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
吴念真(台湾)
阿照跟她的爸爸一点都不亲,就连“爸爸”似乎也没叫过几次。
这个爸爸其实是她的继父。妈妈在她四岁的时候离了婚,把阿照托给外婆照顾,自己跑去北部谋生。
阿照国小二年级的时候,妈妈带了一个男人来,说是她的新爸爸;不过,她不记得那时候是否叫过他,记得的反而是那男人给了她一个红包,以及她从此改了姓。
改姓的事被同学问到气、问到烦,所以这个爸爸对她来说不仅陌生,甚至从来都没好感。一直到国中三年级,阿照才被妈妈从外婆家带到北部“团圆”,而且听说这还是那男人的建议,说以后如果要考上好大学,她应该到北部来读高中。那时候妈妈和那男人生的弟弟都已经上小学了。
男人在工厂当警卫,有时日班有时夜班,妈妈则在同一家工厂帮员工办伙食,早出晚归,一家人始终没交集,各过各的。不久之后,阿照考上台北的高中,租房子自己住,即便假日也很少回去。
外婆在阿照大三那年过世,不过,之后的寒暑假,阿照也同样很少回家。她给自己的理由是要打工、读书、谈恋爱,其实自己清楚真正的原因是对那个家根本一点感情也没有。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亲生的儿子太不成材还是怎样,那男人对待两个孩子有很明显的差别待遇,比如跟儿子讲话总是粗声粗气,对阿照则和颜悦色,过年给的红包永远阿照的比较厚,儿子只要稍微嘟囔一声,他就会大声说:“你平常拿的、偷的难道还不够多?”
阿照大学毕业申请到美国学校的那年他从工厂退休,妈妈原本希望阿照先上班赚到钱才出国,没想到他反而鼓励她说念书就要趁年轻。阿照记得那天她跟他说:“爸爸,谢谢!”不过,才一说出口就觉得自己可耻,因为在这之前她不记得是否曾经这么叫过他。
从美国回来后,阿照在外商公司做事。弟弟在她出国的那几年好像出了什么事,偷渡到大陆之后音讯全无,连几年前妈妈胰脏癌过世都没回来。孤孤单单的爸爸也没给阿照增加什么负担,他把房子卖了,钱交给阿照帮他管理,自己住到老人公寓去。
阿照也一直单身,所以之后几年的假日,他们见面、聊天的次数和时间反而比以前多很多。有一天阿照去看他,他不在,阿照出了大门才看到他坐出租车回来,说是去参加一个军中朋友的葬礼。阿照陪他走回房间的路上他一直沉默着,最后才跟阿照说可不可以帮他买一个简单的相机,说他想帮几个朋友拍照,理由是:“今天老宋那张遗照真不象样!”后来阿照帮他买了。
去年冬天他过世了。阿照去整理他的遗物,东西不多,其中有一个大纸盒,阿照发现里头装着的是一大叠放大的照片和她买的那部照相机。相机还很新,也许用的次数不多,更也许是他保护得好,因为不仅原装的纸盒都还在,里头还塞满干燥剂并且罩上一个塑料套。
至于那些照片拍的应该都是他的朋友,都老了,背景有山边果园,有门口,有小巷,也有布满鹅卵石的东部海边,不过每个人还都挺合作,都朝着镜头笑,就连一个躺在病床上插着鼻胃管的老伯伯也一样,甚至还伸出长满老人斑的手臂用弯曲的手指勉强比了一个“V”。
阿照一边看一边想象着他为了拍这些照片所有可能经历过的孤单的旅程,想象他独自坐在火车或公路车上的身影,他在崎岖的山路上踯躅的样子,他和他们可能吃过的东西、喝过的酒、讲过的话以及最后告别时可能的心情。
当最后一张照片出现在眼前的时候,阿照先是惊愕,接着便是无法抑制的号啕大哭。照片应该是用自动模式拍的,他把妈妈、弟弟、还有阿照留在家里的照片,都拿去翻照、放大、加框,然后全部摆在一张桌子上,而他就坐后面用手环抱着那三个相框朝着镜头笑。
照片下边就像早年那些老照片的形式一般印上了一行字,写着:“魏家阖府团圆,民国九十八年秋。”阿照说,那时候她才了解那个男人那么深沉而无言的寂寞。
(摘自吴念真《那些人,那些事》)
1.下列对小说有关内容的分析和概括,不正确的两项是( )( )A.作为小说,《寂寞》去掉了虚饰,挤掉了水分,朴实得像一块煤,也像煤块一样沉重,却透着点点的光泽。 |
B.小说的高潮之处在文章的最后一个部分,一张并不团圆的全家福却被这位父亲“结合”成“魏府阖家团圆”,既有深刻的内涵,又充满了对这个破碎家庭的嘲讽。 |
C.文章的题目叫做“寂寞”,这里的“寂寞”至少有三层含义:亲人不在身边带来的孤独感;友人渐渐老去离世带来的落寞感;被时代、社会抛弃,留守老人院带来的落魄感。 |
D.小说以朴素的文字,无华的语言,刻画出小人物的人生体验,初看似乎平淡寡味,细细品读后却感觉意味深长。 |
E.吴念真的小说常常具有细节画面感,这篇小说中插着鼻胃管的老伯伯以长满老人斑的手臂、弯曲的手指勉强比划“V”就极具画面感,令人心中一震。 |
3.简析小说结尾的艺术特点和艺术效果。
4.结合阿照和父亲的形象分析,谈谈小说给你的启示。
相似题推荐
心底最挂念的人
吴念真
直到我十六岁离家之前,我们一家七口全睡在同一张床上,睡在那种用木板架高、铺着草席,冬天加上一层垫被的通铺。
这样的一家人应该很亲近吧?没错,不过,不包括父亲在内。
父亲可能一直在摸索、尝试与孩子们亲近的方式,但老是不得其门而入。
同样地,孩子们也是。
小时候特别喜欢父亲上小夜班的那几天,因为下课回来时他不在家。因为他不在,所以整个家就少了莫名的肃杀和压力,妈妈准确的形容是“猫不在,老鼠呛须”。
午夜父亲回来,他必须把睡得横七竖八的孩子一个一个搬动、摆正之后,才有自己可以躺下来的空间。
那时候我通常是醒着的。早就被他开门闩门的声音吵醒的我继续装睡,等着洗完澡的父亲上床。
他会稍微站定观察一阵,有时候甚至会喃喃自语地说:“实在啊?睡成这样!”然后床板轻轻抖动,接着闻到他身上柠檬香皂的气味慢慢靠近,感觉他的大手穿过我的肩胛和大腿,最后整个人被他抱了起来放到应有的位子上,然后拉过被子帮我盖好。
喜欢父亲上小夜班,其实喜欢的仿佛是这个特别的时刻──短短半分钟不到的来自父亲的拥抱。长大后的某一天,我跟弟弟妹妹们坦承这种装睡的经验,没想到他们都说:“我也是!我也是!”或许亲近的机会不多,所以某些记忆特别深刻。
有一年父亲的腿被矿坑的落盘压伤,伤势严重到必须从矿工医院转到台北一家私人的外科医院治疗。
由于住院的时间很长,妈妈得打工养家,所以他在医院的情形几乎没人知道。某个星期六中午放学之后,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冲动,我竟然跳上开往台北的火车,下车后从火车站不断地问路走到那家外科医院,然后在挤满六张病床和陪伴家属的病房里,看到一个毫无威严、落魄不堪的父亲。
他是睡着的。四点多的阳光斜斜地落在他消瘦不少的脸上。
他的头发没有梳理,既长且乱,胡子也好像几天没刮的样子;打着石膏的右腿露在棉被外,脚趾甲又长又脏。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到的第一件事,竟然就是帮他剪趾甲。护士说没有指甲剪,不过,可以借我一把小剪刀,
然后我就在众人的注视下,低着头忍住一直冒出来的眼泪,小心翼翼地帮父亲剪趾甲。当我剪完所有的趾甲,抬起头才发现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着眼睛看着我。妈妈叫你来的?不是。你自己跑来?没跟妈妈说?没有。笨蛋!
直到天慢慢转暗,外头霓虹灯逐渐亮起来之后,父亲才再开口说:“暗了,我带你去看电影,晚上就睡这边吧!”
那天夜晚,父亲一手撑着我的肩膀,一手拄着拐杖,小心地穿越周末熙攘的人群,走过长长的街道,去看了一场电影。
一路上,当我不禁想起小时候和父亲以及一群叔叔伯伯,踏着月色去九份看电影的情形的同时,父亲正好问我说:“记不记得小时候我带你去九份看电影?”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一个人到台北、第一次单独和父亲睡在一起、第一次帮父亲剪趾甲,却也是最后一次和父亲一起看电影。
那是一家比九份升平戏院大很多的电影院,叫远东戏院。那天上演的是一部日本纪录片,导演是市川昆,片名叫《东京世运会》。
片子很长,长到父亲过世二十年后的现在,还不时在我脑袋里播放着。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A.文章笔触细腻,长于细节刻画,父亲拥抱孩子、父亲受伤住院的落魄、我为父亲剪脚趾甲、父亲与我看电影等几个片段写得简淡而动人。 |
B.文章中的父亲本来是一个充满温情、十分关爱孩子的人,但矿上繁重的劳作和家境的贫困,使他变得威严刻板、不擅长情感表达与沟通。 |
C.在医院里我给父亲剪完趾甲后,父亲与我的对话,表现出父亲复杂的内心,既有对儿子独自前来探望的担心和责备,也有欣慰与感动。 |
D.文章结尾准确记述了电影院的名字,电影的类型、导演以及片名,表明“我”记忆清晰深刻,从而表达了对父亲的挂念,照应题目。 |
3.吴念真被称为“全台湾最会讲故事的人”,这篇文章是如何体现这一点的?请结合全文简要分析。
文本一
我是飞人
张炜
马上要开秋季运动会了,这是整个学校的大事。班主任大辫子老师专门找到我问:“你适合报什么项目?”我说:“游泳和爬树。”“这些没有!”她有了脾气,“你先想一想,明天告诉我!”
我觉得这是一件激动人心的、正在向我靠近的好事。其实我早已打定了主意,要报六十米赛跑。我在海滩上飞跑,还要穿过酸枣树和各种灌木,有时候要从刺槐树和柞木树上一跃而过!这里的操场平平的,跑起来真是再容易不过了。我见过训练的老师和同学:老师说一声“开始”,同学就跑;老师捏着一个“跑表”,在一旁猛地一收,像用力摘下了一个野枣。
课余时间好像有一半人在做准备。老师问我最终确定项目没有?我低头不答。她说:“这可不是害羞的时候!你擅长什么?投掷?跳远?还是跑?”我只好诚实地回答:“跑!”
一旦确定了项目就得训练。老师为我找来一个高年级的黑脸同学,说:“让他教你!必须掌握要领,这可不能蛮干!”黑脸同学高抬腿在原地跑和跳,不停地活动,扩胸,一边扩一边鼓大腮帮,发出“噗噗”的声音。我不喜欢这种声音。可是老师在一旁赞扬说:“看看人家,动作多标准!快学,快学!”我点头,心里觉得好笑。
那同学不停地活动,我就是不学。他有些累了,回头对老师说:“他肯定不行,换一个吧!”老师没听他的话,对我有信心,不过仍然严厉地批评我说:“还有一个星期,你这段时间抓紧训练吧!”我点头,心里觉得好笑,不就是一块儿跑跑吗?在我眼里,鱼把头指挥拉大网、驾船,在老林子里跟妖怪干架,这才是有点意思的事。
不过临近大会时我还是有点后悔:说不定真是很难应付的一些事啊,瞧那么多人忙着收拾操场,搭小台子,还拉上布条,多么麻烦。我看见校长背着手在操场上走了几圈,不断问着什么。也许我该认真准备一下了。
尽管有些慌,真的来到比赛这一天,我也没有办法。这一天虽然不像后来作文里写的“人山人海,红旗招展”,但人确实很多,而且真的有红旗。我们所有参加项目的人都脱得只剩下一件衬衣。衣服上还订着一张纸,上面写了很大的数码。有人手持大喇叭喊:“请运动员到‘检录处’点名了!”“检录处”三个字对我来说有些许神秘感,我专门跑过去看了看,原来是小桌上摆个小牌,上面写着那三个字。
更让人害怕的是发令枪,这是真正的金属枪,明晃晃的,持枪人嘴里含了一只哨子,先吹一下,然后说一句“各就各位”,砰!放枪了。所有参加比赛的人都没命地应声蹿出,好像晚一步就要挨枪子似的。这种小枪如果换成海边猎人那样的长枪大概更好,举到空中“轰咂”一放,成群的麻雀就呼一下飞起来,那才是更带劲的。
很快我就站在放枪的人旁边了。心跳得厉害!我默念:让我飞起来吧,这一回要给他们一点厉害看看!老师在三步远的地方,和一群拉拉队一起伸头、举手,准备发令枪一响,就摆手喊“加油”。我紧闭双眼,等着那支枪开火。分明听到开火了,我往前一挣,撒开丫子就跑。刚跑出一段后面就响起一片叫嚷,两边的人还做着威吓的手势。我这才明白是自己抢跑了。我赶紧回到起跑线上,弯下腰,两手按在地上,像等待受罚。这一次我变得无比沉着,甚至憋着一股劲儿不跑:先让他们跑一两步又怎么样?在我这种飞人面前,一切都不算什么。
果然,那支枪又开火了。我等其它人蹿出两步,这才稳稳地冲向前方。一开始就飞,而不是跑。不看别人,不看对手,只想把翅膀张开,两脚腾空,在泥土上方一寸高的地方滑动,偶尔让脚触一下地面。跑道两边的喊叫,震得我两耳发疼。主要是大辫子老师在喊,她的嗓子真尖。“天哪,还有跑这么快的孩子!”
从起点到终点,好像只不过是纵了几下就算完了。有一道红布条让我当胸撞开,同时有个男子手持秒表做了个熟悉的动作:猛地一收,真的像恶狠狠地摘下了一个野枣。
我知道跑完了短短的六十米,可还是停不下来。我继续在飞,没法落地。所有人都喊:“还跑,还不停下!天哪,跑痴了,这孩子跑忘了形!”“快设法拦住他,这还得了!”我从众多喊声中听到了大辫子老师的声音,于是我就收住翅膀,缓缓地落到地上。停下的那一刻,好像觉得双脚在地上磨出了火星,脚趾发烫。
第一个追上我、伴我走了一段路的是大辫子老师。她脱下自己的外套给我披上,扶着我,弯下身子看我,小心得不能再小心。“啊,行吗?我背着你?”我使劲摇头。“真了不起!你自己知道刚才发生的事?”我再次摇头。她握着胖胖的拳头:“你成功了!你破了大记录,这是不得了,需要一级一级往上报……”我这才如梦初醒,停下步子,问:“发生了什么事?”
她跳了一下:“啊呀!你真的不明白?你刚才像飞一样……”
我马上明白了,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是这个呀?这一点都不难,你如果让我跑,我就再跑一次……”
她听了使劲拍手,仰天大笑起来。
文本二:
写作者在体裁和形式上过于在意,严格遵守它们的区别,反而不能自然放松地写出自己。一些率性自由的写作者让人羡慕,他们有时候写出的文字像小说也像散文,还像回忆录,甚至像诗或戏剧。他们不过是走入了自由的状态,不受形式的拘束,直接我手写我心。至于这些文字为谁而写,可能考虑得并不太多。实际上只要是真正的好文字,有性情有价值的部分,大半是写给自己的,所以会适合各种各样的读者。
……
写作者虽然明白绝对的真实是不存在的,却要绝对地去追求真实。这是写作者的原则,是恪守,是底线。除了将情节和基本事件厘清,还要努力寻找细节,因为没有细节的真实只是一半,甚至只是一具躯壳,所有的事物都是由细节构成的。那么这里面有一个问题,如果是他人而不是自己经历的事情,怎么寻找细节?回忆也无济于事。从资料中可以窥到一些,但不能想象,他人没有权力进行这种想象。只有自己经历的事情才能努力回忆,从中找出细节。所以这里边有一个重要的不同或者说原则,就是属于个人的情节和细节的记录,全部责任都在作者自己;而关于他人的,作者只是一个调查者,有时连旁观者都算不上,所以这就极度依赖资料,离开了资料的铺展和想象,就成了有意的虚构。
(摘编自夏琪《张炜:真正的好文字,大半是写给自己的》)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大辫子老师是一个负责任又关爱学生的老师,对“我”取得的运动成绩,她非常开心,也对“我”进行鼓励。 |
B.文中两处描写了有人手持秒表的动作,都以摘野枣的动作打比方,两处词语又略有不同,生动有趣。 |
C.“我”早就期望能在运动会上报六十米赛跑,却告诉老师自己适合游泳和爬树,表明自己内心的害羞。 |
D.写关于他人的作品,作者如果不想刻意虚构,有时也要尽可能地依赖资料,不能一味地全凭想象。 |
A.赛跑发令是“我”少儿时印象深刻的场景。尽管明亮的发令枪没有猎人的长枪有气势,但发令时,“我”还是有些紧张。 |
B.“我”不喜欢那个高年级的黑脸同学,因为那人在做准备活动时装腔作势,实际上他还跑不过“我”。 |
C.“我”跑完六十米还停不下来,双脚在地上磨出了火星,作者用夸张修辞表现自己“飞”的能力,证明自己已破记录了。 |
D.“你如果让我跑,我就再跑一次”,我用这句话向老师表达了永不服输,为集体争光的决心,也体现自己年少轻狂。 |
4.如果以“自由与真实的写作”为题写一则《我是飞人》的小评论,请结合文本列出评论要点。
青花瓷
左世海
当麻大急匆匆赶回村里时,他的弟弟麻二和妹妹麻花早到家了。昏暗的屋子里,除了盘腿坐在铺着破芦席的土炕上的娘,还有位陌生的秃顶老头。
“这是你们吴叔叔,你们爹生前的好友。”娘向麻大他们介绍道,“今天让你们回来,是有件事要和你们商量。”
“啥事呀?大老远催人回来,我单位还忙着呢!”麻大瞄了眼坐在炕上的老头,疑惑地问。
“可不是,有话快点说,我公司还有事要办。”麻二有些不耐烦了。
“你们都吃公家饭,哪有我忙,早上走得急,家里猪还没喂哩。”一旁的麻花也嘟哝道。
“他叔,还是你来说?”母亲望了望众人,示意秃顶老头先说。
“是这样!”老头拧灭手中的烟头,望着麻大笑笑,“十年前,你爹老麻和我在一个施工队干活,两人相处得亲如兄弟。有一天下班后,老麻见一个衣衫破烂的老婆婆,蹲在路旁冻得浑身发抖,她的面前放着个挺好看的青花瓷瓶,说啥也要卖给他。老婆婆说这是她祖辈留下的东西,为了吃饭活命,只好拿了出来。当时,老麻看她确实可怜,一咬牙花了100元买下了那只青花瓷瓶。”
“那,后来呢?”麻大禁不住问道。
“后来,老麻又跟着施工队去了河南,我没去,临走时他把花瓶存放到了我家,说等返回时来取。不料这一走竟然杳无音信。直到上个月,我遇到一个和他一起打过工的老乡,才知道那年他在河南工地出了事。唉,好人命苦啊。”
老头说着,从提包里小心地拿出一个布包,捧到麻大娘面前,一层层打开后,果然露出一只尺余高的很好看的青花瓷瓶。
麻大、麻二和麻花见了,立即凑过脑袋来。
“这可是宝贝呀!”老头又说,“前些日子我专门找专家看了,说这是地道的宋代官窑真品,按现今的价,少说也在50万元以上。”老头边说边将花瓶递给了麻大娘。
麻大娘盯着花瓶,抚摸着,半晌,两行浊泪从满是沟壑的面颊淌下。
麻大等人听后呆了。
“我和你们爹是兄弟,虽然他走了,但我不能做出见利忘义的事情。这不,我经过多方打听,才找到你们这个村子,这次物归原主,我也放心了。”
“这……这花瓶真值那么多钱?”麻大瞪大眼睛,紧盯着娘手里的花瓶,有些不敢相信。
“这还有假?”老头笑笑说,“专家亲自鉴定过的。本来,我想出50万,把花瓶留下来,可你娘非要把你们一个个都叫回来,商量后再定。”
“娘,我看卖了吧!50万,值了!”麻大说。
“娘,大哥说得对,卖了吧!”麻二和麻花在一旁帮腔。
麻大娘看看儿女们,又望望对面坐着的老头,迟疑着,最后摇了摇头。
“这……您老糊涂了咋的?”兄妹几个急了。
“我不卖自有不卖的理由!”麻大娘抹着泪,思虑了片刻说:“你们爹死了,这是他的东西,我想留个念想,有它在身边,就像有你们爹陪着我一样,我不孤单。再说,我不愿看到你们为分几个钱弄得六亲不认、家事不和,要卖也要等我死了后,你们咋分、咋闹,我不想看到。”
麻大兄妹听了,面面相觑。
“你妈说得也对!”老头插话道,“这古董嘛,越放越值钱,到你娘百年之后,就不止这个数了。”
麻大兄妹听了低头不语。
老头走后麻大抢先发话了:“娘,我看您跟我到市里去吧,这老屋走风漏气的,哪像人住的地方。”
麻二赶紧说:“娘,还是跟我到县城去,您这么大岁数了,每天还出去捡垃圾,您听听村人背后咋骂我们,说您养了几头靠不住的白眼狼。”
麻花也急了,说:“娘,跟我到镇里去吧,看看您脏的,衣服、被褥多年没人洗,都快发霉了。去我那儿,给您换一茬儿新的。”
可麻大娘始终摇着头,抚摩着那个花瓶,浊泪横流。兄妹们我看看你,你看看我,没辙了。
月初到了,麻大破天荒地提着大包小包回来了,说:“娘,我工作再忙,以后每月也都会来看您,您想吃啥,尽管说。”
麻大走后没两天,麻二也回来了,说:“娘,以后我每月专门请假回来看您,您没零花钱和我说,我少下一顿馆子,就够您用了。”
未到月底,麻花又来了,说:“娘,这是我给您买的新衣服,您先换上,我这就给您洗被子去。”
村人见麻大他们隔三岔五来看娘,都说:“这麻婶有后福呀,早些年一个人凄惶得没人管。现在好了,俺以后老了要是能像她这样,就知足了……”
麻大娘听后,嘴上笑着,眼里不由又淌出几滴眼泪。
两年后的一天早晨,麻花突然给麻大打电话,说:“出大事了!咱娘屋子烟囱倒烟,昨夜她一氧化碳中毒,等人发现时,已经去了!”
麻大听后立即驱车赶回村子。
安排完娘的后事,麻大、麻二和麻花迫不及待地取出娘珍藏的那个青花瓷瓶,话不过三句,就吵闹起来……
在麻大娘的坟前,一个秃顶老头一边烧纸,一边喃喃念叨着:“老嫂子,放心走吧。要不是我当初编了个故事,给你一个假古董,你这晚年咋活呀!”
(选自《小说月刊》2015年11期,有删改)
1.下列对这篇小说思想内容与艺术特色的分析和鉴赏,不恰当的一项是( )A.麻大娘先是因丈夫早逝、儿女不孝而生活孤苦,但丈夫生前好友送来的一个假古董青花瓷瓶使她的生活出现转机,幸福地度过了晚年。 |
B.麻大兄妹开始时怀疑青花瓷瓶的真伪,但秃顶老头说已请专家鉴定过是真品,他们就不再怀疑,而真心对麻大娘孝顺起来。 |
C.小说的对话描写很成功,作者用典型化的人物对话来刻画人物,既突出了人物的性格特点,又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极富艺术感染力。 |
D.小说故事情节简单,但意蕴深远,作者通过写麻大娘因为一个青花瓷瓶而命运好转的故事,突出了“该怎样赡养老人”这一社会问题。 |
3.小说描写秃顶老头这一人物有什么作用?请简要分析。
白日里,老船夫正在渡船上,同个卖皮纸的过渡人有所争持。一个不能接受所给的钱,一个却非把钱送给老人不可。正似乎因为那个过渡人送钱气派有些强横,使老船夫受了点压迫,这撑渡船人就俨然生气似的,迫着那人把钱收回,使这人不得不把钱捏在手里。但到船拢岸时,那人跳上了码头,一手铜钱向船舱里一撒,却笑眯眯的匆匆忙忙走了。老船夫手还得拉着船让别一个人上岸,无法去追赶那个人,就喊小山头的孙女:
“翠翠,翠翠,为我拉着那个卖皮纸的小伙子,不许他走!”
翠翠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当真便同黄狗去拦着那第一个下船人。那人笑着说:
“请不要拦我!”
“不成,你不能走!”
正说着,第二个商人赶来了,就告给翠翠是什么事情。翠翠明白了,更紧拉着卖纸人衣服不放,只说:“不许走!不许走!”黄狗为了表示同主人的意见一致,也便在翠翠身边汪汪汪地吠着。其余商人都笑着,一时不能走路。祖父气吁吁地赶来了,把钱强迫塞到那人手心里,并且搭了一大束草烟到那商人的担子上去,搓着两手笑着说:“走呀!你们上路走!”那些人于是全笑着走了。
翠翠说:“爷爷,我还以为那人偷你东西同你打架!”
祖父就说:“嗨,他送我好些钱,我才不要这些钱!告他不要钱,他还同我吵,不讲道理!”
翠翠说:“全还给他了吗?”
祖父抿着嘴把头摇摇,闭上一只眼睛,装成狡猾得意神气笑着,把扎在腰带上留下的那枚单铜子取出,送给翠翠,且说:
“礼轻仁义重,我留下一个。他得了我们那把烟叶,可以吃到镇筸城!”
……
一伙人上了渡船后,翠翠同祖父也上了渡船,祖父拉船,翠翠却傍花轿站定,去欣赏每一个人的脸色与花轿上的流苏。拢岸后,团总儿子模样的人,从扣花抱肚里掏出了一个小红纸包封,递给老船夫。这是当地规矩,祖父再不能说不接收了。但得了钱祖父却说话了,问那个人,新娘是什么地方人;明白了,又问姓什么;明白了,又问多大年纪;一起弄明白了。吹唢呐的一上岸后,又把唢呐呜呜喇喇吹起来,一行人便翻山走了。祖父同翠翠留在船上,感情仿佛皆追着那唢呐声音走去,走了很远的路方回到自己身边来。
祖父掂着那红纸包封的分量说:“翠翠,宋家堡子里新嫁娘年纪还只十五岁。”
翠翠明白祖父这句话的意思所在,不作理会,静静地把船拉动起来。
到了家边,翠翠跑还家中去取小小竹子做的双管唢呐,请祖父坐在船头吹《娘送女》曲子给她听,她却同黄狗躺到门前大岩石上荫处看天上的云。白日渐长,不知什么时节,守在船头的祖父睡着了,躺在岸上的翠翠同黄狗也睡着了。
1.从最后四段文字中,可以看出翠翠是一个怎样的形象?2.最后一段写天上的云和翠翠身边的黄狗有什么作用?请结合文章内容分析。
苍生守护人
熊育群
①2020年1月18日晚,钟南山赶到了人山人海的广州高铁站。正当春运,去武汉的高铁票早已卖光,事情紧急,颇费周折他才挤上了G1102次车,在餐车找了一个座位。他走得非常匆忙,羽绒服都没有带,只穿了一件咖啡色格子西装。作为国家卫健委高级别专家组组长,他知道此行意味着什么,尽管疲惫,他打开电脑,开始研究。
②这一天,武汉不明原因肺炎患者增加到了59例。这种原因不明的病出现在新闻中,给这个漫长的暖冬带来一丝隐忧与不安。钟南山不时看一看手表,实在困了,他在低矮的靠背上仰头睡一下。这张打盹的照片后来迅速在网上传开。照片里可以看到红色的硬座,乘客都在低头看手机,他几乎是唯一的老年人。4个多小时后,他在深夜时分抵达武汉。
③在会议中心住下,钟南山的神经仍是紧绷的。17年前那场令国人记忆深刻的非典,钟南山临危受命,担任广东省非典型肺炎医疗救护专家指导小组组长。也是春天,疫情在广东突然出现。不久,北京等地开始传播。
④疫情最初在河源、中山、佛山发生,患者急急送来广州。病人接触过的人倒下了,医生护士也不能幸免。患者发烧,面部、颈部充血,接着出现呕吐、干咳,肺部出现白肺,呼吸开始变得困难,病人多死于呼吸衰竭或多脏器衰竭。
⑤一时谣言四起,人们抢购罗红霉素、板蓝根、醋……这些平素不起眼的东西价格飞涨,板蓝根一包原价8元,有的卖到40元,抗病毒口服液原价十几元,有的涨到了130元……
⑥抗击非典那年钟南山67岁,今年84岁,17年的岁月在他青丝上留痕,秋霜似的白发笼在他的额头。当年非典过后他就判断非典并没根绝,还有重新出现的可能。武汉出现的病例让他高度警惕。
⑦国家又一次面临考验,人民又一次受到瘟疫的威胁。钟南山辗转反侧,等来了天亮。树叶落尽枝丫光秃的冬天景象出现,凛冽的北风刮过街巷。历史似乎在重复,他最不想看到的一幕又出现了。
⑧当年央视王志的《面对面》新闻节目,面对瞒报疫情和权威部门病因的错误结论,钟南山面对观众说出了真相。同样是央视,白岩松的《新闻1+1》节目,他再一次说出了真相,他郑重公布:“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是肯定的人传人,在广东有2个病例,没去过武汉,但家人去了武汉后染上了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现在可以说,肯定的,有人传人现象。”
⑨此言一出,惊醒了国人。国家进入战时状态。中央沉着指挥。一场只能打赢不能打输的战争打响,保卫生命必须争分夺秒!
⑩18日,钟南山到武汉,立即投身战斗。19日一早,国家卫健委、武汉卫生部门和专家召开会议,分析疫情,接着去武汉金银潭医院、疾控中心实地考察调查;下午专家研究,5点钟南山赶去机场,飞抵北京参加当晚国家卫健委召开的会议,子夜一点半散会。这一夜他只睡了4个小时。20日6点起床,研究汇报材料后,赶到国务院,向孙春兰副总理汇报。午时一点半,国家卫健委召开高级别专家组会议,李克强总理出席,随即新闻发布会召开,直到7点结束。9点半,钟南山以连线嘉宾身份出现在央视《新闻1+1》中,公开了重要的疫情信息。21日,他又在广东省首场疫情发布会上,介绍广东全面加强疫情防控情况……忙碌的节奏一直到除夕之夜,作为疫情应急科研攻关组组长的他,大年三十也回不了家。
⑪在抗击非典期间,钟南山带领的呼研所医护人员像一队尖兵,向病魔发起了一次次冲锋,救治每个重症病人就像战士炸碉堡攻城池,他们前仆后继。先后有26位医护人员倒下了,但全院没有一个人后退。有的治愈后又投入了战斗。当世界卫生组织的人询问钟南山,你们有没有医生离开,钟南山自豪地告诉对方:“一个也没有!”
⑫这一次同样也是如此,没有一个逃兵。
⑬这一切,对于一位84岁的老人意味着什么?他这是在用生命战斗!他把人民的生命看得比自己的生命更加重要!正是这种科学精神、献身精神,钟南山取得了医学上丰硕的成就。在抗击非典的生命博弈中,他摸索出了一条行之有效的“三早三合理”治疗办法,这成了广东抗击非典战役的一个转折点。从此,广东非典疫情的气焰渐渐被压制住了。抗击新冠肺炎疫情,广东患者死亡率非常低。钟南山率领他的团队投入到病人救治和医药科研攻关上。他一开始就让中医直接介入,以中医药做基础实验和临床试验,在医疗过程中观察新的治疗办法。团队结合岭南气候、水土、饮食、人文等特点,针对疫病四诊资料,很快拟定出新冠肺炎预防凉茶处方,既可为医护人员定期饮用,也适用居家隔离防疫的市民饮用。新型冠状病毒的气焰开始下挫了,疫情出现了拐点,胜利的曙光已经出现……
⑭中国有一个钟南山,这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幸运!
(有删改)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树叶落尽枝丫光秃的冬天景象出现,凛冽的北风刮过街巷”这一句以自然景物描写暗示严峻的社会形势,也表现了刚人武汉后钟南山内心的沉重。 |
B.本文详写了钟南山赶赴武汉判定疫情的经历,还插叙了他临危受命抗击“非典”的往事,略写了他来回奔波防治疫情的相关工作,使文章摇曳多姿。 |
C.①段以时间为节点,用列举具体数字的方法描写钟南山参加会议、实地考察、接受采访等事务,表现他工作的繁忙,也真切地展现出了他的精神气度。 |
D.作者虽然是旁观者的身份,但是并不局限于使用有限视角来讲述与钟南山相关的事迹,有时还表达自己对钟南山的评价,抒发自己的崇敬之情。 |
3.这篇文章在描写钟南山抗击新冠疫情事件的同时,不断交织穿插17年前的非典事件,有什么用意?请结合文本简要分析。
黄 梅 魂
杨海燕
老杨退休后回到了偏远的农村老家,他十五岁从这儿走出去读书,工作,成家,现在清闲了,回来侍奉老娘以尽孝心。
老杨每天除了侍奉老娘外,还爱好看书、听戏,他尤爱听唱腔优美的黄梅戏,没事还能跟着收音机哼上几句。
平时,常有一些唱黄梅小调的艺人来村子里卖唱。老杨对他们不屑一顾,这些人衣着破烂,奴颜婢膝,没有半点艺人的样子,唱出来的黄梅小调全无韵味。
一天午后,老杨躺在家门口老槐树底下的藤椅上乘凉,夏日的骄阳肆虐着大地,知了哑着嗓子不知疲地嘶吼着,偶尔一阵沉闷的热风拂过,老杨昏昏欲睡。
“老先生好!”一声温文尔雅的问候传来,好久没听到这么儒雅的声音了,老杨不由睁开眼睛仔细打量着来者。只见来人三十上下,俊俏的面容因风尘仆仆而显得有些憔悴,一对深陷下去的眼窝,让人觉得可惜。他拄着一根木制拐杖,着长裤汗衫,被洗到发白看不出本色,但干净清爽。身旁是一位年龄相仿的妇人,大概是他的妻子,长得眉清目秀,着长衣长裤,同样被洗得发白而干净清爽,右手拿着一把二胡,左手搀扶着男人。
老杨略一点头,但见妇人左手放开男人,将二胡抵在腰间拉了起来,顿时,黄梅乐调如清冽的山泉水灌入老杨耳中。老杨精神一震,全身心像沐浴在清凉的风中,不由闭上眼睛享受了起来。“郎对花姐对花,对对到田埂上……”“丢下一粒籽,发了一棵芽,么杆子么叶开的什么花……”字正腔圆,盲人夫妻对唱的《打猪草》俨然黄梅戏一代宗师王少舫、严风英风范,听得老杨神清气爽,如在干渴时了一杯凉茶般全身酣畅淋漓。老杨心满意足,这才是艺人嘛。盲人夫妇见老杨爱听他们唱戏,每十天半月就会来一趟,每次唱的都不一样,有时是经典传统曲目,有时是民间小调。老杨听得如痴如醉,盲人夫妇唱得情深意长。
日子久了,老杨要是隔上一段时间没见到盲人来,就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他渐浙待盲人夫妇如同朋友,每次他们来,老杨总要端一条长凳请他们坐下,倒上两杯茶,然后闲拉些家长里短。
盲人原来并不瞎,20多岁时,跟同乡去外地煤矿谋生,在一次瓦斯爆炸中,他死里逃生,却被热浪灼瞎了一双眼睛。蒙新婚妻子不弃,淅渐走出阴影。从此,他们以唱戏为生,踏上四处奔波的心酸之路。
老杨同情官人夫妇,每次给的钱都比别人高出数倍,盲人过意不去,每次都会多唱上几段,让老杨过足戏瘾。
有一段时间,盲人没有来。老杨知道他家住址,便写了一封信给他,信中说自己岁数大了,自母亲过世后,听他唱黄梅戏便是他唯一的乐趣,希望他还能如往常一样过来。盲人妻子回信说自己身体不好,暂时不能过去唱戏。后来他们又相互回了几次信。
大约一年后,盲人来了,却不见他妻子的影子,搀扶他的是一个十来岁的男孩。盲人说,一年多前,他的妻子嫌他家贫,撇下他和孩子走了。
老杨说,你们怪不容易的,就留下来吧,我送孩子去镇上学校读书。
盲人“扑通”一下给老杨跪下了,嚎啕大哭说:“要不是念着孩子,妻子走后,我就活不下去了。老哥现在把我的儿子收下来,老哥你就是我的恩人。”
盲人和儿子留在了老杨家。儿子去了学校,盲人没事就唱戏给老杨听,日子倒也过得轻松自在。
只是没事时,老杨会背着盲人去村头坟地烧些纸钱,并喃喃嘱咐:“你就放心去吧,我会代你照顾好他们的。”
坟碑上赫然是盲人老婆的名字。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赏析,A.小说以“黄梅魂”为题,有两重含义,一是老杨钟爱黄梅戏,并因黄梅戏与盲人夫妇结缘,二是盲人夫妇因黄梅戏生死相依。 |
B.小说将卖唱艺人全无韵味的演唱与盲人夫妇字正腔圆的对唱进行对比,展现了盲人夫妇真正具有黄梅戏大家的风范。 |
C.本文在顺叙中插叙盲人的不幸遭遇,既为写老杨帮助他们做铺垫,也为后文表现盲人妻子不会因贫穷离开盲人埋下伏笔。 |
D.老杨听了盲人夫妇唱的黄梅戏后神清气爽,隔上一段时间没见到盲人来就心里空荡荡的,从侧面突出盲人夫妇演技的高超。 |
3.小说的结尾有点出乎意料,又似乎在情理之中,请结合文本探究这个结尾的妙处。
吉祥如意
郭文斌
五月是被香醒来的。娘一把揭过捂在炕角瓦盆上的草锅盖,一股香气就向五月的鼻子里钻去。五月就醒了。五月一醒,六月也就醒了。五月和六月睁开眼睛,面前是一盆热气腾腾的甜醅子。娘说,看今年这甜醅发的,就像是好日子一样。五月把舌头伸给娘,说,让我尝一下。娘说,还没供呢,端午吃东西可是要供的。五月和六月就呼地一下子从被简里翻出来。
等他们洗完脸,爹和娘已经在院子里摆好了供桌,甜醅子和花馍馍已经端到桌子上了,在蒙蒙夜色里,有一种神秘的味道,仿佛真有神仙在等着享用这眼前的美味呢。
爹向天点了一炷香,往地上奠了米酒,无比庄严地说:“艾叶香/香满堂/桃枝插在大门上/出门一望麦儿黄/这儿吉祥/那儿吉祥/处处都吉祥……
爹念叨完,带领他们磕头。六月不知道这头是磕给谁的。但他觉得跪在地上磕头的这种感觉特别地美好。
供完,娘说先垫点底,赶快上山采艾。说着给他们每人取了一碗底儿。娘说上山采艾时必须吃一点供品,能抵挡邪门歪道呢。甜醅子是莜麦酵的,光闻着就能让人醉。花馍馍也让人不忍心一下子咽到肚里去。接着,娘给他们绑花绳,说这样蛇就绕着他们走了。又给他们的口袋里插了一根柳枝。有点全面武装的味道,让六月心里生出一种使命感。
五月和六月在端午的雾里走着。六月看着姐姐五月手里的香包,眼里直放光。六月的手就出去了,他把香包举在鼻子上,狠命地闻。五月看见,香气成群结队地往六月的鼻孔里钻,心疼得要死,伸手要去夺,六月忙把香包送到她手上。五月盯着六月的鼻孔,看见香气像蜜蜂一样在六月的鼻孔里嗡嗡嗡地飞。五月把香包举在鼻子前面闻,果然不像刚才那么香。再看六月,六月的鼻孔一张一张,蜂阵只剩下一个尾巴在外面了。嗨嗨,五月被六月惹笑了。
六月知道,五月今年已经试手做了两个香包了。娘说,早学早惹媒,不学没人来。五月就红着脸打娘。娘说,女靠一个巧,巧是练出来的。五月就练。一些小花布就在五月的手里东拼拼西凑凑。
但很快六月就忘了这个问题。因为他看见了蛇。五月既迅速又从容地移到六月身边,把六月抱在怀里。六月说,我们不是绑了花绳儿了吗,不是吃过供过的花馍馍了吗?五月说,娘不是说只要你不伤蛇蛇就不会伤你吗?六月说,娘不是说真正的蛇只在人的心里吗?
这样说着时,那圆开始转了,很慢,又很快。当他们终于断定,它是越转越远时,五月和六月从对方身上,闻到了一种香味,一种要比香包上的那种香味还要香一百倍的香味。
娘教五月如何用针,如何戴顶针。五月第一次体会到了往布里顶针的快乐,把两片布连成一片的快乐。五月缝时,六月趴在炕上看。五月的针不防就滑脱,顶到肉里去,血就流出来。五月疼得龇牙咧嘴。再看娘手中的针,怎么就那么服帖呢?
山顶就要到了,五月和六月从未有过地感觉到“大家”的美好。即使那些平时憎恶的人看上去都是那么可爱。
五月和六月到了山顶。太阳从东山顶探出头来,就像一个香包儿。上山采艾的人们就像听到太阳的号令似的一齐伏在地上割艾了。五月说,这艾就要趁太阳刚出来的一会儿采,这样采到的艾既有太阳蛋蛋,又有露水蛋蛋。这太阳蛋蛋是天的儿子,露水蛋蛋是地的女儿,他们两人全时,才叫吉祥如意。六月奇怪姐姐怎么把太阳和露水说成蛋蛋。蛋蛋是娘平时用来叫他们的。六月蹲下来,拿出篮子里的刀子准备采艾。但是六月却下不了手。一颗颗玛瑙一样的露珠蛋儿被阳光一照,像是一个个太阳崽子。六月一下子明白了姐姐为什么要用蛋蛋来称呼太阳和露珠。一刀子下去,就会有好几个太阳蛋蛋死掉。
六月还是下不了手。姐姐又笑了,说,你觉得他们可怜,可以先把它们摇掉啊,让它躺到地里慢慢睡去。这一摇,又把六月的心摇凉了,让六月看见了一个个美的死去原来是这样简单的一件事。他第一次感到了这美的不牢靠。而让这些美死去的,却是他的一只手。六月第一次对自己开始怀疑起来。六月开始采艾。采着采着,就把露珠儿和手的问题都忘了。他很快沉浸到另外一种美好中去。那就是采。刀子贴地割过去,艾乖乖地扑倒在他的手里,像是早就等着他似的。六月想起爹说,采艾就是采吉祥如意,就觉得有无数的吉祥如意扑到他怀里,潮水一样。
一山的人都在采吉祥如意。
多美啊。
现在,六月和五月的怀里每人抱着一抱艾,抱着整整一年的吉祥,走在回家的路上,走在端午里。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 )A.小说开篇“五月是被香醒来的”,用“香”揭开了端午节民俗风情的喜庆序幕,也奠定了作品诗意的书写基调。 |
B.爹向天点香、念祝词、带领孩子们磕头,却不被六月所理解,这既是对守护传统文化的呼吁,也隐含着对传统思想中迷信守旧的反思。 |
C.发好的甜醅“就像是好日子一样”,花馍馍“不忍心一下子咽到肚里去”,小说着意展示生活的美好,意在表现普通人对生活的感恩与珍重的态度。 |
D.五月和六月“抢香包”的情节,语言活泼生动,充分表现了孩子们的童真童趣和对美好的热爱,也为下文写“缝香包”的情节做了铺垫。 |
3.小说在叙述方面有什么特点?请结合作品简要分析。
父子的母校
韦如辉
(1)父亲对儿子说起他的母校,腮边的胡碴儿都飞快地跳起了舞。
(2)父亲说,那操场,那教学楼,那梧桐树。父亲放下手中的锄头,夸张地打开自己的双臂,语无伦次地说,那个大啊!那家伙,那个高啊!那个美啊
(3)儿子的思想,随着父亲夸张的动作,鸽子一样地飞向远方。
(4)父亲放下双臂,风摆树叶似的抖着右手又说,还有那教室,那家伙,开阔敞亮,窗明几净。父亲从嘴里喷发出的唾沫和浓重的烟草味,在阳光下的田野上肆无忌惮地游走。
(5)儿子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看完父亲一连串的表演,后才语气稚嫩地问,爸,你的母校真的那么好吗?儿子不是不相信父亲的话,实在是儿子没见过被父亲夸奖得如此美好的学校。
(6)父亲似乎不高兴,一脸愠色地拨弄了一下儿子的脑袋。儿子的脑袋,弹簧似的晃了晃。父亲语气凝重地说,你小子,我说的还能有假!
(7)儿子的梦里,就有了父亲的母校。有了那操场,那教室,那高楼,那梧桐树。
(8)父亲从村外一步三摇地走来。背上压着山一样大捆的柴草。
(9)眼看就要入冬了,父亲必须用这些柴草,认真地对付这个即将到来的寒冷冬天。
(10)儿子似乎很有眼色,每当喘着粗气的父亲将要蹲下放柴草的时候,儿子都会从柴草的底下扶上一把。儿子这一把的力气尽管很弱小。但的确能够减少父亲身体弯曲的痛苦。
(11)父亲夸,好儿子!
(12)儿子笑了笑,两颗俏皮的虎牙闪动在父亲的眼前。
(13)有一天,儿子扶下父亲背上的最后一捆柴草。儿子请求,爸,带我去看一看你的母校,好吗?
(14)对于儿子的请求,父亲觉得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父亲认真地吐一口烟雾,才对儿子说,真想去?
(15)儿子努力地点了点头,嘴里坚定地说,想!
(16)第二天,田地里的浓雾还没有淡下来的时候,父子俩就上路了。
(17)父亲边走边对儿子说,我的母校在县城,离咱家可远了。得翻过两条河,再坐三个钟头的车才能到达啊。父亲说到最后一个“啊”字,诗人般抒发一串长音。
(18)儿子想说,爸,别说了,您已经说过无数遍了。然而,儿子没有说,儿子怕父亲不高兴。怕父亲改变主意,怕父亲不带自己去他美丽的母校。
(19)风吹到脸上,夹杂着雾气的潮湿,多少有点儿刺骨的感觉。
(20)但儿子身上很快淌了汗,而且额上的汗珠已如小虫子似的爬来爬去。
(21)父亲转过身来问,累吗?爸驮你一会儿。
(22)儿子咬紧牙关说,不要!然后把胸脯挺得树一样直。
(23)临近中午的时候,父子俩几经周折才到了县城。
(24)县城真是个好地方,儿子从来没去过县城,儿子的好奇心被极大地调动起来了。儿子从心眼里羡慕父亲,父亲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的母校能在县城,他能在县城里读书,真是了不起。
(25)走到一块开阔地,父亲异常兴奋,眼睛里放射出万丈光芒。父亲说,看,这块,就是母校的操场,那家伙。父亲的语气里跳动着数以万计个惊喜的细胞。
(26)儿子满眼惊奇,眼神随着操场的开阔地而延伸而翻腾而跳跃。
(27)父亲用手一指,看,那个四层楼,就是我们的教室哩。我的班在三楼,最东头的那个门,看见了没有?
(28)儿子当然看到了。儿子的眼睛里是一座巍然屹立的高楼。儿子心想,什么时候自己能到那教室里读一天的书,哪怕是一天也就心满意足了!
(29)父亲嘴里还在说,信不信?那家伙!
(30)从县城回来,儿子整夜做梦。儿子的梦,当然都与父亲的母校有关。
(31)后来,儿子真到县城读书。父亲对儿子说,你读书的那个学校,就是我的母校,那家伙!
(32)再后来,儿子考上了大学,儿子成了城里人。
(33)儿子什么都清楚了。父亲没上过一天的学,父亲在城里根本就没有什么母校。父亲心里装的那几个字,还是从扫盲班拾来的。
(34)那么父亲为什么称自己在城里有母校呢?为什么又把体委大厦和体委操场指鹿为马呢?儿子当然清楚,儿子清楚得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1.依次填写小说的主要故事情节。2.小说中“父亲”这一人物形象很感人,请作具体分析。
朱先生退兵
陈忠实
那天清晨,朱先生正在书房里诵读。门房老者张秀才来报告,说省府衙门有两位差人求见。朱先生头也不抬:“就说我正在晨诵。”张老秀才回到门口如实报告后,两位差官大为惊讶,随之上了火:“晨诵算什么?我这里有十万火急命令,是张总督的手谕,你问先生接不接?”张秀才再来传话:“先生正在晨读。愿等就等,不愿等了请自便。”两位差官只好等着。
朱先生晨诵完毕,接了差官的信,果然是张总督的亲笔手谕。张总督信中说举事时逃跑的清廷巡抚方升,从甘肃宁夏拢集起二十万人马反扑过来,大军已压至姑婆坟扎下营寨,离西安不过二百里路,要与革命军决一死战,古城百姓将必遭涂炭。因此想请朱先生前往姑婆坟,以先生之德望,以先生与方升之交谊,劝方升退兵。
朱先生看罢,对两个差人说:“儒子只读圣贤书,不晓军事,又无三寸不烂之舌,哪有回天之力!”说罢就转身走了。两个差官气得脸色骤变,气呼呼跳上车走了。朱先生听得门口清静下来,收拾行李,夹了一把黄油布伞就出了白鹿书院。午时,两位差官又驾着汽车来了,而且带来了张总督的秘书。门房老者张秀才如实相告:“走了。先生躲走了。”
傍晚时分,在张总督的总督府门前,一位背着褡裢夹着油伞的人径直往里走。荷枪实弹的卫兵横枪挡住。那人说:“我找张总督。”卫兵嘴里连续呼出五个“去去去去去!”那人就站在门口大声呼叫起张总督的名字,而且发起牢骚:“你三番两次请我来,我来了你又不让我进门。你好不仗义!”这时候一辆汽车驶到门口停下,车上跳下两个人来,顺手抽了卫兵一记耳光,转过身就躬下腰说:“朱先生请进。”朱先生一看,正是早晨破坏他晨诵的那两位差官,便跟着差官走进总督府见了张总督。张总督挽着朱先生坐下,亲昵地怨喧道:“先生你是腿上的肉虫儿不得死了?放着汽车不坐硬走路!”朱先生说:“我是土人,享不了洋福,闻见汽油味儿就恶心想吐。”张总督说:“我真怕你不来哩!正准备三顾茅庐,我亲自去你的书院哩。”朱先生笑说:“纵是孔明再生,看见你这身戎装,也会吓得闭气,何况我这个土人。”
第二天一早,张总督起来时,已经找不着朱先生,连连叹惋:“这个呆子,书呆子!”随之带了一排士兵乘车追出城去。
朱先生已经踏上成阳大桥,一身布衣一只褡裢一把油伞,晨光熹微中,仍然坚持着晨诵,连呜呜吼叫的汽车也充耳不闻,直到张总督跳下车来堵住去路,朱先生才从孔老先生那里回到现实中来,连连道歉:“总督大人息怒!我怕打扰你的瞌睡就独自上路了。”张总督好气又好笑说:“这十二个卫兵交给你,请放心。我已经给他们交待过了。”朱先生转过身瞅一眼站成一排溜儿的兵士,摇摇头说:“这十二个人不够。把你的兵将一满派来也不够。要是你能打过方升,你还派我做什么?回吧回吧,把你这十二个兵丁带回去护城吧!”张总督不由脸红了说:“那你总得坐上汽车呀!”朱先生不耐烦了:“我给你说过,我闻不惯汽油味儿……”说罢一甩手走了,嘴里咕咕嘟嘟又进入晨诵了。张总督追上来再次相劝。朱先生却轻轻松松地说:“你诵一首成阳桥的诗为我送行吧!”张总督心不在焉又无可奈何地诵道: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朱先生击掌称好之后,自己也吟诵起来: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成阳桥……
朱先生吟诵至此,热泪涌流,转过身扯开步径自走了。
两日后,朱先生回到省城复命张总督。这时,方巡抚已经罢兵,带领二十万大军撤离姑婆坟,回归甘肃宁夏去了。
张总督立即传令备置酒席,为朱先生接风洗尘压惊庆功。朱先生从褡裢里掏出食物,大吃大嚼起来。张总督难为情地说:“先生这不寒碜我吗?”朱先生不以为然。吃罢喝了一杯热茶,背起褡裢告辞。张总督死拉住不放:“我还想请先生留下墨宝。”朱先生又放下褡裢,执笔运腕,在宣纸上写下两行稚头拙脑的娃娃体毛笔字:
脚放大,发铰短
指甲常剪兜要浅
张总督皱皱眉头不知所云。朱先生笑说:“我这回去姑婆坟,一路上听到孩童诵唱歌谣,抄录两句供你玩味。”说罢又背起褡裢要走。张总督先要用汽车送,又要改用轿子,又要牵马驮送。朱先生说:“不宜车马喧哗。”
(节选自陈忠实《白鹿原》,有删节)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恰当的一项是( )A.张总督的信,既交代了社会背景,又说明了诚请朱先生的理由,刻画了一个爱好和平、一心为民的革命军将领形象。 |
B.咸阳桥送行,张、朱二人分别吟诵了古诗,但心境、用意不同,前者迫于无奈,是应景之诵;后者发自肺腑,是对自己此行安危的忧虑。 |
C.主人公朱先生形象生动鲜明,令人印象深刻。小说刻画了他爱读诗书、不畏权贵、低调淡泊、勇敢从容的性格特征。 |
D.作者在塑造心中的理想人物朱先生的形象时,主要采用语言、动作及心理描写,将人物放在典型环境中加以凸显。 |
3.本文语言很有特点,请简要概括分析。
父亲的树
陈忠实
又有两个多月没有回原下的老家了。终于有了回家的机会,也有了回家的轻松,更兼着昨夜一阵小雨,把燥热浮尘洗净,也把自己都记不清的烦扰洗去。
进门放下挎包,先蹲到院子拔草。这是我近年间每次回到原下老家的必修课。或者说,每次回家事由里不可或缺的一条,春天夏天拔除院子里的杂草,给自栽的枣树柿树和花草浇水;秋末扫落叶,冬天铲除积雪,每一回都弄得满身汗水灰尘,手染满草的绿汁。温习少年时期割草以及后来从事农活儿的感受,常常获得一种单纯和坦然。
前院的草已铺盖了砖地,无疑都是从砖缝里冒出来的。两月前回家已拔得干干净净,现在又罩满了。我的哥哥进门来,也顺势蹲下拔草,和我间间断断说着家里无关紧要的话。我们兄弟向来就是这样,见面没有夸张的语言行为,也没有亲热的动作,平平淡淡里甚至会让人产生其他猜想,其实大半生里连一句伤害的话从来都没有说过,更谈不到脸红脖子粗的事了。世间兄弟姊妹有种种相处的方式,我们却是于不自觉里形成这种习惯性的状态。说话间不觉拔完了草,之后便坐在雨篷下说闲话,想到什么人什么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从雨篷下透过围墙上方往外望去,大门外场塄上的椿树直撑到天空。记不清谁先说到这棵树,是说这椿树当属村子里现存的少数几棵最大的树,却引发了我的记忆,当即脱口而出,这是咱爸栽的树。
我便说起这棵椿树的由来。大约是在“三年困难”中最困难的一年,我正上高中,周日回到家,父亲在生产队出早工回来,肩上扛着镢头,手里攥着一株小树苗。我在门口看见,搭眼就认出是一株椿树苗子。坡地里这种野生的椿树苗子到处都有,那时椿树结的荚角随风飘落,在有水分的土壤里萌芽生根,一年就可以长到半人高的树秧子。这种树秧如长在梯田塄坎的草丛中,又有幸不被砍去当柴烧,就可能长成一棵大椿树;如若生长在坡地梯田里,肯定会被连根挖除晒干当作好柴火,怕其占地影响麦子生长。父亲手里攥着的这根椿树苗子是一个幸运者,它遇到父亲,不是被扔在门前的场地上晒干了当柴烧,而是要郑重地栽植,正经当作一棵望其成材的树,进入郑重的保护禁区。
我对父亲的一个尤为突出的记忆,就是他一生爱栽树。他是个农民,除了农作本职外,业余爱好就是栽树。我家在河川的几块水地,地头的水渠沿上都长着一排小叶杨树。地头的水渠里大半年都流淌着从灞河里引来的自流水,杨树柳树得了沃土好水的滋养,迎着风如手提般长粗长高。我的父亲还指望着在地头渠沿培植的这些杨树,能补贴家用,能供给哥和我的学杂费用。
我在每个夏天的周日从学校回到家中,便要给父亲的那棵椿树秧子浇一桶水。这树秧长得很好,新发出的嫩枝竟然比原来的杆子还粗,肯定是水肥充足的缘由。这椿树就一直长着,直到现在。每隔一段时日抽空回到老家,到门口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棵椿树,父亲就站在我的眼前,树下或门口;我便没有任何孤独空虚,没有任何烦恼……
现在,在祖居的宅院里,两个年过花甲的兄弟,坐在雨蓬下,不说官场商场,不议谁肥谁瘦,却与无意中很自然地说起父亲的两棵树。父亲去世已经二十五年,他经手盖的厦屋和承继的祖宗的老房都因朽木蚀瓦而难以为继,被我们拆掉换盖成水泥楼板的新房子,只留下他亲手栽的两棵树还勃勃生机,一棵满枝尖锐硬刺的皂荚树,守护着祖宗的坟墓园,一棵期望成材做门窗的椿树,成为一种心灵的感应的象征,撑立在家院门口,也撑立在儿子们的心里。
每到农历六月,麦收之后的暑天酷热,这椿树便放出一种令人停留贪吸的清香花味,满枝上都绣集着一团团比米粒稍大的白花儿,招得半天蜜蜂,从清早直到天黑都嗡嗡嘤嘤的一片蜂鸣,把一片祥和轻柔的吟唱撒向村庄,也把清香的花味弥漫到整个村庄的街道和屋院。每年都在有机缘回老家时闻到椿树花开的清香,陶醉一番,回味一回,温习一回父亲。今年却因这事那事把花期错过了,便想,明年一定要赶在椿树花开的时日回到乡下,弥补今年的亏空和缺欠。那是父亲留给这个世界也留给我的椿树,以及花的清香。
(选自《陈忠实自选散文集》,有删改)
1.下列对文章有关内容的概括和对艺术特色的分析,最恰当的两项是()A.作者回老家拔草常常能获得一种单纯和坦然,原因是回老家后可以把在城里的很多丧气的烦乱事统统抛掉,不必去想。 |
B.文中“我”和哥哥拔草和闲聊的情景是一闲笔,其目的无非是说明他们间共同的语言不多,只是兄弟之情还非常浓烈。 |
C.从文中看,父亲栽树有两个根本原因:一是可以通过种树卖钱来补贴家用,二是能够供给哥哥和“我”上学的费用。 |
D.父亲去世后,只留下的这棵树,它已经成为“我”心灵感应的象征,看到这颗树,“我”便没有任何孤独空虚和烦恼。 |
E.文章最后一段描写了椿树迷人的花香,但“我”却因事而错过,没能看到这美好的情景,字里行间流露出悔恨之情。 |
3.综合全文,简要分析“椿树”这一意象在本文中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