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英文
韩少功
玉梅是一个热心女人,与左邻右舍处得很热闹的,她家门前有一水泥坪,遇到邻家的金花来借坪晒谷,二话不说,满口答应,当下把自家柴垛移开,把落叶和鸡粪扫净,让出一片明净的场地。
她还兴冲冲地忙前忙后,将自家的大堂屋腾空,以便傍晚时就近收谷入门,避开露水和雾气,好第二天再晒。
不料,她不知因何事上火,第二天一大早就立在坪前高声叫骂。她先是骂鸡,接着骂狗,你贱不贱?老娘请你来了吗?老娘下了红贴,还是发了轿子?这不是你的地方,你三尺厚的脸皮赖在这里,有本事就死回去发你的瘟呵!……
她骂得鸡飞狗跳日月无光。远处的金花听得心疑,脸渐渐拉长了,上前来问:“玉梅姐,你骂谁呢?”
玉梅没好气地说:“谁心中有鬼,就是骂谁!”
“没……没什么人得罪你吧?”
“谁得罪了,谁知道!”
这就等于把话挑明了,把脸撕破了。金花扭歪了一张脸,咚咚咚大步离去,叫来两三个帮手,一担担地把稻谷搬走。
后来有人私下问玉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玉梅开始不说,实在却不过,才道出心中悲愤。原来那天她早上见天气不错,打算帮那妖婆子搬谷入坪摊晒,一心做点好事呵。却发现谷堆上画有暗号,是一些弯弯曲曲的沟痕,顿时就气炸了肺:呸,什么意思呵?留暗号不就是防贼么?留在她家屋里不就是防她么?怕她认出来,居然不写汉字,还写成了英文,就是电视上那种洋字码……你也太小看人了!她玉梅别说有吃有穿,就算穷,就算贱,就算讨饭,也不会稀罕你几粒谷吧?
冤仇就这样结下了。金花事后不承认什么暗号,声称对方血口喷人,居然诬她写洋字码,为何不说她写了蝌蚪文呢,写了蚂蚁文和蜘蛛文呢?天地良心,她要是写得了洋文,还会嫁进这个倒霉的八溪峒,还会嫁给一个烂瓦匠,还会黑汗横流地晒谷?……但此事真相已没法澄清,因谷堆已散,谷堆上到底有没有暗号,有没有英文,旁人无法证实了。
两家断了往来,连鸡鸭也不再互访。一旦它们悄悄越界,必有来自敌方的石块,砸得越界者惊逃四散。
据玉梅说,那贼婆子曾经送给她一条花裤,说她个子矮一点,穿着正合身,给她穿算了。她以前还满心欢喜,现在算是想明白了:那哪是安什么好心,不就是嘲笑她的个头矮,要当众揭她疮疤么?
往事历历在目,件件滴血,桩桩迸泪,眼下都被玉梅想得恍然大悟,反正什么事都往心里堵。而且越是有人来劝和,越给她增加了思前想后和悲愤重温的机会。她把一条花裤找出来,嚓嚓嚓地剪成碎片,一把碎片朝篱笆那边摔过去。
数日以后,住在山坳里的公公找来了,什么话也不说!要玉梅跟着走一趟。她来到了公公家的谷仓,顺着老人的手看去,发现那里的谷堆表面也有一些弯弯曲曲的沟痕,与她不久前见到的完全一样。谷仓前有两三只地鳖虫,大概是爬过谷堆的,留下沟痕的,已被踩死,散发出一种刺鼻的酸腥味。
公公嘟哝了一句,听不太清楚。
但媳妇捂住嘴,愣住了,冒出一张大红脸。
她低着头回了家。去菜园里锄草,顺手把金花家的两块地也锄了。去扎稻草人赶鸟,也顺手在金花家的田边戳了一个,去撤谷喂鸡,见邻家的鸡过来了,也不会再次厉声驱赶,让两窝鸡快快活活地啄在一起。
但金花没见到这一切,而且她那张门一直紧闭,悄无声息。玉梅事后才得知,收完稻谷后,金花就外出打工,去了很远的北方。
第二年,金花没有回来。
第三年,金花还是没有回来。
第四年的一天,人们悄悄传说,可怜的金花姑娘回不来了,不久前在一次工厂的火灾中已不幸遇难。丈夫怕她婆婆和女儿伤心,迟迟没有说破,不过,她的女儿后来上学时骑的那辆红色的自行车,玉梅知道,大家也知道——是用一个女人的赔命钱买的。女儿不知道这个来由,骑车飞驰时经常放声大笑。
(本文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的理解和赏析,A.“连鸡鸭也不再互访”运用拟人修辞,突出了玉梅和金花两家的对立关系。 |
B.小说巧妙地运用了“悬念”“误会”等技法,情节起伏曲折。 |
C.作为小说的线索性人物,公公的出场化解了矛盾,揭示了真相,推动了情节的发展。 |
D.小说中人物的语言富有生活气息,生动地刻画出人物的心理和性格。 |
3.请简要概括玉梅这一人物形象的性格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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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过蓝天
韩少功
它是一只名叫“晶晶”的鸽子,它饿了。平常,那个人早就回来了,老远打响一个长长的呼哨,“晶晶”飞过去,落在他的肩上,那个人会抚摸它,从口袋摸出一把稻谷或绿豆喂它。每当它飞向北山山谷从那里带回纸条,主人就会笑容满面,看完纸条后他会在地上翻一个斤斗,摸出一个闪亮的铁匣子塞进口里左右拉动,奇妙的声音就在这时发出来了。可现在,它正面临着孤独与饥寒。
它的主人是一个外号叫“麻雀”的人。
招工这件要命的事闹腾得他周身疲惫,结果对方还是摇头。“麻雀”必须投入最后的一搏,他长嘘了一口气,声音透出了沉重:“兄弟,这事只能你来帮我一把了。实在对不起,我舍不得你走,可有什么办法呢?人家居然看上你了……”主人看着它,不再说话,眼里有了亮晶晶的东西。
第二天一早,主人把“晶晶”塞进一个暗而闷的硬纸盒,鸽子扑扑地挣扎,主人找来剪刀,给它挖了两个方方正正的透气窗,然后提着纸盒出门了,它不再听到主人的说话声。
它在剧烈晃荡的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突然变得明亮,“晶晶”本能地往后一坐,再猛地一弹,就箭一般射了出去。一个中年人的粗嗓门留在了它身后,一个小孩的哭泣声也留在了它身后。
“晶晶”一头扑进了无边无际的开阔与自由。这地方空气太冷太干了,它记得家乡的群山中有个美丽的湖,还有主人圆乎乎的黑脸。它越飞越高。
一早醒来,少了鸽子的叫声,他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这次鸽子外交同样失败,虽然好容易讨得了招工师傅的欢心,但在“公社推荐”这一关仍踩了地雷。
此时,老队长正喊着他的名字,说:“还没吃早饭啦?要吹哨子了。上午在丝瓜冲散粪。”
“我……手痛。”
他右手腕一弯,好像再不能伸直了,“哎哟哟,哎哟哟,怕是骨折了。”
“那,那你就去看牛吧。”
他实在不愿在这个山冲与泥粪打交道了。记得六年前刚下乡时,他有多么火热的幻想呵。他是瞒着母亲转户口的,是揣着诗集偷偷溜进下乡行列的。他渴望在瀑布下洗澡,在山顶上放歌,他还想靠自学当一个气象专家或林业专家。是什么使他学会了手腕表演术呢?他想不太清楚。他只知道,第一次招工给人们的震动太大了。现在一个个都走了,连山那边那位热情为自己掌管衣服钱粮的姑娘也一走就没了音讯。
“晶晶”感谢那只灰鸽,要不是它,自己早被老鹰撕成碎片了。灰鸽飞走了,不一会儿,带来一大群鸽子,这是个多么热闹的群体呵。咕咕咕——“晶晶”听出了它们的欢迎和安慰。
它吃饱了,喝足了,但还在东张四望。这里的一切没法使它忘记“那个地方”、“那个人”,它怎么能停留在这里?不,我要寻找!
他开始了新战略,他打定主意要让他们(当地领导)六神不宁放他走。那天,他在公社秘书面前耍赖,不几天,秘书的话就风传下来了:“那个叫‘麻雀’的,简直是城里的街痞子。”
今天看牛当然也不能太老实。一上山,他就一个大字躺在地上睡觉,结果收工时发现少了一头黑牛。社员们对他投射埋怨的目光。
它飞向南方。记得那天的暴风雨,真是惊心动魄,被风一次次掀倒,但它继续挣扎着向前,向前。现在终于有希望了,所见的多么眼熟呀!对于“晶晶”来说,寻找成了生命的寄托和生活的目的。
晨光从大树的枝缝里筛落,蜜蜂和蝴蝶又开始了工作……这里没有工作,这里有的是笑骂,扑克牌,空酒瓶以及来自父母的汇款单。“麻雀”现在已经学会了打扑克输了以后钻桌子和夹耳朵,学会了骂人……
这天,外号叫“瓦西里”的黑大个说:“你太懒了!今天罚你去打鸟或抓鱼。”
他没有争辩,提起气枪出发。“麻雀”转了两个山冲,并未见到鸟。忽然,有鸟叫的声音传来,就在不远处。他赶快上子弹,弓着腰潜身树下,悄悄向前方运动。嘣——糟糕,慢点,它还没走,再来一下。嘣——它闪了一下,就栽了下去。打中啦!他一跃而起,跑过一个草坡,看到了包谷地里的尸体。
这原来是一只鸽子。不过它太瘦了,也太脏了,全身都是泥灰。它是谁家的鸽子?射手想起了什么,上前捡起鸽子,摸摸鸟嘴边黑色的血污,身上的泥垢,大腿上化脓的伤口,还有胸前稀疏欲脱的羽毛。突然,他眨眨眼,惊得脸色突变:它腿上有一条破烂褪色的红绸带,还系着一个眼熟的鸽哨。
“晶晶!”他大叫了一声。
他捧着逐渐冷却的鸽子,带血的手指在哆嗦。
入夜了,他的思绪总离不开“晶晶”。不可想象,蓝天这么大,路途这么远,遥遥千里云和月,它居然成功地飞回来了。当他酒酣昏睡时,它却在风雨中搏击前进,喷吐着满嘴的血腥气味向他一步步接近。像突然悟到了一种什么,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把上衣往肩头一搭,走向门口。
“我……再也不到这里来了。”
“‘麻雀’,你不要太娘娘心肠吧?不就是一只鸟么?”
他默默地走了,沿着山路走向自己的家,那里有他的柴刀、锄头、扁担,还有口琴和鸽巢,以及散发出桐油香味的斗笠。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A.小说作者韩少功是一位具有知青生活体验的作家,他在文中刻画了知青“麻雀”的形象,真切地表现了那个时代留给人们心灵的创伤。 |
B.送走心爱的鸽子,“麻雀”依然没有实现自己的愿望,为了离开农村,他采取了消极怠工的办法。 |
C.故事的高潮是历经苦难的“晶晶”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主人,完成了自己长途跋涉的飞行理想。 |
D.主人“麻雀”和鸽子“晶晶”都在不停地追寻着自己的理想,最终“晶晶”殷红的鲜血,引起了“麻雀”灵魂的震撼。 |
3.这篇小说构思精巧,体现在哪些方面?请找出两种,结合文本简要分析
在19世纪文学作品中,杰克·伦敦笔下的冒险家、巴尔扎克笔下的暴发户、夏洛蒂·勃朗特笔下的灰姑娘、司汤达笔下的凤凰男等生动的文学形象令人难忘。作家们敏锐广博地表现了世俗生活,将文学从神学状态推向了“文学即人学”的广阔大地。但是在20世纪初,“人学”却出现了分化。
其一,“人学”成为“自我学”。尼采的“酒神”说、弗洛伊德的“本我”和“无意识”等,为之提供了重要的理论支撑。弗洛伊德尽管后来在心理医学界光环不再,却在文学领域备受青睐,正如彼德·沃森所言,“现代主义可以被看作是弗洛伊德‘无意识’的美学对应物”。普鲁斯特、乔伊斯、卡夫卡等作家不约而同地把文学这一社会广角镜变成了自我的内窥镜。他们的作品不一定引来市场大众的欢呼,却是学院精英们的标配谈资,成为某种不安的都市文化幽灵。
其二,“人学”成为“人民学”。陀斯妥耶夫斯基在追念普希金的文学成就时,使用了“人民性”这一新词,并阐明了三大内涵:表现小人物,吸取民众语言,代表民众利益。后来,托尔斯泰、契诃夫等俄国作家大多成为这种忧国亲民文学的旗手,影响了为工农大众服务的“普罗文艺”。深重的人间苦难,非同寻常的阶级撕裂和民族危亡,构成了文学新的背景和动力。不过,即便是《双城记》《复活》,也因社会性强和下层平民立场被学院精英们无视,这与它们在别处广受推崇的情形,形成了意味深长的对比。
“自我学”和“人民学”,构成了20世纪两大文学遗产。正常情况下,“自我”与“人民”,作为微观与宏观的两端,不过是从不同角度拓展对人的认知和审美,释放不同的感受资源和文化积淀。在良性互动的情况下,它们就是“人学”的一体两面:真正伟大的自我,无不富含与人民经验、情感血肉相联的大我关切;真正伟大的人民,也必由一个个强健、活泼、富有创造性的自我组成。值得警惕的是,任何一种遗产都可能被后人学偏做坏。鲁迅曾批判过招牌式的“高调革命文学”;当下“人民”的形象也在文学中屡遭扭曲,变得空洞干瘪。而非理性的独行者们或幽闭自恋,或放浪自大的文字,让文学中的“自我”越发雷同,离真正的个性更远,离复制和流行更近。并诱发都市心理病。在舆论场上,“文青”“文艺腔”则是嘲讽或同情的对象,成为文学及其相关教育的负资产。
更重要的是,时代在变化,文学不能止步于20世纪。“自我”与“人民”也在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市场化、全球化、信息化的大潮扑来,多种视角更应彼此含容统一,重新融铸成一个个血肉丰满的文学形象。当人的大部分智能被机器接管,人类最后的差异性,恰恰表现于人的情感、精神、价值观和创造力。换句话说,“自我学”与“人民学”,都进入了新的领域,都需要注入理论和实践的新的活血。
(摘编自韩少功《“自我学”与“人民学”》)
1.下列关于原文内容的理解和分析,正确的一项是A.19世纪作家通过生动的人物形象,敏锐广博地表现世俗生活,将神学推向了“人学”。 |
B.学院精英重视普鲁斯特、乔伊斯等人的作品,而无视为工农大众服务的“普罗文艺”。 |
C.“自我”与“人民”从不同的角度拓展对人的认知和审美,在本质上有很大差异。 |
D.“文青”“文艺腔”被嘲讽或同情,是因为二者成为文学及其相关教育的负资产。 |
A.文章梳理了“人学”的兴起和流变,既有并列式的论述,又有逻辑上的递进。 |
B.文章批评“高调革命文学”和“非理性的独行者”以论证“人民”需要“自我”。 |
C.文章在分析“自我”和“人民”时,强调了二者互相含容和促进的辩证关系。 |
D.文章末段结合现实,指出“自我学”和“人民学”的发展需要新的理论和实践。 |
A.古人说的“国家不幸诗家幸”与托尔斯泰等人的创作都说明,深重的人间苦难可以为文学创作提供滋养。 |
B.老舍的《骆驼祥子》、路遥的《平凡的世界》与普希金的某些作品,都具有陀斯妥耶夫斯基所说的“人民性”。 |
C.20世纪“自我学”和“人民学”在屡遭扭曲后仍然持续更新、含容统一,成为了“人学”的一体两面。 |
D.文学遗产的继承与发展应当建立在准确理解与合理运用的基础上,在理论研究与实践中要与时俱进。 |
事故之后
韩少功
有个村庄的两个后生惨遭大祸。一个电工,一个帮手,架设外线的时候,不知为什么突然啊呀一声,双双翻倒在水田里,水淋淋的身体抽搐不已。
有人怀疑他们违章操作。有人怀疑另有第三者肇事,比方说在配电间贸然合闸。到最后,几乎所有人却一口咬定了供电公司:施工前缺少培训,施工时没有监督,材料质量也可疑……总之他们应对死人负责。当时公司总经理把汽车停在村口,不打算进村了。村民们将汽车团团围住,七手八脚要连车带人抬进村去,抬到惨兮兮的灵堂前去。如果不是村干部及时赶来,人们的扁担和锄头还要砸在车上。
总经理只是不想惹麻烦,但不合人情的躲闪犯了众怒。也许正是这一点使舆论全面恶化,使他陷入了是非难辨的泥潭。人们异口同声要求供电公司对事故负责,相干和不相干的恶语都一齐砸过来。加上死者的亲属在场号啕大哭,人见人怜,人见人悲,妇人们泣声纷起,急得总经理满头大汗,钻地无缝,插翅难飞,捐出了200元还不够,向所有人赔笑脸还不够,最后只得答应承担责任,一咬牙,给两家各赔12万。
到了这一步,乡长才出现,连声说自己来迟了,来迟了,劝退了几个吵闹的后生,然后接总经理去吃饭,算是压惊和联谊。
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灵堂里的调解已经完成。但这算什么调解?我私下里已隐隐约约知道肇事的第三者是谁。这就是说,肇事者并没有承担责任,供电公司却在相当程度上代人受过。在全面推行法制建设的今天,这一结果出人意料。
乡长对我说:“是不是有人肇事,这不难查。但查出来又如何呢?他赔得出二十多万吗?赔不出。查来查去的结果,不但要毁掉两家人,还要毁掉第三家,你说是不是?”
“但事实总归是事实……”我支吾着。
“事实是:现在三个家庭都有了活路,有什么不好?”
“那……供电公司是不是有点儿太……”
“你是说冤枉?是有点儿,但他们放点儿血,也是九牛一毛,更不过是酒楼里少埋几张单,麻将桌上少点几个炮。你还不知道他们?”
我无话可说。我以前只知法度的重要,但眼下不得不承认,法外有法,非法法也。村民们心目中自有一套更为重要的潜规则。这种规则在后果与动机之间更关切动机,比如考虑到肇事者并无恶意,因此须从轻发落;在死者与生者之间更关切生者,比如考虑到两家遗孤都要活人,那么补偿就比查案更重要。他们还怀恨供电公司赚得太多,太容易,太霸气,这次切不可放过。这一切算计如果不是颠倒黑白,至少也是颠倒主次,活脱脱造出了一个假案。但村民们认为此事办得天理昭昭无可置疑。他们不约而同不假思索地胡言乱语,乡村干部也不约而同不假思索地两面三刀,反正是要逼供电公司掏银子。
我不大能接受这种胡来和恶搞,但三个贫困家庭(受害两家加肇事者一家)由此免了灭顶之灾,在没有工伤保险的情况下能继续活命,又不能不说是各种结果中最让人心安的结果。我又能说什么?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村民们对结局十分满意。
有人说:“他们死得好啊!你想想看,一没有吃药,二没有打针,三没有动刀子,什么苦都没有吃,就像一觉睡过去了。这种死法哪里去找?”
另一个说:“哪里死了呢?明明还活着呵。老人还由他们养,妻子还由他们养,连娃崽的学费也还是由他们出,只是家里少了一个影子。没关系的,同外出打工差不多。”
还有一个更是无限憧憬:“我下次一定要给供电公司打工去!上吊也要挑棵大树不是?跳河也要选条大河不是?”
东一句,西一句,事情就真的这样过去了。
(选自2015年第9期《微型小说月报》,有删改)。
1.下列对这篇小说思想内容与艺术特色的分析和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A.“但事实总归是事实……中的两个“事实”含义相同,均指事故不可改变的真相,即供电公司不应承担事故责任。 |
B.乡村干部与村民们心贴心,在处理触电事故中始终坚持一个原则,那就是逼供电公司赔钱,使受害两家与肇事者一家免除灭顶之灾。 |
C.小说开篇即点明事故,对肇事原因和死者情况不作赘述,而是集中笔力写供电公司和乡村干部如何处理,这样既呼应标题,又利于刻画人物、突出主题。 |
D.“我”在小说中起着故事见证者、讲述人和评论员的作用。通过“我”的视角可以观察、思考法纪人生和民族心理。 |
3.故事到“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村民们对结局十分满意”时就已经结束了,但作者又写了四段文字,请谈谈这样写的意图。
老谈的江湖
张虎生
与老谈的结识,场面有点另类。一日路过古董市场,信步斜入,不料晚了,唯见边角处还剩一中年男子,守着个报纸大的小摊,孤零零的模样。倒是他的头发,象牙一样的白,半尺那么长,在八月黄昏的热风中,一阵阵地扬起,有点意外的醒目。
我向前时,他突然叫住我,声音很轻,有点含混:“买下这串念珠吧,就20。”他悄然竖起两根指头,同时隐隐约约的,一丝酒气飘了过来。细聊起来,得知眼前这位衣着有点落拓的谈先生,并不是做买卖的熟手,那串念珠,他花了15块的本钱,熬了一整天,也没卖掉。举着一个酒瓶,老谈讪笑道,“就挣顿酒钱”。那个扁扁的酒瓶是装二两五二锅头的,当时也就三五块钱。我收下念珠后,老谈顿时松快了许多,“还有点东西,有兴趣,你就看看,买不买没关系”。他抬起身,打开当作小凳的木盒,木盒一尺见方,塞得满满的,竟然全是印章。“你刻的?”我有些惊异,老谈轻声“嗯”了下,脸上浮起些许红晕。带着疑惑,我一枚枚地端详。印文镌篆的功力相当不俗,布局走刀,既守着端庄矜持,又稳中求变,疏密收放,甚是老到。
后来成了朋友,方知老谈篆刻的资历很是高深,是南京印社的早期会员,与他同期的,不乏响当当的,大名家。人家的行情,一方印,硬是5000起步。反观老谈,就便宜到家了,开价二三百,机灵的买主,当然还得杀杀价。我问他是否搞这个专业,老谈眉眼微蹙,依旧低声悄语地说,“副业,副业,”然后又添上一句,“专业也是操刀,不过是把大刀”。听了这话,再瞧瞧眼前这位神态弱弱的老夫子,我一时惊诧莫名。被我催逼,老谈断断续续地道来:念初中时,父亲亡故,他十几岁就顶职进了肉联厂,一直到下岗,始终专业杀猪匠一名。说起这些,老谈慢悠悠的,云淡风轻的坦然。
老谈的中餐,一律就在摊前。惹人注目的,是老谈与酒菜之间那种难言的微妙。一个中午,摊子跟前,老谈照例摆出一壶一盅,几个小菜,抿上一口,细细地嚼着,渐渐的,面颊微酡了,话头也密了起来:你们插队吃不上肉吧,我倒是整天泡在肉窝子里。实在饿了,刚出锅的油渣,又酥又软,抓一把,三口两口大嚼一番,那才叫个油水...我还沉浸在他描摹的胜景中,他又连连自嘲道:“油渣青春,油渣青春,根本不值一提。”
确实,虽油水丰厚,老谈却不甘肉食,早早迷上了篆刻。乔布斯说,“你须寻所爱”,而这位杀猪的老谈,早就践行了一步。他秉性勤奋,又拜得名师,一块冷硬的石头,一番心思过后,古老的艺术之花,就在手指间,一朵接一朵地绽放开来。在那文化贫瘠的年岁里,这无疑是一份精神的膏腴,老谈的心,因此而愈加柔软愈加丰厚。
世事难料,他50岁时,肉联厂被卖掉,老谈猛地跌入下岗大潮。空荡荡的手里,只剩一把刻字刀了。可他迂腐,奉行着艺术至上的圭泉,羞于卖印换钱,只好到处找些零工做,又无法专心治印。我一再劝他放下:“人家齐白石能卖画,你为什么不能卖印?以一已之长挣钱,你的艺术才有可能续命存活。”
又几年过去,现在老谈的印章,已经成了古董市场的一大卖点,生意不错,价格却一直没涨。遇到懂行且对他的道行啧啧称赏的,老谈就会喜不自禁,当场开上一堂洋洋洒洒的篆刻课。也有喜欢然而缺钱的穷学生,期期艾艾地舍不得走,老谈见状,爽快对折,半卖半送,附赠若干小窍门。资本当道,难免有心人把老谈当作潜力股,提出诸如工作室之类的待遇包装,老谈却从没应承。也许,大凡遭遇过失业的人,心里不免还留着隐痛,但我想,年届耳顺,尘埃落定,老谈已经寻得了那份手是自己手脚是自己脚、自己领导自己的自由自在。一天两遍酒,一日一方印。不求闻达,但愿无忧。江湖深阔,老谈仅取方寸;刻印换钱,老谈从不逾矩。
老谈的江湖,就这么大。
(有删改)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A.第一段运用了场面描写和肖像描写,为下文具体叙写老谈的另类作铺垫,同时照应文章标题。 |
B.“老谈轻声“嗯’了下,脸上浮起些许红晕”,这里表现了老谈先有几分自得后略带害羞的心理。 |
C.“我”买下了老谈售卖的-串念珠,就彼此认识,后来成为朋友,“我”劝诫他专心治印卖印。 |
D.老谈到肉联厂顶职上班,成为专业杀猪匠,过得很风光。后来不幸下岗,他才拜师勤学篆刻。 |
3.请简要分析文中老谈的人物形象。
你跑什么跑
安谅
一
那天上午我们低年级没课,有同学就提议到学校附近去玩。
学校的围墙外,还是一片农田。种植的是什么,已记不真切了。也许当时压根儿就不识五谷,也就无所谓记忆了。但似乎齐膝高,阡陌小道则隐没其间,笔直延伸。
高年级学生正在操场做操。高音喇叭的声音可以传到数里之外,在空旷的田地回响。一位体育老师正在高喊着口令,这也是常常带我们跑操的那位老师。
我们中的一个同学突然就喊叫了起来,隔着围墙,叫的是体育老师的名字,叫得几乎撕破了喉咙,一声接着一声,尖锐而高亢,在口令的间歇间,非常清晰和响亮。
我在一边傻乎乎地站着,没喊,但心里也被这喊叫声激越着,快乐着。
校园内的广播消停了。高年级学生做完操,陆续返回教室了。
忽然,围墙的一扇小门被打开了,体育老师飞奔而来。我们如惊弓之鸟,迅速四处跳窜。那个喊叫的同学腿快,很快跑成田地里的一个点儿了。我也没命地往前跑,终究落在了后面。高大健壮的体育老师一把逮住了我。
我被带进教育楼时,高年级同学还正逗留在走廊里,我当时一定很狼狈,他们的目光尽是幸灾乐祸。
我的姐姐正同校,比我高几级。体育老师把我交给我的班主任,班主任把她找来了。
我说我真的没喊呀。不过是谁喊的,我也闭口不说。出卖朋友,就是叛徒,做叛徒是最可耻的。我们从小深受这样的教育。《红岩》里的甫志高、《红灯记》里的王连举就是这样的人,为我们所唾弃。
那你跑什么跑呢!不知谁说了一句。我哑口无言。
二
在我家二三里路的地方,有个工厂。是生产什么的,也早就忘记了。
工厂的后边,是农田。墙脚则杂草丛生,沟渠蜿蜒。还有一个厕所,是厂子里用的,对外,开了几扇通风的窗子。
我们常去那儿捉蟋蟀,抓蝈蝈。玩得忘了时间。
那天下午,邻居一个顽皮的大男生又带我去了那儿。瞎玩一阵后,那大男生说他要上厕所,就从窗口攀爬了进去。我不敢爬,就在墙外等他。但左等右等不见他出来,我还叫唤了几声,也不见回音。我很纳闷,不知什么原因,也有点焦急和担心。天色渐渐暗了,我还拿不定主意:是继续等他,还是自行返回。
有一个大人快步向我走来,仿佛是冲着我来的。我转身就跑,但没几步就被他抓住了衣袖,甩也甩不掉。
我被带到了工厂的门卫室。那个大男生也在,一脸委屈地杵在那儿。
我遭到了严厉的讯问。两个大人让我们自报家门,还让我们交待有什么企图。我矢口否认。大人说:你没什么事,为什么看到我就跑?
是呀,你跑什么跑!我自己问自己,也听不见自己的回答。
三
有一年冬天,江南下了一场大雪。这是好多年不见的景象了。雪花还在飘扬,很多人就玩起了雪球。
我们几个邻居小伙子,把一个墙脚下的废物箱作为靶子,一次次地扔去雪球。但这废物箱摇摇晃晃地,像个不倒翁。
我们又一阵阵地将雪球砸了过去,好久,都未能击倒目标。
雪花飘舞,已让我们装扮为一个个雪人儿了。
这时,一个身上也是裹满了雪花的路人走来,他从地上抓起一块石头,就砸了过去。也许,他是想把那个废物箱击倒。但他甩出去的不是雪球,他击中的目标,竟也不是废物箱。
他击中了废物箱上方的一户玻璃窗。玻璃顷刻尖叫碎裂。那人见闯祸了,脚上像踩着雪橇,带出一阵雪雾,就跑没影了。
一如树倒猴狲散,刚才还玩得忘我的伙伴们,也四下逃离了。我一步也未挪动。看着他们逃逸,心里充满鄙夷。
那户人家有人出来了,看见了我,径直朝我走来。
我没有跑。我神情淡定。从未有过的从容。
走近的人气汹汹,兴师问罪:“是你砸的吗?”
我坚决地摇了摇头:“不是。是刚才一个路人砸的。他是要砸废物箱的,砸偏了。”
对方将信将疑。
我又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我没说假话,那人已经走了。”
说完,我也转身走了。我这次没跑。
我此时年轻的背影,一定很坚挺。(有删改)
1.下列对这篇小说思想内容与艺术特色的分析和鉴赏,最恰当的两项是( )( )
A.“我”的同学隔着围墙喊叫体育老师的名字,让老师感到受了侮辱,“我”虽没有喊,但内心充满了激越与快乐,这也是“我”跟着别人逃跑的原因。 |
B.“我”不敢爬进窗口,只是在等爬进窗口的邻居的顽皮的大男生,结果被抓,这一切都是大男孩告密并且将责任推卸到“我”身上的结果。 |
C.当被砸破玻璃窗的主人向“我”走来时,“我”没有跑,而是神情淡定和从容,说明“我”内心已经不再惶恐,决意要勇敢面对,勇于担当。 |
D.小说构思巧妙,运用对比的艺术手法来凸显意蕴。前两个故事是时空不同,但故事意蕴相同;而最后一个故事,叙述形式相同,但故事意蕴突变。 |
E.小说的叙述视角非常独特,“我”增强了小说的亲切感。小说采用第一人称的全知叙述视角,其目的在于体现故事的现实主义特征。 |
3.小说为什么要以“你跑什么跑”为题?请结合全文简要分析。
4.小说前两部分写“我”跑,最后一部分写“我”没有跑。作者这样安排有什么用意?请结合全文,谈谈你的看法。
好雾
杜官恩 宋红莲
秋生的老爹,文化不高,却挺喜欢改成语改唐诗。他把“看准火侯”改成“看清雾头”,把“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改成“好雾知时节,当秋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秋生笑老爹,“你这改得好,改出了新境界。有风哪里来的雾呢?”
老爹说:“管他的呢,只要有雾就行,只要我高兴就行。”
雾在老爹的心目中,就是一个宝物般的存在。每年秋天,棉花炸桃吐蕊,满田白花花的。比银子还白,比云朵还白,谁人看了都会掩藏不住笑容。
看到喜人的棉花,不等于就能有喜人的收获。每一朵棉花下面,都有豁开嘴跟着大家一起乐的桃荚。但桃荚枯萎之后,就变成桃刺。即便是戴着手套采摘,也会刺得人“手破血流”。桃刺下的护叶,完成使命,却没能完美落入泥土。稍微一碰,就会碎成渣渣,沾上棉花絮口。障目碍眼不说,还影响棉花出售等级。一个等级差几毛钱,数量一多,豁口就大了。
一物降一物,这个时候就要等雾来了,就诞生了所谓的“看雾头”。能“看清雾头”,便成了农民的一项不可或缺的本领。大雾有一种“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可以浸透桃荚和护叶,软化尖刺,使护叶变得十分柔软,失去它们的“狰狞性”。接下来的大太阳,会迅速将棉花晒干,棉花的颜色会比上过漂白粉还白。这是让棉花“完成美丽转身”的重要步骤,可遇不可求。
秋生的老爹会看雾头,他会观察地上的蚂蚁,池塘里的鱼,还有水牛的躁动性。
秋生又笑老爹,“不相信电视上的天气预报,却相信这些土方法。”
老爹说:“六月下雨隔牛背,天气预报只能管大地方。它能把隔牛背的雨说出来,我就佩服它。”
秋生被老爹噎得有话说不出。
关键时期到了,老爹“预报”出明天早晨会起大雾。一雾三日晴,采摘棉花的好机会到了。
老爹请了十几个采花工,又跟秋生打电话。“秋生,我们明天开始摘棉花了。你跟李厂长请三天假,从城里带三天的菜回来。”
秋生年年都会被老爹喊回来。
当年,老爹和李厂长同为机械厂的下岗工人,关系不错。老爹一拍屁股回到农村,种起田来,没有受到影响;而李厂长失业就是真正失业,家里的日子过得艰难困苦。是老爹隔三差五进一趟城,支援钱物,帮助李厂长渡过了几年难关。
李厂长知恩图报,后来办起企业,就要秋生的老爹回城帮他,老爹没有答应,老爹说“我已经老了,干不动了,只会成为你的累赘。”
李厂长说:“那就把你的儿子交给我,我来培养他。”
站在一旁的秋生,满怀希望地看着老爹。
谁知老爹一口回绝。“他年纪还轻,我怕他跟外面的人相处不来。”
秋生急得直跺脚。李厂长一走,他就跟老爹吵架。“现在什么年代了,思想还那么老旧。一天到黑到田里盘,能盘几个钱?”
老爹说:“不是盘几个钱的问题。是你小子什么品性,你老爹我清楚得很。连田里的活路都耍心眼逃避不干的人,到李厂长那儿能干好吗?什么时候没有怨言了,什么时候能看清雾头了,能踏踏实实干活了就让你去。”
就这样一磨几年,老爹把秋生进城当工人的念头给磨没了,老老实实地在家种田种棉花。
李厂长来他们家喝酒吃饭,看着秋生越来越沉稳,特别喜欢,开口跟老爹要了几次,老爹才答应。
老爹说:“交给你,你就要负责任。到时候你若把他赶回来的话,我会找上门的呢。”
李厂长哈哈大笑,“放心,有我吃的,就有他喝的。除非再出现当年集体下岗的事情。”
老爹说:“现在不是当年,大批下岗的情况不会有了。”
秋生进厂,没有当工人,直接进了采购科,负责后勤采购。
今年,秋生为厂里采购一批工作服。
供货商与秋生签订合同时,试探性地问秋生,“需要加两个点做回扣吗?”
秋生愣住了,不知如何回话,跑回来问老爹。
老爹说:“看来你还是没有看清雾头,还得在家里多摘几年棉花。”
就这样,每年摘棉花,老爹都会喊秋生回去。这么多年,已经成为习惯。
秋生明白老爹的意思,跟人办事,和钱打交道,来不得半点马虎。
李厂长看着秋生成长,高兴万分,拍着秋生老爹的肩头。“你这功夫确实了得!感谢你又帮了我培养了一名好接班人。你说,我要怎样才能算感谢你?”
老爹说:“你一定要感谢我的话,我可真提要求了?"
李厂长说:“你尽管说。”
老爹说:“每年摘棉花的时候,你痛痛快快给秋生批三天假。”
“就这?”
“就这。”
李厂长爽快答应,“可以。”
秋生接到老爹的电话之后,马上跟李厂长请了假,直奔菜市场。
三天后,秋生回厂。一副脸庞,大雾浸,太阳晒,黑得像酱瓜皮。厂里的青年男女笑他像“黑脸包公”,笑了好几天。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小说以秋生老爹喜欢把“雾”加入成语、唐诗开头,自然引出下文与雾相关的一系列故事。 |
B.文中画线句运用拟人手法,生动地描绘了棉桃盛开的场面,渲染了丰收在望的喜人氛围。 |
C.小说中“雾”的含意丰富,既指自然界里的雾,也指现实生活中迷惑人心、试探人性的现象。 |
D.小说运用补叙手法,交代秋生进厂的缘由,丰富了小说的内容,补入部分正是小说的主体。 |
3.请赏析小说最后一段的语言特点。
生
沈从文
北京城什刹海南头,煤灰土新垫就一片场坪,白日照着。
一个年过六十的老人扛了一对大
这老头子把傀儡坐在场中烈日下,轻轻咳着,调理着嗓子。他除了那对脸儿一黑一白简陋
他把那双发红小眼睛四方瞟着,场坪位置既不适宜,天又那么热,若无什么花样做出来,绝不能把闲人引过来。老头子便望着坐在坪里傀儡中白脸的一个,亲昵地低声打着招呼,也似乎正用这种话安慰他自己。
“王九,不要着急,慢慢的会有人来的,咱们呆一会儿,就玩个什么给爷们看看,玩得好,还愁爷们不赏三枚五枚?玩得好,爷们回去还会说:王九赵四摔跤多扎实,六月天大日头下扭着蹩着搂着,还不出汗!可不是,天那么热,你也不累,好汉子!”
来了一个人,把花条子衬衣下角长长的拖着,作成北京城大学生特有的样子。老头子瞥了这学生一眼,便微笑着,以为帮场的“福星”来了,全身作成年轻人灵便姿势,膀子向上向下摇着,一面自言自语地说话,亲昵得如同家人父子应对:
“王九,你瞧,先生可来了。好,咱们动手,先生不会走的。你小心,别让赵四小子扔倒。先生帮咱们绷个场面,看你摔赵四这小子,先生准不走。”
于是他把傀儡扶起,整理傀儡身上的破旧长衫,又从衣下取出两只假腿来,把它缚在自己裤带上,再把傀儡举起,弯着腰,钻进傀儡所穿衣服里面去,用衣服罩好了自己,且把两只手套进假腿里,改正了两只假腿的位置,开始在灰土坪里扮演两人殴打的样子。他移动着傀儡的姿势,跳着,蹿着,有时又用真脚去捞那双用手套着的假脚,装作掼跤盘脚的动作。他既不能看清楚头上的傀儡,又不能看清楚场面上的观众,表演得却极有生气。
大学生忧郁地笑了,而且远远的另一方,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空地上的情形,就被这情形引起了好奇兴味,第二个人跑来了。再不久,第三个以至于第十三个皆跑来了。闲人为了看傀儡殴斗,聚集在四周的越来越多。
众人嘻嘻的笑着,从衣角里,老头子依稀看出一圈观众的腿脚,他便替王九用真脚绊倒了赵四的假脚,傀儡与藏在衣下玩傀儡的,一齐
老头子慢慢的从一堆破旧衣服里爬出来,露出一个白发苍苍满是热汗的头颅,发红的小脸上写着疲倦的微笑,又将傀儡扶起,自言自语:“王九,好小子。你玩得好,把赵四这小子扔倒了,大爷会大把子铜子儿撒来,回头咱们就有窝窝头啃了。你累了吗?热了吗?来,再来一趟,咱们赶明儿还上国术会打擂台,挣个大面子!”
众人又哄然大笑。
正当他第二次钻进傀儡衣服底里时,一个麻脸庞收地捐的巡警,从人背后挤进来。弯着腰的老头子,却从巡警足部一双黑色后皮靴上认识了观众之一的身份和地位,故玩了一会,只装作赵四力不能支,即刻又成一堆坍在地下了。
他记起地摊捐来了,他手边还无一个铜字。
过一阵,围的人已不少,他便四面作揖说:“大爷们,大热天委屈了各位。爷们身边带了铜子儿的,帮忙随手撒几个,荷包空了的,帮忙呆一会儿,撑个场面。”
观众中有人丢一枚两枚的,与其他袖手的,皆各站定原来位置不动,一个青年军官,却掷了一把铜子,皱着眉走开了。老头子为拾取这一把散乱满地的铜子,沿着场子走去,系在腰带上那两只假脚,很可笑的左右摆动着。
收捐的巡警已把那黄纸条画上了记号,预备交给老头子,他见着时,赶忙数了手中桐子四大枚,送给巡警。这巡警就口上轻轻说着“王九王九”,笑着走了。
这老头子同社会上某种人差不多,扮戏给别人看,连唱带做,并不因做得特别好,就只因为在做,故多数人皆用稀奇怜悯眼光瞧着。应出钱时,有钱的照例也不吝惜钱,但只要有了件新鲜事情,大家便会忘了这里,各自跑开了。
场中剩了七个人。
老头子看着,微笑着,一句话不说,两只手互相捏了一会,又蹲下去把傀儡举起,罩在自己的头上,两手套进假腿里去,开始剧烈的摇着肩背,玩着之前的那一套。古怪动作招来了四个人,但不久去了五个人。等另一个地方真的殴打发生后,人便全跑去了。
老头子依然玩着,等待他从那堆敝旧衣里爬出时,四周已经没有一个人了。
他于是他同傀儡一个样子坐在地下,数着铜子,一面向白脸傀儡王九笑着,说着前后相同既在
王九死了十年,老头子城里外表演王九打倒赵四也有了十年,真的赵四,五年前早就害黄疸病死掉了。
1.下列语句中的加点字的意思与文中意思相同的一项是A.傀儡:“枚少爷穿着长袍马褂,听人指挥,活像一个 |
B.呆板:“海是动的,山是静的;海是活泼泼的,山是 |
C.颓然:“ |
D.博取:“青莲《捣衣曲》……皆脉络分明,句调婉畅,既自成家,然后 |
A.小说多次写到老人的“笑”,“微笑”,“疲倦的微笑”,“向白脸傀儡王九笑着”,不同情形下的老人,不同的笑其实都是“含泪的笑”,令读者不胜悲悯。 |
B.小说叙述时深沉朴素,波澜不惊,使人觉得一切戏剧性的变化也只不过是生活的静水中泛起的一片涟漪,是人生中极其自然的一部分,正是这种内敛的笔法,表现了“生”者难言的巨大压力与束缚。 |
C.老人的儿子已经死了十年。十年之中,他从来没有忘记过儿子,于是他用街边傀儡打架的独特方式,表达父爱,诉说思念,并且从王九的胜利中得到虚幻的满足。 |
D.小说虽然一直在写王九与赵四摔跤,但自始至终没有写过王九与赵四打架的英勇,没有写过谁对谁错,作者所要表现的并不是道德的是非,而是要批判社会的不公。 |
4.这篇小说以“生”为题,写出了老人的“生的况味”,你从中读出了哪些“生的况味”?
5.小说中多次写到观众的笑,他们对老人的种种笑,和鲁迅笔下《祝福》中鲁镇的人们对祥林嫂的态度有何不同,请结合两篇小说的内容进行分析。
消失的犬声
刘忠深
时间追溯到1969年夏天。
一天午后,慵懒的阳光罩着绿色的田野,我和母亲刚刚吃罢干粮,继续挖野菜、割猪草。突然,一声从未听到过沉闷的声音传来,寻声抬头一看,母亲前面十来步远的地方一条金毛灿灿的恶狗正呲牙咧嘴,一副随时扑杀的架式,恶狠狠地盯着母亲。我一跃而起,想奔过去护着母亲。
“不要动!”
“是狼!”
我跃起的动作瞬间凝固,头发也觉得似钢针般立起来,感到自然界的一切都立刻冰封不动了。
家乡地处丘陵山区,半耕半牧,人烟稀少,有狼出没也是极为正常的。从我记事起,这里远近村落经常出现野狼咬死牲畜的事,甚至听说还有咬死小孩的。因此,狼在我的心中一直是凶残和恐怖的代名词。
“宝儿别怕!有娘呢!”
母亲示意我往后退,而她则象一道无可逾越的屏障横在狼和我之间。看到母亲如此决然的镇静,我的心里踏实了很多。野狼仍然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我环顾四周,惊喜地发现背后几百米处的山坡上,十几个人正在锄地,原来是我们第三生产小队的乡亲们。我急切地向他们招手求救,他们好象发现了这里的异常情况,也明了我们的危险处境,不知为什么,依然木木地伫在那里,无动于衷。
“宝儿,不要让乡亲们为难了……没用的……”
为难?听到母亲如此说,我的心头一阵悲凉,间或是一丝丝的哀怨,一种比野狼更可怕的东西袭上心头,求救的手也慢慢放下来——回想起我们一家两年多孤独无助的生活处境我似乎明白了……
父亲是新中国成立后我们村的第一届大队党支部书记。“文化大革命”开始第二年,父亲就被造反派当作“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给打倒了,成为革命的对象——抄家、贴大字报,开批斗会,就连亲戚也渐渐远离了我们。自然,现在母亲作为一个“当权派”的老婆,我作为一个“走资派”的小崽子,有哪个社员还敢给予同情和帮助呢?这可是严重的“立场”问题啊!我近乎绝望地转过身,开始慢慢向母亲靠过去,我不能弃母而逃,就象母亲不能弃我而去一样。
野狼还是迟迟不愿离开。我和母亲并排在一起,与狼形成对峙的局面。
突然,一阵低沉的狗叫声飘来,随之一道黄色身影闪电般地腾空而起,迅捷冲向野狼。我的眼前一亮,几乎和母亲同时惊喜地喊到:“来喜!”
来喜是我家养的一条大黄狗。它以凛然的气势向野狼压过去,四蹄腾起的尘雾也随之席卷而去。我第一次看到来喜如此凶悍,雄浑的叫声充满威慑,象一位无畏的斗士冲向目标。野狼没有料到来喜的攻击会如此迅猛突然,本能地转身欲逃,来喜顺势一口咬住狼的屁股,它们嘶咬在一起。从未杀过生的来喜哪是野狼的对手,无论力气、凶狠程度,还是狩猎能力,它都处于劣势。不到几个回合,野狼反咬住来喜的脖子,使它彻底失去反抗能力。
我和母亲不顾一切挥舞着菜铲向狼追去,这时,附近锄地的也竟然有一些老人挥着大锄围了过来,野狼见此情景,丢下来喜,一瘸一拐的逃跑了。
我发力奔向倒下的来喜,眼睁睁地看到它浑身抽搐,躺在一滩殷红的血泊里,一双眼睛无力地看着我,一行泪珠流出来,我大哭着用手捂住还在汩汩流血的伤口,鲜血又从我的指间流出来。母亲更是悲痛欲绝,抱着来喜哭着,喊着,抚摸着……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A.“我跃起的动作瞬间凝固”表明“我”以为是狗,得知是狼后,被吓得不敢动弹了。 |
B.“不要让乡亲们为难……”表明母亲对乡亲们明了我们处境危险却无动于衷的理解。 |
C.本文语段短小,甚至像“不要动!”“是狼!”还各列一段,目的是渲染紧张气氛。 |
D.本文与《小狗包弟》都写的是“文革”时的“狗”,都是以小见大,都表现对狗的愧疚。 |
3.请分析我向乡亲们求救过程中的情绪变化。
【推荐3】沸腾的年集
①“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唱儿歌,赶年集,迎新年,是我美好的童年记忆。
②我故乡在沂蒙山区东部,山多岭多,交通不便。农村大都五天一集,集市像块磁铁,把方圆十几里的人们聚拢在一起,自由买卖,享受属于乡村独有的喜悦。我们公社驻地逢五,逢十是集。一入腊月,地里没活了,年味就渐渐浓起来,丰收的喜悦挂在乡亲们脸上,见了面格外客气、嘘长问短。年底时,崎岖的山路上人群熙来攘往,馒头、油条、粉条等大包小包的年货在涌动。小孩子跟在大人的后面,蹦蹦跳跳地赶集、串亲戚。
③春年快到了,不管贫富都要赶年集置办年货。人们会把一年省吃俭用节省下来的钱,花到最后一个年集上。在穷乡僻壤,赶年集,是孩子们迎新年的头等大事,多数孩子兜无分文,就是看热闹。腊月三十最后一个年集,头天夜里又下了一场雪,我和伙伴们还是执意相约赶年集。临行前,母亲给我套了件又厚又沉的大棉袄,父亲从兜里掏出两张五角的新钱,顺手给了我一张,我高兴得几乎跳起来。这时在一旁微笑着的母亲,狠狠瞪了父亲一眼,父亲心领神会,又把手里那五角钱塞给了我,然后拍拍我的头说:“去吧,看放鞭炮,隔远点哦。”
④跑出村口,只见赶集的人很多。雪后的山路被手推车、自行车和脚印踏成一条黑色弯曲的长丝带,清晰而漫长。甩年货、购年货的都着急,牲畜的叫声、车轮声、笑声、歌声此起彼伏,相映成趣。只记得公社供销社商店的外街用红漆刷着“发展经济,保障供给”八个大红字,工整厚重,格外显眼。集市,就在公社居地村西侧宽阔的河滩上。河里结了冰,地上是薄薄的雪,摊位沿道路两侧展开,依次摆满小树林,商品琳琅满目,人们摩肩接踵、熙熙攘攘,非常热闹。
⑤时近中午,年集达到了高潮。河滩上用竹席临时撑起的棚屋,一个挨一个,大勺小勺叮当响,各色小吃应有尽有,香味扑鼻。
⑥赶年集有规矩:女孩买花,男孩恋炮,婆婆买鞋,老头购帽。割肉、买菜、买鞭炮,再购对联和年画。男孩子只关心鞭炮和牛肉锅、烧饼摊。女孩子只关心红绒花、红头绳和花布。我母亲不舍得花钱,从来不赶集,过年自己什么新东西也不添。下午快散集的时候,我找到绒花摊。红绒花是一种纯手工制品,花蕊、花瓣、花叶活灵活现,粗大的麦草捆上插满密密麻麻的绒花,在风中颤动,疲倦地招引着客户。
⑦“大爷,我买六朵绒花,三根红头绳!”我底气十足地说。“不还价,两毛!”卖花的大爷顺手帮我插在一截高粱秸上,像是开满绒花的树枝。
⑧望着远处手拿风车纸花的女孩,心中盘算着如何把绒花分给妹妹和操劳忙碌的母亲。这新年礼物虽小,但很珍贵,饱含温暖的年味和对亲人美好的祝福。等望见老家屋顶的那缕炊烟,才想起没吃午饭、肚子咕咕地叫了。正在拽着针线纳过年棉鞋的母亲,从锅里给我端来预留着的热乎乎的饭,用力搓搓我被冻红的耳朵和手,还心疼地埋怨我回来晚了,饿坏了……
⑨年集是一幅凝聚着热闹繁荣与美好憧憬的乡俗年画,又是生活变化、社会进步的缩影。
⑩不知不觉年集已远离我们,百姓富足阔气了,年味却越来越淡。我心中依然涌动着对年集的美好记忆和对团聚的渴望。听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我仿佛回到少年时代,身穿新棉衣,手捧父母的呵护与微笑,跑进新年每一缕阳光里……
(选自《人民日报》,原文有改动)
1.阅读选文③—⑧段内容,按要求回答问。时间 | 事件 | 我的表现或心理活动 |
腊月三十最后一个年集 | 我和伙伴们相约赶年集,父给我零用钱 | ① |
时近中午 | ② | 看得我百感交集 |
③ | 我买了绒花和头绳 | ④ |
2.选文第④自然段的环境描写有什么作用?
3.下面对选文的理解和分析,不正确的一项是()
A.选文第①自然段,用欢快的儿歌表现出儿童过年时的喜悦与对年集的期盼。 |
B.文章第⑥自然段“我母亲不舍得花钱,从来不赶集,过年自己什么新东西也不添”,表现了母亲非常吝啬抠门。 |
C.选文第⑧自然段母亲“从锅里给我端来预留着的热乎乎的饭,用力搓搓我被冻红的耳朵和手,还心疼地埋怨我回来晚了,饿坏了……”刻画出了母亲的温柔、慈爱。 |
D.全文通过回忆“赶年集”时热闹欢腾的景象,抒发了对年集美好记忆的怀念,与亲人团聚的渴望与对年集渐渐远离的惋惜之情。 |
【链接材料】诚然,以往年过年是赶年集、放鞭炮、舞狮舞龙……如今新的过年方式已成为主流,网上购物、电话拜年、抢红包……传统的年味在慢慢淡去,有人说这是时代的进步,因为旧的东西终究会逝去,新的年味,新的习惯又会产生,有人说这是一种发展的退步。
看菜
白金科
徒弟是半道上捡的。木匠在早起上工的路上,碰见了这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孩子衣衫褴褛,正站在雪地里瑟瑟发抖,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木匠停下来细问,敢情这孩子是无家可归的。木匠于心不忍,说,跟着我吧,做我徒弟。孩子“扑通”跪在雪地里,磕了个头,就跟他来了。
木匠是这一带方圆几十里有名的木匠,木匠的活儿做得扎实精致,木匠尤其善雕刻,在家具上雕刻一些吉祥的图案,无论是飞禽走兽还是花鸟鱼虫,总能做到栩栩如生,方圆几十里的人家都喜欢找木匠做活儿。
木匠现在在榆树沟一户姓殷的人家做活儿。殷家只有母女俩,闺女叫梅,十八岁了,母亲为她招了个上门女婿,需要做些家具,好成亲过日子,就请了木匠。
教会一个徒弟是需要时日的,这要看徒弟的天资和领悟能力,还要看他的上进心。木匠有了徒弟,便带来上工,安排做一些边边角角的活儿,顺便看看徒弟的天资。木匠知道,学艺这事急不得,一招一式都得慢慢来。
但有些事说晚了就容易出岔子,比如说这吃饭上的事,木匠一个说不及,就出岔子了。手艺人上门做活儿,不住宿的,主家要管两顿饭。木匠的家离着榆树沟十里挂零,一早一晚打来回就行,用不着住宿。再说了,殷家只有母女俩,住下也不合适。通常的,上工第一天,午饭和晚饭都会上四个菜,这叫开工饭。再往后,午饭就只有两个菜了,但晚饭会保持四个菜。这几乎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有的莱是可看不可吃的,手艺人管这叫“看菜”,比如说这鱼。所有的主家会在晚饭时上一条咸鱼,这条咸鱼手艺人是不会动筷子的。如若保存得当,咸鱼好些日子也坏不了,让主家完整地撤下去,明晚上再端上来,好凑齐四个菜。日子艰难,大家都懂。
殷家没有男人,也就没人陪木匠吃饭。前些天都是木匠一人一桌,今天木匠有了徒弟,那就师徒俩一块儿用饭了。
木匠好酒。先呷上一口酒,微闭双目细细品着,等到睁开眼来,要去夹菜的时候,才发现徒弟已经破了鱼身了。
木匠赶紧制止,赶紧给徒弟说一些饭桌上的规矩,徒弟羞愧难当,可是于事无补了。
盘子里是一条白鳞鱼,大约有三两重,金黄色的鱼身,缀以白色的鳞片,煞是好看。现在,朝上的这面的中间部位已经被徒弟夹走了一块鱼肉,有了一个不大的豁口,已经不是一条完整的鱼了。这样的话,这条鱼就成了剩菜,以后主家就不好意思再端上桌了。
徒弟自然不敢再去动那鱼。
吃完了饭,木匠用筷子夹起那条鱼,翻个个儿,在盘子里摆好。
师徒俩走后,殷家母女开始收拾碗筷。细心的母亲一眼就看出了那条鱼的端倪。母亲知道这是木匠在体谅她们母女,木匠这是告诉她这条鱼不需换,以后再端上桌就是。
于是,这条鱼又被来来回回地端了十多天。
殷家的活儿做完了。这天晚上,师徒俩在殷家吃收工饭。拿起筷子,木匠对徒弟说,孩子,今天晚上,别的菜都别动,咱爷俩只吃鱼,把这条鱼吃完。
吃完饭,师徒俩要走了,殷家母女送至院门口。在院门口。木匠扔下一句话:一个小玩意儿,留着耍。
母女俩面面相觑。
等到去师徒俩吃饭的屋里收拾碗筷的时候,方才明白了木匠的话——饭桌上四个菜原封未动,完完整整地摆在那儿。
日月如梭。一转眼,梅的儿子也十八岁了。梅要为儿子娶媳妇,要做家具。这时候木匠已经老了,做不动了。木匠的徒弟不成才,只能做一些粗枝大叶的活儿,梅便请了一个新木匠。
新木匠是个年轻的后生,自幼就去城里了,在城里学的徒,那是见过大世面,见过洋玩意的。上工第一天,后生看了梅用的家具,脸上有些不屑,就拿了许多早画好的新样子给梅看。梅就说,咱庄户人家,结实耐用就行。后生就有些郁闷。
吃午饭了。这第一顿饭是开工饭,按规矩上了四个菜,梅的男人陪着后生,入了席。
一开吃,后生就看上那条咸鱼了。盘子里摆着一条白鳞鱼,大约有三两重,金黄色的鱼身,缀以白色的鳞片,煞是喜人。后生可不懂“看菜”这一说,他的师父就没教过他。他一伸筷子便去夹那鱼。
却是怎么也夹不动。
梅的男人脸上露出许多尴尬来。
后生明白了,这是一条木头鱼,是人工雕刻的。后生的脸腾地红了。
自此,后生少了话语,活儿却是做得格外用心了。
(节选自《小小说选刊》)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A.小说以第三人称的角度叙述展开故事,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直接灵活地展现了跨度较长的乡村生活。 |
B.小说从收徒、送“木头鱼”等情节,写出了老木匠的善良、谦虚,与后文写“后生”的不学无术、骄傲形成对比。 |
C.小说最后“后生的脸腾地红了”采用细节描写,于细微刻画中,反映了后生的羞愧难当,表现出其内心的波澜。 |
D.小说没有激烈而集中的矛盾冲突,叙事云淡风轻,语言平淡自然,在看似不经意的“随便”中表现了主题。 |
3.小说为何要写新时代的木匠?请结合文本简要分析。
忆老舍
粱实秋
我最初读老舍的《赵子日》《老张的哲学》《二马》,未识其人,只觉得他以纯粹的北平土话写小说颇为别致。北平土话,像其他主要地区的土语一样,内容很丰富,有的是俏皮话儿、歇后语、精到出色的明喻暗譬,还有许多有声无字的词字。如果运用得当,北平土话可说是非常的生动有趣;如果使用起来不加检点,当然也可能变成油腔滑调的“耍贫嘴”。以土话入小说本是小说家常用的一种技巧,可使对话显得格外活泼,可使人物个性显得格外真实凸出。若是一部小说从头到尾,不分对话叙述或描写,一律使用土话,则自《海上花》一类的小说以后并不多见。我之所以注意老舍的小说尽在于此。胡适先生对老舍的作品评价不是很高,他以为老舍的幽默是勉强造作的。但一般人觉得老舍的作品是可以接受的,甚至颇表欢迎。
抗战后,老舍有一段期间住在北碚,我们时相过从。他又黑又瘦,甚为憔悴,平常总是佝偻着腰,迈着四方步,说话的声音低沉、徐缓,但是有风趣。他和王老向住在一起,生活当然是很清苦的。在名义上,他是中国文艺界抗敌协会的负责人,事实上这个组织的分子很复杂,有不少野心分子企图从中搡纵把持。老舍对待谁都是一样的和蔼亲切、存心厚道,所以他的人缘好。
有一次北碚各机关团体以国立编译馆为首发起募款劳军晚会,一连两晚,盛况空前,把北碚儿童福利试验区的大礼堂挤得水泄不通。国立礼乐馆的张充和女士多才多艺,由我出面邀请,会同编译馆的姜作栋先生(名伶钱金福的弟子),合演一出《刺虎》,唱做之佳至今令人不能忘。在这一出戏之前,垫一段对口相声。这是老舍自告奋勇的,蒙他选中了我做搭档,头一晚他“逗哏”我“捧哏”,第二晚我逗他捧,事实上挂头牌的当然应该是他。他对相声特有研究,在北平长大的谁没有听过焦德海草上飞?但是能把相声全本大套的背诵下来则并非易事。如果我不答应上台,他即不肯露演,我为了劳军只好勉强同意。老舍嘱咐我说:“说相声第一要沉得住气,放出一副冷面孔,永远不许笑,而且要控制住观众的注意力,用干净利落的口齿在说到紧要处使出全副气力斩钉截铁一般迸出一句俏皮话,则全场必定爆出哄堂大笑,用句术语来说,这叫作‘皮儿薄’,言其一戳即破。”我听了之后连连辞谢说:“我办不了,我的皮儿不薄。”他说:“不要紧,咱们练着瞧。”于是他把词儿写出来,一段是《新洪羊洞》,一段是《一家六口》,这都是老相声,谁都听过,相声这玩意儿不嫌其老,越是经过千锤百炼的玩意儿越惹人喜欢,借着演员的技艺风度之各有千秋而永远保持新鲜的滋味。相声里面的粗俗玩笑,例如“爸爸”二字刚一出口,对方就得赶快顺口搭腔地说声“啊”,似乎太无聊,但是老舍坚持不能删免,据他看相声已到了至善至美的境界,不可稍有损益。是我坚决要求,他才同意在用折扇敲头的时候只要略为比画而无须真打。我们认真地排练了好多次。到了上演的那一天,我们走到台的前边,泥塑木雕一般绷着脸肃立片刻,观众已经笑不可抑,以后几乎只能在阵阵笑声之间的空隙进行对话。该用折扇敲头的时候,老舍不知是一时激动忘形,还是有意违反诺言,抡起大折扇狠狠地向我打来,我看来势不善,向后一闪,折扇正好打落了我的眼镜,说时迟,那时快,我手掌向上两手平伸,正好托住那落下来的眼镜,我保持那个姿势不动,喝彩声历久不绝,有人以为这是一手绝活儿,还高呼:“再来一回!”
我们那一次相声相当成功,引出不少人的邀请,我们约定不再露演,除非是至抗战胜利再度劳军的时候。
老舍的才华是多方面的,长短篇的小说、散文、戏剧、白话诗,无一不能,无一不精。而且他有他的个性,绝不俯仰随人。我现在检出一封老舍给我的信,是他离开北碚之后写的,那时候他的生活更陷于苦闷。他患有胃下垂的毛病,割盲肠的时候用一小时余还寻不到盲肠,后来在腹部的左边找到了。这封信附有五首七律,由此我们也可窥见他当时的心情的又一面。
前几年王敬羲从香港剪写老舍短文一篇,可惜未注明写作或发表的时间及地点,题为《春来忆广州》,看老舍行文的气质,已由绚烂趋于平淡。听说老舍去年已做了九泉之客,又有人说他尚在人间。是耶非耶,其孰能辨之?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第一段中说,一般人觉得老舍的作品是可以接受的,甚至颇表欢迎,只有胡适先生否定老舍作品,这是文章中常用的欲扬先抑的写法。 |
B.文章叙述了老舍多方面的才华,浓墨重彩地叙述他们表演相声这一往事,而其他方面则一带而过,这体现了作者高超的索材剪裁技巧。 |
C.文章谋篇布局时善于前后呼应,如第二段写老舍“又黑又瘦,甚为憔悴”“佝偻着腰”,第五段写他生活“陷于苦闷”“患有胃下垂的毛病”。 |
D.文章由我读老舍的作品及众人对老舍作品的评价写到两人交往过程中的一些往事,最后又写到读老舍短文,全文思路清晰,结构完整。 |
3.请探究文章结尾画线句的意蕴。
红 高 粱
莫 言
一九三九年古历八月初九,我父亲这个土匪种十四岁多一点。他跟着后来名满天下的传奇英雄余占鳌司令的队伍去胶平公路伏击敌人的汽车队。奶奶披着夹袄,送他们到村头。余司令说:“立住吧。”奶奶就立住了。奶奶对我父亲说:“豆官,听你干爹的话。”父亲没吱声,他看着奶奶高大的身躯,嗅着奶奶的夹袄里散出的热烘烘的香味,突然感到凉气逼人。他打了一个战,肚子咕噜噜响一阵。余司令拍了一下父亲的头,说:“走,干儿。”
天地混沌,景物影影绰绰,队伍的杂沓脚步声已响出很远。父亲眼前挂着蓝白色的雾幔,挡住了他的视线,只闻队伍脚步声,不见队伍形和影。父亲紧紧扯住余司令的衣角,双腿快速挪动。奶奶像岸愈离愈远,雾像海水愈近愈汹涌,父亲抓住余司令,就像抓住一条船舷。
父亲就这样奔向了耸立在故乡通红的高粱地里属于他的那块无字的青石墓碑。他的坟头上已经枯草瑟瑟,曾经有一个光屁股的男孩牵着一只雪白的山羊来到这里,山羊不紧不慢地啃着坟头上的草,男孩子站在墓碑上,怒气冲冲地撒上一泡尿,然后放声高唱:高粱红了——日本来了——同胞们准备好——开枪开炮——
有人说这个放羊的男孩就是我,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我曾对高密东北乡极端热爱,曾经对高密东北乡极端仇恨,长大后努力学习马克思主义,我终于悟到:高密东北乡无疑是地球上最美丽最丑陋、最超脱最世俗、最圣洁最龌龊、最英雄好汉最王八蛋、最能喝酒最能爱的地方。生存在这块土地上的我的父老乡亲们,喜食高粱,每年都大量种植。八月深秋,无边无际的高粱红成汪洋的血海。高粱高密辉煌,高粱凄婉可人,高粱爱情激荡。秋风苍凉,阳光很旺,瓦蓝的天上游荡着一朵朵丰满的白云,高粱上滑动着一朵朵丰满白云的紫红色影子。一队队暗红色的人在高粱棵子里穿梭拉网,几十年如一日。他们杀人越货,精忠报国,他们演出过一幕幕英勇悲壮的舞剧,使我们这些活着的不肖子孙相形见绌,在进步的同时,我真切地感到种的退化。
出村之后,队伍在一条狭窄的土路上行进,人的脚步声中夹杂着路边碎草的窸窣声响。雾奇浓,活泼多变。我父亲的脸上,无数密集的小水点凝成大颗粒的水珠,他的一撮头发,粘在头皮上。从路两边高粱地里飘来的幽淡的薄荷气息和成熟高粱苦涩微甘的气味,我父亲早已闻惯,不新不奇。在这次雾中行军里,我父亲闻到了那种新奇的、黄红相间的腥甜气息。那味道从薄荷和高粱的味道中隐隐约约地透过来,唤起父亲心灵深处一种非常遥远的记忆。
七天之后,八月十五日,中秋节。一轮明月冉冉升起,遍地高粱肃然默立,高粱穗子浸在月光里,像蘸过水银,汩汩生辉。我父亲在剪破的月影下闻到了比现在强烈无数倍的腥甜气息。那时候,余司令牵着他的手在高粱地里行走,三百多个乡亲叠股枕臂、陈尸狼藉,流出的鲜血灌溉了一大片高粱,把高粱下的黑土浸泡成稀泥,使他们拔脚迟缓。腥甜的气味令人窒息,一群前来吃人肉的狗,坐在高粱地里,目光炯炯地盯着父亲和余司令。余司令掏出自来得手枪,甩手一响,两只狗眼灭了;又一甩手,灭了两只狗眼。群狗一哄而散,坐得远远的,呜呜地咆哮着,贪婪地望着死尸。腥甜味愈加强烈,余司令大喊一声:“日本狗!狗娘养的日本!”他对着那群狗打完了所有的子弹,狗跑得无影无踪。余司令对我父亲说:“走吧,儿子!”一老一小,便迎着月光,向高粱深处走去。那股弥漫田野的腥甜味浸透了我父亲的灵魂,在以后更加激烈更加残忍的岁月里,这股腥甜味一直伴随着他。
(选自《红高粱家族》,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A.小说以抗日战争为时代背景,主要人物余占鳌是名满天下的抗日英雄,“我父亲”则在战争的腥风血雨中成长。 |
B.小说开头称呼父亲为“这个土匪种”,显得野性十足,同时也暗示了余占鳌与“父亲”的“父子”关系。 |
C.余司令“甩手一响,两只狗眼灭了;又一甩手,灭了两只狗眼”,这体现了余司令的粗野狂暴与果断干练。 |
D.小说表达了作者对故乡农民高尚人格的深挚赞美,也流露出文明进步中隐含种性退化的遗憾,呼唤强有力的生命形态。 |
A.第2段把奶奶和余司令分别比作“愈离愈远”的岸和“船舷”,形象地写出了“我父亲”对他们的崇拜和在他们身边的安全感。 |
B.“无边无际的高粱红成汪洋的血海”,红高粱充满诗意,也隐含血腥,具有强烈的象征意味。 |
C.小说综合运用听觉、视觉、嗅觉、味觉描写环境,兼具壮美与优美,既呈现了家乡的风貌,也表现了战争的残酷。 |
D.小说以余司令带领民间武装伏击日本汽车队的战斗过程为故事线索,在这场战斗中,有三百多个乡亲牺牲了。 |
4.莫言曾说,“无论在创作思想上,还是在艺术风格上,都必须有点邪劲儿”,请结合作品简要分析其艺术风格上的“邪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