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如刀割
内尔明·伊尔迪里姆
(1)嗨,我是萨米。不用冥思苦想我们在哪里遇见过。我们素未谋面。
(2)我是萨米,今年16岁。童年的我渴望长大后成为一名船长。我常常梦见旗子、桅杆,还有救生艇入海的咯吱声等,我梦见自己身着雪白制服站在桥上。暴风雨会不时袭来,大海会愤怒地咆哮,那汹涌的波涛如同挥舞斧头的强盗般冲击甲板。船上一片狼藉,我自然会快速上去查看。听起来甚是自负,但我就是充满英雄气概,我就是有能力让最狂热最暴躁的大海卑躬屈膝。
(3)为了缓解乘客的恐惧,我会漫步在甲板上,抚摸孩子们的头发,询问老人们的健康,为年轻女士点燃香烟。我会伏在船的栏杆上和鱼儿对话,看着城市灯光照亮了远方的海岸,憧憬着把船泊在前方等待我的福地。港口城市热切地召唤着我,把隐藏在其闪烁灯光下的财富放在我的脚前。我会向着灯光满速前进。就在我即将抵达甜蜜梦境中的海岸时,耳旁传来母亲温柔的声音,“醒醒,早上了。”
(4)我会起床祈祷:亲爱的上帝,即便我永远成不了一个船长,至少赐予我一次乘船远航的机会吧。当我能在大海上航行的时候,我会抱怨上学仅仅为了去解决“浴缸里有多少升水……”这样的问题。我会在早餐时把梦境复述给母亲听。她一边笑意盈盈地倾听,一边在面包上涂上橘子酱。那样的年代里我们餐桌上有橘子酱,母亲的呼吸温暖着我们的壁炉,真是一段快乐的日子。
(5)然后我长大了,那个名曰战争的东西在我的小镇爆发。它改变了城市之光的颜色。闪烁着对生活热情的那些灯光一个又一个地熄灭了,让位于葬礼上的悲伤油灯。夜晚落在我们身上的是炸弹雨,而不是流星。一场大火让我家的房子被夷为平地。火焰吞噬了很多人,我母亲是其中一个。如同地狱的火焰烧毁我的家人、我们的房子、我们的过去和我们对未来的希望,一个接着一个。
(6)我风烛残年的父亲决定带我离开。终于有一天他宣布:“我们明天离开。”那天晚上是我最后一次在长大的城市睡觉,也是多年来第一次又梦见了童年的梦。海浪拍打着轮船,我在桥上微笑着。地中海像一个地图横亘在我面前。在地平线上,一个小小的被冲刷得很白的房子在那个新城市充满希望的灯光里向我眨眼。
(7)长途跋涉后我们终于来到土耳其边境,到了一个他们称之为难民营的地方。“别担心,”我父亲会说,“我们不会待很久。”父亲和很多人一样打算离开难民营去寻找更好的地方。所有人都指向同一个救世主——阿卜杜拉,他会告诉我们出路。但他说旅途费用昂贵,要到达灯火通明的城市并开始新的生活,每人要4000美元。父亲先是凝视我,又看看阿卜杜拉,然后又望了望脚下那裂开的土地。几天后,他做出了决定。有天晚上,他靠过来在我耳边低语:“你明天离开。”
(8)“你呢?”
(9)“你先走,我随后就到。”
(10)撒谎从来都不是父亲的强项,这次仍然不是。
(11)我鼓足勇气才说出来:“没有你,我哪里都不去。”但他示意让我闭嘴,仿佛我说了最亵渎神灵的话。那天晚上夜空没有星星,我无法许愿。我只是紧紧攥住父亲的手。
(12)第二天父亲陪我到难民营出口处,那里有辆红色卡车在等我。他数了4000美元,放到阿卜杜拉张开的双手上。父亲站在司机旁边,把我用力地推出去。我弯下腰,亲吻了他那疲惫的双手。它们刺痛了我的嘴唇。当离开就意味着永别时,吻如刀割……
(13)我在卡车后备厢中待了7个小时才到达穆拉。暮色降临,华灯初上。我看着车子驶过的窗户:金黄色的灯光从窗帘后面流出。晚上我们驱车到港口。看到停靠的船舶让我想哭……卡车司机载着我,要把我快递到船上,这轮船和我梦境中的船毫无相似之处。雨水疯狂扑打在我的脸上,一个胡子长得像厕所刷子、有着一张凶悍脸的男人,把我带上船,抬起甲板上的一层盖子,把我推下楼梯。这时我发现自己到了一个封闭的地下室,这里挤满了数百的男男女女和儿童。我心怀恐惧,睁大眼睛,而他们已经缩在船舱阴影中,然后我挤进了人群。
(14)储藏室密不透气,我们挣扎着呼吸。接近黎明时分,船开始翻腾,像一个翻滚作呕的胃。甲板上面传来跑步声和咔嗒声。我们敲击着头顶的盖子,想知道发生什么事情。我们大喊,但无人应答。突然人群中有个女人大叫起来:“船沉了!”然后尖叫声、祈祷声、低语声,还有孩子们的哭泣声响成一片。
(15)当我们的船沉入地中海时,我听见母亲温柔的声音在我耳旁低语,就像一首摇篮曲:“睡吧,夜晚到了。睡吧,夜晚到了。”
(16)我是萨米。若是让你感到抓狂,我很抱歉,但这是我们认识的重要时刻。因为当我寻找一个透出金黄色灯光并且能让我得以休息的小房子时,我和小船下沉到地中海深处。但是你们的世界正常运转。
(17)我是萨米,我悄悄地来到这个世界,又悄悄地走。你们继续生活,仿佛我从未死过,也看不到我的存在。我把它写下来,因为不论我在你的星球上有多么渺小,我必须留下证据。如今,我趴上地中海深处的坟堆,飞驰的海星在脚下穿梭,而我的身体上,海浪翻飞。
(节选自《文汇报》2015年10月22日)
1.第(2)(3)两段描写“我”童年的梦境有何用意?2.第(7)段黑体字分别表现出父亲怎样复杂的心理?
3.分析第(12)段划线句的表达效果。
4.对文中多处提到“灯光”,赏析不正确的一项是( )
A.“灯光”反复出现,前后呼应,使文章意脉贯通,布局绵密精巧。 |
B.“灯光”有虚有实,虚实交迭,使文章内蕴丰富,令人回味无穷。 |
C.“灯光”温馨美好,映衬出战争的血腥与残酷,深化了文章主题。 |
D.“灯光”明灭变化,暗示萨米梦想幻灭,表明他对现实彻底绝望。 |
第(3)段:
第(15)段:
6.赏析文章结尾两段的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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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船
[英]西蒙·范·布依
这些日子来,我常常想起里奥。这晚,当我给一辆要去伦敦的货车分类打包的时候,我又想起他。仓库里很冷,我们呼出的水汽像胡子一样绕在嘴边。办公室上周发来一箱手套,但我喜欢用我老硬皲裂的手抱着纸板箱的感觉。我已经为皇家邮政工作了快三十年。二十年前,当我开始不再说话的时候,我曾以为他们会让我走,但他们对我很好。十年后我就能退休了,那时我会得到一笔国家发的养老金,和一个简单的欢送会。
每个包裹都有它们要去的地方,而它们的内容是个谜。偶尔,我会发现,一两个盒子上的地址是小孩子写的。我喜欢把这些盒子放到一边,在我当的班结束之前先不发出去,这样,我就可以研究一下那些笔迹,把它们跟里奥的笔迹做个比较。小孩子的笔迹让文字变成使人疼痛和扭曲的媒介。自从失去了里奥,这些包裹对我来说都成了玻璃的碎片。
泥迹斑斑的小型货车从乡村一路开进山谷。包裹会在最近的城市被分好类,由这些货车运来卸货。每两天,笨重的拖船会从这个仓库轧轧地驶向格拉斯哥、曼彻斯特、伦敦和彭赞斯。
几百年前,这个村子的人靠打鱼为生。在我的起居室里有一本图画书,其中一幅画画的是穿围裙的年轻女子站在悬崖上,看着一艘船在峭壁上撞得粉碎。画的前部,一道阳光照射在海水的表面。我没法告诉你这画是谁画的,但是我能理解那道长长的光柱的含义,我能从画中的这些细节里体会到那种悲痛。现在这个村子里只有极少数人还在打鱼。
清晨来临,我当班结束,把卸货的卡车数量记录下来。三十年过去了,我一次也没有弄错过,因为对我来说,每辆车都像一个人一样。就像小男孩一样,我认为车子都是有面孔的。
我打好表,在休息室里找到我的外套。桌子上有一个吃了一半的三明治。画着美女的日历挂在一个更衣柜的外面。那些女人看上去都很冷。她们的脸上挂着大大的微笑。照片中的人也许能假装欢乐,却从不能假装悲痛。
仓库距离村子有半个小时的路程。首先,我得穿过一条狭窄的乡村小路,然后要穿过一堵厚厚的灌木篱墙,我路过的时候,有很多鸟儿会从它们筑在篱墙上的窝里向外瞧,最后再爬上山坡就能到村子了。夏日里,野生的莓果便会取代鸟儿们的黑眼睛点缀在那里。
再过几个小时,黎明就会淹没整个世界。我停下脚步,靠在一根路灯的柱子上。我的左腿总是很痛,在冬天情况会更糟。圣诞节这会儿,一切都很糟。
回家的路我总是走得很慢,一排排石板瓦的房子闪烁着灯光。窗帘从里面拉上,挡住了外人的眼睛。
我走过街角的小酒馆。即使违犯法律的规定,村里的酒馆还总是开着,那少数几个坚持下来的渔夫会在黎明前的一小时左右回到这里,带着一种因漂浮在不能饮用的水上而生的干渴。光线和欢笑声一起泼溅到街上。我闻到了啤酒的味道,自动点唱机模糊的撞击声让我想到了我的腿,而那又让我想起了里奥。
我以前总会进酒馆去喝一两个品脱。可现在,我已经有六年没进去过了。这些酒精对我来说都是没用的。
二十年前,杰妮把里奥的东西都带去了美国,我感觉到一种释放。房子是如此宁静。
村里的每个人都知道我的人生是怎么回事。不过我已经太老了,老得不会再觉得我的悲哀是与众不同的。
那起意外发生后,我很快就不再说话,希望那样就能让我在回忆里留住里奥柔软的、咬着舌头说话时的声音。有时候,我用手捧着和里奥有关的某个字眼,手抖得就像一只颤抖的鸟儿。意外发生之后,医生说我只有几个月可活了。杰妮回到美国,而我在自己的家里等着那死亡的旅程。那感觉就像你要打包一个箱子,却不知道该往里面放些什么。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二十年前,我开着车冲下了悬崖。我只是想转向里奥,冲他做鬼脸,好让他高兴地笑起来而已。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里奥的尸体在汽车残骸的半英里外被找到。他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只是他的内脏都碎了。我愿意认为,他是从车里被那些弥尔顿和布莱克书里写着的、我一直相信存在的天使给接走了。他们是在也同样照耀着我们村子的月亮下写下那些书的。月亮,看见了一切发生的事情。
他们告诉我,我是那起意外的幸存者。
现在是星期三的早晨。这个时刻的黑暗很少被人记得。大多数人正要醒来。我站在自家大门外的一边,那并不真的是一道大门,而是通向悲哀的另一条道路。天开始下起蒙蒙细雨。雾气消散开来,缓缓地升上黑暗的山头。
(有删改)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A.小说开篇设置悬念,引起读者的兴趣:“里奥”是谁?直到文章临近结尾才解开疑惑:里奥是“我”的孩子,因车祸而夭折。 |
B.文章第四段点题,船“撞得粉碎”象征“我”的生活因二十年前的意外被打碎。“长长的光柱”象征“我”的内心依然充满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和希望。 |
C.文章有两条线索,一条是“我”晚上工作及下班回家路上的所见所闻,另一条是“我”对过去的追忆,最后在结尾交织。 |
D.小说不以情节的曲折取胜,专注于感觉的传递,通过孩子的笔迹、休息室的美女日历等细节含蓄地表达深沉的情感。 |
3.小说结尾强化了“我”的悲伤情感,试简要分析。
知音
约翰·贝里(郭为、赵剑桥译)
不知是出于个人的爱好还是生计的必需,小个子提琴手鲁道夫总是独自驾小船在纳维亚漫游,在那些小小的海港城市里举办个人音乐会。有一年,鲁道夫跨海到了冰岛,沿着嶙峋的海岸,在一个个小城镇里做巡回演出。这是一块威严、冷峻的土地,可是这里的人民却从不忘却好客的规矩。鲁道夫的听众并不太多,就是在他演奏得格外出色的时候,他们也往往不动声色。从古时候起,这里的人们就把精力统统用在辛辛苦苦的劳作上了。有时当地学校的教师把他们召集起来,告诉他们理应知道贝多芬、巴赫、莫扎特等等的名字。人们往往呆坐在那里,瞧着这位小个子琴师闹腾一番,最后表情庄严地返回家中。不过他们是付钱的。
一次,鲁道夫又驾起他的小船,从一个小城出发到另一个地方去。忽然东北方的天空变得昏暗吓人,一场暴风雨就要降临冰岛。这时他正绕着一个荒凉的海岬航行。他打开地图,发现最近的港口也要半天的航程才能到达。他开始忧心忡忡起来,但忽然发现离岸边不到一英里的地方有个小石岛,岛上有座灯塔。他吃力地把船靠上小岛。灯塔下面是峭壁,岩石中开辟了一段台阶,拾级而上,便可以到边上面的灯塔。在飞渡的乱云的背景下,有一个人站立在高高的崖顶上。
“欢迎您!”声音在峭壁间轰鸣着,给像要把小岛席卷而去的波涛增加了声势。
天很快就黑了下来。小岛的唯一的主人带着来客顺着螺旋型的楼梯爬上灯塔的三层,然后就忙着去做应付暴风雨的准备了。他的主要任务就是看守灯塔。灯塔终年光华不灭,雄视着整个这一片海域,一丝不苟地向过往这片海域的船只传递着庄严的、无声的信息。
守灯人是个魁梧的老人,花白胡须垂在胸前。他的行动迟缓,笨重,不慌不忙,他在自己的独小的天地里,有条不紊地做着一切。他不大讲话,与其他那些构成他生活内容的因素海洋、暴风相比,他平和的内心却和那狂暴的外部世界形成对照。
简单的晚餐之后,两人对坐着,各自想着对方的存在灯塔在头顶上熠熠闪光,咆哮的风浪一下一下重重地撞击着灯塔的墙壁。老人坦然地坐在那里,沉思着什么,一双劳动的大手放在张开的两腿上。
鲁道夫觉得,守灯老人一定也能真切地感受到窗外那撞击着灯塔的惊涛骇浪,但他对这太熟悉了,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尽管老人表面上对客人彬彬有礼但实际上已经把鲁道夫神不知鬼不觉地变成了他的世界的一部分。
鲁道夫慢慢从老人嘴里得知了一点点他的身世。八十三年前他就在这座灯塔上出生,当时他的父亲也是守灯人。教他读《圣经》的母亲是他所认识的唯一的女人。他每天读《圣经》,再没有其他书可看。当音乐家的鲁道夫也没多少时间读书,但他毕竟一直生活在城市里。他弯下腰,从琴盒里取出他那把心爱的提琴。
“您拿那家伙干什么用?”老人问。
起初鲁道夫以为主人在开玩笑,但看到对方泰然的表情,他才知道并非如此。
老人甚至丝毫没有表现出对乐器的好奇,而只有对他,包括他的那件“家什”在内的整个人的兴趣。在平时,鲁道夫决不相信有人居然不知提琴是何物而现在他不想笑。他只感到世界太大、太深不可测,而自己太渺小,能力太有限。
“我用它来…音乐。”他结结巴巴地低声说。
“音乐?”老人缓缓地说,“噢,听说过,可是没见过。”
“音乐不是看的,是听的。”
“啊,对了。”老人同意道,话音里不无谦卑。这也是造物的一部分,世上所有事物都有各自的神奇之处。老人的灰眼睛睁得大大的,注视着这位瘦小的提琴手使他感受到了一个人所具有的全部存在价值。
风雨,灯塔和老人突然使鲁道夫兴奋起来,使他内心充满了怜爱之情,赋与他一个比他自身大无穷倍的广阔空间。他想为老人创造出一个烈火与繁星的杰作。他站起身,扬起琴弓,在涛声的伴奏下,演奏起来——贝多芬的克鲁采尔奏鸣曲。
分分秒秒在琴弦上流淌,一瞬间等于创造那个烈火与繁星的世界的数日;腾腾喷向天空的生命之火,缓缓注入心域的万物之泉;惊雷的呐喊,软风的抚慰;情感搏斗的波峰浪谷、世界的大同、人类崇高精神光辉下的灿烂谐音…鲁道夫从未演奏得如此炉火纯青,从未得到过这般不同凡响的伴奏。海浪和暴风用巨大的手指敲击着塔楼,熠熠的灯塔自信地持续着一明一暗的循环。最后一声音响消失了,鲁道夫把头垂在胸前,大口地喘着气。大海在小岛周围翻腾着,咆哮着,像鼎沸的人声,在给他喝彩。
老人自始至终都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宽大、粗糙的手放在大腿上,低着头,使劲地听着。曲终许久,他依然静静地坐着。然后他仰起脸,平静地、显得很有鉴赏力地抬起手,点点头。
“对,一点不假。”他说道。
1.下列对小说有关内容的分析和概括,不正确的一项是A.开篇描写了鲁道夫在一个个小城镇里做巡回演出,为后文鲁道夫得遇守灯老人做了铺垫。 |
B.小说中描写的冰岛小城镇里的听众并不倾心音乐,这与下文鲁道夫偶遇知音形成对比。 |
C.守灯老人对鲁道夫的乐器没有表现出丝毫好奇之心,这是他长期守望灯塔以致麻木。 |
D.小说以“知音”为标题,意蕴丰厚;以鲁道夫的见闻串联情节,内容更加紧凑而真实。 |
3.小说的结尾老人说“对,一点不假”,这与前文老人对这段乐曲的全然不知是否矛盾?请结合文本简要分析。
扣子
卡沙耶夫
瓦西利·维克托罗维奇·切尔内舍夫正在办公,同时用小电子计算器记录着苍蝇的数目。室内的苍蝇太多了,切尔内舍夫出了一身汗。他本想把西服上衣敞开,突然想起来衬衣上掉了一颗扣子,在西服里面别人看不见,只要一敞开怀,立刻就会被发现。这副衣冠不整的模样,一定会使自己在同事们中间的威信受到影响。况且,就是自己看着缺一颗扣子也够难受的,好像他是个把最后一颗扣子都拿去换酒喝了的酒鬼,哪像个日薪160卢布的总经济师呢!
切尔内舍夫为此很苦恼,于是种种不好的念头开始在脑子里蠕动起来。
他心里想:“哼,我老婆对我冷若冰霜,真是个没心肝的女人!在一起过了15年,连给我钉颗扣子的工夫都舍不得。当然啦,这可不是说,扣子已经掉了15年,可能少于15年,可也有8个年头了吧。这事我要是不告诉我老婆,起码得穿20年缺扣子的衣服。我就故意不吱声!她自己应该发现嘛,她不是老婆吗?我在这儿整天像头牛一样地干活儿,可她连个扣子都不给缝。她对我是一点儿感情也没有了!”
切尔内舍夫伤心透了,他烦躁起来,不知不觉解开了上衣,这时却猛然看见:在那个8年来缺扣子的地方现在竟给缝上了一颗扣子,切尔内舍夫不敢相信,他摸了摸扣子,解开又扣上,对着光线又看了一遍——果真是扣子,而且扣上正合适。切尔内舍夫深受感动,内心十分惭愧。
“我还算个人吗?坏蛋,哪能这么冤枉自己的结发妻子啊!她真是个少有的极好的女人!应该这么想:我们在一起生活了15年啦,她直到现在还惦记着我的每一颗扣子!要知道,她也总是没日没夜地干活儿,没有一点儿闲工夫,我可怜的人呀!当然,我也不轻松。可要知道,她的工作比我更费神,而且全部家务活儿都落在她的肩上。家务事她一点儿也指望不上我,我连给自己钉颗扣子都不会!真是个笨蛋!”
切尔内舍夫大声地抽了一下鼻子,把手伸进了衬衣口袋掏手帕,但掏出来的不是手帕,而是钞票。
切尔内舍夫惊得几乎失去知觉,待恢复了常态,他就闭上眼睛,温情脉脉地回忆起自己那体贴入微的爱妻的脸蛋儿来,可是他只想起了她的鼻子,他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别的部分的模样了。
他对自己轻蔑到了极点,心里想道:“我真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家伙!对这样一位崇高的女性,我有眼无珠,还把她想得那么坏,只有自私自利的小人才会这样!”
他几乎流下眼泪,一心要做点儿使妻子高兴的事:买束鲜花献给她,陪她去剧院,再说,也该回送一些钱给她花呀!于是他将还未计算完的小电子计算器放进办公桌里,就向商店飞奔而去。
回到家时,他手中捧着鲜花、穿着里子绽线的西服上衣,上衣兜里的35卢布在簌簌作响,连它们都跃跃欲出,急不可耐啦。
他一面把花和钱递给妻子,一面腼腆地对她说:“这是送给你的,亲爱的。用这些钱去买那些你早就想买的东西吧。假如钱不够,那我……那我就劝你买别的便宜一些的吧。”
妻子被这意外的场面闹愣了。她站着不动,一言不发,真的不知道在这种场合说什么好。谢天谢地,岳父出来给解了围,他走到切尔内舍夫跟前问道:“瓦西利,你是怎么搞的?今天干吗把我的衬衣穿走了?”说着他把同样的一件衬衣递给了切尔内舍夫。
切尔内舍夫瞅了瞅这件衬衣,上面正好缺一颗扣子。总经济师立刻沉下了脸,把鲜花和卢布一股脑儿掖在怀里,然后一声不吭,径直走进屋里去了。这时他独自思忖着:
“好一个可爱的女人!就算你累得筋疲力尽,也该把扣子给丈夫钉上啊,不管怎么说,我同她在精神上毫无共通之处,一丁点儿也没有。现在我算看清楚了,跟她结婚是犯了一个大错。唉,多大的错误啊!”
1.下列对小说有关内容的分析和概括,最恰当的一项是( )A.小说塑造了一个身处社会底层的“小人物”切尔内舍夫的形象,作者对他不幸的家庭生活和沉重的生活压力抱有深深的同情。 |
B.“切尔内舍夫惊得几乎失去知觉”一句表现了切尔内舍夫因妻子的温柔体贴而感动,同时也为自己自私、不理解妻子而深感内疚的心理。 |
C.小说对妻子的正面描写很少,大多都是通过主人公的心理描写侧面表现出来的:她是一个变化无常的女人,一会儿温柔体贴,一会儿冷若冰霜。 |
D.小说的结尾意味深长,通过切尔内舍夫的心理描写直截了当地揭示了婚姻不幸的原因。而“好一个可爱的女人”则用反语表现出了他对妻子的不满。 |
3.用主人公切尔内舍夫的心理描写作为小说的结尾,你认为好吗?请结合小说谈谈你的看法。
通心木
张港
在使弓用箭的年代,齐齐哈尔东城壕有家门户,号“曲直堂”。曲直堂是造弓的,将最直的木料弯曲成弓,弯曲的弓射出最直的箭,要不咋叫曲直堂?
曲直堂传人包老汉,正与儿子给弓摽劲儿,大门外不时好声的叫嚷。
一大群人,立门口喊叫,还招呼四邻街坊男女老少。
是老熟人老主顾带兵的佐领塔格拉。包老汉拱手:“这不是神箭佐领塔格拉,出了啥事?”
塔佐领指自己鼻子尖说:“你还能认得出我?我还有脸么?我还有鼻子眼睛么?我的脸丢没了,一张脸掉地上,砸得脚面生疼。我,我我没脸了呀!”
原来,神箭塔佐领在大校场,射出偏心箭,三射三偏。这叫哪门子神箭?这叫带兵的佐领?哈哈大笑,一传俩,俩传仨,佐领塔格拉确实没脸了。
塔佐领当众人调转舞弄手上的弓:“我说老包头儿,你自己老眼睛看看,这是你的手造的弓。大家看明白了,毛病在他的弓,不是我塔格拉射得不准。”
老包头接弓一看,心咯噔一下子:这把弓,用的不是通心木,是偏心木。偏心木做的弓,阴天下雨,走了形,箭就不准了。错在自己。
街坊邻居哈哈大笑,指点老包头。
老包头脑袋轰轰响:上辈子留下的通心木,已经打扫完库底子了,已经没有通心木了。
塔佐领直了腰杆子,抬了头,冲大门上牌匾说:“曲直堂这仨字是不是得摘下?”
看热闹的嚷嚷:对对对。
老包头喊儿子孟和:“搬梯子!”
孟和哆嗦着,老包头吼叫:“上手!摘!”
儿子孟和哭丧着,手够着牌匾,塔佐领发声了:“免了,免了,免了,我也就是要个理,找回自己的脸面,不是真摘牌子。”
塔佐领走了,人就散了,事也就了了。
第二天一早,塔佐领开门,“曲直堂”牌子大门口撮着。杀人不过头点地,老熟人,哪能太过分,哪能真摘人家几辈子传的牌子。塔佐领扛牌匾上老包家。
老包头走了,说是去找通心木。
通心木是啥?那是七枝八杈的南山柞里笔直到顶、一茎通天、没疤没节的材料。通心木只长在远在八百里地的长白山;长白大山绵绵千里也难得一根通心木;就是得到通心木,水路旱道千里迢迢才能运输回来;还得手艺人脱胶去性,还得手艺人看好纹路裁截、煣熟。那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那可是要银两的。
孟和说什么也不留牌匾,他说:爹走时留下话了,要牌子,他会自己去取。
塔佐领没招,只得扛回牌匾,心里老不是味,老不得劲儿了。
一年,两年,老包家不见有人出入,也问不出老人家去处。塔格拉总想解释解释,也不得机会。
有一天,塔佐领实在受不了,觍着脸去拍门,出来的不是包家人,是生人:这家换主儿了,房子转手了。
塔佐领带兵回来,上弓鞍市逛悠,我的妈呀,市上摆着亮斧大锯,是老包头的。又上市场,老包家的刨子锉刀也上了地摊。这老包头他是咋了?
射手么,塔佐领天天练射,其实,那张让他丢过脸面的包家弓,是按塔佐领臂长、力气造的,确实是好弓,只要不正着瞄准,偏上一偏,照样射出好箭。塔格拉早已经射出人人称赞的好箭。
这一天,塔佐领在院子练射,有人拍打门环,声声急急。
塔佐领出门一看,一个老要饭花子,反背手直直立着,塔佐领揉亮眼睛:我的妈呀,这不是,这不是那老包头么?
老包头身后一张大弓,两手捧给塔佐领。塔佐领接弓一看,这可是头一回上眼的、天下无双的、花鬼脸通心木良弓。
老爷子道:“这弓要是中用,牌匾,还我。”
城边一座茅草小屋,门上挂着“曲直堂”牌匾。但是,曲直堂不再制弓了,因为老包头没了干活的床子,没了干活的家什,也没了干活的力气。
(选自《小小说选刊》2018年12期)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A.作者在小说开头介绍了曲直堂名称的由来,为下文展开老包头寻找通心木的情节做了铺垫。 |
B.塔佐领闹事的第二天,“曲直堂”牌匾出现在他家门口。情节峰回路转,增添了文章波澜。 |
C.塔格拉在大校场射出偏心箭,在人前丢了颜面,所以跑到曲直堂要摘了这块招牌,挽回面子。 |
D.小说以其独特的地方特色语言,塑造了性格特征鲜明的人物形象,呈现出浓郁的民族风格。 |
3.作者主要通过塔格拉的视角从侧面来描写老包头寻找通心木艰辛的过程,请结合小说简要分析这样写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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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点的样子,范舟说他不来了。女朋友跟老板抬几句杠,回家来后悔,正跟范舟闹大别扭。心想还是我的老板好,不讲理也是客客气气地不讲理。这下酒没了下落。范舟这一对有很动人的优点:连手纸都是从办公室厕所一截一截撕了拿回家,说声朋友聚,他俩从来都带酒。酒稍体面些就贵得人头晕。我倒不遗憾两瓶酒,只是这最热闹的俩人不来,大家会多些时间“低头思故乡”。
摆开小折叠桌,中央插了一大蓬紫百合。花一点不鲜,玛雅从她上班的超级市场隔三差五地带回这类“老花”。月光下,花多老都是花。午夜前我得把花搁回原处。玛雅的东西一般碰碰就会碰出后果来。她订的报搁在餐桌上,有回我闲,翻了翻。她很快问我:“下月订报费,你分担一半怎么样?”我说好啊。但那个“好啊!”是甩出去的。同时想,她那么公道,你不快活在哪里?她生日你送她两只象牙球耳坠又不是储蓄,养得出利息,容你慢慢往回支。又一回她带回只小猫咪,我没比她少抱。她给了我一张账单,上面的八十元是猫打预防针和健康检查的费用。这钱我绝对赖不掉。
电话铃又响了。一听文倩声音我就知道她来不了了。她的大律师丈夫又揍了她。问是问不出实话的。她一贯珠光宝气,一贯富富态态,一贯对脸上身上可疑的青色紫色甜甜、淡淡地扯谎。到七点,几乎所有人都来电话,取消了聚会计划。我抓起电话,打给喔喔,说所有穷孩子都变了卦,整个聚会取消了。
“我……都买好烧鹅啦!刚从唐人街回来,还热的!”喔喔那边喊冤一样喊。
“你留着慢慢吃,省一星期鸡蛋钱。”我说。喔喔在读物理博士,靠奖学金买房子置地娶老婆,每天只吃一打鸡蛋,早中晚各四个,一天一块钱。
“这怎么行这怎么行!”喔喔的意思是大伙儿的不守信对他打击过大。“你怎么办你怎么办?”一旦失望过度,喔喔就把一句话说两遍,出来一种捶胸顿足的节奏。
“我?我头疼,低烧七天了。”半点谎也没有。要舍得买医疗保险,我肯定娇嫩得多。喔喔马上问我要不要阿斯匹林。我回答我有的就是阿斯匹林。
“你不会哭吧?……”
我笑起来:“你别哭就行!”
搁掉电话,心死了,没人来了。我劝自己想开些,不聚也好,明一早还要早起打工。我自己坐在晾台上,眼瞪着空空一片天。心空得回声四起。就要去睡时,玛雅回来了。她的早归不知怎的将我激动的心引得酸胀酸胀的。我把中国这个古老的节日形容得又诗意又神秘,用穷了我的英文词汇。说起月亮里私奔的嫦娥、捣药的玉兔、伐桂的吴刚。玛雅忙问:“嫦娥和吴刚怎么样了呢,后来?还有那个兔子?”兔子在美国人看是性爱、繁殖的暗示。我赶紧说他们没怎么样。一男一女中间还有个兔子却谁和谁都不挨,这故事劲儿在哪儿?她满口“喔,真的呀。”脸上的情绪却沉了底。当她看见她的东西被齐齐叠在一边,立即要哭了。“只要东西摆这么整齐,我会什么也找不着的!”
她一个个纸盒数上去,发现都在,神经质消掉不少。
她很给面子地终于坐在了桌子对面。我们吃月饼。我开始讲起月饼和“杀鞑子”,讲起有关月亮的所有中国古典诗词;李白、李煜、东坡。玛雅很顾吃相,咀嚼时从不开口,只好对我罕见的滔滔不绝挑眉瞪眼地赞叹。
“这月饼的卡洛里一定很高吧?”玛雅打断我,她已吃完两个。她像计算钱一样精确地计算卡洛里,可仍是吃下去,胖下去。
我说不高不高。心想,管它呢,反正明年我不会再哄你吃了。
我还是讲月亮。我说中秋节所引起的情绪是最浪漫的,比如思乡、相思、念故土故人。我不时去看天,希望向玛雅证实,八月十五这天的月亮的确比平时大许多,圆许多;有点暖色的粉红或鹅黄。然而一片空空的天。玛雅似乎很感动地听着。紫百合在我们之间散着淡淡的腐臭。
玛雅决定不再等我们中国人的浪漫月亮。我多想再留留她。站起时她开口了。
“对了,你总是很欣赏我带回的花。以后我们分担买花的钱,怎么样?”
她走了,我独坐、闷坐、枯坐。头生疼生疼。蓦地扭脸,天中央竟有了月亮。我看它一会儿,想它从哪里来。一定不是我故土的它,一定不是我的父母十几小时前看到过的它。它很圆很圆,像一枚阿斯匹灵大药片。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和鉴赏,最恰当的两项是( )
E、小说一开头就把我和玛雅这两个主角推到读者面前,跃入读者视线,形同人物素描,是为了尽早进入故事层面的叙述。
赏析诗句,需要立足于全诗,明确作者的写作目的,点明手法,结合诗句,进行描述。
A.和朋友们相约的中秋聚会取消,让我内心很是失望;而玛雅的早归“将我激动的心引得酸胀酸胀的”,让我感受到温暖。 |
B.小说描写了一组异国留学生群像,范舟夫妇会把办公室手纸撕了拿回家,文倩对“身上可疑的青色紫色甜甜、淡淡地扯谎”,都表现了作者为朋友们道德的废弛而绝望,对国民劣根性深深鄙夷。 |
C.喔喔为了能用奖学金买房子置地娶老婆,每天只吃一打鸡蛋,只花一块钱,让我们看到异国天空下求学与生存的挣扎。 |
D.玛雅吃月饼时特顾吃相,咀嚼时就不开口说话,但听“我”滔滔不绝地讲话时,她还是由衷地挑眉瞪眼地表示赞叹。 |
3.文章最后一段写月亮的句子有什么意图,请简要分析。
4.本文为什么以“方月饼”为题,请结合文章,谈谈你的看法。
平凡的世界(节选)
路遥
快过端阳节了,头上的太阳热烘烘的。山鸡和野鸡清脆的叫唤声,不时打破这梦一般沉寂的世界。大地上的绿色已经很惹眼了。大部分庄稼刚锄过一遍草。庄稼地中间的苜蓿盛开着繁密的紫红色的花朵。向阳的山坡上,稀稀拉拉的麦穗开始泛出了黄颜色;路边灰白的苦艾丛中有时猛地会窜出一只野兔子,吓得田福军出一头冷汗。
他一边走,一边揪了一把苦艾、凑得鼻子上去闻。这苦涩而清香的艾叶味,使他不由想起小时候的端阳节,他和福堂哥总要一大早就爬起来,拔好多艾草,别在门上,别在全家人的耳朵上,然后再揭开喷香的粽子锅……唉,从那时到现在,不觉得几十年就过去了。人啊,有时候觉得日子过得太慢,有时候又觉得太快了,简直来不及做什么!记得文化革命开始时,他刚三十出头,正是风华茂盛之时——结果这好年华白白地浪费掉了。前几年虽然恢复了工作,但也等于仍然在油锅里受煎熬。直到不久前“四人帮”被打倒后,他才好象一下子又变年轻了。只要国家有希望,工作就是把人累死也畅快!他多年来一直处在实际工作中,因此非常清楚十年文化革命所带来的灾难性破坏是多方面的,不可能在朝夕间就消除。他常想,作为一个基层领导干部,必须在他的工作范围内既要埋头苦干,又要动脑筋想新办法。当然,眼下最重要的仍然是农民的吃饭问题。现在看来,没有大的政策变化,这问题照样解决不了。那么,能解决多少就解决多少,最起码先不要把人饿死……临近中午的时候,田福军才走到这个叫土崖凹的小村子。
田福军被现在队长引到家里吃午饭。队长的一孔土窑象个山水洞一般黑暗,大白天进去竟然看不清家里有几个人。他坐在烂席片炕上向生产队长询问村里的情况。队长的老婆在锅灶上做饭。不久他才发现,这家人六个孩子一个比一个大点,都挤在门圪崂里惊恐地看他。孩子们几乎不穿什么衣服,也分不清男女,一律剃着光头——大概是怕生虱子。午饭端上来后,田福军拿起一个玉米面馍。他刚准备吃,发现这黄馍上沾些黑东西。他一下从炕上站起来,走到后炕头上揭开锅盖。他看见,锅里只有两个玉米面馍,其它都是糠团子。他的喉咙顿时被堵塞了。
田福军把自己碗里的玉米面馍放进锅里,用手去拿糠团子。他手刚一抓,这团子就被他捏成了一把碎渣子。他顺手拿起锅台上的铁铲子,把这堆渣子铲在自己碗里,然后浇了两勺熬锅水,回到炕上埋下头吃起来。队长一家人吓得连一句话也不敢说。两个大人和六个孩子都眼睁睁地看着他吞咽那碗糠水饭。
他还没有把饭碗放下,门里突然闯进来一个老汉。田福军还没有反应过来,这老汉就双膝跪在队长的脚地上,一边向炕上的他磕头,一边嘴里连哭带喊:“青天大老爷!快救救我一家人的性命……”
田福军慌得一把掼下碗,跳下炕来扶起老汉,问他:“什么事?什么事?”
老汉连哭带说:“我一家三口人四天都没吃一颗五谷了!快饿死了……”
“一颗粮也没了?”田福军问。
“就是的……”
“口粮哩?”
“扣了!”
“为什么扣了?”
这时,队长开口说:“他家的小子出门盲流了,公社和大队命令要扣口粮。我们也不敢给……”
“我娃也是饿得不行了,才出门的……”老汉哭着说。“走,我到你们家去看看!”
田福军立刻扶着老汉出了队长家的门;队长本人也紧撵在后面来了。
田福军进了这老汉家,看见炕上睡着一个老婆婆,已经饿得奄奄一息了。他弯下腰问话,这老婆婆连眼皮都抬不起来,更没力气给他回答。在窑墙根下,还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合住眼靠墙坐着,脸上已经成了青黄色。她见来了生人,勉强用手托着墙站起来,绝望地望着他。
田福军目睹这惨状,泪水汹涌般从眼睛里淌出来了。他哽咽着,狠狠揪着队长的肩膀,说:“快去盘粮食!”队长愚蠢地嗫嚅说:“公社和大队领导不放给他们分粮,我……”
“混蛋!”有教养的田福军忍不住破口大骂。他一把扯住队长的衣服,拉着他即刻就去盘粮食。
当田福军和队长一人扛一口袋粮食回来时,这一家三口人都爬着跪在门口,哭成了一堆……三天以后,遵照田福军的指示,后子头公社把二十几个大队书记都召集在了公社来开会。
会议一开始,田福军劈头就问:“你们哪个队有断了粮的家户?有多少户?缺多少粮?”
他的问话刚完,许多支部书记都哭开了。他们纷纷叙说各自队里的不幸状况。看来除过个别村,大部分村子都有许多缺粮户;有的只能维持一两个月,有的当下就揭不开锅了。
问题相当严重。如果不能及时解决,后子头公社今年可能要饿死不少人。不是说这些队没一颗粮食。所有的大队都有“战备粮”。但这些粮食是准备未来打仗吃的;上面规定,任何情况下都不准动用——动用这粮食就等于犯法!
此刻,田福军无法顾及个人的后果——他不能看着把人饿死。他当即决定,立即打开各队的粮库,尽快把粮食分发给缺粮户。战备粮空缺下的数目,以后逐渐再补上——这样就可以看作是借粮,而不是分粮。反正不管怎样,他已经严重违犯了禁令。他想,为此就是把他押到法庭上,他也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辩护……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他的喉咙顿时被堵塞了”通过写田福军当时的感觉,表露出他发现百姓生活艰难情况后的难过和愧疚之情。 |
B.看到田福军和队长扛着两袋粮食回来时,老汉一家哭成了一堆,是因为终于可以活命,心里感到暂时有希望了。 |
C.“合住眼靠墙坐着,脸上已经成了青黄色”的神态描写,生动地表现出了女孩子因为体弱多病而产生的绝望心理。 |
D.队长一家人吃糠咽菜,生活困难;老汉一家更是衣不蔽体,家中老人奄奄一息,这些反映了当地百姓生活的普遍状况。 |
3.路遥在另一部作品《人生》中曾说过:“人生,其实无非是矛盾与选择的综合体,无关对错,仅仅在于我们能否有勇气在矛盾中作出选择并勇敢承担一切后果。”请结合这句话的内涵,分析文中田福军这一人物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