辈辈最大的节日,砸锅卖铁也得过大了。
⑳从考上大学到毕业,我一直奔波于尘世之中,往来于凡俗之间,忙着娶妻生子,忙着房子、儿子、票子以及多彩的人情礼仪,几乎挤不出什么闲钱来买名贵的酒。后来我终于挤出点闲钱来买了上好的酒,送回乡下。可是父亲听说这酒一瓶就四百多元时说酒没有贵贱,只有心情有贵贱。我点点头,父亲没有文化,更不是哲人,可是他说出的话常常让我要思考许久许久……
(21)那瓶洒至今还放在家里的枣木老柜中,因为父亲自己喝觉得没意思,拿出来招待人却又觉得太奢侈。
1.第①段中2.第③段中都写到我和父亲手的“颤抖”,说说两者的不同。
3.选择一个角度对第⑧段画线句作赏析。
4.根据文中的内容,介绍“父亲”其人。(不超过60字)
5.文中有关“酒”的判断正确的两项是:( ) ( )
A.“酒”是我与父亲的一个约定:“打酒”就说明我高考成功;反之则失败。 |
B.高考的每年七月,父亲最希望看到我拿着“酒”向他走来。因为这酒中不仅有甘醇与芬芳,尤其盛满了“喜庆与快乐”。 |
C.“一扬手里的长烟锅,打在那两瓶酒上,酒瓶碎得十分彻底……”父亲这一近乎施暴的行为,是对我的“欺骗”表现出极度的愤怒! |
D.我的家乡,“酒是有闲钱的人喝的”;除非婚丧嫁娶,家乡人是不会喝酒的。 |
E.“酒”是本文的线索,贯穿全文的始终。 |
F.本文中,父亲之所以与酒相关,不是他嗜酒如命,而是酒与我的命运相关联。他让我“打酒”,是希望我改变命运;他不喝名酒,是“觉得没意思”。 |
妻子的生日
孙春平
妻子的生日是在乍暖还寒的初春时节。那天,我下班回家,阻止她下厨房,张罗着去饭店潇洒一顿。妻子问,琳琳来电话了吗?我摇摇头,知道她关心的是女儿的祝福。妻子又问,也没发信息?我说等晚上吧,她白天有课。妻子在工厂里当质量检验员,车间里对打电话接手机都有严格的规定,所以连手机都不配,生活得倒也清静自如。那顿生日宴有些沉闷,妻子不止一次看表,又不止一次问我,你没把手机关上吧?我便干脆把手机放到她面前,以保证她能得到女儿第一时间的祝福。后来她又让服务员将饭菜打包,说回家去,担心琳琳将电话打进家去没人接。我说,不是有手机嘛,何必?妻子说嫌这儿乱,提起食品盒就走。
那是我们家里格外沉寂也有些郁闷的一个夜晚。妻子坐在电视机前,抓着遥控器不停地调换频道,只是不说话,我有意找些有趣的话题,她也很少搭话。我忍不住,抓起电话就要给女儿打过去,她坚决地制止,说:“你贱啊?”夜深,睡下。我将手机一直开着放在枕边,但那一夜,一切都沉闷着,电话没响,手机也没响,我只听妻子不停地翻身,还有她压抑的叹息,直至我沉入梦乡。
清晨,妻子起来准备早点,脸色不好眼圈黑着。我知道她有心事,便不再提昨日的话题。我们只有这一个女儿,以前在家时,琳琳每临自己的生日前三五天,就开始大张旗鼓地作舆论准备。离家去读大学,到了她生日那天,妻子则从早到晚不知要打去几次电话。怎么到了妈妈生日这天,就忘得一干二净呢?我心里也在抱怨,但我不能再火上浇油。我在公共汽车上给琳琳发短信:“你妈妈一夜未睡好。”哼,但凡还有一点孝心,你自己想想吧!
整整一天,我的短信并没有换回任何反馈。傍晚回家,妻子望我,我把目光避开,她的眼圈就红了。她说从今天起,你和我谁也不要再给她打电话。
这一夜,妻子睡得很早,连电视也没看。夜深的时候,我听门锁有哗哗的响动,惊得急起身披衣,刚刚按亮电灯,身上一直带着家门钥匙的琳琳已经站在我们床前。女儿一手抱着蛋糕,一手提着装在塑料袋里的烤鸭,肩头披着薄薄的雪花,眼里噙着泪水说:“妈,爸,我错了,我祝妈妈生日快乐……”
那一刻,妻子已醒来。她揉着眼睛,似乎怀疑这是不是在梦中。旋即她跳下床,一个劲地拍拂着女儿肩上的雪花,嘴里也是一个劲地埋怨:“你这个傻丫头,大老远你跑回来干什么?你不会打电话呀?你不知道天冷呀?你明天不上课啦?……”
琳琳只在家待了两个多小时,后半夜就坐车返回学校去了,她不想耽误第二天的功课。我送琳琳去车站回来时,妻子又开始埋怨我,说:“就你手贱,发那个短信干吗?孩子来来回回吃苦受累的,还得白搭多少钱呀?”这哪里是钱的事,你心里热乎去吧。这件事我以为做得挺成功——关乎对子女的教育嘛。因此便说给了许多人。那天,我给远在家乡的老父亲打电话,也说了这件事。没想,父亲沉默了好久,才说:“我和你妈的生日你们忘了多少次,我和你妈埋怨过你们吗?”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A.作家独具慧眼,善于从凡人琐事中透视社会现象,在小说中围绕生日祝福电话问题呈现了几个生活场景,从而引发人们的思考。 |
B.小说写到妻子因工作原因而没有配手机,这个交代是必要的,为文中妻子几次询问丈夫是否接到女儿电话做了伏笔。 |
C.小说在人物精神世界的探索上有自己的特色,文中妻子的心理由焦急盼望到烦躁失望,到伤心,再到惊喜,情感描写细腻多变。 |
D.小说两次写到妻子说丈夫“贱”,这样的细节描写表达了妻子对丈夫的不满,对女儿关心的渴望更甚于对丈夫关心的需求。 |
3.小说采用了陡转式结尾,请结合作品分析这样结尾的作用。
秦家戏班
陈玉兰
(1)民国初期,保定府直隶督军曹锟六十大寿,传令:全城各戏班比试,得头名者进宅唱堂会。一时间,各路英雄风起云涌,杀得天昏地暗,最后,剩秦、袁两家决一雌雄。
(2)总督府门前有两支大旗杆,直插云霄,一旗飘着国民党青天白日旗,一旗飘着总督府五色督军条旗。据传,旗杆从无人敢攀,旗杆顶只有侠盗燕子李三常去栖息。
(3)曹锟手下传令:两班主徒手攀大旗杆,谁先到顶,扯起大旗为赢。
(4)秦班主心里掂量着,那五色督军条旗,曹锟视为命根子,昭示自己的权利、气势,如神位般供奉,现正竞选大总统,动其大旗,岂有好果子吃?便犹豫迟迟未动。袁班主一旁讥笑:戏班四五十人的饭口不管?秦班主咬牙跺脚,心一狠,揣上脑袋拼条活路。
(5)两人各立了生死状,搓两阄,一为青天白日旗,一为五色督军条旗,抓哪阄,攀哪旗。秦班主记不得念了多少遍阿弥陀佛,闭眼一抓,战战兢兢半天才敢打开,竟是青天白日旗,心里一阵窃喜,苍天有眼,佑我不死,平时连树都不敢上的秦班主,竟不知哪来的邪劲,“噌噌噌”如猴子般蹿到旗杆顶。低头一看,袁班主并没有动静,站在旗杆下,扬扬手,高喊一声,后会有期,掉头便走,离了古城门,扬长而去。
(6)秦班主赢了这场比武,得了重金,自然成了曹锟府的常客。自此,眼睛长到脑袋顶,一般人眼里夹都不夹,话音自是鼻子里哼出。但他每每想起袁班主,便觉愧对。
(7)一日,一个年轻人来到秦家班,叫板秦班主。秦班主见他人高马大,膀阔腰圆,好一副人才,似曾相识,便有几分喜欢。秦班主不曾理他,任他叫骂。不曾想,年轻人拿秦班主对他的迁就,当软弱可欺,竟放出话来,缩进乌龟壳不出来,徒有其名,怕了不成?秦班主当下血冲脑门,撕旗迎战。
(8)全城人闻此消息,把二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据说,保定军校傅作义将军也在人群中。
(9)但见秦班主一身夜行装束,裹了腿脚;乌黑平头,透着干净利索;头顶十八只青花瓷碗,最上面一只盛满了水,把二胡立于腰间,拉满弓弦,开弓有声,如万马奔腾,似瀑布飞溅,气势滂沱,头顶碗中的水一滴未溢,功夫了得!
(10)年轻人嘴角泛起一抹笑。轻轻拉动手中二胡,如诉如泣,竟是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但见年轻人席地而坐,挽起裤腿,脱掉鞋子,一只脚夹起胡弦,一只脚夹紧弓子,双脚拉起二胡,弓弦和一,上下翻动,或高或低,或张或弛。秦班主见他技艺十分娴熟,心说这人倒有些本事,又见年轻人双手撑地,双脚离地,头朝下拿起大顶,却仍用双脚把二胡拉得山响。秦班主似觉一股杀气逼来,连打几个冷战。忽见年轻人仍用双手撑地,双脚拉着二胡,稳稳绕场一周,二胡声越发悠扬嘹亮。
(11)这就是惊天地泣鬼神的江湖神仙脚!
(12)寂静中一声惊呼,雷鸣般掌声刺破青天,铜板如冰雹飞向年轻人。
(13)秦班主猛见年轻人脚心一朵紫梅花,分外刺眼,忽地想起,袁班主脚心与此一模一样,那句“后会有期”,霎时如雷贯耳,只觉内心如翻江倒海一般。
(14)年轻人走到秦班主跟前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当年我爹是有名的“猴爬杆”,而且,曹锟已私下应允我爹唱堂会,所抓两阄都为青天白日旗,曹锟意在激起各戏班互斗,为他大寿烘托气氛。我爹不忍,解散戏班,后奔延安抗日剧团,在战斗中牺牲。今儿,我特来为父明志。说着把整整一口袋铜子递给了秦班主。
(15)秦班主羞愧泪流:年轻人,请留步,我有话请教。
(16)那年,一九四九年,阳光分外灿烂,两戏班合二为一,就是古城剧团前身。
——选自《小说界》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最准确的一项是( )A.督军曹锟府门前两支旗杆无人敢攀,“只有侠盗燕子李三常去栖息”,意在说明攀旗杆的难度。 |
B.以性格单一的“扁平人物”和性格复杂矛盾的“圆形人物”的标准来考量,秦班主属于前者,袁班主属后者。从艺术价值上论,后者胜过前者。 |
C.当大敌当前,袁家班深明大义而谦让,选择了抵御外侮,最后英勇牺牲在抗日战场上。粉墨舞台上的侠肝义胆,融入民族大义的元素。 |
D.考虑到秦家班“四五十人的饭口”,袁班主出于兄弟戏团的情义,主动放弃进曹府唱戏的机会。 |
A.开篇“各路英雄风起云涌,杀得天昏地暗”,既衬托了秦、袁两家实力,又与后文“为他大寿烘托气氛”形成呼应。 |
B.描写两位班主比武时,作者采用多种描写手法,第⑨段是正面描写,第⑩段是正侧面相结合描写,现场感极强。 |
C.小说情节推进讲究“草蛇灰线”,袁班主一句“后会有期”,为后文袁班主儿子来比武埋下伏笔。 |
D.小说语言颇具特色,全文整散长短结合,尤其是以长句为主,既舒缓流畅,又不失音韵和美。 |
4.与《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一样,本文也采用双线结构。请指出本文的明暗两条线索,并结合文本分析这种双线结构的表达效果。
两分硬币
黑岛传治
“妈妈,买根陀螺绳儿嘛。”
藤二缠起妈妈来了。
“问问爸爸,看叫买不。”
“说行哩。”
妈妈对所有的事情都很小气,一个原因是家里的日子难过。尽管是答应给买了,还要把堆房翻腾一遍,看清楚是不是还有健吉玩旧的绳儿。这沿河的小村庄的孩子们,都聚集到庙门前去,把新绳儿缠在新陀螺上使它转动起来,两个人一组撞陀螺,比输赢。孩子们把这种玩法叫作“撞嘎嘎”。缠好绳儿使劲一抽把陀螺撒出去,它就飞快地转动起来。两个人一起撒,轮流让自己的陀螺去撞对方的,直到一方的陀螺停止转动,陀螺先停下来的就算输了。
“瞧,光俺一个人用这样又黑又旧的陀螺呢。也给俺买个新的陀螺吧。”
藤二缠着妈妈。
“陀螺,不是有一个嘛,不买也行了。”
“这个,瞧,不都这么黑了吗?……人家都是新的!”
“净说傻话,这个陀螺还不好!”健吉说,他深信自己从前用过的陀螺好,又舍不得拿钱给弟弟买陀螺。
“嗯。”
原来,藤二是哥哥说啥都相信的。
“这个陀螺好呀,不信跟他们比比看。能够打败它的陀螺,谁也不会有的。”
说到这里,陀螺用旧的,算是说通了。可一到跟妈妈两个人去买绳儿时,藤二又贪婪地摸弄起铺子里装在木盒中的涂得红红绿绿的新陀螺来了。
绳儿一共有几十条,都剪得一般长,其中只有一条比起别的来短那么一尺左右。那是按尺码量着剪下来,最后剩了那么一条不足尺码的。
“多少钱一条哇?”
“一条一角钱呀,那条短的就算您八分钱吧。”
“算八分钱……”
“是啊。”
“那么,这条短的就好了。”
说着,妈妈拿出一角钱递给老板,被找回来两分钱硬币,就仿佛是赚了两分钱一样感到高兴。直到妈妈催藤二回家,他还在玩弄那盒子里的新陀螺,看起来十分爱惜的样子。然而,却也并没有硬逼着妈妈给他买,就跟着妈妈回来了。
邻村庙前的广场上,来了串乡的摔跤班子。孩子们都结伴去看热闹。藤二也想去,但是正赶上收割稻子大忙的节骨眼儿上,而且牛棚里上了扼(牛拉东西时架在脖子上的器具)的牛,也正拉磨磨粉,团团地围着中间的柱子打转,得让藤二看着。
“连看牛都讨厌,那该怎么办呀?”不知怎的,藤二讨厌看牛。他把绳儿拴在牛棚房檐下的柱子上,两只手握住绳头儿用力抻着。
“那么,你就去赶麻雀吧。”
“不。”
“你这么任着性子怎么行啊?粉得磨,麻雀又会来吃稻子!”妈妈带着生气的口吻说。藤二似乎在跟柱子拔河一样,转过身子去拉绳儿,过了一会儿,低声说:“大伙儿可都去看摔跤的了。”
“像咱家这样子的穷棒子,哪儿能够去干那样的事啊!”
“嘿!”藤二失望地喊着,还是一个劲儿地抻着绳儿。
“那么抻,绳儿可要断了。”
“哼,比人家的都短呀!”
“抻也长不了——那么抻要摔到后面去的呀!”
“嘿,一抻就长了。”
这时候,爸爸回来了,盯着藤二说:“阿藤,你嘟囔什么呀?”
“瞧,这不是挨说了吗?——喏,看着牛啊。”
妈妈趁机安顿好藤二就下田去了。爸爸把稻子倒在漏斗里,看到温顺的牛正在望着人脸,慢腾腾地拉着磨,就出去了。藤二自从买了陀螺绳儿,到孩子们中间去转陀螺,就慢慢发现自个儿的绳儿比别人的短很多。这使他感到不开心。把绳儿的一头并齐,一比,他的绳儿比谁的都短。他才六岁,跟上了学的大孩子玩“撞嘎嘎”总是输,所以他总是不断地抻绳儿。他一边看着牛,一边把绳儿套在中间的柱子上,揪住两头用力抻,嘴里仿佛在念叨着:“绳儿啊,长长了吧。”
牛就在他身后团团地转着。
健吉正在割稻,去看摔跤的孩子回来了。归途中,他们到处停下来玩着陀螺。后来,一家三口又割了一会儿稻子,眼看太阳就要落山,才担着稻捆儿回家来了。
“牛棚里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哇?”
“嗯。”
“藤二上哪儿去玩了吧?”妈妈放下稻捆儿走上前去往牛棚里一瞧,吓了一大跳,颤抖着叫了起来:“阿健啊,快来!”健吉扔下稻捆儿,赶忙跑过去,发现看牛的藤二,手里握着陀螺绳儿躺在阴暗的牛棚里,他的脖颈断了,满头是血。黄牛呆呆地站在那里,仿佛是在守护着孩子。夕阳穿过竹窗棂,照着黄牛的眼珠。一两只苍蝇在黄牛身旁嗡嗡地煽动着翅膀……“畜生!瞧你干的好事!”黄牛吓得口吐白沫,在牛棚里跑来跑去。牛轭打烂了,六尺扁担也打断了。三年过去了。
“那时候,叫他去看摔跤的就好了!”
“不给他买那么短的陀螺绳儿就好了,可是——他是把陀螺绳儿套在柱子上用力抻,一只手抻脱,栽倒在地上,给牛踩死的。不给他买那根短绳儿就好了,可——省下两分钱又顶什么用啊!”妈妈一想起藤二,就这么念叨起来,直到如今,还要流泪哩。
(有删改)
[注]此文作于1925年,当时日本的资本主义侵入农村,地主富农残暴,大量农民破产,十分贫困。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
A.小说中写“孩子们‘撞嘎嘎’”“串乡的摔跤班子”“上了轭的牛拉磨磨粉”“麻雀又会来吃稻子”等,弥漫着浓浓的乡土气息。 |
B.小说中“那么抻,绳儿可要断了”“看到温顺的牛正在望着人脸,慢腾腾地拉着磨,就出去了”等情节为后文藤二出事做了铺垫。 |
C.“夕阳穿过竹窗棂”“一两只苍蝇在黄牛身旁嗡嗡地煽动着翅膀”等环境描写渲染出一种死寂的氛围,突出了小说的悲剧色彩。 |
D.“妈妈一想起藤二,就这么念叨起来”,类似《祝福》中祥林嫂说阿毛的事情,“妈妈”念叨的内容主要表现了“妈妈”因儿子死去的悲伤。 |
3.小说的悲剧看似是一个偶然事件,实际上背后有复杂的原因。请结合小说简要分析。
【推荐3】鉴赏家
汪曾祺
全县第一个大画家是季陶民,第一个鉴赏家是叶三。
叶三是个卖果子的,他专给大宅门送果子,到了什么节令送什么果子都是一定的。他的果子不用挑,个个都是好的。他的果子都是原装,四乡八镇,哪个园子里,什么人家有一棵出名的好果树,他都知道,而且和园主打了多年交道,熟得像亲家一样了……立春前后,卖青萝卜,“梅打萝卜”,摔在地下就裂开了。杏子、桃子下来时,卖鸡蛋大的香白杏,白得一团雪,只嘴儿以下有一根红线的“一线红”蜜桃。再下来是樱桃,红的像珊瑚,白的他玛瑙。端午前后,枇杷。夏天卖瓜。七八月卖河鲜:鲜菱、鸡头、莲蓬、花下藕。卖马牙枣,卖葡萄。重阳近了,卖梨:河间府的鸭梨、莱阳的半斤酥,还有一种叫做“黄金坠儿”的乔气扑人、个儿不大的甜梨。菊花开过了,卖金橘,卖蒂部起脐子的福州蜜橘。入冬以后,卖栗子、卖山药、卖百合、卖碧绿生鲜的檀香橄榄。他还卖佛手、香橼。人家买去,配架装盘,书斋清供,闻香观赏。
不少深居简出的人,是看到叶三送来的果子,才想起现在是什么节令了的。
叶三五十岁整生日,老大老二都提出,爹不要走宅门卖果子了,他们养得起他。
叶三有点生气了:
“嫌我给你们丢人?我给这些人家送惯了果子。就为了季四太爷一个人,我也得卖果子。”
季四太爷即季陶民。他大排行是老四,城里人都称之为四太爷。
叶三真是为了季陶民一个人卖果子的。他给别人家送果子是为了挣钱,他给季陶民送果子是为了爱他的画。
季陶民有一个脾气,画一张画要喝二斤花雕,吃斤半水果。
叶三搜罗到最好的水果,总是首先给季陶民送去。
季陶民每天一起来就走进他的小书房一画室。叶三不须通报,一来就是半天。季陶氏画的时候,他站在旁边很入神地看,专心致志,连大气都不出。有时看到精彩处,就情不自禁地深深吸一口气,甚至小声地惊呼起来。凡是叶三吸气、惊呼的地方,也正是季陶民时意之笔。季陶民从不当众作画,他画画有时是把书房门锁起来的。对叶三可例外,他很愿意有这样一个人在旁边看着,他认为叶三真懂,不是假充内行,也不是阿谀谄媚。
季陶民最讨厌听人谈画。他很少到亲戚家应酬,实在不得不去的,他也是到一到,喝半盏茶就道别,因为席间必有一些假名土高谈阔论,但是他对叶三另眼相看。
叶三只是从心里喜欢画,他从不瞎评论。季陶民画完了画,钉在壁上,自己负手远看。有时会问叶三:“好不好?”
叶三大都能一句话说出好在何处。
季陶民画了一幅紫藤,问叶三。
叶三说:“紫藤里有风。”
“唔!你怎么知道?”
“花是乱的。
“对极了!”
季陶民提笔题了两句词:“深院悄无人,风拂紫藤花乱。”
季陶民最爱画荷花。有一天,叶三送了一大把莲蓬来,季陶民高兴,画了一幅墨荷,好些莲蓬。画完了,问叶三:“如何?”
叶三说:“四太爷,你这画不对。”
“不对?”
“‘红花莲子白花藕’。你画的是白荷花,莲蓬却这样大,莲子饱,墨色也深,这是红荷花的莲子。”
“是吗?我头一回听见!”
季陶民于是展开一张八尺生宣,画了一张红莲花,题了一首诗:
红花莲子白花藕,果贩叶三是我师。惭愧画家少见识,为君破例著胭脂。
季陶民送了叶三很多画,都是题了上款的。有时季陶民给叶三画了画,说:“这张不题上款吧,你可以拿去卖钱,一有上款不好卖。”叶三说:“题不题上款都行。不过您的画我一张也不卖!”
十多年过去了。季陶民死了。叶三已经不卖果子,但是他四季八节,还四处寻觅鲜果,到季陶民坟上供一供。
季陶民死后,他的画价大增。大家知道叶三手里有很多季陶民的画,都是精品。很多人想买叶三的藏画。叶三说:
“不卖。”
有一天有一个外地人来拜望叶三,因为是远道来的,叶三只得把画拿出来。客人非常虔诚,要了清水洗了手,焚了一炷香,还先对画轴拜了三拜,然后才展开。他一边看,一边不停地赞叹:“喔!喔!真好!真是神品!”
客人要买这些画,要多少钱都行。
叶三说:“不卖。”
客人只好怅然而去。
叶三死了。他的儿子遵照父亲的遗嘱,把季陶民的画和父亲一起装进棺材里,埋了。
1.下列对小说有关内容的分析和概括,最恰当的两项是( )A.小说塑造的叶三,为人勤快、诚实守信、阅历丰富,对绘画艺术有热情。如果不卖果子,而当一个画家,也一定会很出色。 |
B.“紫藤有风”“花是乱的”一段,汪曾祺借助白描语言的神力,让一个果贩与一个鉴赏家的形象精致地叠合在一起,可谓神来之笔。 |
C.从情节和结构来看,很难在作品中找到一般小说那种清晰的线索、强烈的冲突、波澜起伏的情节,甚至很难概括出一个故事梗概,颇有“散文”的特征。 |
D.小说语言独具特色:准确、干净、不失华丽,大量使用短句,使语言凝练又明快活泼,形成汪曾祺独到的文风。 |
E.季陶民“画一张画要喝二斤花雕,吃斤半水果”,这看似闲笔,实则表现出季陶民旷达超脱且率性的脾气。 |
3.小说是通过哪些情节来塑造叶三“鉴赏家”形象的?请结合文本作概括。
4.小说结尾写儿子遵照叶三的遗嘱,把画装进棺材,有人认为叶三的做法值得称赞,有人认为他的做法欠妥,请联系文本与现实,谈谈你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