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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纪元(节选)
刘慈欣
先行者知道,他现在是全宇宙中唯一的一个人了。
那事已经发生过了。
其实,在他启程时人类已经知道那事要发生了。人类发射了一艘恒星际飞船,在周围100光年以内寻找带有可移民行星的恒星。宇航员被称为先行者。
飞船航行了23年时间,由于速度接近光速,地球时间已过去了两万五千年。
飞船继续飞向太阳系深处。先行者没再关注别的行星,径直飞回地球。啊,我的蓝色水晶球……先行者闭起双眼默祷着,过了很长时间,才强迫自己睁开双眼。
他看到了一个黑白相间的地球。
黑色的是熔化后又凝结的岩石,白色的是蒸发后又冻结的海洋。
飞船进入低轨道,从黑色的大陆和白色的海洋上空缓缓越过,先行者没有看到任何遗迹,一切都熔化了,文明已成过眼烟云。
这时,飞船收到了从地面发来的一束视频信号,显示在屏幕上。
先行者看到了一个城市的图像:先看到如林的细长的高楼群,镜头降下去,出现了一个广场,广场上一片人海,所有的人都在仰望天空。镜头最后停在广场正中的平台上,那儿站着一个漂亮姑娘,好像只有十几岁。她在屏幕上冲着先行者挥手,娇滴滴地喊:“喂,我们看到你了!你是先行者?”
在旅途的最后几年,先行者的大部分时间是在虚拟现实的游戏中度过的,在游戏里,计算机接收玩者的大脑信号,构筑一个三维画面,画面中的人和物还可根据玩者的思想做出有限的互动。先行者曾在寂寞中构筑过从家庭到王国的无数个虚拟世界,所以现在他一眼就看出这是一幅这样的画面,可能来自大灾难前遗留下来的某种自动装置。
“那么,现在还有人活着吗?”先行者问。
“您这样的人吗?”姑娘天真地反问。
“当然是我这样的真人,不是你这样的虚拟人。”
姑娘两只小手在胸前绞着,“您是最后一个这样的人了,如果不克隆的话……呜呜……”姑娘捂着脸哭起来。
先行者的心如沉海底。
“您怎么不问我是谁呢?”姑娘抬头仰望着他,又恢复了那副天真神色,好像转眼就忘了刚才的悲伤。
“我没兴趣。”
姑娘娇滴滴地大喊:“我是地球领袖啊!”
先行者不想再玩这种无聊的游戏了,他起身要走。
“您怎么这样!全城人民都在这儿迎接您,前辈,您不要不理我们啊!”
先行者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问:“人类还留下了什么?”
“照我们的指引着陆,您就会知道!”
先行者进入了着陆舱,在那束信息波的指引下开始着陆。
他戴着一副视频眼镜,可以从其中一个镜片上看到信息波传来的画面。画面上,那姑娘唱起歌来:
啊,尊敬的使者,你来自宏纪元!
伟大的宏纪元,
美丽的宏纪元,
你是烈火中消逝的梦……
人海沸腾起来,所有人都大声合唱:“宏纪元,宏纪元……”
先行者实在受不了了,他把声音和图像一起关掉。但过了一会儿,当感觉到着陆舱接触地面震动时,他产生了一个幻觉:也许真的降落在一个高空看清楚的城市了?他走出着陆舱,站在那一望无际的黑色荒原上时,幻觉消失,失望使他浑身冰冷。
先行者打开面罩,一股寒气扑面而来,空气很稀薄,但能维持人的呼吸。气温在摄氏零下40度左右。天空呈一种大灾难前黎明或黄昏时的深蓝色。脚下是刚凝结了两千年左右的大地,到处可见岩浆流动的波纹形状,地面虽已开始风化,仍然很硬,土壤很难见到。这片带波纹的大地伸向天边其间有一些小小的丘陵。
先行者看到了信息波的发射源,一个镶在岩石中的透明半球护面,直径大约有一米,下面似乎扣着一片很复杂的结构,他注意到远处还有几个这样的透明半球,像地面上的几个大水泡,反射着阳光。
先行者又打开了画面,虚拟世界中,那个小骗子仍在忘情地唱着。广场上所有的人都在欢呼。
先行者麻木地站着,深蓝色的苍穹中,明亮的太阳和晶莹的星星在闪耀,整个宇宙围绕着他——最后一个人类。
孤独像雪崩一样埋住了他,他蹲下来捂住脸抽泣起来。
歌声戛然而止,虚拟画面中的所有人都关切地看着他,那姑娘嫣然一笑。
“您对人类这么没信心吗?”
这话中有一种东西使先行者浑身一震,他真的感觉到了什么,站起身来。他走进那个透明的半球,俯身向里面看。
那个城市不是虚拟的,它就像两万五千年前人类的城市一样真实,它就在这个一米直径的半球形透明玻璃罩中。
人类还在,文明还在。
“前辈,微纪元欢迎您!”
(有删改)
结合本文,谈谈科幻小说中“科学”与“幻想”的关系。
文本一:
白鹿原(节选)
陈忠实
这年夏收之后,学堂开学了。白嘉轩被推举为学董,鹿子霖被推为学监。两人商定一块去白鹿书院找朱先生,让他给推荐一位知识和品德都好的先生。朱先生见了妻弟白嘉轩和鹿子霖,竟然打躬作揖跪倒在地:“二位贤弟请受愚兄一拜。”两人吃了一惊,面面相觑忙拉朱先生站起,几乎同声问:“先生这是怎么了?”朱先生突然热泪盈眶:“二位贤弟做下了功德无量的事啊!”他感慨万千,慷慨激昂起来:“你们翻修祠堂是善事,可那仅仅是个小小的善事;你们兴办学堂才是大善事,无量功德的大善事。祖宗该敬该祭,敬了祭了也仅只尽了一份孝心,兴办学堂才是万代子孙的大事;往后的世事靠活人不靠死人呀!靠那些还在吃奶的学步的穿烂裆裤的娃儿,得教他们识字念书晓以礼义,不定那里头有治国安邦的栋梁之材呢。”
辟作学馆的西边三间厦屋里,摆满了学生从自家屋里抬来的方桌、条桌、长凳和独凳。白嘉轩的两个儿子也都起了学名,马驹叫白孝文,骡驹叫白孝武,他们自然坐在里边。鹿子霖的两个儿子鹿兆鹏和鹿兆海也从神禾村转回本村学堂。男人们无论有没有子弟就学,都一齐参加了学堂开馆典礼。
典礼隆重而又简朴。至圣先师孔老先生的石刻拓片侧身像贴在南山墙上,祭桌上供奉着时令水果。两支红蜡由白嘉轩点亮,祠堂院庭里的鞭炮便爆响起来。孩子们全都跪伏在桌凳之间的空地上,拥在祠堂院子里的男人们也都跪伏下来。鹿子霖和徐先生依次敬了香跪了拜,就侍立在祭台两边,关照新入学的孩子一个接一个敬香叩头,最后是村民们敬香叩首。祭祀孔子的程序完毕,白嘉轩把早已备好的一条红绸披到徐先生肩上,鞭炮又响起来。徐先生抚着从肩头斜过胸膛在腋下系住的红绸,只说了一句话作为答辞:“我到白鹿村来只想教好俩字就尽职尽心了,就是院子里石碑上刻的‘仁义白鹿村’里的‘仁义’俩字。”
傍晚,白嘉轩脱了参加学堂开馆典礼时穿的青色长袍,在铜墩前蹲下来给牲畜铡青草。他把青草一把一把扯过来,在膝头下捋码整齐再塞到铡口里去。鹿三双手按着钢把,猫腰往下一压,“吁嚓”一声,被铡断的细草散落下来,铡刀刃上和铡口的铁皮士都染上一层青草的绿汁。白嘉轩孺进青草说:“叫黑娃明早上就去上学。给徐先生的五升麦子由我这儿灌。”鹿三说:“黑娃上了学,谁来割草呢?”“你割我割,咱俩谁能腾出手谁去割。先让黑娃去上学。”
黑娃天不明又被父亲吼喊起来,他正要挎笼提镰去割青草,却听鹿三说:“把草镰和草笼撂下,扛上板凳上学去。”黑娃愣在院子里,似乎不大情愿地丢下笼和镰,说:“拿啥念哩?没有书,没有笔,也没有纸。”鹿三说:“你先坐到学堂盘一盘你的野性子。笔咧纸咧书咧缓两天再买。你要是盘不下性子还是窝不住的野鹁鸽,花钱买书买纸我就白撂钱了。”
黑娃把一只独凳掳上肩膀,走进祠堂大门。徐先生穿着褐色长袍背抄着手在院子里踱步,鹿三拉住儿子的手说:“给先生行礼。”黑娃弯腰低头鞠躬时,肩上的凳子摔了下来,正好砸了徐先生的脚背。鹿三顺手抽了黑娃一个抹脖子,骂道:“找把你这慌慌鬼……”徐先生忍着疼不在意地说:“送进去。嘉轩给我说过了。”鹿三拉着儿子进入学堂,找到马驹和骡驹的方桌,在一侧放下凳子。马驹把一摞仿纸,一根毛笔递给黑娃:“俺爸叫我给你。”
黑娃捉着那支毛笔,拔下笔帽,紫红的笔头使他想到了狐狸火红的皮毛。他的左手染着青草的绿汁,指头肚儿变成紫黑色,捏着光滑的笔杆和绵软的黄色仿纸总觉得怯怯的。徐先生进来,领着学生念书。黑娃没有书本,就跟着徐先生愣念:“人——之——初,性——本——善。”
(有删改)
文本二:
白鹿原中耕读精神的继承
耕读文化是一种产生于中国封建社会早期以农为主、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条件下,并且深受科举制度、宗法制度的影响,以亦耕亦读的方式,在土地操作基础上将田园山水与耕读生活相结合的文化模式。其中,“耕”指农耕,这是农民的生活之源;“读”即读书,这是传统知识分子的立命之本。耕读为本是中国农耕文化和中国儒家思想之精髓。
说起对耕读精神的继承,白嘉轩,这位白鹿两姓所构成的白鹿家族的族长,被称赞为“深孚众望,通达开明,品德高洁”的人物,有着不可侵犯和毋庸置疑的威严,但却躬耕于田垄,勤事稼穑无一日远离耕作生活。他又表现出了对读书人朱先生极大的信赖,将其誉为“圣人”,处处向其靠拢……
如果说白嘉轩是现实层面上完成了对耕读精神的继承的话,那么朱先生无疑是这种精神得以发扬承传的文化支撑。他是“传统文化的代表人物,智慧与道德的化身”。如同白嘉轩的一日不肯辍耕一样,朱先生“自幼苦读,昼夜吟诵,孤守书案”,是一位一日不肯辍读的人物。同时,他也坚定地维护着小农经济的生产模式,主张“房要小,地要少,养个黄牛慢慢搞”,他查禁烟苗、禁绝烟土,参与放粮赈济灾民,在他制定的《乡约》中,表现出了对于不务正业的人的坚决鄙弃。
就这样,族长白嘉轩、“圣人”朱先生共同完成了对耕读精神的诠释,并使这种精神在白鹿原具有一种相对稳定的权威性:白嘉轩在族中贯彻乡约,“一时间祠堂里每到晚上就传出了庄稼汉们粗混的读《乡约》的声音”,偷摸聚赌没有了,打架骂街消失了,“白鹿村人一个个都变得和颜可掬文质彬彬,连说话的声音都柔和缜细了”。辛亥革命掀起反封建大潮的时候,白鹿书院却依旧书声琅琅;“风搅雪”农协运动挟裹了整个白鹿原,白嘉轩却能在家岿然不动地踩着轧花机……
(摘编自知乎《白鹿原中耕读精神的继承》)
“耕读精神”在文本一中表现出明显的价值层次:请结合朱先生、白嘉轩、鹿三三个人物对读书的态度,探究其不同的价值层次。
皮影戏
孙荔
老吴头站在孙子柱子的空床前,叹口气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一脸的失望。柱子偷偷地跟着同村的建军一起去省城里打工了,老吴头本指望他的皮影戏绝活传给柱子,可柱子硬是不愿意学。
一次老吴头教柱子唱《霸王别姬》,柱子跟着唱了几遍烦了,说现在这皮影戏都成老古董了,年轻人没谁看,看的也就是几个老年人,又挣不了钱。老吴头一脸愤怒,说王八羔子,皮影戏是咱们家的祖传。
柱子说,什么祖传不祖传的,反正我不喜欢,然后他纵身一跃,跳到院子里的围墙上,然后又一跳,跳到房顶上,柱子毕竟年轻,身手敏捷。柱子站在房顶上说:爷爷,你再让我学唱,我就从这房顶上跳下去。老吴头一脸惊恐,一脸无可奈何地说:我这是为你好,为你将来有个谋生的手艺。老吴头小心翼翼地收拾一张张皮影,像对待宝贝似的对待它们。老吴头走村串乡,整年在外面游荡,这么多年,他是靠皮影戏养活一家人的。老吴头的皮影人都是自己亲手设计的,亲手雕刻的。所以老吴头对皮影人分外有感情。有一年发大水,老吴头爬到大杨树杈上,手里抱着的是皮影箱,像抱住命根子似的。
老吴头每到一个村头,把行头一摆,小铜锣儿咚咚地欢快地一敲,这时村子里的人三三两两地围拢过来,那时村子人没什么娱乐。当老吴头见周围围得像一堵墙,他便开始忙碌了,三英战吕布、哪吒闹海、三打白骨精……只见那幕布上的人影儿嬉笑怒骂,戏耍打斗,形态如真人般惟妙惟肖。
连女人的衣袖抹泪、梳头、挽髻、插簪及穿衣等系列动作,都干净利索,生动形象,人们真不相信这一切是由几根竹竿子操纵出来的,大家啧啧称奇。
戏演完了,又瘦又黑的老吴头,从影幕后走出来,弯腰双手一拱,看客们都伸手朝自己衣袋里掏钱,多少老吴头也不计较。
传说日本人驻扎在一个古镇上,邀请老吴头去演皮影戏,正当日本人看得如痴如醉时,游击队与老吴头里应外合,一举端掉一个小队的日本人,从此老吴头神秘地失踪了几年。当有人问老吴头有没有这事,老吴头只是嘿嘿笑两声,也不说有,也不说没有,让人如坠云端。
一直跟随老吴头的是一个麻婆子,麻婆子做些杂活。戏里的人物男角声音洪亮浑厚,女角细声柔美,那些动物的声音也活灵活现,如狗叫、鸟鸣、马嘶、鸡啄食及鸟扇羽等,无不让人叹为绝技。
麻婆子像一个忠实的影子一直跟随着老吴头,后来人们才知道,那皮影戏后,千变万化的声音,竟来自不起眼的麻婆子,麻婆子死后,老吴头似乎伤了元气,仿佛皇帝丢了半壁江山。在此以后,这些声音都是老吴头一人完成,这些技艺如同传家之宝,老吴头想一定要传下去。
《霸王别姬》柱子虽然不认真学了,但也学得差不多了。老吴头再让柱子学唱《三英战吕布》,柱子头一扭,硬硬地说,这还有完没完。
气得老吴头脸红红地说:你学到的只是谷仓里的一粒米,早呢。柱子转身跑到村子后头的建军家,两人猫在屋里叽叽咕咕像男女谈恋爱,没人知道他俩谈了些什么。只知道隔了一天,两人一同在村子里消失了。
柱子到省城后担心爷爷焦急会急出病来,就把手机号托建军的奶奶送给老吴头。老吴头给柱子打电话说,收玉米时一定要回来,回来后再跟我学皮影戏,柱子为哄爷爷高兴,在电话那头爽快地答应了。
老吴头走出院子,月光照得地上一片白,如同下了一层霜,忽然感觉自己一个人的院子格外冷清荒凉,老吴头的儿子有病早早地离开了他,儿媳改嫁后再也没有回来过,是老吴头一手把柱子拉扯大的。
这天孤独的老吴头和几个老人在一起说说唱唱,也许年龄大了油枯灯尽,一句“那一日在虎牢大摆战场,我与那桃园弟兄论短长……”没唱完,忽地身体一晃,只觉眼前一道白光,老吴头就跟着那白光,进入了无底的深渊,连一句遗言也没有留下。
柱子从省城回来了,泪眼汪汪,他要为爷爷举办葬礼。当下葬的那一刻,柱子忽然说,慢!我要为爷爷唱一曲,以让他老人家在地下安宁。
只见柱子一脸的泪水,嘴角抽搐着,一脸悲苦地唱道: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嬴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
那箱皮影道具柱子一直保留着,像是保留着与爷爷在一起的美好日子。
(选自《短篇小说·原创版》2021 年第 7 期,有删改)
小说通过老吴头、柱子和观众与皮影戏之间的故事,分别表达了哪些关于如何传承传统艺术的深入思考?请简要分析。
小爷爷的瓜田与清风明月
查干
在夏夜的瓜田里,明月亮亮地照着。瓜们,圆乎乎地躺在那里,很干净的风,吹着它们,很享受的样子。那风,柔柔的、轻轻的,像是在摩挲。那种感觉,美,且又舒坦。
我小爷爷是瓜农,他的瓜田,在一条很野的小河边。小爷爷,是我爷爷最小的弟弟。瓜地周遭,人迹罕至。野草,想怎么长就怎么长,长高长粗,由着自己性子来。清晨,它们是用露水洗脸的,我也是。洗漱干净的野草,很绿,绿得让人无法形容。别看它们野,心肠则好,让昆虫们,与它们脸贴脸地睡。猛看,看不出哪个是虫儿。这是慈悲的上苍,赐予虫儿们的藏身术。
瓜田,被野草野花们,如斯拥戴,显得很得意,甚或有醉意。被拥戴的,还有醉意朦胧中的我的小爷爷。他是瓜田的保护神,半睡半醒,日夜守护。所谓半睡半醒,是他饮酒之后的状态。一壶高粱老酒,一杆长长的旱烟,是他的随身之物。再就是,夜空中的月亮,和田野里拂来荡去的风儿。他喜欢有清风和月光的夜晚,慢慢来品酒。除了自家腌制的小罐菜,清风和月光,似也是他的下酒物。
他的茅屋,比一般人的大,亦阔。门总是敞开着的,一抬眼,整片瓜田,便一览无余。一团半湿半干的艾绳,盘卧门前,一头被点着,慢慢地燃。所有蚊虫,甚至蛇类,都不敢靠近它。缭缭绕绕的艾烟,不呛人,倒是觉得比起檀香味,更好闻。就那么日日夜夜地飘着,颇有些禅味。茅屋左旁和瓜田中央,扎有稻草人。它们手持镰刀,头戴斗笠,披一身蓑衣,威风凛凛地站着,风中会有动感。猛看,像三国猛将张飞。鸟与兽,尤其偷吃瓜的乌鸦群,是不敢半夜来偷袭瓜田的。
而瓜田里的清风明月,很特别,与别处的有所不同。它们安静、本色,有着泥土的香味,与瓜田相映衬,像一篇童话。我小爷爷银白的长髯,在静夜里飘着,与清风明月融为一体,产生一种让人琢磨不透的神秘感。还有他杯中的老酒,总是飘着浓浓的香味,顺风一飘散,引来夜虫夜禽们的无限激情,唧唧喈喈之声,便灌满了夜。高高低低,或近或远,或重或轻,连成一片。那些沉睡在高楼大厦里的城里人,没有这份福气。显然,灯红酒绿,与清风明月,绝非一个概念。一个属于人造,虚浮。一个属于天然,殷实。“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那是高雅之人所为。而我小爷爷一杆发黄的洞箫,呜呜咽咽,在清风明月下,诉的是庄户人心中的悲愁与喜乐。
小爷爷在小酌中,也唱歌,嗓音有些沙哑,小奶奶在世时,嘲讽他的嗓子是破锣嗓子。他爱唱的歌曲之一,是蒙古族那一首古老民歌《天上的风》:
天上没有不散的云霞,
地上没有不朽的年华。
岁月不会地久天长,
我们要珍惜美好的时光。
……
小爷爷每唱此曲时,聚精会神,眺望着远方。有时,双眼噙满泪水。我问他,小爷爷你怎么唱歌还哭啊?他说,你小奶奶生前也爱唱此曲,比我唱得好,嗓音亮,清脆,不知与我唱了多少遍。母亲说,我的小奶奶高挑身材,瓜子儿脸,长得英气。与小爷爷相亲相爱,从不斗气。她是远近闻名的女萨满①,心地善良,极具同情心,很多时候,是治好了病,却分文不取。小奶奶不到五十岁就走了。小奶奶生前,也喜欢在瓜田里,有明月的晚上,迎着田野清风,唱歌,吹箫。尔后,拉着小爷爷的手甜甜入睡。清风明月,一直是他们不可或缺的生活内容。
我的父亲,也喜欢在有月光透进屋里的时候,吹灭了油灯,拉起胡尔(四弦琴),开始说书。我们这些孩子,趴在炕上,托着腮帮,有些陶醉地进入故事情节,畅游古今。自从离开家乡,变为游子之后,再没有遇到过如斯温馨的月光。而吹入窗子里的清风,吹拂得浑身的骨架都软酥酥的清风,也离我远去了。现在才明白,因为那是,故乡的明月,故乡的风。
父亲说过,我的小爷爷,年轻时帅气,骨骼硬朗,眉毛上挑。从小爱打抱不平,助人为乐。他上过学,算是有文化的人,又当过几年兵。本来可以留城,吃公家饭的,但他拒而回乡,守着爱妻、儿女和瓜田。在泥土、清风明月、昆虫和夜鸟的鸣声中,度过了他勤勉质朴的一生。据说,他是在一个有清风明月的仲夏之夜,手握着酒壶,无疾而终的,脸上还带有笑意,像是一位得道高僧,坐而圆寂。
我曾经暗自打问:他的一生,幸福吗?得到的答案,当然是肯定的。因为他本分,坦荡,有信念,有追求,有爱有恨,有清风明月,和自己的瓜田,还有他那一壶老酒,和箫。
(有删改)
【注】萨满:萨满教(一种原始宗教)的巫师。满族人通过萨满,用类似跳神的方式祭祀山神。
瓜田、清风与明月,是贯穿全文的重要意象。请结合全文,探究它们的丰富内涵。
死亡重奏
西元
战壕里的黄土微微动了一下,接着,又是一片寂静。停歇了片刻,黄土又轻轻动了一下,并鼓出了一个小包。这个小包不断壮大,一些黄土屑从小包的顶部快速滑落。然后,一片带血的指甲露了出来,再然后,是一根又黑又粗的手指。指甲龟裂乌黑,手指满是伤疤,这只手努力地向上举,仿佛要找什么。后来,整个一只手掌也露了出来,五指如钩。接着是一只手臂,啪的一声,拍在了战壕壁上,指甲深深嵌进冻硬的黄土中,向下用力,留下了深深的沟壑。许久,这只手臂似乎在积蓄着力量,又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猛然间,一个浑身烧伤的战士从黄土下站了起来,军装碎烂,几缕布条在风中飘荡,铺天盖地的沙尘从头上,从身上洒落。他满脸血红,脸颊上几片白肉翻卷着。他瞪着垂死挣扎的公牛一般的红眼珠,推开战友的尸体,操起了一挺重机枪。
接团里命令,我们连守7号高地,阻止美军一个集团军和南朝鲜十来个师向南逃窜。
守多长时间?
五天、七天,说不好,一二三师什么时候到,我们什么时候可以下去。
连长,我得守多大的一块地呀?
富贵,你是个老兵了,这事儿还要问我吗?
你还是给我划道线吧,没这道线,我心里就是不踏实,没办法呀!
好,好,好,我用脚尖给你划道线,你这个富贵啊,榆木脑袋。
嘿嘿嘿,你划了这道线,我心里就亮堂了。你放心,我不会让鬼子越过去半步,这一亩三分地儿,就交给我了。
二十年前,上官富贵他爹把自家那一亩九分地的地契攥出了血,狠狠心,卖了个女儿,换回了十斗粮,使全家活过了荒年。十六年前,河南大旱,上官富贵他爹饿死在了炕头,枕头下面还压着这张地契,临死前对上官富贵说,记住,有地就有命,没地就没命。十年前,全村男子与临村发生了械斗,死伤数百人,就为了能给自家的地里多浇几桶水。八年前,黄河决口,上官富贵家的地成了一片汪洋,颗粒无收,全家九口逃往陕西,但仅他一人活了下来。彼时,上官富贵浑身上下没有一颗粮食,只在衣襟里缝了一张地契。
无数颗炮弹,像犁一样,把高地深深地挖了个遍,就像用五指梳理一小块沙地,你觉得这沙地里不可能再有什么生命了,可是,炮击停止的时候,仍然有数不清的战士,像遗落在土里的黄豆粒一样,从雪地下钻出来。
上官富贵晕晕乎乎地坐起来,拍了拍头发里的土,摸了摸浑身上下,没少一个物件。他既不庆幸也不后怕,这一刻,没有眼泪,没有语言,没有笑容。他像拿起一根锄头一样拿起落在身边的步枪,趴在地上,从容不迫地向冲上来的美军士兵瞄准射击。
才打了三五发子弹,美国人就冲到了连长给他划的那道线跟前,眼看就要踏过去。上官富贵这才有点急了,他用和爹一样黑粗、皴裂的长手,握住刺刀,猫起腰,向跑在最前面的那个美国人冲去。美国人蓝眼睛,长胡子,样子很陌生,又很凶神恶煞,他狂叫着外国话,似乎想吓唬眼前这个瘦弱的河南农民。他一手拿着刺刀,另一只手里握着把手枪,枪管对准上官富贵。可是上官富贵的眼睛并没看他,对那黑洞洞的枪口也很漠然。他不过是低着头,死死盯着那条划在地上的线,心头总是想着爹临死前说过的那句话,有地就有命,没地就没命。一颗子弹穿过上官富贵的胳膊,扯开了一缕布条,可他竟然没什么知觉。又是一颗子弹穿过他的肚子,上官富贵低头看了看,觉得自己既然能活着逃到陕西,就一定能再冲上几步。美国人到死也没看清楚,这个瘦得像野狗,衣着破烂得像叫花子一样的人是怎样冲到自己跟前,又是怎样从斜下方,用刺刀戳穿了自己的脖子的。
不知过了多久,美国人撤退了。上官富贵觉得自己身体里的血也在流尽,他特别疲劳,好像自己走在逃荒的路上。他晃晃悠悠地走在破败不堪的高地上,看到一个美国大兵仰躺在地上,腿断了,睁着眼睛,还活着。他走过去,美国人伸出双手,仿佛是投降,也仿佛是向他求救。上官富贵木然地望着地上的俘虏,良久,他似乎从这双眼睛里看到一丝软弱,一丝无助,最重要的是看到一丝歉疚,如同当年村子里的男人抢吃他家青苗时的眼神。于是,他叹了口气,走上去,弯下腰,拽住他的一只手,用尽力气将他拖进了战壕里。
天黑了,严寒来了。上官富贵一屁股坐在俘虏对面,慢慢闭上眼睛。
一片雪花落在弹药箱盖上,大风吹来,它微微颤动了几下,又一次飞起,落到一张苍白的脸上。这张脸和雪一样白,一样冷,眼睛睁着望着天空,眼眶乌黑,深深下陷。雪花滚过冰冷的鼻尖、额头,又一次在风中高高飞起,打了几个空翻,挂在一杆步枪的刺刀刃上。刺刀覆盖着一缕缕干涸的血迹,翘起一层一层的硬皮。
(节选自西元《死亡重奏》,北岳文艺出版社,有删改)
有评论家说,西元的战争小说是典型的“以凸显小人物的方式建构英雄伦理与宏大叙事”。请结合小说,谈谈你对此评价的理解。
【推荐1】《荷塘月色》荷塘的美景令作者获得了片刻的宁静,但蝉声和蛙声又打破了这份宁静,作者的思路从理想回到现实,文章似乎可以收尾了。那么,作者为什么还要写古人采莲的情景和《西洲曲》里的句子呢?请简要探究。
发现大地的星星
①我出生在正月,是和着风雪的节拍来到人世的,这个季节对极北地区来说天黑得早,人们做晚饭时,得点油灯或蜡烛。但这样的光明是耗钱的,所以为着节省,一般的人家会把炉火当灯。可是春夏秋时,我们在屋内无需炉火,拉开窗帘,月亮就来屋子投胎了,无论吃饭、洗衣还是铺被子,都可借上它大度的光。而冬天里为抵御寒风,双层窗格塞了厚厚的锯末,再加上一早一晚气温低,霜花就像玻璃窗娶的俏媳妇似的,紧密贴合着,浓得化不开,住屋与月亮仿佛隔了两世,炉火便是主要光源了。
②但冬夜的光明依然是辽阔的,只要不是瘦得伶仃的上弦月和下弦月,月亮都是顶呱呱的天灯,而雪花铺就的大地,就是一个天然的反光板,天地间因之焕发着乳白的光晕。你可以穿得暖暖和和的,在月亮地里劈柴挑水,给牲口棚的牛马加草料。女人们串门子不用带手电筒,男人们凑一堆喝酒也不怕回来晚,月亮给他们照着路呢。
③屋檐结了冰溜子,说明春天张开翅膀了。屋顶的积雪被暖阳融化后,屋檐白天滴答滴答地淌水,但随着夜晚温度持续走低,它们就被冻成螺旋状,雪亮参差地站成一排,恰如竖琴。有时我们一夜醒来,见晨曦将冰溜子镀上一层乳黄的微光,晶莹剔透得像棒棒糖,便跳起来摘下一根,咯嘣咯嘣地嚼,嚼得透心地凉。冰溜子落地碎成几段,看家狗也是馋嘴的,以为主人吃过的必定甘美,欢天喜地跑来舔舐,一尝就缩回舌头呜呜叫,满脸冤屈的模样。
④春天里家家烧荒草、翻地、上粪肥、打垄,做着播种的准备了。我很吃惊那些小小的种子埋进土里,隔不多久,会长出绿苗。菠菜、生菜、水萝卜,要不了多久,就水灵灵地上了餐桌,菜窖剩下的
⑤到了夏天,我们会在院子临时搭灶,把餐桌搬到灶旁。这时菜园的茄子豆角和西红柿都下来了,姹紫嫣红的它们进了油锅,若是再有几片肉加持,炖煮时满院子都是香味了。吃过饭,蚊烟缭绕时,常有串门子的来,人们喝茶聊着家长里短、婚丧嫁娶、雷公发怒、河神镇妖等天上人间的事,听得我们这些小孩子
⑥秋天一到,风又硬了,人们抓紧时间秋收,因为天这时变得小心眼,说变脸就变脸,常常是庄稼没收完,雪就来了。这时节的女人最忙碌,给家人做棉袄棉裤,大人的通常翻新一下,再加一层棉絮,小孩子长得快,几乎年年都得接裤腿和袖管,不然会冻手脖子和脚脖子。收了秋,把土豆萝卜白菜下到地窖,腌上咸菜,再腌上一大缸酸菜,趁着正午的太阳还是
⑦冬天一拉开帷幕,就是一出长达半年的大剧,我们偎在火炉旁吃东西听故事的时候,山林的狍子野兔正努力扒开厚厚的积雪,寻找干枯的浆果和蘑菇,留鸟在树缝中探寻僵死的虫子果腹。一场又一场壮丽的日落染红了西边天,一场又一场辉煌的日出,让我们懂得黑暗不是没有尽头的。人们进入腊月就忙年了,买春联年画蜡烛爆竹,买烟酒糖茶和罐头,宰年猪,蒸年干粮,洗被扫尘。当然还得惦记死去的人,只要小年一过,就可以带着烧纸和供品去山上祭奠。上坟人挂着泪痕从坟场回来,洗把脸,叹上一口气,又忙年去了。这让我打小就懂得,死是必然的平凡的,从未有死者远离过我们,就像从未有生者会长生一样。
⑧熬过一冬,向阳山坡的积雪开始消融时,蓝紫色毛茸茸的耗子尾巴花就顶着冰凌开了。体恤我们的春天,想着这地方的人被寒风吹打了半年,怪不容易的,便把羽翼伸向这里了。它所到之处,冰雪
⑨我们的日子就在这四季中,随日月和流水,艰辛而踏实、朴素而温暖地缓缓流转。发生在山镇的每一个变革和进步,都令我们欣喜和激动。记得电灯取代了蜡烛的那天,全家人盘腿坐在炕上,简直不能相信头顶这颗小小的玻璃圆脑袋,发出的光比蜡烛要亮上几百倍,能照清人脸上的雀斑,照亮地板上的蜘蛛。而镇子首户买了电视的那年,我们一拨拨拥入这家,炕上地上站满了人,但见一个灰白的四方盒子通上电后,雪花点闪烁,随着主人拨动旋钮,黑白的画面出现了,要山有山,要水有水,人能说话,鸟能飞翔,跟看电影一样,却不知放映员藏身何处,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我们更忘不了铁轨铺到山镇,第一列火车呼啸而过时,一帮人追着火车啧啧惊叹,这可不就是森林的神龙么。
⑩我在小镇抢过婚礼的喜糖,也跟着大人吃过丧饭。我喜悦地看着姐姐穿着鲜艳的嫁衣出嫁,也悲伤欲绝地看着父亲在阴冷的冬天吐出最后一口气。母亲寡居的那年,我非常担忧她,但父亲去世一个月后的除夕,她依然在灶上为我们煮饺子。永远记得饺子将熟时,她拉开沉沉屋门,朝寒风凛冽的户外撇了一勺饺子汤,召唤父亲吃饺子的情景。所以去年初春,我爱人二十周年忌日时,我一个人在哈尔滨的家中,也包了他生前爱吃的饺子,煮熟前也往门外撇一勺饺子汤,叫着他的名字,召唤他吃饺子。两个画面相隔近四十载,真是生死契阔,天上人间!
⑪我最初走上文学之路,采撷的正是那片土地现世与隔世的花朵。风云变幻的大自然,动物植物,生灵的欢欣与悲苦,万物的雨露与寒霜,都是我下笔的动力。我很难定义文学是什么,只能说天地间有两个星空,一个是澄明上苍赐予的,要抬头仰望;一个是悲欢人间赐予的,需低头拾取。一个作家不断深入地挖掘自然与人性之光,就是发现大地的星星,一块顽石会发光,一条河流会唱歌,一朵花会讲前世今生的故事,一只鸟会把人间消息传遍四方。浩瀚宇宙中,所有房屋都是陆地的船,载着芸芸众生,朝着星光的灯塔,远航。
(取材于迟子建的同名散文)
文章⑨⑩两段在谋篇布局上有什么作用?请结合全文简要阐述。